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号!……重新集合……快步小跑……悄然无声。
达斯普利上尉也到了,步履匆匆,但一脸的庄重和坚决,就像要在庄严的一个小时里进行指挥的统帅一样。
他对菲律普说道:
“莫雷斯塔尔先生一直在生病吗?”
莫雷斯塔尔太太正好跑了出来。
“我丈夫在睡觉……他非常疲惫……吗啡的原因……可是,假如您需要什么东西,我可以代替他。我了解他的意图、他的工作。”
“我们准备尝试做不可能的事情。”指挥官说道。
他接着问他的中尉:
“要说呆在那边,这已经是疯了,不是吗,法布勒格?问题不在于像我们曾经做的那样,打倒几个枪骑兵,而是顶住从那边爬上来的整个旅的敌人……啊!他们都是由手长的人组成的……可莫雷斯塔尔先生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人……”
军号低沉地响着,从晒台上、花园里和仆人们进出的门洞里,四面八方都钻出许许多多阿尔卑斯山猎步兵来。
“够了!”指挥官命令号手,“他们听见了……不应该让敌人听见。”
他掏出手表。
“十二点……至少还要守两个小时……啊!假如我眼下还有二十五或三十分钟为抵抗做准备就好了……可什么也不能阻挡他们……道路畅通无阻……”
他喊道:
“法布勒格!”
“上尉!”
“所有的人都到花园左边的车房前面去。车库最里面有一个堆饲料的谷仓。你们把门砸开……”
“维克多,领先生去,”莫雷斯塔尔太太对仆人说道,“……这是门钥匙。”
“在谷仓里,”上尉继续说道,“有两百袋石膏……你们用这些石膏袋堵住晒台的栏杆……快跑!……现在的一分钟比平常的一个小时还要宝贵!”
他自己也走到栏杆边,测量着距离,数着栏杆的柱子。
远处,步枪射程之内的地方,魔鬼山口在巨大的岩石块中间凹陷成深深的堑壕。沙布勒克斯农场守在入口处。那里暂且还看不见一个人的身影。
“啊!只须二十分钟!……假如我有二十分钟,”指挥官重复道,“……老磨坊的地理位置是一流的。我们还有机会……”
一名军士和两名士兵又出现在台阶的上面。
“喂!”达斯普利上尉问道,“他们来了吗?”
“先头部队包围了工厂,离山口五百米远。”军士回答道。
“你们后面再也没有我们连队的任何人了吗?”
“还有的,上尉,还有杜沃歇尔。他受伤了。他们把他放在一付担架上……”
“杜沃歇尔!”军官焦急地喊道,“……这不是真的吧?”
“毫无疑问……但我知道的情况不多。”
“当然喽!可是,这个畜生,在前排队伍里只看得见他……不可能拦住他……”
“啊!说到这个,”中士讥笑道,“他自有办法在敌人面前临阵脱逃……他直往上冲,这家伙!”
但莫雷斯塔尔太太担心起来。
“一个伤员!我去准备些绷带和药箱……该有的我们都有……你来吗,玛特?”
“好的,妈妈。”玛特应着,却没有行动。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想在菲律普的脸上寻找让他激动的表情。刚开始,她看见他回到客厅,跨过前厅,就像他还想着花园出口依然畅通无阻一样。猎步兵的突然闯入把他推到后面,他低声地与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交谈,递给他们面包和一瓶酒。然后,他返回晒台上。在来来回回的人群中,他的无所事事明显地使他不自在。他看了两次客厅里的座钟,玛特猜想他在考虑火车时刻和到朗古车站该要多长时问。可她一点儿也不惊慌。每一秒钟都在他周围形成了不知不觉地拴住他的链子。在玛特看来,这里所发生的事只是为了使她丈夫的出走成为不可能,除此以外没有别的目的。
这时,抵抗组织起来了。猎步兵们以极快的速度搬来石膏袋,上尉立即把它们摆在两根栏杆之问。每一个石膏袋正好与栏杆间隙的长度、高度合适,每边都留有一个空隙,一个枪眼。老莫雷斯塔尔以前甚至担心过这些布袋的颜色与栏杆的颜色的协调问题,为的是让敌人从远处看见时不会怀疑那里有一座后面躲着枪手的防御工事。
晒台左右两边封住花园的围墙也受到同样的关注。上尉命令士兵们在墙脚下堆一些袋子,以便站在上面能到达墙头。
这时一句叫喊声把上尉召回了客厅。园丁的儿子一边从了望台上冲下来,一边喊道:
“沙布勒克斯农场冒烟了!有火光!可以看见火苗!”
