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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9日星期三
假日市场是车道边的一块大场地。几十个男人聚在杂草丛生的市场一角停车场上,喝着塑料杯中的咖啡,无所事事地闲聊抽烟。他们全都是拉美人,我敢肯定其中大多数人是刚越境到这儿的。他们一边弓腰曲背抵御着破晓时分的寒气,一边眼巴巴地瞄住每一辆到来的卡车。
进来的卡车大都属于各类建筑公司,车主是来雇非技术性工人的。每个包工头都千篇一律地履行一个固定程式:下车走进市场,一两分钟后带几个人出来,接着开始在路边谈生意。而四周一些东倒西歪的标牌上写着:“别在这儿雇廉价劳动力!”
这天早晨,没有移民局的人来干预交易。我坐在“侦察者”里,看着包工头们怎样敲定他们的买卖。过了一会,我下车锁上车门。这时候,海边云雾弥漫,虽然气温仍徘徊在华氏五十多度,晨雾潮湿的空气还是使我感到骨子里发寒。我过了马路来到市场。事实上,市场中唯一的建筑是一大片水泥房子,俗气的绿墙上点缀橘红色的装饰;肮脏的窗户安装了沉重的栅栏。我发现离进门处几步路的地方有个投币电话,电话亭的塑料玻璃破碎不堪,电话簿撕成了碎片,电话听筒离开机座悬垂着,快拖到地上了。显然,这是人为的损坏,而且不是近期发生的。那么,海诺来这里的目的肯定不是等待绑架者给他的电话。
里面有个不伦不类的商场,有点像南加州诸多城镇中墨西哥人开的杂货店;黑玉米面饼紧挨着面包,西班牙辣味香肠打成串吊在肉柜上。
市场中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年轻的母亲怀抱婴孩,领着两个瞒珊学步的小孩早早地出来了。我径直来到账台前,将身分证明出示给一个站在现金出纳机旁的粗壮拉美人。他看了看,又盯住我的脸,表情冷漠僵硬。当我举起海诺的照片,问他是否在星期天傍晚见过这个人时,他耸耸肩,转过身去嘟哝一句西班牙语:“Notengoingles。”
不懂英语,你别装蒜,我在心里这么想。我看见他把《联合论坛报》翻到体育版。但我还是跟他讲西班牙语。“Endomingo,estaaqui?(星期天,来这儿了吗?)”
他耸耸肩,装成迷惑不解的模样。
“瞧,”我指着那份报纸说,“我知道你会讲英语。”我从包里拿出20美元放在柜台上。
他看着钱摇摇头。
这是真的拒绝,还是另有原因?
我又加了20美元,询问地看着他。
他摇着头走开了。
我把两张钞票放进口袋,往回走出市场。
我选了条不同的路线回圣迭戈。从帕姆街开车往西,经过数家快餐馆、酒吧,这些店主要是为军人服务的。接着,就沿白银海滩驶向科罗纳多。格罗利厄塔海湾地区的发展远远超出我的想象。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卡萨德雷大饭店已被夷为平地,它让位于又一个新建的公寓住宅群。在驱车通过科罗纳多到圣迭戈的豁然开阔的大桥时,我凝神回顾了一下发生在假日市场的一幕。刚才那个拉美人毫无余地地拒绝了我,根本无法和他交谈。但是还有没有别的途径去接近他呢?我需要一个能够接近那位拉美人的人……
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我已摆脱了RKI的暗探。到目前为止,后面没有尾巴。现在我开始思考又一个冒险计划。我驱车向北划了个弧线驶上圣迭戈高速公路,然后取道94号公路朝西开往莱蒙园。
我哥哥约翰的房子坐落在一个小丘上,通向房子的车道没铺石子,高低不平,弯弯曲曲蛇行于两侧斜坡上的丝兰树之间。红瓦房顶,墙面恰到好处地油了一层清新的柠檬黄漆。一条长凳放在桑树底下,这是约翰和我的另一个兄弟乔伊在最后一次行窃中从市中心一个车站上偷来的。长凳上放着两只啤酒罐,我不由得笑了。眼前出现我哥哥坐在那儿一边环视他的产业一边休憩的情景。我的这位哥哥从前打架殴斗,胡闹滋事,蹲过监狱;现在判若两人,成为有责任心有产业的商人,而且还当着两个孩子的单身父亲。
我把汽车停靠在一辆佩因特公司的新卡车边上,向屋子走去。窗户里传出了音乐声——是60年代的摇滚乐,这是约翰唯一要听的音乐。我一迈上前门台阶,乐曲戛然而止,从我身后树林中什么地方的喇叭里传来了约翰的声音:“莎伦,谁对你说过能偷用我的‘侦察者’?”接着纱门打开了,我立刻像被熊逮住似地紧紧搂住了。
约翰长着一头亚麻色头发,面部特征显示出他继承了我们家族中的爱尔兰血脉;而我在遗传上则返回到我的曾祖母玛丽·麦科恩,她是北美印第安肖肖尼部落人。虽然我俩外形差异很大,但约翰和我一直最亲密。我很高兴看到他身体很健康,而且生意兴隆。
“多时髦的打扮!”我评论着他那讲究的衣着,“要那喇叭干什么?”
