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月十二日,星期二早上。
长野县佐久郡北御牧村的农夫日高六助收到一封信,他惊骇地叫着妻子:“喂,你来看看,有人寄信给奶奶!”
“是致哀吗?”
“蠢蛋,谁会写给死人致哀!”
六助看信封上的收件人姓名,没错,确实是日高志乃。而且,住址部份还写上“八重原”几个小字,很明显的,寄件人并没弄错地址,也非邮差误投。在这北御牧村,姓日高的只有两家!
“什么地方寄来的呢?”自厨房走出的妻子末子在丈夫面前坐下,问。
“东京的四季书房。”
“书房?是书店吗?”末子将脸靠近信封,问。
厚牛皮纸信封上印有“四季书房”等字样,旁边是盖着橡皮章,姓名为吉野奈穗子。
“这位姓吉野的女人是奶奶的朋友?”
“不,从来没听过。”
“会不会是想拍摄奶奶的照片,刊登在书上呢?”
“有这种可能。对了,老人节就快到了,去年,报章杂志也来了不少人替奶奶拍照呢!”六助用力点点头,表示同意末子的意见。
他的祖母日高志乃是县内少数几位人瑞之一,去年六月,为了迎接祖母一百零一岁的生日,六助借了村里的活动中心,举行庆祝宴会,虽然只邀请自己的亲戚,但是,从东京和名古屋等地赶回的孙子及曾孙,就超过三十人!当时的情形,S电视台曾录影,在新闻节目播出。
此外,日高志乃的照片及姓名,报纸也竞相刊登!所以,“长寿的奶奶”是日高六助最引以为傲的。
每年老人节,村长总会送礼物到家里来。过一百岁生日时,连县长都致送纪念品。客厅中挂着的扁额就是县长亲笔所题。村里的小校长告诉六助,扁额的字写的是“寿福”!
日高志乃身体健康,从未有过什么病,但是,已经一百零一岁,当然不良于行了。
六助相信:“我家老奶奶一定还能活很久!”
但,八月十六日傍晚,这位老奶奶却咽下最后一口气,六助不断地告诉闻讯赶来的邻居们:“奶奶升天了。”
无论如何,生存长达一世纪以上的日高志乃,终究还是像枯树般颓然倒塌了……东京的书店竟然连奶奶去世都不知,未免太过分了!
“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嘛!”
“嗯。”在妻子催促下,六助拆开对口。“里面有个纸盒子哩!”
狭长的纸盒上贴着红纸条,上面写着:“赠品”。
“里面装什么东西呢?”
“不可能是贵重物品。”六助打开盒子。
“呀,是钢笔!”
“不,是原子笔。”
“为什么送奶奶这种东西?”
“里面有一封信。”
拜启敝社的“周刊四季·文友联络栏”承蒙惠赐协助,感激不尽,仅献上微薄赠品作为纪念。今后,更希望能一乘既往,继续支持与爱护。
抬起头,六助点燃一支烟。“我没听说过奶奶曾帮过书店什么忙呀!”
“文友联络栏到底是什么东西?”
“谁知道?大概是这本叫《周刊四季》的杂志也刊登过奶奶的照片吧!”
“反正是送给奶奶的,我们拿来用,也没关系吧?”
“那当然。不过,要先摆上佛坛供奉才行。只是,奶奶连一个字也不会写,看到原子笔可能会皱眉!”
“还有,你总要回个信给人家,告诉对方礼物已收到。”
“对了,顺便告诉对方,奶奶的死讯。”六助回答。
不必妻子提醒,做人处事,不该收到礼物而闷声不响,即使只是一支原子笔,终是送者的一番诚意。
六助猜不透去世的祖母到底协助过四季书房什么事?也不知道吉野奈穗子是什么样的人?但是,在此以前,也曾发生过数次这类情事。像在祖母百岁生日时,所收到的礼物就有大半是六助夫妇不认识之人送来的!
报社或电视台每次前来访问时,也都会致送谢仪或礼品,这已是习以为常,因为,日高志乃由于身为人瑞,在县内已成“名人”了,当然六助夫妇不会因突然接到一支原子笔而感到讶异!