上尉跳到晒台上。
烟实际上是在谷仓上面缭绕。有一些火光亮起来了,火苗还很弱。突然,火苗像被解放了一样,疯狂地往外冒了起来。风立即把它们吹压下去。屋顶着火了,几分钟里就酿成一场凶猛的火灾,已被虫蛀蚀的木梁、干茎秆、上百捆堆在谷仓和草料棚里的干牧草和稻草一下子就熊熊燃烧起来。
“加紧干活儿!”上尉兴高采烈地大喊大叫道,“……魔鬼山口被火焰堵塞了……至少要过十五到二十分钟才能散去……而敌人没有别的通道……”
士兵们也兴奋极了。石膏袋是那么沉重,在它们的重压下,士兵们却没有一人弯下腰。上尉把军士们分派到每个地方,以便他的命令能传到晒台范围内的每一个角落。
中尉法布勒格突然出现。石膏袋不够,围墙又太高,许多地方枪手都够不着。莫雷斯塔尔太太非常英勇。
“把那些家具搬去用,上尉,椅子、桌子什么的。如果有必要,就砸烂它们好了……烧掉也没关系……像我丈夫在场一样去做吧!”
“莫雷斯塔尔先生跟我说起过一个弹药箱。”上尉说道。
“在马具房的箱子里。这是钥匙。”
士兵们的活动更加频繁了。他们把老磨坊洗劫一空。士兵们走过时,带着床垫、沙发、旧衣柜,还有挂毯和地毯,用它们堵住洞眼和窗户。
“火势蔓延了,”上尉一直走到台阶边说道,“沙布勒克斯师傅的房屋什么也不剩了……可这是什么奇迹啊?……是谁放了这把火的?……”
“是我。”
从台阶下面走上来一个农民,他的罩衫被烧过,脸上黑乎乎的。
“是您,沙布勒克斯师傅?”
“是的,是我。”沙布勒克斯恶狠狠地埋怨道,“……这样做很有必要……我在那里听见了您说过的话‘……如果有可能把他们拦住,’您是这么说的,‘要是我有半个小时就好了!……”现在它有了,您的那半个小时……我在木板房里放了一把火。”
“我差点儿都被烤糊了,”陪在农场主身边的布西埃老爹自嘲地一笑,“我当时正在草堆上睡大觉呢……”
上尉摇了摇头。
“喔唷!沙布勒克斯师傅,您那么做真是有胆量!我以前对您的看法不好。请您多多原谅。您允许我握握您的手吗?”
这位农民把手伸了过去,然后躬着背走远了。他在客厅的一个角落里坐下。布西埃也蹲了下来,从他的褡裢里掏出一块面包,把它掰开,将另一半递给沙布勒克斯师傅。仿佛在他看来,与一个已经一无所有的人分享吃的是很自然的事情。
“杜沃歇尔到了,上尉!”一名猎步兵喊道,“杜沃歇尔到了!”
台阶太窄,他们必须绕过花园才能把担架抬上来。上尉迅速跑到这名正试图站起来的伤员面前。
“喂!杜沃歇尔,中弹了吗?”
