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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不得不动用我的全部演戏技巧,提问时竭力保持话音平稳镇定。“海诺对你干了什么?”
伦肖摇着头说:“那是秘密,就像你和他的商业往来。”
我稍加思考后说:“好吧,让我来告诉你我的猜想。你或者你的合伙人雇了海诺,可能是让他去应付一个需用他那种特殊才能的局面。海诺干砸了,或者出卖了你。你说你要找到他,可关于他藏身何处的线索,你也许还不如我掌握的多。这就是你同意见我的缘由。你认为我会给你一点提示。”
伦肖眯起眼睛打量我。
“这就是我能助你一臂之力的地方,”我说下去,“如果你告诉我已发生的事,我就能找到他。知道吗,海诺和我过去是情人,所以我知道他思考问题的思路。”
伦肖狐疑地扬起双眉,“你们过去是情人,现在你愿意把他交给我?”
我耸耸肩说:“时过境迁,人也会变。”
“真令人心寒,麦科恩女士。”
“你不也曾经是海诺的朋友吗?”
他点点头。
“噢,那么你就应该理解这种变化。”
这回,他无话可说。他站起来重新开始踱步。我仔细地观察他。这个人要杀海诺,我必须了解他,才可能阻止他。
“麦科恩女士,”伦肖沉默了一会又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出色的调查员,如果你先前和海诺的关系确实不假,那我认为你处于有利地位。不过我依然怀疑你能找到他,因为我们的侦探自星期天晚上以来,一直查不出他的去向。”
星期天晚上,而不是星期六。还掉那辆租借的车不是在星期六?“那么,我们是陷入僵局了。”我说。
他面对我,双手叉腰。“你知道,我根本不相信你的故事,什么商业交易,别的投资人要求保密,海诺骗了你,等等。就是那些看来更合乎逻辑的动机:他抛弃你。你企图利用我去报复他,我也未必一定相信,这一切像是一股烟幕,至于它背后是什么个人的意图、我不打算去猜测。”
“我的动机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能被用来去做你们的侦探迄今为止束手无策的事。”
伦肖不置可否,但他的眼睛在骨碌碌转动,他在心里盘算。终于,他点头了,“好吧,跟我来。”说着走向门口。
我起身跟上去,“我们去哪儿?”
“去楼下,有一些材料我需要让你熟悉。你的报酬,我们随后再讨论。”
五分钟后,我坐在门厅旁边放映室的前排座位上。伦肖按了一下控制台的一个开关,室内的灯暗了。他揪了一下另一个按钮,一个男人的图像出现在屏幕上。
“蒂莫西·莫宁,”伦肖说,“菲尼克斯实验室的总经理和董事会主席。”
菲尼克斯实验室……哦,对了,一家公司,它初上市的股票突然被收回。今天早晨在家时,我曾想读一读商业版上的那篇有关这件事的文章。我琢磨着图像上这个男人的脸、大约三十多岁。当一个总经理和董事会主席还显年轻。丰满的脸颊,留着唇须,一头蓬乱的深麻色鬈发,发际略显朝后。他那表情自然的笑容和金丝边眼镜后面的闪亮目光告诉我。这个男人拥有精明的才智和对生活的热情。
伦肖又接了一下按钮,画面转换了。“黛安娜·莫宁,蒂莫西的妻子,他们结婚多年,她是实验室的财务主管。”
黛安娜·莫宁面容瘦削,高颧骨,鹰钩鼻,淡褐色的大眼睛,披肩金发也是鬈曲的。她摆好了姿势照相,毫无幽默感。我很想知道他们是如何和谐美满地生活的。
伦肖又调换了幻灯片,屏幕上出现一幢单层水泥建筑,四周由钢丝网栅栏围住。建筑物的两侧是开阔地,背后矗起一个橡树点缀的山坡。靠着门边是一个警卫室,一块标牌上写着:菲尼克斯实验室公司。
“这是这家公司的实验室,”伦肖解释道,“菲尼克斯是生物技术工业领域中的一家热门公司。你懂生物技术吗?”
“略知一二。”
“我有一份背景材料,你好好读读它。最基本地讲,生物技术是未来的遗传工程、疾病预防和治疗等方面发展的一股浪潮。真正兴起这个领域的工业,是在旧金山海湾地区。九个月前,菲尼克斯宣布他们正在开发一种叫安特福隆一号的药物,这种药物能够阻止人体免疫缺损病毒的生长。他们计划发行上市股票来筹措资金,供药物研制的最后阶段使用。”
“我在今天的《新闻报》上看到要上市的原始股票已被收回,这是为什么?”
