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莫伊拉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桑塞尔白葡萄酒,她说太烈了。“我喜欢像莱茵白葡萄酒之类的酒,”她说,“你知道,蓝修女牌或者黑塔牌都不错。”
凯茨把瓶塞钻给她扔了过去。“打开摩萨甜酒试试。如果那个不够甜的话,你就渴死算了。”
俩人坐在折叠整齐的日式床垫上。凯茨坐的是深红色的,莫伊拉的是蓝色的。凯茨微微一笑。“莫伊拉,你有点问题,你有点喜欢挑逗男人。”
莫伊拉把眼睛从酒瓶上抬起来看了她一眼,很明显她在努力克制自己,涨红着脸,准备争辩。“你怎么能这样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们是,莫伊拉。但朋友之间有时说不定也会变得非常麻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凯茨长叹一声,深吸一口气。“这就是最糟糕的一点,莫儿。你可能不理解。”她抬起头。莫伊拉看起来真的被伤害了。瓶塞仍在瓶子里。凯茨温柔地对她说:“莫伊拉,相信我,你这样下去,等待你的只有意外的不幸遭遇,我是为你好。”她屈身把瓶子从她那儿拿了过来,把瓶塞拧开。
“你和比利怎么开始的,莫儿?还记得起来吗?”
“我们是在俱乐部里喝饮料时认识的。”
“他当时就喜欢上你了?”
“哦,是的,非常直接。”
“你怎么知道,莫伊拉?他说过吗?”
“不,我就是知道。”
“如果他没说,你怎么知道?”
“这个……”莫伊拉犹豫了,“嗯,从他的,你知道,笑容,话语里。他约我喝饮料,这些足够了吧?”
“可他没说什么呀?”
“最初的几次没有,是以后。”
“那是你从他的所作所为中判断出他喜欢你,对你有好感。”
“是的。”
“而且他知道你喜欢他,至少有一点,从你的所作所为?”
“这个是……”
“那就是说你都不用说什么就给别人,那些家伙留下这种印象?他们能看懂你。你怎么搞的?”
“是。我不傻,凯茨。”乌云渐渐地笼罩在莫伊拉的脸上。
“没有人说你傻,莫儿。可我们都在做傻事。今天早上我为了安慰彼得碰了一下他的手,结果是,现在,今晚,他要到这儿来而且我不得不应付他。我碰他应该说也是故意的,那就是一个错误。不过对我而言幸运的是,他认为自己对你更有把握。我想我是脱钩了。”
“彼得对我有好感吗?”
“我不知道,”凯茨说,“可能吧。但他认为你对他有好感。而且他可能认为他的机会还不错。”
“可我甚至没有……”
“做什么?那谁是性感的雷克西?”
“我只是在开玩笑。”
“你当然是在开玩笑,莫伊拉。如果你哪怕有一丁点喜欢梅森警官,你也不会给他任何暗示吧?就像我从没有对加雷斯·博克斯表示过一样。”
“你说过你不喜欢博克斯。”
“但你以为我喜欢。”
“是的。你的行为,还有今天早些时候表现出的易于激动。这些都让我以为你对他有好感。”
“而且博克斯也会看出同样的信号,是吗?那么,也许你现在能看出我今晚不是真想在这儿停留。我们有钥匙。我猜加雷斯也有。”
“那你为什么留下来了?”
“因为你留下来了,而且因为我喜欢去危险、刺激的地方。还有,因为我确实是对博克斯有好感,但同时我也讨厌他,这些正是吸引我的东西。我想解开我心中的一个谜。”
“那你会……?”
“什么?莫儿。你是想问我会不会跟他做爱?”
“嗯,我想我是那个意思。”
“要是五年前的话,我肯定会的。那时我有过几个这样的朋友,而且我也还年轻。但现在,不会了。他得做某件特殊的事情来说服我。不,我决不会的。即使不曾有过瓦莱丽,我也不会。”
“我几乎忘了瓦莱丽了。”
凯茨微微一颤。“我们需要梳洗打扮一下,而且我还得给麦金尼斯探长打个电话。”
“那么就是说,我可以第一个试一试加雷斯的浴缸了?”
凯茨由衷地露齿而笑了。“莫伊拉,请便吧。”
33
汤姆·麦金尼斯这会儿很可能不在家,可凯茨还是往那儿打了电话。第二声铃声刚过,他就接起了电话。“你好,凯茨。”
“你怎么知道是我?”凯茨问。
“我听出了铃声。”
“噢,对了,”她说,“你想知道那个强xx犯的最新情况吗?”
凯茨把伦纳德·伯克用过的化名,还有早上发现的其他一些可能有价值的资料事无巨细地都告诉了汤姆。她解释说,最后七十个名单中大部分当然是清白的。但那些做了优先考虑标记的名字则很有趣。“伯克伪造的那些名字看起来和他的真名相差不是太大,汤姆。很有可能他给的那些假住址和他的真实住址之间也有某种联系,可能是真真假假的变形或者是种混合体。”
“那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它们?”
“莫伊拉·迪本和我在早上五点半要去邮件分拣中心,把那好好查一查。不过七点半我们就得结束。因为早餐以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到赫尔斯路旁的迪安那去,用他的计算机对那些姓名和住址进行一番彻底的分析。”
“我们能帮得上什么忙吗?”
“我看你们无能为力,汤姆。大部分的地址都在普次茅斯,南海和南安普敦。有一两个在三号公路附近。不过我们现在对它们已经基本心里有数了。梅森警官会帮助我们的。十二点之前我们就能结束。”
“好吧,”麦金尼斯说,“九点半之前往约翰大街给我打电话,并且把你们觉得有嫌疑的地址传真过来。你知道我们根本就没什么事情可做。”探长在电话那头非常模糊地轻笑了一声,但凯茨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孤独。凯茨再次开口说话时,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我们明天晚上还有顿晚饭呢。还记得吗,头儿?”