“噢!没有,没有,”杜沃歇尔说道。他面无血色,两眼因发烧而闪亮。“一颗子弹刺了一下我的肩膀……就当是开玩笑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在流血。”
“没什么关系,我对你说过,上尉……我知道的……作为机械修配工,我见多了!……五分钟后,它就会消失的……我就可以开溜了……”
“啊!是真的,你开小差……”
“当然啦!我的同伴们正等着我呢。”
“那么,从照料你开始……”
“照料我?啊!她真好!别人对你说的不值一提……真的不值一提……一阵抚摸……一丝气息……”
不一会儿,他站起来了,但他的眼皮打架,双手寻找一个支撑,然后又倒在担架上。
莫雷斯塔尔太太和玛待立即开始热情服务。
“让我来,妈妈,没关系的,”玛特说道,“我有这个习惯……你忘记拿脱脂棉了……还有双氧水……快点,妈妈……还需要绷带,很多的绷带。”
莫雷斯塔尔太太走开了。玛特向伤员俯下身子,然后马上为他搭脉。
“的确,没什么事,”她说道,“动脉完好。”
她把他的伤口暴露出来,极其灵巧地止住了流出的血。
“双氧水,快点,妈妈。”
她抓住别人递给她的药瓶,抬起头,看见苏珊娜像她一样向伤兵俯下身子。
“莫雷斯塔尔先生醒过来了,”这位年轻姑娘说道,“……莫雷斯塔尔太太派我来接替她……”
玛特没有感到颤栗,甚至好像都没有一丝不好的回忆掠过她的脑海,她也就不用努力去克制自己的仇恨了。
“展开绷带。”她说道。
苏珊娜在她的仇敌面前也一样平静,没有任何羞耻感和尴尬让她感到拘束。她们俩的呼吸交融,轻抚着那名士兵的脸。
在菲律普和苏珊娜之间,好像也不存在爱的回忆,也没有肉体的关系把他们彼此连在一起。他们毫不动容地看着对方。玛特甚至叫菲律普帮忙打开一个瓶盖,他服从了。他的手碰到苏珊娜的手,苏珊娜和他谁也没有感到颤抖。
在他们周围,全体人员一刻不停地工作着;他们中的每个人都服从命令,然后积极地执行,毫不含糊,毫无怨言。仆人们拥入客厅。女人们帮忙干重活儿。在压迫着心脏的莫大的恐惧中,在战争可怕的气息中,谁也不再只想着他的个人事务和命运要求我们所有的人都做的英雄主义的奉献。自尊心的小小伤口和对爱情的过严要求在我们身上激起的小小忧伤真的重要吗!日常生活中的小小背叛算得了什么呢!
“他会好的,”玛特说道,“……喂!苏珊娜,让他吸吸嗅盐。”
杜沃歇尔睁开眼睛。他看见玛特和苏珊娜后,微微一笑,喃喃道:
“天哪!……没有必要的……杜沃歇尔是个运气好的人……”
但是,在宽敞的大厅里出现了未曾预料到的寂静,仿佛所有的机器部件的运转自动停止了一样。突然,从门口传来了说话声:
“他们越过边境了!有四个士兵越过边境了!”
维克多喊道:
“其他人也过来了!看见他们的头盔了……他们来了!他们到了法国!”
妇女们跪倒在地,其中有一人在哀吟:
“噢!上帝啊!发发慈悲吧!”
玛特在晒台的入口处与菲律普走到了一起,他们听见上尉用绝望的语气非常低声地重复道:
“是的,他们到了法国……他们越过了边境。”
“他们到了法国,菲律普。”玛特抓住她丈夫的手说道。
她感觉到那只手在颤抖。
上尉迅速地站起来,发布命令:
“不要开枪!……谁也不要露面!”
这道命令从一个人的嘴巴飞到另一个人的嘴巴里。在老磨坊,从一头到另一头,是死一般的沉寂,没有任何动静。每个人都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整个围墙下面,士兵们稳稳站在临时搭起的斜坡上,隐蔽着。
这时,客厅的一扇门开了,莫雷斯塔尔老爹由他的老伴儿搀扶着出现了。他穿着一条裤子和一件外套,头上没戴帽子,头发乱七八糟的,脖子上围着一条围巾,步履蹒跚地走着,两腿站不稳。可是,就像内心里的微笑一样,他的脸上闪耀着喜悦。
“放开我!”他对试图扶住他的老伴儿说道。
他稳住了步伐,径直朝摆着十二支步枪的枪架走去。
他怀着兴奋的心情,急不可耐地拿起一支枪,像重新认出他最喜爱的武器的猎手一样抚摸着它。然后,他旁若无人地从菲律普面前走过,一直走到晒台上。
“是您呀,莫雷斯塔尔先生!”上尉说道。
老人指着边境对他说道:
“他们在那里吗?”
“是的。”
“您抵抗吗?”
“是的。”
“他们人多吗?”
“他们二十个对我们一个。”
“怎么这样?”