“坡下搬来些吵吵闹闹的邻居,他们闹得太响时,我就把那玩意儿打开,对着他们用严厉的圣经腔调警告一番。”他推开纱门,我笑着从他臂下钻出来。
我进了小起居室。约翰去年圣诞节前买下这幢房子,搬家后杂乱无章的样子仍还保留着。到处堆放着纸板箱,他想从我身旁绕过去,但没找到插足之地,最后把我举起来,放到早餐桌前的一只凳子上。他指指那些纸板箱说,“这些是卡琳暂放在这儿的。”卡琳是他的前妻,最近又嫁了人。
“来点咖啡吧。’他说。
我点头示意来一点。“你感觉那事怎么样?”我刚问出口就发现自己问得太荒唐了,像一个管家婆。
“你说卡琳结婚的事?我想这是件大好事。”他倒了一大杯咖啡放在我面前。“我可以停付婚后赡养费。在她去意大利旅游时,我带孩子们一整年。再说那男的是个好人,孩子们喜欢他。卡琳很幸福,又成了一个通情达理的人了。”
“哦,从冲她大喊‘母狗’到现在,你已走过了很长的路程。”我举起咖啡杯以示祝贺。
“是的,我想是这样的。”他的视线在我脸上盘旋,“莎伦,你瞧起来不对劲,今天一早才7点半你就到这里,有什么事?”
我放下咖啡杯。“我看上去脸色不好,已经足足两天两夜没睡觉了。我来这儿的原因,说来话长。”
他等着我讲,可我没开口。于是他说:“那么你是想给我讲讲这事啰?”
“是的,求你帮个忙。不过,你不是马上要去上班吗?”
“我这就在工作。”他坐直了身子,装出庄重的模样。“瞧,你看见的就是白领派头,我把现场监督管理的事交给工头们去干,我现在留在家,就管生意上的事。”
“我还以为你喜欢到现场去呢。”
“是的,等卡琳从意大利回来,我可能就要出去。我们又要轮流照看孩子了。但这两个星期我要当专职爸爸,呆在家里照看孩子们。”
我的哥哥真是换了人样。如果不是这房子里东西放得乱七八糟,以及树上装的喇叭,我简直可以发誓:一个陌生人钻进了他的躯壳。
“那么,你碰上麻烦了?”
“不完全是这样。”我滑下凳子,绕着那些纸箱走到平台门,随后一步跨入了暖洋洋的院子里。
约翰跟了出来,坐在水池边上,像个监狱看守似地一直瞅住我。“你在办什么案子?”他问。
“我根本没在办什么案子,至少不是因公。”随后,我向他和盘托出。我急速地诉说着事情经过,带着浓厚的情感色彩,交织着我的愤恨、害怕,还有我的决心。
约翰始终一言不发,但面色越来越阴沉严肃。“这么说,这一切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我讲完后,他评说了一句,接着说:“你去过那个假日市场了?”
“你知道那地方?”