“叫我汤姆。”
凯茨道了晚安,然后放下电话。
已经六点二十了凯茨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澡。可是莫伊拉还赖在土耳其后宫一般的浴室里不舍得出来。公寓里的另外一个浴室被博克斯改造成了暗房,所以一边是日本式浴缸,另一边是恶臭难闻的药水池。凯茨别无选择,她进到浴室里,莫伊拉正在那儿尽情享受着,嘴里还哼着小曲。浴缸里的泡沫都没到了她的脖子,而且水温高得发烫。凯茨看到莫伊拉的棕色皮肤都已经变成了暗红色。
“来吧,麦当娜。让我也在里面呆五分钟!”
“可是凯茨,这……”
“是的,我知道这打扰了你的美梦。快出来吧!”
洗完澡以后再穿上脏衣服,没有比这更难受的事情了。来之前没有准备,不过凯茨经常会把一包衣服收起来放在车里,以防万一之需。可连她自己也记不清到底现在车里有没有干净的衣服。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她握着前门钥匙一溜烟地跑向自己的车子。一打开行李箱,谢天谢地,凯茨就发现了一整套整洁如新的蓝色的阿斯克斯牌衣物——一件大大的T恤衫,牛仔裤,还有袜子和慢跑鞋,卷在最里面的是真正的好东西——一套干干净净的内衣。这些都是很久以前放进去的了。
凯茨回来的时候,莫伊拉居然还在澡堂里,而且还在哼着歌,凯茨扔给她一条毛巾,告诉莫伊拉还有十分钟的时间,然后进了起居室。博克斯有一套很不错的索尼中型音响设备沿着一面墙放在一个低矮的松木架子上。虽然不是发烧级,但对一个客房来说已经绰绰有余了。音响之间的连线巧妙地用塑料线盒裹住,钉在了木头架子的下面。没有一根电线,甚至是主线暴露出来。在立体声音响架子的上方有一个特制的小吊柜,长度和木架子一样,当然也是用松木做的。吊柜里面是一个存放激光唱片的架子,大约只有四分之一的空间放了唱片。凯茨看了看那些唱片:U2、日本组合“纯红色”,克里斯·雷亚、恐怖海峡,还有十几张重金属乐队的唱片:金属乐队,铁少女乐队,INXS乐队,涅槃乐队……她抽出了那张雷亚的“地狱之路”,因为她知道第二部分的四四拍的音乐有助于思考问题。
当第一部分的引子伴着浙浙沥沥的雨声从音响里倾泻而出的时候,凯茨脱掉鞋和牛仔裤,浑身放松下来。曲子放到两分十七秒时,她转动了一下肩膀,挺了挺胸并且放松了一下脖子。两分四十五秒时,雷亚的歌声终于响起。凯茨开始作上身的舒展运动,开始是两只手,然后是两只胳膊轮换着向天花板抬起舒展。这个热身运动用了整整四分五十三秒。
“地狱之路”第二部分四分三十三秒。跟着音乐的节拍,凯茨咬牙做了二十个快速俯卧撑,她的胃却毫不示弱地咕噜咕噜叫起来。她再做俯卧撑,又是咕噜咕噜的声音,该是吃晚饭的时候了。凯茨把俯卧撑坚持到了这段曲子结束。这时候汗水已经滴答滴答地顺着脸颊滑落到地上。凯茨抬手选了第十个曲目。接下来的六分钟里,她抻了抻胯部和背部,然后手脚向反方向伸展了一下,最后全身放松,躺在地板上面。一共是十五分二十七秒。凯茨感觉棒极了,心脏有弹性地伸缩着。莫伊拉在门口轻轻地鼓了鼓掌。
凯茨摇了摇头。‘你不明白,莫伊拉。你应该试试这些。”
“我还不如在澡堂多呆十分钟呢。”莫伊拉说。
“健康表示灵敏。我今晚想变得机灵一点。”
“你的意思是你不再喝一杯了吗?”
“别傻了,莫尔。”
“哦,好啊。你要在哪儿喝?”
“在浴室里,”凯茨说,“你清洗浴缸了吗?”
“当然。你在努力把自己的屁股弄肿的时候,我已经给你放满了水。它在等着你。我是不是很体贴?”
“还可以。”凯茨说。她抱着自己的衣服走出了房间。
凯茨滑进浴缸里的时候,她听见了“纯红”唱片的声音。莫伊拉肯定是换了唱片。水有点油腻而且散发着花的香味,非常香,给人一种快感。莫伊拉敲了一下门,拿进来一杯桑塞尔白葡萄酒。凯茨接过来,然后抿了一小口,发出了“嗬”的一声赞叹。
她突然想起了一个叫贝辛斯托克的选手参加完一个艰难的越野赛跑比赛后,洗着淋浴咯咯直笑的模样。这个选手说过在一个艰苦的比赛以后洗澡比做爱还舒服。凯茨闭上了眼睛,想着这个事情。她想了想自己的身体,然后再喝了一点酒。浴室里有点问。
凯茨从浴室里出来的时候,她的金发都变松散了。她穿着阿斯克斯牌的干净衣服,笨手笨脚地套进一双白色的运动袜子。
莫伊拉不高兴了,她抱怨凯茨有新衣服穿。
“你知道他们说什么吗?莫儿,要时刻有所准备。”
“你是什么,童子军吗?”
“不,莫儿,只是细心而已。”
没等莫伊拉再说什么,外面传来了嘈杂、刺耳的吱吱声。她看了一眼凯茨,眼神里有一种轻微焦虑一闪而过。
“那肯定是梅森,”凯茨温和地说,“应该有一个内部通话设备在什么地方。”
“在大厅里。”莫伊拉说。
“好,我们最好是让他进来,是不是?”