“必须这样。”
“可是……”
“必须这样,莫雷斯塔尔先生。您放心吧,我们会坚守住的……我可以肯定。”
莫雷斯塔尔先生用更加低沉的语气说道:
“记得我跟您说过的吗,上尉……那条路上,在离这个晒台三百步距离的地方埋下了地雷……一根火柴……”
“噢!”这名军官提出异议,“我非常希望我们不要到达这个地步。我等候援军。”
“好吧!”莫雷斯塔尔说道,“……可是,还不如让他们上老磨坊……”
“他们不会上的。法国军队到达之前他们就上来是不能接受的。”
“太好了!只要老磨坊是自由的,他们就不会占领那些山头,威胁圣埃洛夫。”
他们清楚地看见几支步兵纵队正沿着魔鬼山口的狭道前进。到了那里,他们分成两队,一部分人转向野狼高地,人数可观,因为很显然这是敌人攻击的目标;另一部分队伍向下朝僧侣水塘进发,以便占领那条大路。
后面的那部分人被一座土坡挡住,有一阵子看不见他们。
上尉对莫雷斯塔尔先生说道:
“当这条路被占领,进攻开始时,要再逃出去已是不可能的事……可是,那样做也太谨慎了,比这些女人更谨慎……比您更……”
莫雷斯塔尔露出那样一种目光,致使这名军官没有坚持往下说。
“好了,好了,”他微笑着说道,“不要生气。不如帮我教教这些正直的人们……”
他对仆人们发话,对正取下一支枪的维克多、园丁和昂利奥特发话,提醒他们必须是战士才能呆在老磨坊,所有手上拿武器的人都会招致敌人的报复。
他们让他说话。维克多再也不想逃离了,他回答道:
“这是可能的,上尉。可是,这些事,我们是不去想的。我,我留下来。”
“您呢,沙布勒克斯师傅?您的危险更大,如果他们证实是您放的火……”
“我留下来。”这位农民简洁地嘟哝过。
“流浪汉,你呢?”
布西埃老爹还没有吃完从褡裢里拿出来的那块面包。他听着,观察着,两目圆睁,聚精会神。他打量着上尉,他的军服以及军服袖子上的饰带,似乎在想一些神秘的事情。他站起来,抓起一支枪。
“好极了,布西埃老爹,”莫雷斯塔尔开玩笑说,“你很清楚哪一个是你的祖国;当它有需要时,就应该保卫它。”
还有一个人几乎是在同时与这个无业游民做了同一个动作。枪架上有一格枪已经一支不剩了。
此人正是杜沃歇尔,他走起路来还有点儿跛,但神色勇敢无畏。
“怎么,杜沃歇尔,”达斯普利上尉问道,“不逃跑了吗?”
“您笑话我,上尉!先要那些家伙离开法国!我然后再逃走。”
“可你只剩下一只手臂有用啊!”
“这是一只机械修配工的手臂,上尉,而且是法国机械修配工的……一只顶两只。”
“给我一支枪,一支步枪,”园丁的儿子说道,“我懂得用它。”
杜沃歇尔开始笑了。
“你这个淘气鬼也要枪吗?你也需要一支吗?你会看见那些吃奶的婴儿也像别人一样站起来的!啊!他妈的!一想到他们侵入法国领土我就火冒三丈。”
他们所有这些人都跟着上尉,他给他们指定栏杆边的各个岗位。妇女们忙着把弹药放在枪手们触手可及的地方。
玛持独自一人呆在丈夫身边。她清楚地看到这些情景让他好生感动。在这些正直的人理解他们的义务并心甘情愿去履行它的方式中,很简单、很本能地自有一种能触到你的灵魂最深处的伟大。
她对他说道:
“怎么样,菲律普?”