伦肖又放出一个幻灯画面:一条狭窄的道路,两边野生植物丛生,一辆红色马自达跑车倒在那里,车头栽在路右侧的水沟里。
“这就是蒂莫西·莫宁被绑架的现场。时间大约在6月1日,星期二上午7点10分。这是诺瓦托城外一条从他家出来的路。”
这么说,菲尼克斯公司是RKI的客户。
“莫宁有没有投反恐怖保险?”
“没有,他对保险竭力回避。”
“这为什么?”
“因为这种保险方式虽说是保密的,但时有泄漏。而一旦泄密就等于是直接招引极端的暴力事件。莫宁信任完善的保安和应付突发事件的措施。可他对我们向他提出的建议却又置之不理。”
“什么建议?”
“我们向他提出的准则:经常变更上班路线,变更日常惯例。不管是在什么情况下,都不可停车去帮助任何人。万一被迫停车,不可开启车门锁或者打开车窗,而应该用车载电话求救。当然,他无法改变上班去的路线,因为他住在一条与外界隔绝的路上,那条路只有一个出口。但如果他不是一个固执的一成不变的人,可以将他离家的时间改一改,至于其余的……”
伦肖换了幻灯片。一个车子的近景:驾驶座旁的车门洞开。“我们推测他是被迫开到水沟里的。他可能是自己下车,也可能驾车行驶时车门未锁,因此被人用暴力拉出来的。”又一张幻灯片:车子内部,车载电话仍搁在话座上。“不是他没有用这部电话,就是没来得及去拿。”
“发现绑架是在什么时候?谁发现的?”我问。
“黛安娜·莫宁在7点23分离开住房。她发现了那辆车,于是打电话给我们。”
“为什么不给警察打电话呢?”
“我们和客户定的协议是:不论发生什么意外,首先通知我们。如果我们认为对客户有利,我们会通知当局的。”
“那你认为向警方报告对莫宁是否有利呢?”
“不,一开始我们推测,莫宁的失踪可能是他自我策划的,因为事发当天和随后的两天,都没人出来勒索赎金。不过,从第一天起,我们也假设了这是一起地地道道的绑架,因为保护动物权益的极端组织曾经威胁过实验室和莫宁夫妇。”
“为什么呢?”
“因为生产这种新药品——安特福隆一号,需要从海豚软骨中提取一种物质。一个名为陆海卫士的组织制造过几次炸弹恐吓,莫宁夫妇以及其他主要雇员也都收到过死亡威胁的信件和电话。”
“都来自这同一组织?”
“这不清楚。但这些恐吓可能是绑架的前兆。”
“我猜想,你是从环境保护主义的角度出发介绍海诺进公司的。”
“不,这太有讽刺意味了。绑架案发生的几周前,我和他联系商谈加入我们公司的事,我们需要有他那种才能的人。他和我定了星期三在拉霍亚见面。但就在那时,莫宁绑架案发生了,我赶来旧金山。我请海诺参与这案子,是为了在需要的时候,他能帮助我们对付那些极端的环境保护主义者。同时,我也想让他再尝尝‘老动作’的滋味,趁机说月B他来我们这儿入伙。”
我真想问问这所谓的“老动作”。伦肖是在哪儿结识海诺的?他们曾经一起参与过什么事情?为什么伦肖要海诺加入RKI?但我决不能问这些事,否则我刚才声称对海诺了如指掌的谎言就不攻自破了。
“说下去,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又问道。
“我们一直等到6月4日,绑架者终于来和我们联系了,但还无法获知他们是陆海卫士还是其他极端组织。听电话里那个女人讲话的口音,海诺认为她是个墨西哥人。他们要200万美元,必须是不做记号的小面额现钞。你知道那笔钱有多重?”
“可以想象。”
“差不多有290磅,可以塞满几只大箱子。我们试图说服他们接受电汇转账到瑞士或巴哈马银行的账户,但他们知道各国政府和外国银行正在联手抵制讹诈勒索。他们一定要现金,又极度紧张。我们让他们送来了证明受害人还活着的证据。”又是一张幻灯片:蒂莫西·莫宁正拿着一份6月4日的《纽约时报》。
伦肖往下说:“最后,丹·凯塞尔,我的合伙人想出一个主意,由菲尼克斯在这儿的银行账户开出一张不可撤销的国际信用证书,抬头开上他们指定的任何一家国外公司,他们答应了。很显然,他们在墨西哥城的考勒雷斯国际公司有可信赖的人。”
“你把他们查出来了?”