“你不能吗?”莫伊拉说。
凯茨出去了,她摁了一下按钮。
墙上传过来一个尖锐急促的声音。“是彼得。”
“上来吧。博克斯正过来。我们是对门儿。”
凯茨回到了莫伊拉那里,莫伊拉看起来还有点担心。凯茨微笑着说:“冷静下来,小天使,事情没那么糟糕。要记住,心静自然凉。”
34
他们一开门就迎来了彼得·梅森龇牙咧嘴的笑容。他穿着灰色宽松长裤,一双黑鞋,海蓝色的上装,还有白色T恤衫。彼得的酷装让凯茨和莫伊拉大大地出乎了预料。时钟指向了七点整。
出于礼貌,她们把梅森请进屋来,给他端上半杯莫伊拉喝剩的摩萨甜酒。女士们告诉他今晚博克斯请大家在隔壁吃饭。彼得安逸地坐回了椅子上。
凯茨告诉他不要以为太舒服了。“我们说过七点要出去走走的。”
“噢,对呀。”彼得说道。
彼得到达的时候,博克斯房间的门还关得严严的。当他们再出来时,门已经为他们打开了。三人进门以后,顺着音乐声和刚切好的蔬菜的味道往屋里走去。
加雷斯·博克斯停下了手中的准备工作,侧过头来把众人叫进了起居室。他穿着一个塑料围裙,上面画着一个穿黑色内衣的白皮肤女人,夸张的躯干线条在塑料围裙上显得很不协调。他慈祥地微笑着。“我在做泰国菜,”他说,“进来吧。”
那些豪华的起居室、天花板,还有墙上的艺术品再次冲击着凯茨的视网膜。不管博克斯是什么东西,他有一个绝对一流的单身公寓。她努力让自己从思想上把那个人与这房子的装饰分离开来。莫伊拉的嘴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张开。凯茨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莫伊拉慌忙合上嘴巴。在他的大理石桌子上,摆着一个大冰桶,里面也放着两瓶酒。
当凯茨正想看清酒的名字时,博克斯又喊了起来。“在桌子上有冰冻了的酒:一瓶桑塞尔白葡萄酒,还有另外一瓶德国酒。请随便。”
“有啤酒吗?”彼得喊道。
“在这儿,有很多种。要喝什么你自己决定。”凯茨注意到他对彼得的意外到来不感到丝毫惊讶。
彼得走过去,女士们跟在后面。凯茨拿着那瓶桑塞尔葡萄酒。她很好奇,她想看看博克斯在厨房里做事情的模样。
莫伊拉穿着博克斯·布朗宁公司的T恤,当她走进博克斯的厨房的时候,他开怀地笑了。
“那么你不喜欢你那件吗?”他对凯茨说道。
“那件很好,谢谢。”凯茨说完稍微沉默了一会儿。“它跟我的阿斯克斯不相配,仅此而已。”她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其实无所谓。”博克斯说。他回过身面向他的案板。
“啤酒呢?”彼得问道。
“噢,对不起,彼得。”博克斯迅速回答,“在那下面拿你自己喜欢的。我要喝两瓶贝克啤酒。”
“马上来!”彼得说道。
彼得拿着两瓶贝克和两瓶嘉士伯啤酒出来了。
“噢,我能要一瓶吗?”莫伊拉问。
“贝克啤酒?”彼得说。
“不,有很好玩的瓶盖的那种。”
凯茨迅速转向博克斯亲手做的食品。“你这个厨师看起来挺像样的,加雷斯。”
“没想到?”
“你从哪儿学来的?”
一个长方形的大红木案板上面放着几堆已经切好的蔬菜:除去两端的大葱,被切成小块的红色球形淡味大洋葱,半英寸长的红色和绿色辣椒……
“我在马来西亚住过一段时间,”博克斯只对凯茨温柔地说道,“还有一年是在泰国。一个女友曾经告诉我准备食物的过程就像是做爱前的相互挑逗。你不能在那上面花太多时间。”他没有笑,转向水槽洗了洗刀。当他把刀在水里转来转去的时候,刀子闪闪发亮。“你做饭吗?”他问道。
“有时候。”
“但你总是急急忙忙,对吧?从来没有时间认真准备一下。”
“有时候周末与朋友在一起或者其它什么需要的场合,我偶尔会露一手。”凯茨觉得有点头晕,一口喝掉了大半杯桑塞尔白葡萄酒。
“准备过程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道。每一个食品都不一样。我不是科学家。你好像是数豆豆的那种类型。我呢,我只是把它们洗一洗,切好然后扔进去。有些东西我还真不会,比如象像炒这一类的做法。”
莫伊拉插了进来:“你从未在家里吃过饭,弗拉德,你只活在意大利餐厅里。”她还没弄明白怎么打开嘉士伯啤酒的瓶盖。
凯茨像是自己说谎被抓住了把柄似地看着博克斯。他那黄褐色的眼睛显得很温柔,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没有关系,我们理解。”她知道这就是莎利所说的那种技巧,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荡:“小心,弗拉德。”但是大脑的警告还是落了下风,她也回了一个甜甜的微笑。
“莫伊拉,”她尖锐地叫了一声,“我们在这儿谈论饮食,阿曼多店里的也是饮食。不过你的咖喱肉却算不上什么地道的饮食。”
彼得把莫伊拉的啤酒瓶拿到手里。“库蒂店的怎么样?”话音刚落,瓶盖“嘭”的一声被打开了。
博克斯说话了。“他脑子挺好使,凯茨。库蒂店是孟加拉的。去年它从皇家俱乐部拿到了三颗星,而整个国家里只有两个三星级的餐馆。”
凯茨把手张开挥了挥。“那么是我对咖喱有偏见了。我从学生时代起就对咖喱没了兴趣。在我看来,印度食品就像晚上喝完啤酒以后出去吃的便宜夜宵。”
“噢,我的天。”博克斯说,“你确实需要好好地接受教育了。”
“可能吧。但要使人们忘记过去需要很长时间。以前,出去吃中国菜指的是吃质量差的快餐。而现在中国菜却成了供美食家享受的东方特色。而且同样的中国菜,现在又改头换面被称作是满洲菜或者广东莱,居然价钱又翻了一番。”
彼得禁不住笑了。“这么看来还是泰国人的方法正确。一开始它们就已经很贵了。至于那些咖喱食品……”
“我恰好今天晚上给你们做了一些,”加雷斯说,“怎么,你不喜欢吗?”
“当然喜欢。”彼得说,“我的胃口可是好得很呢。”
“我的天啊!”凯茨在心里暗暗咒骂起来。
35
四个人围着一个巨大的餐桌就坐妥当,享受着加雷斯精心准备的精美饭菜。
“告诉我,弗拉德警官。你们抓到那个坏家伙没有?”
