他打电话给楼下的埃莱特拉小姐,但她不在办公桌边,电话响着没人接。他拨了维亚内洛的分机号码,让他到自己的办公室来。几分钟以后,巡佐走进来,模样看上去就跟两天前的早晨他跟布鲁内蒂在警察局门前分别时差不多。
“你好,博士。”他一边说,一边在他平常坐的那张面对布鲁内蒂办公桌的椅子上坐下来。
“早上好,维亚内洛。”为了避免回到那天早上的话题;布鲁内蒂问,“今天我们这儿有几个人空着?”
维亚内洛想了一会儿,然后答道:“四个,如果我们把里韦尔雷和阿尔维斯也算进去的话。”
布鲁内蒂不愿意谈论这两个人。于是,他一边从那份关于联盟的文件夹里拿出第一张名单,一边说:“这是一张‘道德联盟’公寓租赁者的名单。我想让你把其中在威尼斯的地址挑出来,然后在他们四个人里分一分。”
维亚内洛扫视了一遍名单上的名字和地址,问道:“有什么用,长官?”
“我想查出他们把房租付给谁,是怎么付的。”维亚内洛充满好奇地瞥了他一眼。布鲁内蒂便把卡纳莱踉他说的话一一道来,什么用现金付房租啦,卡纳莱的朋友也同样如此啦。“我想知道这张名单上的人有多少是用这种方式付的钱,付多少钱。更要紧的是,我想知道他们有谁认识这个或这些真正收他们钱的人。”
“就是这个?”维亚内洛问,很快就领会了。他例览了一遍名单。“有多少人,长官?远远超过一百个,我敢说。”
“一百六十二人。”
维亚内洛吹了一声口哨。“你还说,这位卡纳莱每月要付一百五十万里拉?”
“对”
布鲁内蒂眼看着维亚内洛重复了一遍自己当初看见名单时作过的同样的计算。“即使是他们的三分之一,每年都要远远超过五亿里拉了,是不是?”维亚内洛问道,摇了摇头,而布鲁内蒂还是弄不清,他的反应究竟是惊讶还是羡慕这么大的一笔钱。
“这张名单上的名字,有你认识的吗?”布鲁内蒂问。
“有一个听上去像是我母亲家附近一个街角上的酒吧老板。名字相同,不过我不能肯定地址对不对。”
“如果是的话,也许你可以跟他随便聊聊。”
“你是说,不穿制服?”维亚内洛问,脸上露出的笑容看上去与以前更加相似了。
“或者让纳迪娅去。”布鲁内蒂开了个玩笑,但是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这或许并不是个坏主意。警察穿着制服去查问那些在某种程度上非法占有公寓的人,那副打扮肯定会对他们的回答有所影响。布鲁内蒂确信所有的账目都会井井有条,确信一定会有证据表明那些房租每月都汇入了合法的银行账户,他也不怀疑一定有合法的发票存在。就算意大利别的什么都不是,至少这是个不乏书面文件,且文件数量相当充足的地方。然而,它们本该反映的“真实情况”却常常是无中生有的。
维亚内洛尽可能快地看完了名单,说:“我想,干这件事可能有一个不那么正式的方法。”
“你是指问邻居?”
“对,长官。我想如果人们牵涉到这种事,是不会愿意告诉我们的。那可能意味着他们会失去他们的公寓,为了免掉这一劫,人人都会说谎的。”布鲁内蒂毫不怀疑,维亚内洛为了挽救自己的公寓一定也会这么干。在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以后,布鲁内蒂意识到自己也会这么做,就像所有的威尼斯人一样。
“那我想,还是在附近的邻居那里打听一下为好。派女警官去,维亚内洛。”
维亚内洛的笑容带着由衷的喜悦。
“再带上这个。这样查起来会更容易。”布鲁内蒂说,从文件夹里抽出第二份名单递给他。“这些是每月从联盟领钱的人。看看你能否查出有多少人住的是名单上所列的地址,再看看他们是否属于所谓的值得救济的穷人。”
“假如我是个赌徒,”维亚内洛说——他确实是个赌徒,“我愿意赌一万里拉,他们大多数人住的地方肯定都不是列在这里的地址。”他停了一会儿,用指尖翻了翻名单,又说,“我还愿意再赌一万,他们很多人既不值得救济,也不穷。”
“没有赌可打,维亚内洛。”
“我又没有以为真能打赌。圣毛罗怎么样?”
“根据埃莱特拉小姐所找到的东西来看,他是清白的。”
“没有人是清白的。”维亚内洛回了一句。
“所以,要小心一点。”
“行埃”
“还有一点儿事,加洛已经跟发现马斯卡里时他身边的那双鞋的制造商谈过了。制造商给了他一张本地区出售这种鞋的商店名单。我想让你找人到名单上的各家店去查一下,看看能否找到有谁记得卖过这双鞋。鞋是四十一码的,所以卖的人可能会记得买主是谁。”
“那礼服呢?”维亚内洛问。
两天前布鲁内蒂就接到报告,结果就和他担心的情况一模一样。“那是一件你能在任何地方的露天市场里买到的便宜货。红色,某种廉价人造材料制成。最多只要花四万里拉。商标已经被撕下。不过,加洛正在努力追查制造商。”
“有可能找到吗?”