他没有回答,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她又说道:
“怎么样,走哇……你干什么?谁也不会注意到你的逃跑的……赶快走……趁这个大好时机……”
他们听见上尉招呼他的中尉:
“低下脑袋,法布勒格……他们会看见你的……”
玛特抓住菲律普的胳膊,向他俯过身子:
“那就承认你不能走……承认这一切都让你深受震动……承认你的义务在这里……承认你已经感觉到了……”
他缄口不语。她瞥见他的前额上出现了两道小皱纹,显示出他正进行着痛苦的思想斗争。
“他们来了!他们来了!”一个声音说道。
“是的,”正通过一个枪眼观察大路的达斯普利上尉说道,“是的,他们来了……最多六百米远……是先遣部队……他们沿着僧侣水塘向这边进发,不怎么怀疑……”
一名中士跑来提醒他敌人在山口的斜坡上架起了一门大炮。上尉感到惊恐不安,但老莫雷斯塔尔开始笑了。
“让他们把需要的零部件都搬上去吧!……他们只能把大炮架在我们可以看得见的地方,我已经把那些地方记录了下来。只需几名好的射击手即可使他们架炮发射成为不可能。”
他朝他儿子转过身,仿佛他们之间从来没产生过任何隔阂一样,很自然地对他说:
“你来吗,菲律普?我们俩来消灭他们。”
达斯普利上尉插话道:
“不要开枪!我们尚未被发现。等候我的命令……会有时间的……”
老莫雷斯塔尔走远了。
菲律普下定决心朝通向花园的那扇门走去,朝自由的田野走去。但他没走上十步路就停下来了。他显得痛苦不堪,一直与他寸步不离的玛特着急起来,她充满希望和理解,目睹了悲惨的思想斗争的各个阶段。
“整个过去都摆在你的面前,菲律普。所有过去遗留给你的对法兰西的热爱。你听着。”
她也对反对意见做出回答:
“是的,我知道,你的智慧正在进行反抗。可是,智慧就是一切吗?……服从你的本能吧,菲律普……它有道理。”
“不,不,”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本能从来就没有道理。”
“它有道理。没有它,你也许已经走远了。可你不能。你整个人都拒绝那样做。你的双腿没有逃跑的力量。”
那边,从魔鬼山口拥出许多队伍,接连不断。可以看见乱攒乱动的人群。从阿尔伯恩那条路也一定有部队过来,从四面八方,沿着所有的羊肠小道,穿过所有的洞窟,德国人侵入法兰西的国土。
先遣队占领了那条大路,直到僧侣水塘的最里头。
一阵震耳欲聋的咚咚战鼓声传了过来,突然,在即将来临的寂静中,有一个沙哑的声音清清楚楚地用德语指挥。
菲律普跳了起来,仿佛有人拍打他一样。
玛特无情地抓住他。
“你听见了,菲律普!你明白了吗!在我们自己家里用德语讲话!强制规定使用他们的语言!”
“噢!不,”他说道,“那是不可能的!永远也不可能,”
“为什么永远也不可能?入侵开始了……然后是征服……和奴役……”
上尉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下命令:
“谁也不要动!”
子弹劈里啪啦地打在围墙上,与此同时,爆炸声在回响。楼上的一块玻璃被打碎了。子弹还让栏杆顶上的石块弹了起来。敌人已经对法国部队的消失感到奇怪,他们从这座房屋下面经过之前,在地面上试探着前进,这里死气沉沉的景象必定让他们产生怀疑了。
“啊!”一名士兵叫了一声,他的脚根旋转着,倒在客厅的门边,脸上流着血。
女人们立即冲了过去。
菲律普露出惊恐的眼神,注视着这个垂死的人,这个人与他属同一个种族,与他生活在同一个天空下,呼吸着同样的空气,吃着同样的面包,喝着同样的酒。
玛特已经取下一支枪,把它递给菲律普。他绝望地抓住它。
“有谁曾对我这么说过?……”他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说过,菲律普……我以前很相信你。问题不在于是什么理论,而在于无法改变的事实。今天就是现实……是敌人在践踏你出生的、你孩提时玩耍过的一小片土地。是敌人侵入了法兰西。保卫它,菲律普。”
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她看见他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他因为内心的反抗而全身颤抖地喃喃说道:
“我的儿子会拒绝的……我会教他们拒绝……我所不能做的,我没有勇气去做的,他们会去做,他们。”
“也许吧,但未来有什么要紧!”她热情洋溢地说道,“明天的义务有什么要紧!我们的义务,属于我们的义务,是今天的那一份!”
一个声音嘀咕道:
“上尉,他们靠近了……他们靠近了……”
另一个声音,在菲律普旁边,照顾那名伤员的那些女人中,一个女人发出呻吟般的声音:
“他死了……可怜的小伙子……他死了……”
边境上,大炮轰鸣。
“你来吗,菲律普?”老莫雷斯塔尔喊道。
“我来,爸爸。”他说道。
他迅速地朝晒台走去,靠着栏杆跪在他父亲身边。玛特跪在他后面。她一想到他肯定会受折磨,不禁潸然泪下。然而,她不怀疑尽管他很绝望,他还是诚心诚意地行动了。
上尉清楚地下达命令——这道命令一直传到花园尽头:
“自由射击……在三百米远处……”
还剩下几秒钟庄严的等待……然后,是那个可怕的词语:
“开火!”
那边,在枪的那一头,在一棵他从前攀过树枝的老橡树附近,菲律普看见一名大个子士兵拍着手,两条腿一条接一条弯下去,身子慢慢地躺在地上,就像要在那里睡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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