日高六助心想:得在两、三天内,寄出谢函。
2
九月十八日星期一,四季书房的吉野奈穗子收到长野县北佐久郡北御牧村的日高六助寄来的明信片。
这天一早,奈穗子直接去印刷厂。四季书房最近要出K作家的短篇集,初校稿本来上午可印妥,却又延误了,等她拿到稿件回编辑部,已经下午二时过后了。
“辛苦你了。”志贺主编说。“等很久吧?”
“是的。”
“吃过饭没?”
“吃过了。”
“那么,等多田回来,你就把稿子给他,由他负责初校。像K先生这种老作家,还习惯使用旧式字体,而且稿子也是删改得一塌糊涂,年轻编辑根本无法应付。”说完,志贺点了一支烟,又低头继续阅稿。
奈穗子回到自己座位。其他编辑似乎都有事外出,办公室里静悄悄的。
正当她想坐下时,突然发现桌上放着一张明信片。寄件人是日高六助,她没听过的姓名!日高六助……长野县北佐久郡……
忽然,她的记忆复苏了。两周前,真木英介告诉她,有位女性特意写信表示愿意提供有关田中英光的资料。当时,自己问明对方姓名和住址,寄送了一支原子笔,姓名是日高志乃,地址和现在手边的明信片相同。那么,这位日高六助是她公公了?
奈穗子站着将内容看了一遍,不自禁惊叫出声:“奇怪!怎会有这种事?”
“怎么了?”志贺主编抬头,问。
“很怪异的事,好可怕!”
“怎么怪呀?”
“真木先生他……”
“真木英介怎么了?”
“他似乎是接到死人写来的信。”
“嗯,是他说的?”
“不,他自己也不知道。但,只是这样认为!”
“死人写来的信吗?这是推理小说中常出现的情节。”
“不是小说,而是真正由死人写来的信。也许,是读者的恶作剧也不……”
“读者?”
“是的。上期《周刊四季》的文友联络栏刊出真木先生寻求有关田中英光的照片或资料的消息。”
“嗯,我看过了。”
“结果,有位读者写信给真木先生,好像是农家主妇。说是她公公拥有关于田中英光的宝贵资料。”
关于这点,真木稍对奈穗子说明过,但是,却要她别告诉编辑部其他的人。“然后呢?”
“所以,我寄送了原子笔给对方,应该是上星期一寄出的,是住在长野县的日高志乃。但,看了这张明信片,才知此人已于去年八月十六日去世,而且是一百零一岁的人瑞……”
“什么?一百零一岁?这样的老婆婆会看杂志?”
“当然不可能。何况,提供资料之人还不是她,而是她公公……”
“一百零一岁的女性之公公,最少也有一百三十至一百四十岁了。快把明信片给我看看。”
“是。”奈穗子将明信片放在主编桌上。
“果然不错。祖母志乃于去年八月十六日,享齐一百零一岁天寿而归升极乐。感谢生前对她老人家的厚谅……所赠送的礼品已供奉佛前……”
志贺眼中也浮现疑惑神色。“确实奇怪!而且,这位寄件人日高六助很自然的接受赠送给自己祖母的礼物,难道他不会感到奇怪吗?”说着,志贺沉思一会儿,凝视着奈穗子。“日高志乃是一百零一岁的人瑞,以全日本而言,也算少数几位人瑞之一了,当地的报章杂志一定常以她的生活为报导题材,所以,接到《周刊四季》的谢礼也习以为常!”
“可是,真木先生确实是接到日高志乃的信!”
“只能说是另一位日高志乃了。”
“另一位?”
“嗯,也就是同名同姓。到乡下农村去,常有数十家同姓之住户聚成村落,他们彼此都有亲戚关系,因此,北御牧村有两位日高志乃也非不可思议之事。反正,我设法调查看看。”
志贺说完,拿起桌上的话筒,呼叫总机:“长野县北佐久郡有一北御牧村,请打电话至北御牧村邮局查询,是否村内有两人以上叫为日高志乃的同名同姓者。若对方问理由,就回答说我们寄出的信件,本人并未收到,所以特别请教一下。如果邮局查不出,村办事处也行。”
搁回话筒,志贺微笑。“我想,应该通有另外一位日高志乃才对。”
但,几分钟后,总机所查出的结果却完全推翻了志贺的推测:北御村只有一位日高志乃!