“坏?加雷斯,这个人是杀人凶手。你尽可以用邪恶、病态这样的字眼去形容他。但是‘坏’这个词,听起来好像你在闹着玩。”
“绝对不是。”博克斯的声音里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我不过是对自己的客人表示礼貌。从我个人来讲,我并不太关心这个家伙,但我想你们三个肯定会的。”
“这是我们的工作。”彼得直言不讳地说。
博克斯挥手指了指一排浅一点的碗。“薄切的牛肉、竹笋。牡蛎汁;芝麻吐司;猪肉和姜;柠檬鸡肉。那个汁是辣椒,挺辣的。那个则是又甜又香。”
“那个绿的是什么?”莫伊拉问道。
“绿咖喱。”
“是,但那是什么?”
“非常、非常辣而且里面有羔羊肉。”
“你应该试一下。”彼得说,“一点点。”
凯茨看着莫伊拉试探性地从彼得的匙里舀出一点点像绿泥一样的东西,转身对博克斯说,“从你的照片和与那些照片相对应的地址,我们现在知道那个强xx犯曾经住在哪儿,看起来他好像是在犯案前后刚刚搬走。我在布赖顿的同事们会努力找出他的新地址。”
“那他住在哪儿?”
绿咖喱开始对莫伊拉起作用了,她已经泪眼汪汪、涕泪横流了。莫伊拉迫不及待地扑向桌上的酒杯,可就在这时一个喷嚏差点把酒杯震翻过去。
“伊儿!”凯茨边说边看过来。
莫伊拉终于把酒杯拿到手里,咕噜咕噜地猛喝了一大口。
凯茨向博克斯耳朵凑过去。“我对你很吃惊,加雷斯。”她已经努力在克制自己喷薄欲出的怒火。“你真的不关心那儿有一个系列强xx犯吗?不关心一个曾经杀过人的凶手可能再一次杀人吗?”
“为什么?”博克斯温和地说,“那不过是一条线上又多了一个例子而已。我怎么会去关心我不认识的人?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关心,是因为那是你的工作。但那对我有什么真正的意义?我为什么要关心?”。
“人间正义!”
“为什么要用假装关心来冒充正派?那些所谓‘正派’的人们晚上会在街上溜达来保护妇女吗?他们会与色情作品斗争吗?他们实际上都做了什么?人们说他们关心,但他们其实不过是在说:‘嘿,我们来谈谈那个强xx案,那个杀人案,那场飞机失事吧。’他们不得不装出关心的样子来。如果他们胆敢承认自己不过是想找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不过是想给平庸的生活找些乐子,那么人们就会对他们大皱眉头了,是不是?”
凯茨僵硬了。“天啊,加雷斯!”
博克斯冷静地继续宣扬自己的主张。“我很诚实。我正在告诉你我对在布赖顿的那几个陌生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而且你却骂我是没心肝的杂种。”
“你就是!”
“你不应该这样。”
“我为什么不应该?”
“因为那是错的。那是胡扯。每个人对死亡都感兴趣。你知道每天有多少人在车祸中被杀害吗?十五个!我们难道不应该对此做点什么。但我们是否关心那些车祸中的受害者?那些死人,那些伤者。我们真的关心他们吗?如果把最高时速限制降到五十英里的话,你就可以把一个晚上在车祸中的死亡人数减少一半。”
“我曾经有一年时间,在做降低车祸死亡率的工作。加雷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那有多可怕。你没做过,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子。”
博克斯盯着凯茨。“噢,可我知道,凯茨。我知道。”他的眼神非常坚定而且明确。“我知道生命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人是怎么回事。人在本质上是很愚蠢的,你不得不面对这一现实。当你接受这一现实以后,事情就好办多了。你跟那些在表面上装得道貌岸然的人们一起竭尽全力……”
其他人都保持沉默,看着凯茨和加雷斯争论。他们听见凯茨发出嘶嘶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想第一次,你就已经听见我说什么了,凯茨。”
“你怎么能把交通死亡等同于谋杀?”
“交通死亡就是谋杀。每一个政治家都知道这点,每一个有点脑子的人都知道这点。”
“交通死亡是意外事故,加雷斯!”
“不,它们不是。”
“你好有经验啊!”凯茨讥讽地笑道,“你在交通行业干了多久?”
博克斯没有理睬。“喝醉酒的司机怎么样?”
“忘了他们,说其余的。”
“忘了他们?”加雷斯反驳道,“你能忘了他们吗?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关心吗?告诉我,如果我们明天都意识到时速限制降到一半会减少交通事故,那会发生什么事情?”
凯茨觉得自己挨了重重一击。“我不知道。”
“不,你知道。”膊克斯执意要穷追到底,直至获胜。“即使政治家们都知道这一点,可他们会做吗?根本就不会!没有一个政府会表决通过这一条,而且也不会有人去执行这一条。”
“所以你把这个叫作谋杀?”
“是的。那是为了速度和经济的缘故,而宁可牺牲部分人生命的有意识的选择。”
“我认为这是一种病态的想法,加雷斯。”
“不,你不会的,凯茨。你的心理全都写在你的脸上了。你每天都在杀人,我每天也在杀人,没有人骂我们,那是因为那些死亡是被接受了的。一天十五人,甚至二十人的死亡都可能是可以接受的比例,就是这样。”
彼得从莫伊拉身上把目光移开了一会儿,然后问加雷斯是否真地相信这种说法。
“我当然相信!”博克斯的脸像传教士的脸一样亮了起来。“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就可以建造更加安全的房子,我们可以制造更安全的轿车,铺设更安全的路,还有火车、飞机以及小孩的玩具。但它们卖不出去,速度慢就卖不出去,人们不愿意付钱以拯救其他人的生命。事故是发生在别人的身上,这谁都知道。”
“这个跟强xx犯与杀人犯有什么关系?”凯茨说道。
“所有的东西都有关系。你可以给每条街配备照明设备,你可以以现在四倍人数的警察在外边巡逻。那会使这个世界变得更加安全,是不是?但谁来付钱?面对它吧,凯茨。残酷的现实就是这样,不幸正在发生,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彼得忍不住又插进话来,“我们都知道不幸正在发生,伙计。这些女孩儿们也知道。我们是警察。”
凯茨胸中的怒火愈烧愈烈,因为她知道博克斯是对的。
加雷斯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反驳道,“就是这个问题,彼得。我们从电视新闻上看这些不幸,而且从报纸上读到这些,因为它使我们兴奋!我们喜欢它,不是吗?不是吗?我们都需要戏剧性。比夫拉,克拉彭,洛克比。天啊!我们在靠它过日子!”