布鲁内蒂耸了耸肩:“鞋子的机会要大得多。至少我们知道制造商,知道卖鞋的商店。”
维亚内洛点点头:“还有事吗,长官?”
“还有。给财政警署打个电话,告诉他们,我们需要一个他们这些人里面最棒的人——如果他们愿意给我们的话,多要几个也行——让他们看一看我们从维罗纳银行和联盟弄来的所有文件。”
维亚内洛吃了一惊,问道:“你真的让帕塔夫要法庭指令了?让一家银行交出文件?”
“对。”布鲁内蒂说,故意既不露出笑容,也没有洋洋得意。
“这事肯定比我原来想像的还要让他心烦。一道法庭指令。”对这样一个奇迹,维亚内洛连连摇头。
“你能不能请埃莱特拉小姐到这儿来?”
“当然。”维亚内洛说,站起身来。他拿起这些名单。“我会把这些名字分一下,让他们去干。”他走到门口,但是在离开之前,他提出了布鲁内蒂问了自己整整一上午的问题,“他们怎么敢冒这种险?只需一个人,一次疏漏,整个这一套就会栽跟头。”
“我不知道,呃,根本难以理解。”在内心深处,他认为这可能仅仅是又一个某种集体狂热的例证,一种抛却任何理智界限、铤而走险的疯狂。近几年,从工业家、建筑商到内阁部长等各个阶层的人,因为行贿受贿被拘捕定罪,使这个国家动荡不安。几十亿、几百亿、几千亿里拉都花在了贿赂上,以至于意大利人逐渐相信,行贿受贿是司空见惯的政府活动。所以,在一个贿赂成风的国家里。“道德联盟”及其运作者的行为是屡见不鲜的。
等布鲁内蒂从这种逻想中摆脱出来,再朝门口望去时,发现维亚内洛已经走了。
他的位置很快就被埃莱特拉小姐替代了。她从维亚内洛留着没关的那扇门外面走了进来。“您想见我,长官?”
“是的,小姐。”他说,挥手示意她坐到办公桌边上去。“维亚内洛刚才带着你给我的名单下楼去了。其中一份名单上的许多人正在支付的房租看来要远远超过联盟宣称的数字。所以,我想知道第二份名单上的人是否得到了据联盟所说应该给他们的钱。”
他一边说,埃莱特拉小姐一边飞快地记,埋头看着她的笔记本。
“我想问问你,你没在忙别的事吧——这星期你在楼下的档案室里忙些什么?”
“什么?”她问,几乎站了起来。她的笔记本掉到地板上,她弯腰把它拾起来。“对不起,警长,”她又把笔记本在大腿上重新摊开。“在档案室里?我尽力查找有没有关于圣毛罗律师,或者马斯卡里的东西。”
“那你的运气如何?”
“很不幸,一无所获。两个人都没跟警察惹上麻烦。一点儿也没有。”
“在这幢大楼里,没人弄得清资料都是怎么归档的,小姐。但我希望你能查一查那些名单上的人。”
“两份都查吗,博士?”
文件都是她准备的,所以她清楚里面包括了两百多个名字。“也许你能从第二份开始,就是那些收钱的人。名单上有他们的名字和地址,所以,你可以到市政厅找出他们中的哪些人是作为住户登记下来的。”尽管是过去遗留下来的陈规,这项法令要求所有市民把住处正式登记,地址一变动就要告知当局倒是便于追踪查考任何处于官方监控范围之内的人的行动及背景。
“我希望你查查那张名单上的人,看看是否有人有犯罪前科,不管是在本地还是在其他城市,哪怕是在其他国家,尽管我还不清楚你究竟能找到什么。”埃莱特拉一面记笔记,一面点头,暗示这些只不过是小菜一碟。“还有,”他继续说,“一旦维亚内洛查出那些私下付房租的人,我想请你记下他们的名字,然后也同样去查一查。”等他说完,她抬起头朝他注视了几秒钟。“你觉得你做得到吗,小姐?我不清楚在我们转入电脑管理以后,过去的档案有什么变化。”
“大多数的旧档案还搁在那里。”她说,“它们都乱成一团,不过从里头还是能找出点东西来的。”
“你觉得你能办到吗?”她来这里不到两星期,可是在布鲁内蒂看来,她似乎已经呆了好几年。
“没问题。我发现我手头有充裕的时间。”她说,这话背后留下的想像空间大得足够让布鲁内蒂浮想联翩了。
他终于忍不住心血来潮,问道:“怎么回事?”
“他们今晚要共进晚餐。在米兰。今天下午,他要开着车出去。”
“你猜会发生什么事?”布鲁内蒂问,尽管他知道自己不该问。
“一旦布拉斯卡被捕,她就会乘上第一班飞机。也可能吃完饭后,他提出开车把她送回布拉斯卡的住处——他会乐意的,我想——同她一起开车回去,结果发现财政警察的汽车、假如她看见警察,今晚也许就会跟他一起回来了。”
“他为什么想让她回来呢?”布鲁内蒂终于问道。
埃莱特拉小姐抬起眼睛瞥了他一眼,对他的愚钝大惑不解。“他爱她,警长。你绝对得明白这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