“北御牧村只有两家姓日高,但是,名叫志乃的女性只有一位,而且已经去世!”志贺说。“那么是有人恶作剧了?”
“这就糟了。‘文友联络栏’一向颇获好评,如果被利用来恶作剧,对我们的信誉会造成影响。”
“真木先生说那位日高志乃会再和他联络……”
“我觉得,这件事应该通知他才行。”
“是的。如果他任意相信对方而前往长野县,那就……”奈穗子回到自己座位,拿起话筒告诉总机真木英介的电话号码。
不久,总机回答了:“真木先生不在。录音答话说是有事外出,请说明要点。”
“是吗?那就以后再打吧!”奈穗子说。
但是,奈穗子想:到底会去哪里呢?
曾经听说他会整天逛着旧书摊。有时也会上电视节目,甚至还接受演讲的委托。这次有事外出,应该也不外乎是这些事吧!但,或许事实不是这样!这也是她感到内心不安的最主要原因。
日高志乃是什么样的人物呢?是否真的是女性,也令人怀疑。但,至少目的是藉着提供有关田中英光的资料,企图接近真木英介,而且,很容易的可以想像得到,真木会自己走进陷阱!
负责侦办田中英光伤害案件的退休刑警,据说是日高志乃的公公。这位人物真的存在吗?
真木英介的语气似乎很难相信这件事,还提到这位“公公”目前在温泉疗养院接受检查!
上上周的星期六和真木通过电话,至今已过了将近十天。如果日高志乃有某种企图,应该早就有了第二次联络,那么,真木英介的外出和此有关吗?
——真木英介可能被日高志乃诱往某处去了!
这种时刻,想像常常会伴随着不安。但,就是苦无方法去确定……
真木独居在公寓里,其日常生活本就孤独、闭锁,无人能了解其行动!
但,不管怎么说,劝真木利用文友联络栏的人是奈穗子,也因而才会令“日高志乃”想出某种计划!
“这都是我的责任!”奈穗子想。
傍晚下班之前,她再次打电话至真木的公寓,情形还是一样。
她也自知此刻脸色一定很难看。也许,是她心里有一种毫无来由的不安预兆吧!
3
东京地检处检察官千草泰辅在晚上七时许,和山岸书记官一起走出位在世田谷的餐馆“清风园”。
踏出大门时,书记官点燃一支烟,酒后酡红的脸上浮现一抹微笑。“这真是一场不错的欢送会。”次席检察官田川义正这次调升S县的首席检察官,今夜是欢送他的晚会。
“没想到会有那么礼盛的宴席!这一来,大家都知道光靠公费是不敷支出,必会再由每人分摊,所以拚命大吃大喝。当然,我们也得感谢主持其事的主办者才行!”
“是吗?那是我不好了,应该事先说明……”
“说明什么?”
“我已对首席检察官说明过了,那家‘清风园’餐馆是内人一位远亲所经营的,从很久以前,就拜托我若有公家机关的宴会、聚餐之类的节目,就介绍到他那儿去。但,我总觉得自己亲戚那儿很不方便,一直未去过。但,今晚正好是庭内的同事聚会,又希望能尽心欢送田川前辈,所以就决定在此举办。当然,他也知道我们的预算,今天的宴席等于是特别优待呢!”
“原来这样,那我就放心了。”
“不会再因收费而影响到薪水袋啦!”
“那,为了庆祝薪水袋平安无事,再去喝几杯吧?”
“还要喝?”
“其实是渴了,只要来瓶冰啤酒……”
“和你在一起算我倒霉。”
“我才不信你会就这样回家,因为,回到家,尊夫人并不在。”
“你知道?”