“不错。规模相当大的一家企业,生产绢花一类东西。老板是墨西哥一个巨富家族的成员——伊曼纽尔·方特斯,他也是一个环境保护主义者,为多种项目捐过款,特别愿意为一些保护海洋哺乳动物项目解囊相助。”
“海豚,真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方特斯的兄弟吉尔伯特,他拥有一支总部设在墨西哥恩赛纳达小城的庞大的金枪鱼捕捞船队,这同伊曼纽尔·方特斯的做法完全背道而驰,因此兄弟之间恶感相向、仇怨以对。”
“仇视到足以使伊曼纽尔成为一个极端主义者?”
“我们已经从多种角度考虑了这个问题。”
“那么,你们有没有试图和墨西哥当局联系,对他施加压力,查出他是否和什么极端组织有牵连?”
伦肖看着我,仿佛觉得我失去了理智。“我们是不报告官方的,只是对这事作些安排,目标是保证受害者活着回来。然后如果我们没抓到他们的话,就让当局去追捕绑架者。”他无情地笑了,“海诺被安排去办理交接;我们希望他能够认出什么人来。他们玩弄惯常的伎俩:先去这个电话亭打电话,再到另一个地方去等电话,最后讲定了地点,就是圣贝尼托县内的那个岔道。”
“那儿发生的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海诺不对劲。据他说,当他到达时,岔道上还有一辆车,那个开车人张皇失措,迫使他不得已撞上一片巨砾,而那开车人却扬长而去。以后海诺干等着,却没有别的人再出现。”
“但是,你对此不相信。”
“当时我是相信的,然而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感觉到这事有些反常。绑架者不久又和我们联系,他们要把接头地点向南移,叫海诺到圣迭戈西克尔饭店住下,他们在星期天给他打电话。这使我们真的担心起来。”
“为什么呢,”
“因为这表明他们有可能已携带莫宁进入了墨西哥。假如他们把那份信用证书拿到手而又背信弃义地不放日莫宁,那么我们就无法通过武力去重新解救莫宁。在不少国家,我们既可和那儿的当局合作,也可在他们周围动手。但在墨西哥不行。去年美国联邦政府最高法院做出裁定,允许从别国的管辖范围内强行抓捕罪犯,归案受审。在那之后,墨西哥完全退出合作。局势对我们来说,实在太危险。我们无法单靠自己的力量去行动。公司的方针要求我们不涉足边境以南。”
“我知道了,所以海诺在那天晚上飞往圣迭戈?”
“嗯。我们的一个侦探让他在旧金山的奥克兰下车,并替他还了租借的车子。”
“他随身带着信用证书吗?”
“他妈的,他恰恰带着!”
“他和你们在拉霍亚的人联络了吗?”
“没有,万一绑架者在监视他,那太危险。我们知道他进了一家叫巴里凯的汽车旅馆。星期天,他由我在洛马岬角的一个女朋友送出一个口信,说接头时间定在晚上11点,这就是我们得到的最后消息。此后,海诺带着那份200万美元的信用证书,离开汽车旅馆,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他在圣迭戈租的车子都不知去向。”
忧虑和不安顿时袭来。为了掩饰,我接着问道:“那么,信用证书被兑现过吗?”
“没有,我们随时监控着菲尼克斯的银行账户。”
“还有,海诺在他接头之前就被人下手遭了暗算,这种可能性有没有?”
“有这可能,但不大像这回事。海诺很会保护自己。我怀疑他和那伙绑架者做了笔交易,或者从一开始他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气。”
“你是说从你接纳他参与这起案子之前起就有问题了?他怎么会了解到菲尼克斯是你们的客户呢?”
“因为几十星期前我给他送去的公司材料中,有一份完整的保密客户名单。我真是个十足的笨蛋,忽略了你刚才讲的那句话:时过境迁,人也会变。”
伦肖停顿下来,脸拉得老长,面色苍白。“由于我的愚蠢,莫宁可能脑瓜挨了子弹,被扔在阴沟中慢慢腐烂,而海诺正逍遥自在地坐等时机,到他认为风平浪静、万无一失时,拿出那张200万美元的信用证书派用场。”他两眼冒火,“海诺一定要为此付出代价!”