“在克拉彭灾难的遇难者当中就有我的一个朋友。”彼得温和地说。
“那你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对吗?”
彼得僵住了,他的手放在桌子上一动也不动。“是的,她被杀了。”他故意说出这句话,好像要刺激博克斯说错话。
加雷斯只是微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变低了。“那好吧,彼得。我能理解你的自私。那很好,这个灾难直接影响了你,我完全能理解。只是当它被我们完全领会,当它来到我们身边以后,这个戏剧才变成了悲剧。”
彼得看起来很痛苦的样子。“她以前是个警察,”他的语速很慢,神情木然,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加雷斯。“我们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
博克斯富有同情心地说:“我知道,彼得。但火车还是那么快,是不是?它们跑得还是那么频繁,是不是?”
“你他妈的知道它们是这样!”彼得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要说什么?”
加雷斯笑了。“有人做错了事情,没有人进监狱。”
“英国铁路公司被罚了。”
加雷斯又笑了一下。“是纳税者付的罚金!”
“这有什么不对吗?”
“告诉我,”博克斯一字一句地说,“有多少人死于克拉彭?三十五人,对吗?”
“三十六人。”
“那么如果因为我的过错,而致使三十六个人死于非命,我被罚款,会有别人替我付罚金吗?”
“你不能这么说。”
“可如果我在打斗中杀了一个人,我就得进监狱。为了酒台后的欢畅,还得有多少人在克拉彭灾难中付出生命?五十?八十?这个荒唐的世界到底可以接受什么样的代价?”
空气中隐藏着浓烈的火药味。凯茨突然觉得特别累。酒喝完了,她挥了挥空杯,然后问了一声她能否说句话。“你们介意吗?”她说。两个男人都说不。彼得向她挥了挥手。凯茨猛吸一口气。“这没关系。如果它没有改变,那没关系。”加雷斯动了一下,好像要说话,但凯茨抢先又说了一句:“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大动肝火,加雷斯,我们不能停止说这些吗?”
博克斯垂着头挥了挥手,但嘴里却说:“好吧。”
凯茨说谢谢。“我现在非常想被灌醉,可以吗?”她平淡地说,“这样好吗?”
“这个想法听起来不错。”莫伊拉说。
“好吧。”加雷斯彻底放松了,“你们每个人还想要些什么?”
36
要想喝醉也有很多种方法。你可以跟一大群同伴在一起,天南地北地胡侃一气,嘴里喝着酒,心情却很舒畅。先是喝得迷迷糊糊,然后是思维迟钝,最后是恶心想吐。这时酒不过是烘托气氛的催化剂,其实即便是可口可乐也能让人醉倒其间。莫伊拉常和朋友们这样喝酒。
你也可以一心一意去品酒。坐一大群人中间,专心致志地喝着威士忌和伏特加,周围的喧闹纷繁都与自己无关,只有酒才是你倾吐心声的惟一对象。酒的味道如何没有关系,身旁的人们也无关紧要,交谈也不过是机械地敷衍了事。这时你会越喝越清醒,烦恼却也会越喝越清晰。直到最后一刻,你想拔腿离座时,才发现已经被抽掉了脊梁骨——自己烂醉如泥了。
或者你还可以选择这种方式——明知这琥珀色的苏格兰液体是穿肠毒药,还是硬着头皮往肚子里灌。你就是要和这酒杯。这酒瓶斗一斗,只希望一醉解千愁。今天晚上的酒就是这样。大家喝得沉闷无趣,心事重重。每个人都知道自己在喝毒药,可谁也不愿意承认,谁也不愿意低头认输。瓦莱丽把这叫作“自杀喝法”。他说如果这么个喝法,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把手枪放到自己的嘴里。今天晚上,凯茨就想当一回这样的疯狂醉汉。
谁也没看出凯茨的疯狂念头,大家还在继续展开唇枪舌战。彼得想把克拉彭灾难归咎于英国铁路工程管理部门。莫伊拉则试图替那些工程师开脱,她说他们经常超时工作。加雷斯倒是想缓和一下气氛,他已经开始在中间和稀泥,仿佛这场由他挑起的争端现在反倒成了别人的错。他说,那些工程师们也得过日子,如果不老老实实听从部门头头的安排,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自己要面临丢掉饭碗的危险,工程师们别无选择。他又说,这些压力虽然表面上都来自于管理层,可这些管理层却也有自己的苦衷。他们要更新信号机械装置,要保持盈利增长……等等等等。而所有这些压力实际上都来自于政府孤注一掷地要不断延长英国铁路,并且不顾一切地要攫取利润。“当然,还有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老年妇女组织,以及那些为了早两分钟到达滑铁卢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月票旅客们。”
凯茨终于忍受不了,爆发出一声怒喝——“住口!”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加雷斯站起来转身离开,回来时拿来一个盘子,上面盛着酒杯和各种各样的酒瓶。屋里的气氛冷冷清清。他把盘子放到凯茨附近的地上,在旁边的厚垫上坐下来,然后把手轻轻搭在她的大腿上,静静地望着凯茨,眼神里充满了期待,等着凯茨抬起头来。无声的凝视持续了两分钟。
凯茨终于抬起头,凝视着博克斯的双眼,心里却不知道该干什么才好。她慢慢地点了点头。加雷斯递给她一个厚底座的酒杯。她选择了黑方威士忌,然后问有没有姜。她在等着反驳,但谁也没说话。博克斯给自己拿了伏特加。
七点,大家来到博克斯家中。八点,饭菜已经吃掉大半。九点,吵过一架又回复了平静。十点,四个人已经醉得嘴皮子都抬不起来了。
十点一刻的时候,凯茨躺在地板上,仰面看着莫伊拉和彼得在上面叽叽喳喳地聊得火热。凯茨的眼神中只有置身事外的冷漠。她恍惚记起早上曾对莫伊拉说过有关“心静自然凉”的什么话,但是转眼间就又想不起来了。不过想不想得起来也都无所谓,反正这会儿对莫伊拉说什么都是对牛弹琴。
莫伊拉是第一种醉态。她完全无法控制自己,凯茨也实在提不起精神去帮她。凯茨觉得自己仿佛就像是面带笑容看着一个人从悬崖上掉下去。凯茨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地关心莫伊拉,或者莫伊拉就像是克拉彭灾难中的死难者,谁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人的过错。凯茨被这个问题弄得精疲力竭,索性不去理会,莫伊拉不过是暂时的“死亡”。没什么大不了的。当莫伊拉紧紧跟在彼得身后离开时,凯茨轻声嘟囔了一句:“早上起来可不要怨天尤人哟。”
37
没过多久,加雷斯与凯茨已经在床上翻云覆雨起来。凯茨几近疯狂,绝望地呻吟着,不顾一切地向加雷斯猛扑过去,好像这样就能证明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存在过瓦莱丽这个人。当加雷斯在她两腿中间滑下去的时候,凯茨茫然地望着天花板。她感到很热,但不是因为热情或者欲望,她知道是什么原因。当凯茨意识到为什么会这样对待自己的时候,她叫他停下来。
“我得走了,加雷斯。”她坚定地说。博克斯充耳不闻。凯茨一把抓住他的头发。“我现在得走了!”她说道。
凯茨扭动身体挣脱开了博克斯的纠缠。她闻到了自己身上的麝香味和另外一种刺鼻的味道——恶心的味道。她站在床边,脸上阴云密布。博克斯看起来好像要说什么。
“我没什么,”她赶紧说,“我在隔壁洗一下澡。”
博克斯的脸在灯光下看起来有点发紫。
“必须得去做,”她说,“是不是?”