“早上就知道了。她回娘家两、三天,帮忙亲戚家中的喜事……”
“这件事我竟然忘了。好吧!那就找一家适当的……”
“交给我来办,今夜,我会陪你到尽兴而归。”
“开玩笑!是我陪你。”
两人并肩走在夜晚的街道上,高声谈着。霓虹灯影化成光之漩涡,倾泄于柏油路面。
千草检察官虽也住在世田谷,却分辨不出这儿究竟是哪边?两侧闪烁的广告灯影,将黑夜染成鲜丽的彩色世界,街区似乎骤然一变。
“这一带很热闹,有酒吧、俱乐部、酒廊、日式餐馆、寿司店,检察官你喜欢的是……”
“哪里都行,只是,别有脂粉味就行。”
“我当然知道!就是知道才难以决定……”山岸书记官也有几分醉意,才会不喜有女人陪酒之场所。突然,他停下脚步。“这倒有意思,检察官,你看。”
“什么嘛!”
“就是那幢大楼……”
检察官顺着书记官手指方向望去,那是像火柴盒般外观的大楼,由上至下排列着整排霓虹灯,将墙面染红了。“那又怎么样?”
“不是很有意思吗?每层楼都有酒吧和酒廊,而且店名都写得清清楚楚。最上面是‘幸运’酒吧!”
“那算有意思吗?‘幸运’是很通俗的名称。”
“但是,其下却是‘初夜’!”
“嗯。”
“再往下是‘处女’。然后是‘邂逅’酒廊。这是偶然所造成的夜之艺术吧!”
“我真搞不懂,每个店名都很平凡,哪算艺术?”
“但是,若把店名由上往下念着,则是‘在幸运的初夜邂逅处女’,不是很好玩吗?”
“是不错,但,现代的处女真的那么少吗?”检察官笑了。“不过,你看看这句名句的作者!”
“这……”
“就是下面的那家店。”
“下面是卖关东煮的呀!”
“是的,而且店名是‘与太郎’。”
“哦?这我倒没注意到。没错,说是‘处女’都是骗人,唯有像‘与太郎’那种白痴才会受骗!这真的堪称为‘黑色幽默’了。”书记官拍手笑着。
路过的行人错身走过时,总忍不住好奇地看他一眼。
“酒吧或酒廊的名称!”书记官边走边说。“以这样的眼光来鉴赏,也很有趣呢!”
“那当然。其目的是要引人注目,让客人容易记得,不得不想出一些奇特的名称了。”检察官也缓缓走着。
其实,光是这样无拘无束的闲聊,就已是一大乐事!
“说到奇特,这里也差不多。”
书记官指的是大街向左延伸的小路转角一家店面,店前挂着旧式灯笼,蓝色的灯光映出几个字:“日式餐馆·可梦院”。
“我却觉得不像是能做好梦的地方。”
“前面还有红灯笼。”
“是烤鸟店嘛!‘多福’两个字念起来就令人打呃!”
“嗯,确实不怎么样……”
两人走入巷内。这里不像大街那般热闹,两旁的商店或饮食店也都很简陋,很少见到人影。
“这条街不好,没有情调适合的店。像‘御染’、‘驹子’的,简直是赶不上时代……”
“不过,也有‘荷马’这种相当新潮的店名呀!”
“啊,‘荷马’是吗?还要再过去……”书记官正说着,突然见到前面一位男人就从“荷马”走出!
男人走约两、三步,立刻站住了,同时,弯着腰蹲下来。
检察官看着对方背影,说:“是喝醉了?”
“什么?”
“就是那男人,刚从‘荷马’走出……”
“奇怪,那是咖啡屋,招牌上还写着名曲欣赏。这‘荷马’到底是什么意思?”
“应该是希腊的盲目诗人……”!检察官的声音中断,因为,蹲在路上的男人突然站起来。
他像装有弹簧的傀儡人一般,用力踹踢地面跳起,然后往前猛冲两、三步,同时高举右手向着一无所有的空间挥动,紧接着扑倒地面。
检察官口中轻呼出声。
书记官也觉得有异,说:“究竟怎么回事?”
“过去看看吧!”检察官说。但,书记官已往前疾奔!