我凝神看着莫宁手拿6月4日《纽约时报》的那张幻灯片,莫宁脸上是僵硬而恐惧的神色。他已经知道他死到临头了。
但这种结局不是海诺造成的。尽管我对他的认识还没有了如指掌、知面知心,但我知道他决不会与绑架者狼狈为奸。表面上看,有关证据对他不利,但如果挖掘得深,一定会发现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一定要寻根究底。盖奇·伦肖不能让海诺受冤枉。
伦肖问我:“你还考虑与我们一起干吗?麦科恩女士?”
我的神情变得严峻坚毅。我转向伦肖果断地说:“是的,一起干。”
“那就让我们谈谈你的报酬吧。”
6
我把伦肖预先供我使用的现金支票放入口袋,记下去诺瓦托城外莫宁家的路线,约定4点钟在那儿和伦肖会面。对我来讲,和受害者的妻子谈谈,是必须的。
几分钟后我将车停到RKI的开户银行门口,进去将支票兑成现金,然后来到花旗银行的一个支行,将这笔钱大半存入我的账户,留一部分作零用。伦肖给我的报酬是惊人的,并让我大开眼界,条件是要我提供海诺的现况。最后我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众生法律事务所里静悄悄的。特德倒在他的办公椅上,两眼盯着计算机屏幕。
我大约用半小时处理了一些信件,然后再次给海诺的会计巴里打电话。巴里说海诺有过安排,在他离家外出期间,让他替海诺付账单。
“海诺当时说他要外出多久吗?”
“没有,但他告诉我也许不等账单寄来,他就回来了。不过,他也要我注意,也许他并不马上回来。”
看来,海诺对伦肖的提议似乎是愿意考虑的。如果拉霍亚的事情顺利,他就多呆上几天,如果情况相反,他就打道回府。
我谢了巴里,接着又打电话给海诺的助手凯特·马洛伊。她说她刚去过海诺的牧场,“没问出些什么。海诺没和雇员们讲过任何事。他之所以提前付他们两个月的工钱,是因为那儿有个人的妻子要生小孩,海诺为图方便干脆给所有人都预发发了两个月的工钱。”
“那么美国运通信用卡公司那儿怎么样?你能发现些什么吗?”
“有些情况。他在奥克兰租车后,两次用了那张卡,一次在星期六晚上用来购买美航公司机票去圣迭戈,一次用在那儿一家名叫巴里凯的汽车旅馆。自星期天之后没再用过,但也可能是账单来得慢了。”
这些情况同伦肖讲的完全吻合。我在电话中说:“谢谢你,凯特。我有了海诺的一条线索,今晚我将去圣迭戈。”趁凯特还没来得及追问,我就挂上了电话。
我陷在转椅中,茫然盯着窗外。如果说海诺在离开图发湖的时候就已经和绑架莫宁的那伙人勾结,那么他早该做好长期藏匿的准备,甚至变卖他的财产。然而实际上他出门是由于我打电话鼓动他和我一起去怀德山脉旅行。当然,我还没有真凭实据能证明他不会插手那种勾当。
我用内线电话招雷到楼上来。她情绪不佳,头发、衣着依旧邋里邋遢。见我上下打量着她,她索性啪地一下坐在了躺椅前的地板上,说了一句:“祝贺你。”
她已得悉我被提升,还把海诺让人定时给我送来的玫瑰插进了我桌上的花瓶里。
我说:“多谢了。你的威利还是那么难弄吗?”
“还那样。这混账东西在婚前问题上寸步不让。天哪,好像我要他的钱!我要不要他还没准呢。”
可怜的雷,我为她遭受折磨而难过。
我对雷说:“来些赫希牌巧克力。”
“一开始就是巧克力把我弄得这样萎靡不振的。”她闷闷不乐地说,但手已伸进我的巧克力盒。这时,我开始向她讲述海诺的失踪,盖奇·伦肖的威胁,还有我假意提供线索,想把海诺从危难中解救出来。
雷听着听着,眼睛越睁越大。“天哪,莎伦,”我刚说完,她就接上说,一那些RKI的家伙没把你吓坏吧?”