“我也那么想。”博克斯说。
“而且你有一个很大的、阴险的秘密,对吗?”
“比你所预料的更大,更阴险,凯茨。”
“那你就错了,加雷斯。”
“我们走着瞧吧。”他说道。
她问他有没有埃尔顿·约翰的唱片。
“我有他大部分的唱片,你自己挑吧。”
“还有那一瓶剩下的酒……”
“请便。”加雷斯说。
“多谢。”
凯茨把衣服卷成一团,光着身子离开了博克斯。她找到了埃尔顿的情歌、一个杯子还有那瓶酒。凯茨泡在日本浴缸里,埃尔顿·约翰的“蓝眼睛”荡气回肠,一遍又一遍地勾起凯茨深埋心底的感情。原本被酒精浸没的东西,又重新凸现出来,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不容质疑。凯茨知道自己仍然深深爱着瓦莱丽。凯茨想哭,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眼泪。
38
闹表被定在四点一十五分。它响得太晚了,没能把凯茨从她的恶梦中救出来,它也响得太早了,没让她有充足的时间把身体里的酒精减少到正常程度。凯茨醒过来,醉意未消。公寓是别人的,它带着别人的体味和触觉。她恨不得想跟谁打一架。
她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跑步、洗澡、吃早点。莫伊拉现在一定还沉浸在睡梦中。当她从床上翻滚下来的时候,忍不住呻吟起来。她想着瓦莱丽,渴望拿到他寄过来的明信片,渴望听到他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消息,渴望他早日回来。
时间尚早,屋外依旧笼罩在夜色之中,伸手不见五指。寒风瑟瑟,街道上冬天的油滑一定还没解冻,不会有什么人。凯茨在黑暗中到处摸索,她穿上那条蓝色的阿斯克斯短裤,上身套了件博克斯·布朗宁公司的T恤衫,穿上柔软的白袜子。当她从卧室轻轻地走出来的时候,阿斯克斯跑鞋还拎在手里。
卧室里没有莫伊拉的身影。来到起居室,凯茨才发现莫伊拉倒在地板上一个鲜亮的日式坐垫上面,看起来好像它是从椅子上东倒西歪地拽下来的。身旁有一个翻倒的酒瓶和一点水痕。水痕是瓶子嘴上的泡沫留下来的。莫伊拉看起来非常吓人,淡紫色的眼影和睫毛育被泪痕弄得乱七八糟,张着嘴巴,显得出奇的丑。
凯茨把瓶子拿起来,然后轻轻把朋友的下巴合上。莫伊拉翻了个身,喃喃自语地继续熟睡过去。凯茨把毯子给她拉上,然后溜出门去。
外面非常黑,只有霓红灯招牌闪着微弱的光,把四下无人的街道衬托的越发沉寂。这是一个的寒冷的早晨,寒风刺骨,她感觉到刺进鼻孔和喉咙的寒冷,但并不在意。她绕着楼房先满跑了一圈,然后跑向一百码以外的多层停车场。
她经过涂有黑色和黄色条纹的障碍物,入口处弥漫着尿骚和夜晚凉气的混合味道。每层楼只有一盏昏黄的小灯在闪烁,当凯茨快速跑过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影子也快速掠过地面上黄褐色的光晕。
停车场一共有八层。到达第四层时,凯茨的肌肉有点酸胀的感觉;到六层时,感觉到它们在燃烧;到七层时,凯茨似乎都已经听得见凄厉的惨叫。距离楼顶还有半层时,凯茨脸色苍白,嘴唇也像结霜了似地一片惨白。她运了运气,抬起膝盖为最后的一跃做准备,就像纵身跃过火圈一样,她向前猛蹿几步,最后一跃,终于来到楼顶。凯茨在一个卷起来的红色消防水带旁边喘着粗气停下来。眼前的这个城市还笼罩在黑幕之下。她休息了十秒钟,然后慢慢跑下来。
第二次的攀爬比第一次少用了一秒钟。在楼顶上已经能看见四周的房顶和前方不远处的大钟。这回凯茨给了自己三十秒钟的休息时间。
第三次她慢了一点,而第四次则跑出了最短的时间,中途甚至还休息了一下。市中心白塔上大钟的两个巨大的针臂“噔”的一声指向了四点五十分。一分钟以后凯茨从停车场慢跑出来,穿过马路跑向公寓。
来到一层,凯茨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很亲切,她知道昨晚的事情不可能像酒精一样消失得那么快。周围的黑暗包住了她的情绪,她知道除了让时间冲淡一切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走进电梯,凯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梯镜子里的自己。电梯门过了好几秒钟才打开,这已经足够她看清自己。走进起居室,莫伊拉还保持着半个小时以前的姿势躺在地上。
凯茨打开浴缸的水喉,水喉极不情愿地干咳了几声,热水才痛痛快快地倾泻而出。现在起居室也亮起来了,光线很刺目。凯茨一边往浴缸放水,一边叫醒莫伊拉。
凯茨大声叫喊着:“我们必须在二十五分钟以内离开,莫儿。”她已经脱光了,正在往身上探浴液。
什么反应也没有。她又喊了一声。“你可以用我的水。”她溜进浴缸里。“来吧,迪本!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终于有了回音。莫伊拉醒了,嘴里唠唠叨叨地骂着彼得。
当莫伊拉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进来时,凯茨一脸满足地泡在浴缸里。莫伊拉站在门口,看起来很孤独。凯茨抬眼看了看她,不由自主地挖苦了几句。莫伊拉几乎忍不住要哭出来,她转身来到水槽前。
“那儿没有牙刷,”凯茨说,“看来加雷斯·博克斯终究不是完美的啊。”
“可我需要……”
“那么就用牙膏和毛巾。”
“我……”
莫伊拉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凯茨粗鲁地把一个指头放到自己的牙齿上面,解释说:“像这样,你知道吗?”