他点点头。“去年一年中我们在南部海湾那儿干了不少活。警察时常从那市场撵出非法移民。”
“约翰,我必须查明海诺是否去过这个地方,干了些什么。你有没有办法让那个经营市场的拉美人和我谈谈?或者你认识哪个人,是他可以信任的?”
他沉思了一会,说:“我有两个工头,阿尔和皮特,都是拉美人,我知道他们从那儿雇了不少非法移民。也许他们中有一个能行。”他蹩了蹩眉头,用手拉住下唇,这是他孩提时碰到烦心事就有的习惯动作。“但是瞧你,小丫头,你不是陷得太深了吗?”
我如实地回答他:“也许我是陷得太深,但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海诺这个家伙对你真的那么重要吗?”
“是的,这是……一种奇特的关系。我不知道怎么来确切地解释它。他是唯一能理解我所作所为的朋友。”这时,我突然感到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在一张躺椅上平躺下来。
“嗨,等一会再闭眼睛,”约翰命令我,“把海诺的那张照片借我用一下。”
“干什么——”
“我去复印这张照片,如果阿尔和皮特认为他们能为你干点事,我就给他们这些照片,让他们去四处问问,你利用这段时间睡上一觉。”
“什么?”我坐了起来,“我必须——”
“你不必去,在他们问出些什么来以前,你没事可干。给我那张照片,去孩子们的房间,躺下睡觉。”
这个主意使我动了心,“那你一有什么消息,马上叫醒我。”
“我会叫醒你的,去吧!”
“你保证?”
“好,我对天发誓。”
12
我在那张狭窄的小孩床上醒来时,下午的阳光已将这间小房间晒得闷热不堪。我觉得昏昏沉沉、浑身汗津津的。
我起身开了窗。外面是一些高高的篱笆圈起来的一片院落,是约翰的大麻园。我转身在冰箱里找出一罐姜汁麦芽酒,一边急不可待地喝麦芽酒,一边寻思怎样和雷联系。现在是1点39分,雷可能在她的办公桌旁。但我无法确定众生法律事务所的电话线上有没有被安上窃听器。此时,RKI的暗探们一定已经全面出动,在四处搜寻我。
我最终还是拿起桌上的电话,拨了众生法律事务所的号码。接电话的是特德,我把嗓音提得尖尖的,说我是在为托尼·诺兰打电话(托尼·诺兰是雷的一个委托人),有事要找雷。不一会,雷来接电话了。她一下子就听出我的声音。
“莎——”她张口就喊我的名字。
我立即将她拦断,“不,我不需要和麦科恩女士谈话,我要和你谈。我已找到了解决问题的补救办法,我想在15分钟后与你商量。”
雷哑然无声。
我估计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有了补救方法①,你明白吗?”我问。
①补救方法(remedy),和她们经常去的小饭店的店名Remedy同音。这是莎伦在用暗语提示雷去雷米迪酒吧。
“是的,我懂了。”
没等她来得及讲别的话,我一下挂断了电话。
我在起居室里踱步,两眼盯著录像机的时钟。
15分钟过去了,我从通讯本上找出雷米迪酒吧的电话号码,拨打过去,先向那儿的店主兼酒吧掌柜布赖恩自报姓名。我和雷是他的老顾客了。
“不,”布赖恩一板一眼地说,“办这事,你该把电话打到办公室去。你有那个电话号吗?”
如果布赖恩把刚到达的雷安排到酒吧后面他兼做休息室的办公室里去,那就意味着雷被盯上了。一个RKI的暗探就在酒吧里。“问讯台把那号码列上了吧?”我问了一句。
“对”
看来事情十分不妙。我给问讯台打了电话,要来了雷米迪酒吧办公室的电话号码,又拨了过去。第一阵铃还没响完,雷就说话了。
“莎伦吗?”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情况怎么样?”
“很糟糕。今天早上伦肖到事务所来,问有没有你的消息。天哪,他那样子又凶恶又冷酷。”
“你和他讲话了吗?”
“讲了,特德让我出面对付他。我胡编乱造了一气你生病的情况,他根本不吃这一套。下午我去你家喂猫,有人跟着我,我把那人甩了。但到你家时,他们的人守在那儿。”
我感到有些恐慌,头脑中闪现出两个星期前住房惨遭破坏的情景。“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除了拉尔夫在长沙发上吐得臭气冲天,别的还算好。不过,莎伦,现在这儿又有一个人跟着我。”
“那人在外面酒吧吗?”