“我现在更害怕的是海诺的处境,伦肖一旦找到他就会下毒手。不管怎么说,个把小时后,我要去诺瓦托找绑架受害人的妻子谈谈。然后我再去圣迭戈。这就需要你帮忙了。”
“你要我在这儿为你打掩护?这你知道我会帮忙的。不过那些合伙人要是发现了……”她又耸耸肩膀,“新规定里有一条,不得在外受雇。这可能会砸了你的提升。”
“我想不会那么严重。、你愿意为我打掩护吗?”
“当然。不过我可是冒着丢饭碗的危险。这,你是知道的。”
“那么……”
“不,我不在乎。你的事重要。”她停了下来,神色变得严肃了。“不过,你要让我知道怎样找到你,看在上帝份上,让你的录音电话开着。”
“没问题。”我马上又想到了我的猫。“我还想请你喂喂我的拉尔夫和爱丽丝,行吗?”
“当然可以。”
我把一把备用房门钥匙扔给雷,说:“你还可以拥有我的玫瑰。”随后看了一眼手表,对雷说:“我们最好马上查点一下我们的办案量。我是被缠住了,你应该独立处理新来的事情。这事结束后,我保证你得到一份可观的酬劳。”
雷苦笑了一下。“只要把威利·惠兰的脑袋带给我,就足够了。”
我做好外出旅行的安排,正要离开办公室,听到有人敲门框,是格洛丽亚。她问我:“你能给一点时间吗?”
我注视了一下手表,已经2点45分了。考虑到去诺瓦托,在金门大桥上或是圣拉法尔的瓶颈地段经常发生交通阻塞,我必须多留出15分钟。“几乎没时间了。”我对格洛丽亚说。
“用不了一小会。”她进了我的办公室,坐在躺椅的边沿。
她清了清嗓门,说:“我为我昨天讲的话来道歉,我太冒昧了。”
“哦,昨天我对提升的反应也不很礼貌。”
“你考虑过那事了吗?”
“有所考虑,但还没法做决定。”
她迟疑了一下,开口说:“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对你接受那个提升,我的感受是如此强烈,也许会帮助你打定主意。我要向你介绍我的出身和背景。”
我一下子警觉起来。我还从没听到过格洛丽亚使用过“出身和背景”之类的措词。这话简直像一句市场广告用语。
“莎伦,请听我讲出来好吗?”格洛丽亚说。
“好吧。”我在心里减去了到诺瓦托去多留的那15分钟。
“我母亲出生在墨西哥的蒂华纳,”她开始叙述,“家里非常贫穷。在我姐姐四岁时,父亲抛弃了我母亲,当时她正怀着我。她决定向北越过边境到美国。那儿有一个姨妈,她嫁给了一个墨西哥血统的美国人。他们能帮助我母亲。在一个夜晚,我母亲领着我姐姐等候在峡谷的一个小山头上。她们跟着其余等在那儿的人们一起越过了边境。”
我知道那个小山头。在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父母亲的一位朋友住在圣迭戈界碑路边的小农场里,从那儿望得见国境线。每次我们去那儿作客,我都能见到许多人耐心地等候在那些小山上。白天,人们像过节一样,做野炊,烧烤肉食,孩子们游玩嬉戏。当暮色降临,那儿就变得万籁俱寂,他们也把随身带的衣服一层一层地穿戴在身上。黑暗中,他们等待美国边境巡逻队去其他地方巡逻。到时候,那些人都悄悄出动,伺机消失在一条条蛮荒未开的峡谷中。
这些人被他们的蛇头叫作小鸡。他们不仅要规避美国边境巡逻队和美国各帮各伙的匪徒,还要防备埋伏在那里的蒂华纳警察,这些警察专门越过边境,来抓自己国家的偷渡者。
格洛丽亚继续讲:“我母亲在走私谷里遭到土匪的袭击,她没被强xx,但被抢去了仅有的一点点钱。她领着我姐姐,怀着七个月的身孕,从边境一直走到圣迭戈的一个藏身之处。”
那段路程怎么算都有15英里。真是不可思议。
格洛丽亚说:“两个月后,我降生在萨利纳斯一个季节农工的棚屋里,我姨妈一家就在那里收莴苣。医生是个西班牙人,他免费帮人接生。他能开出生证,证明我是诞生在美国的国土上。三年后,移民归化局抓住了我母亲,于是我母亲和姐姐被驱逐出境。而我留在了我姨妈身边。你看,我是美国公民了。”
“没过几年,我母亲就死在了蒂华纳。我差不多已想不起她的模样。直到今天,我的姐姐都在憎恨我,尽管我不断地设法帮助她。我不怪她,因为当年留在美国的是我。”