“噢,凯茨……”
“你要是想不起来是什么就别说了,莫伊拉!”
“好吧。”莫伊拉委屈地说。
凯茨问她有没有事。
莫伊拉说当然没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凯茨会不会在澡堂里呆很久。
“我差不多好了,”凯茨说着把一只胳膊拿出来盯着看。“这种类型的红色你会叫它什么?”
“龙虾红。”莫伊拉说道。她的声音很平淡,平谈得让人无法回话。
“你不太高兴,是吗?”凯茨说。没等莫伊拉做出回答,她就已从浴缸里走出来。“再过二十五分钟我们就得出发了,莫儿。你能准备好吗?”凯茨想把话题岔开。
“我会准备好的。”莫伊拉说。
当凯茨经过莫伊拉身边时,本能地想问一问昨晚她是否一切顺利。但当她转过身时,莫伊拉已经慢慢滑进那浴缸里。莫伊拉的长叹声听起来像阀门里放出的蒸气。凯茨想:还是另找一个合适的时间谈吧。莫伊拉让自己的身体轻轻地沉到水底。她最后的叹气变成了水泡,咕咕噜噜地浮出水面。凯茨转身走出浴室。
39
她们很准时,离开前还喝了加奶的咖啡。下楼梯的时候凯茨还在吃着涂了蜜的吐司。莫伊拉一言不发。
离邮件分拣中心只有一英里多一点的距离,她们缓慢地穿过凌晨的街头,经过旧城墙、黑色的办公室和没有人的汽车站。
“其实不是很繁忙,是吧?”凯茨悄悄地说。
莫伊拉发怒了。她们转向右边,经过教堂附近的大街,眼前突然出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你觉得这够繁忙吗?”莫伊拉说。
原来,邮件分拣中心的旁边是果菜批发市场。街上全部都挤满了车,埃斯哥特货车和卡车都无所顾忌地随意停在路中间。在它们之间,嗡嗡作响的黄色小铲车,吵吵嚷嚷的男人和男孩们穿来过去。空气中隐隐约约地传来蔬菜和柴油的味道。花椰菜和桔子都从木箱里溢出来了。这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夜晚世界,让凯茨有一种又怪诞又好奇的兴奋感。但莫伊拉却无动于衷。
她们把车停在双黄线上面,冲着人群聚集的地方走过去。已经是五点二十八分,但还看不见一个邮递员。当她们转过最后一个弯,小心地走在货箱之间的时候,一个女人骑着自行车从她们身后超过去,她那红色镶边的海军服从雨衣底下露了出来。
那个女人吱吱喳喳地对她们俩说:“早上好!”
凯茨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早上好!”
那个女人摇摇晃晃地绕过一堆垃圾,转向右边,在一个大门前把一只手抬起来向她们挥了挥,然后消失在门后。
“那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凯茨用手指向那个蓝色的大门,欢快地对莫伊拉说。
“我识字。”莫伊拉说。
“天啊,”凯茨想,“她的脾气可真好。”
梅森警官说过在递送办公室里等她们的是一个名叫彼得·杰克逊的男人。俩人走进那个仍然空着的院子,一个穿便服,黑头发,五官细致的男人在水泥斜面的最上方等着欢迎她们。
“杰克逊先生?”
“是我!”
“我是凯茨·弗拉德警官,这位是迪本警官。”
“你们来得挺及时。”
“是吗?”凯茨说,“这话怎么说?”
“赶上看繁忙的景象。”杰克逊说道。
他挥手让俩人跟自己一起去看看。“那个高峰……”
当第一批早晨邮递员们进院的时候,莫伊拉转身比凯茨早半秒钟看到了他们,他们零零落落的就像一场足球赛后早先离开的人们。凯茨在想:“他们从哪儿来?”但是在她开口询问之前,人流已经从断断续续变成了细流,然后这个细流又变成了一个涌动的洪流。他们穿过防寒橡胶门帘进来的时候,嘴里还“巴鲁普,巴鲁普,巴鲁普”地哼着摇滚乐。他们大部分都是男的,偶尔有那么一两个女的。所有人都穿着藏青色和红色的衣服,但大部分人都带着自备的帽子、手套和围巾。
“这就是我的大军。”杰克逊自嘲地说道。
人群到达坡道以后,他开始跟每个人打招呼。乔治、弗兰克、希拉、又一希拉、克莱尔、杰基、斯米勒,一连串的名字和闲聊,他们说话速度太快,连训练有素的女警官的耳朵也听不过来。只听到有一个人,经过他们身旁时大声嚷嚷着“始终要看生活美好的一面”,那些紧跟其后人们马上把这个话题接了过去。
“你们不喜欢他们吗?”彼得问道。看到凯茨的脸上仍然有疑问,他又说:“有两个专车负责接送这些凌晨上班的工人。它们在全城范围内接人,五点三十分准时到达这里。”
在办公室外,一大群说说笑笑的人们,已经分散成三四个聊天的小集团,还有零散的对对好友在一旁谈论着昨天的电视节目或体育比赛。彼得·杰克逊领着她们走进车间。他说起话来喋喋不休,自己却不怎么觉得尴尬,大概是因为他不知道这两个警官到底要知道些什么。
“我接到了劳里·贾米森打来的电话,说你们要来,但我必须承认我有点吃惊。我们在这儿有自己的检查系统,而且我没想到像你们那样的人会对邮政汇票感兴趣。”
“你说得对,”凯茨说。她看着人们在宽广的分拣中心车间里面,有组织地工作着。“我们不是在调查小偷窃案,而是别的事情。”
“我想你们准备好就会告诉我?”