“在那儿。布赖恩设法让我进他的办公室,没让那人看见,但他知道我进了店里。”她犹豫了一下又问,“莎伦,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夜里我把他们甩了,现在他们正在拼命找我。目前我还安全,但我不想告诉你我在哪里。听着,我不喜欢总是求人,但不得不需要你再帮一下。”
“没问题。”
“告诉汉克,我病得厉害,还不能对升迁的事做出决定。”
“哦,莎伦!他知道了,他们全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我对伦肖说你有病的时候,伦肖说,‘别给我来这一套,她昨天夜里去圣迭戈为我们办事情。’汉克和迈克就在这个时候走过门厅。”
好了,这下惹出大麻烦了。“他们对你说什么了吗?”
“汉克,他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他说他对我们俩极为失望,一个撒谎,另一个帮助撒谎。他很生气,问我出了什么事,我说我不能说。他说尊重我这么做,不过我要是准备去告诉他的话,他就在办公室。”
“雷,”我说,“告诉汉克,我很抱歉。对他说等我回去再向他解释。你不用担心受责备,是我把你卷进来,我会把事情解决好的。”
“我不会介意的。没有你,在这儿工作真不是滋味。”
“别那样说。”我听到外面传来发动机的声音。我拉起办公桌旁的窗帘,看到约翰骑着摩托车上了门前车道。“回去后我们再谈。我现在必须走了。”
“你在什么地方?我能找——”
“雷,那不安全。我设法明天再同你联系。你多保重。”我挂上电话。
“你醒了,”约翰走进屋里,“给你。”说着扔过来一个马尼拉纸的信封。
“这是什么?”
“余下来的几张你男朋友的照片。”
“谢谢。找到些头绪吗?”
他从冰箱拿出瓶啤酒。“皮特有点头绪。他和假日市场老板威克有点沾亲带故。”约翰背靠沙发,抿着啤酒。“星期天下午5点15分,海诺到假日市场去过,买了些咖啡,然后出去在外面转了半个小时左右,和两个女人讲过话。”
我睁大了眼睛。“威克认识那两个女人吗?”
“一个他以前从未见过,个子很矮,留着很短的黑发,是个拉美人。另一个叫婀娜·奥洛齐科,他认识,威克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肯和你谈谈,她愿意,但得给钱。73块钱。”
“要得不少,为什么要那么个怪数目?”
“她已有了222块钱,想做堕胎手术,费用要295块钱。她星期天越境来这儿四处打听这种诊所,所以他们认识她。”
我以前只听说过,在墨西哥堕胎比在美国堕胎来得容易。“皮特认为这个女人诚实吗?或许她可能一无所知,只想弄点钱?”
约翰耸耸肩。“皮特相信威克,但他不认识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在哪里?”
约翰踌躇了,磨蹭着喝完啤酒,然后才说:“我带你去。”
“不,给我地址就行。这是我必须独自去做的事。”
“不,不行。”他站直了,“那个地区很混乱,这些年里你挨过刀子,差点儿被淹死(故事见《街头枪击案之谜》),屁股上吃过枪子。天知道,还有别的什么事你没告诉我。”
“约翰,我会照顾自己,再说,我不想把你牵连进——”
“我早卷进去了。”
“不,你没有。”
他张开双臂说:“瞧,你要我跪下来,求你领着我去?好吧,我就跪下来。”他真的跪下一条腿,双手举起,“莎伦,请让我和你一起去。”
“这真荒唐,快起来!”我用力拉他的手臂。他还跪在那儿,傻乎乎地咧着嘴笑。
“好吧,”我说,“你可以去,但我和那女人谈话时,你不许进去。我怎么说,你都必须严格照办。还有,我开车,你指路。”
“那是我的车。”
“你喝过酒了。”
“一瓶啤酒。”
“那就够了。你是想去还是不想去?”
他站起身。“你知道,你变得太霸道了。”
“你是不是打算BRA我?”
“好吧,该死的,我服从!必须有人保护你这个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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