这一小会我发现她的唇角在微微地发抖,双眼蒙上了阴影。这段经历是真实的。也许她过去太多地用这段个人经历来点燃自己奋斗的激情。
“我的姨妈让我上学读书,尽管我们从加拿大边境到里弗赛德县,住过一个又一个的棚屋。我15岁时,一位中学教师认为我应该去上大学,设法给我安排进俄勒冈州立大学。我学得很好,又申请进了这所大学的法学院,得到又一笔奖学金。在上大学四年级时,我恋爱了,他是英国人,家里很有钱。当家人发现我怀了孕,就逼他回欧洲去了一年。他们不肯要一个偷渡来的墨西哥人做他们的儿媳妇。”
我不禁对她产生了同情。而格洛丽亚的眼光变得坚毅了。
“我有了个小女孩,叫特丽萨。我搬进尤金的一个妇女合作公寓,一边上学,一边照料孩子。毕业后不久,我去了美国公民自由协会工作,以后又到波特兰的一家小公司工作。是那儿的人告诉我来这儿谋职,他们知道这才是我需要的工作。”
她重新看着我,目光平静,双唇抿出一条克制的直线。“特丽萨现在10岁了,在校门门功课得优,她长得真美。她是我努力工作的动力。”
我问道:“这一切就是你的出身与背景?”
“是的。”她停下来注视着我,眼神中的愤怒在收敛。“莎伦,我个人放弃了许多,一直在为那些难以保证自己权益的人工作。除了特丽萨,我没有什么个人生活。一天中有18个小时,我醒着与法律同呼吸,剩余的六个小时,在梦中我也见到法律。这就是为什么昨天我坚持认为你应该接受这次提升的原因。我们需要我们的人做出牺牲,放弃自己的利益,使我们这个合伙人事务所变为一个真正富有生命力、可望成功的机构。我想,众生一向待你不薄,现在该是回报的时候了。”
我猛地站立起来,转身背着她,向窗外看去,心里急速地思索着。
“你所说的也许有道理,”我对她讲出了自己的看法,“你正在努力追求的,就是让人们能够自由地去实现他们自己的梦想。而你,虽然牺牲了你自己的个人生活,但事实上也是为了实现你自己的梦想。”
“是的。”
“那我真为你高兴。但是我的梦呢?”
“你的梦?”她显得大为惊诧,似乎她从来就没有想到过像我这样的人,多少也算美国主流社会的人,竟然也有梦想。
“是的,格洛丽亚,我也有梦想。讲到底,你是要我为你们的梦想而放弃我自己的。”
“但是我的梦想是——”
“更加美好?更有价值?就因为你曾经经受过艰难和歧视?”现在轮到我忿忿不平了,“你对我以诚相待,那么现在我也以我的诚意告诉你一些事。大学毕业后,我的工作就是晚上给办公大楼当门卫,为了打发时间,我看侦探小说,后来饥不择食地看,一个夜班能看完一本甚至两本。就这样,我产生了梦想。我所做的梦都是在夜里无惧无畏地走上街头,去履行匡谬祛邪的使命。我想使世间的事情变得公正无误,就像你所希望的那样。
“我们很幸运,你我都实现了各自的梦想。你通过法律制度矫正谬误,而我借助查明真相挽回不良的局势。也许我的方法不具有你那种决定性的效力和作用,但它使我最充分地施展才能,远比记录案例、督促律师帮办做工作更有用武之地。我是个再好不过的调查人员。如果你去问问在这儿呆过一阵子的人,你就会知道,我不止一次地把这个合伙人事务所拉出困境。所以,别对我说我该如何回报众生,因为我早就一次又一次地回报过了。”
格洛丽亚闭口了,凝视着墙角的那株橡胶植物。过了片刻,她说:“你总是有理的,不是吗?你的一切都来得太容易。”
“你怎么知道我的一切来得容易?你有墨西哥血统,而我身上有印第安人的血统,我是个八分之一的肖肖尼人。不少美国人不喜欢混血儿,也不喜欢有八分之一杂血统的人。”
她马上打量起我的面容,一脸困惑不解的表情。原来,她只注意自己的出身和血统,而对我的血统视而不见。
我瞥了一眼手表,站起身来对她说:“我能给你的时间就到这儿。我会考虑提升的事,但一定按照是非曲直来定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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