“对!”
“好,我领你们看看这儿的工作运行情况。”
他们走得很慢,就像是在展览会上的游客,而杰克逊就是她们的向导。
“这些通道叫作路。我们这儿有三条,南路房路和西路。从来没有过北路。邮件从主分检区被装在‘本地’邮包里送进来,但只是被分到其中的一条路上。”
“到这儿来……”杰克逊快步向前,然后回头向她们招招手。“这些包被吉姆这样的人分类。早上好,吉姆。吉姆在这儿呆了一个晚上,他半小时后就可以下班了。他把从南路来的信件拿过来,然后分到各种各样的路线。”
“路线?”凯茨问道。
“邮递员的递送路线。”
他又走到一个堆着开口袋子的地方。
“邮包被拿出来装到这些袋子里,一个袋子就是一个路线。每个路线上都有几个邮政信箱。邮递员自己把里面的信拿出来分类。”
凯茨点了点头。“我们能过去看看吗?”
他们三个从袋子中间挤进去。邮递员们开着玩笑,好奇地看着两个陌生的来客。他们随着一种特别的节奏工作着,用一种看起来不可能正确的,既奇怪又不固定的手势扔着那些邮包和大信封。杰克逊注意到警官们疑惑的神情,在她们开口提问之前就做出了回答。
“你们在看他们胳膊的动作?觉得不可思议?几年前我们就请工业心理学家过来研究能不能改一改他们这种奇怪的手势,以提高效率。他们花了几个星期的时间,结果这就是最好的方法。相信我。”
他们到达了其中一条路的尽头,那儿有一长排桌子,桌子上摞着许多邮政信箱。杰克逊说这叫格架。
“邮递员拿着那些被分到自己的路线的邮件。他走到他的架子前面,然后把那些信件根据地址放进去。这是玛吉。早上好,玛吉。”
玛吉,就是刚才在批发市场骑自行车的女人,她有着一头亮黄色的头发和一双闪亮的眼睛,约摸四十岁左右。尽管她没有把眼睛从那机械性的工作中移开,但仍然知道她们是谁。“如果你们在找工作,宝贝儿们,就别麻烦了。这件事情惟一的好处就是耗时间。”
凯茨看了那个架子,架子上有很多又长又窄的口,那些口下面都是街名和数字,一个数字代表一条路线上的一个公寓、一个房子或者一个办公室。有些地址是用钢笔写成了粗细相间的漂亮的圆形草体。杰克逊解释道:“我们原来有两个人,他们的事情就是写这些街名,或者街名有变动时重写。现在我们用电脑。”
莫伊拉终于说话了。“他们现在干什么,写婚礼邀请卡?”
“有一个退休了。另外一个家伙还在这儿,他现在是清洁工。”
“好啊,高升了一步嘛!”莫伊拉说道。
凯茨问她们能否看一看诺息伍德房地产公司的架子。克莱夫·帕克,图顿十公里赛跑的经理人住在那附近。
“那个号码是S—六十二,”杰克逊说道,“奇维·鲍勃的路线。”
奇维·鲍勃并不是凯茨想象中的那种刻板的邮递员的形象。彼得·杰克逊告诉她们说,奇维因为他的烟斗,温和的性格还有他的矮个子而出名。他还告诉她们说,奇维还帮着六个领取养老金的老年人买东西,有时候为了排遣他们的孤独,他还会请他们一起喝茶。他的确长得矮、很壮,然而却活泼机灵得就像个博博木偶。他那浓密的灰白髯上面还有自然打卷的髭须,他的眼睛湿润而且安详。
“奇维。这是弗拉德警官和迪本警官。”那个邮递员伸出了他的手。“这些长官想知道一些关于你的路线的详细情况。”
“那她们想知道什么?”他安详的眼神不禁让凯茨妒忌起来。
凯茨微微一笑。“我们也不确定。哦……奇维……?”
“鲍勃。”
“你就跟我们谈谈你的路线好吗,鲍勃。你的路线?你对一个叫图顿十公里赛跑的比赛熟吗?”
“我的路线没什么特殊的。我在这里做了十三年,一直是阿韦纽和诺息伍德方面。图顿十公里赛跑是在四月的第一个星期日和十月的第一个星期日举行的。”
“那么你对它挺了解的?”
“我认得它的邮件!”他说。
“哪一个是?”
“在比赛之前的最后一个月,他们能收到七八百封来信,大部分是在最后两星期。很多,是吧,过一阵子你就习惯了。我甚至是把它们分着捆起来。”
“把它们捆起来?”
“当你把你的路线上的信件都拿到以后,你就得捆起来——把那些次要的信件捆在主要信件的周围,这样有利于分发。我把图顿十公里越野赛的信件单独捆起来,这对组织者比较方便。当他们拿到信件时,已经被分成个人信件和比赛信件。”
“你把所有你的邮件都分类吗?”
“几乎是。那些值晚班的人悠闲的时候会帮我一点忙,他们也不愿意干坐着。但百分之九十八九十九都是由我自己来做。”
“谢谢,鲍勃。你帮了我们大忙,很高兴见到你。”凯茨再次伸出了手。跟鲍勃的第二次握手跟第一次一样,让凯茨感到既温暖又有安全感,就像他的眼神一样。
“多好的人啊,”去酒吧的路上时,凯茨对杰克逊说。
“非常可靠。”杰克逊说道。
“完全不是我们正在找的那种坏蛋!”
杰克逊笑了。“如果你们正在追踪坏蛋,那我可以把我的人按字母顺序排个目录给你们。不过,我肯定你们会失望的。”
“好吧。”凯茨回答道,“我们能边喝咖啡边谈谈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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