4
约莫十分钟后,千草检察官和山岸书记官在“荷马”咖啡屋柜台和店老板面对面而坐。
这段极短时间内所发生的经过情况,在以后具有重要意义,所以依序先作说明。
首先,当检察官和书记官跑到倒卧地面的男人身旁时,男人正全身痉挛、呻吟不已。脸孔痛苦地擦掠地面,扭曲的嘴中回出秽物,连衣领都沾到了。
“振作点!你怎么了?”检察官单膝支地,问。
男人脸孔微微抽动,涣散的眼瞳瞪向检察官,气喘不已地挤出声音:“奇怪的……那家……咖啡屋……”
是位年轻人,由于身体剧烈颤抖、痉挛,长发像是扫在地面般动着……
“咖啡屋?是‘荷马’吗?那里有什么?”
男人手指紧压喉咙,嘴唇颤抖不已,拚命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山岸,打电话叫救护车!”
“知道了。”
书记官跑向“荷马”大门。
四、五分钟后,救护车抵达了。大概在报案时,山岸已向对方说明自己身分,所以,下车后,两位医护人员向检察官致意,说:“辛苦了。”
本来,这话该是检察官说的,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只是单纯的报案者,并不知发生什么事。“是酒醉吗?”其中一位医护人员问。
“不,不知道。走出这家咖啡屋之后,马上就倒地。我也只是刚好碰到。”
“已经不行了。”另一位医护人员检查男人的脉搏和瞳孔,之后,站起来,用力吐出一口气。“呼吸停止,也听不到心跳声。”
“外伤呢?”
“没有。”
“脸色看来很好呀!”
“唔,真重!”
两位医护人员边交谈,边动作俐落地拿下担架,将男人抬入车内。
“急救医院是前面经堂二丁目的仁爱堂医院,要向您报告结果吗?”
“不必了,先送去急救要紧!”
男人或许还有救!有些陷入假死状态的患者,在经过医生急救后,还能活过来。而且,若是死因可疑,医院自然会通知辖区警局。
救护车响起警铃离开后,聚在周围的人群开始移动了,都是一些好奇的过路人。一闪一灭的红灯终于自检察官视野消失了。
“真是不幸。”书记官说。
“酒意都消失了。”
“怎么办?要喝咖啡吗?”
“咖啡?不是要喝啤酒吗?”
“刚刚那男人好像在咖啡屋里发现奇异的事。”书记官问:“他有说什么吗?”
“我也听不太清楚。但是,他确实说出‘奇怪的’……”
“你向他确定过?”
“没有。对了,他似乎还见到某样白色的东西。”
“白色的东西?嗯……店里的女人是穿白衬衫。”
“所以,想进去看看。”
“那,啤酒怎么办?”
“就喝咖啡吧!”检察官肯定地说。
两人在“荷马”的柜枱前坐下,面对着年约三十岁的店老板。
5
“他和我们店里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是第一次来,不管进来时,或是离开时,都是精神饱满,并无丝毫异样。他付过钱之后,我还亲自送他出门呢!”店老板将咖啡端至千草检察官和山岸书记官面前,一口气说着。
穿白衬衫的女店员,表情紧张地站在柜台旁。店内只有两位像是上班族的年轻男人,坐在检察官他们背后的厢座。在检察官他们进入时,两人正和店老板高声谈着,一看到他们,却立刻缄默下来。
店内流洩着轻音乐,但,两位客人并非在聆听音乐,只是想了解事情的发展而已,眼中都洋溢着好奇的神采。
“还好不是在店内,如果在里面发生那种事,将给我们带来极大困扰。其实,真吓我一大跳,竟然会倒在路当中。是不是罹患了猝死症呢?人好好的,却在眨眼之间就倒地死亡……”
“该怎么说呢?”检察官点燃香烟。“那男人是否死了,目前还不知道……”
“一定死了吧!被搬至车上时,一动也不动。”
“猝死症通常是在睡眠之间发生的……”
“那也不见得。第一,在医学上尚无法查出其原因。不,等一等……那可能是狭心病,我的伯父也是因此而死!”
“哦?”
“那是夏天里发生的,他洗过澡,赤裸的在走廊上拭汗,这时,邻居一位少女走了进来,见到伯父身无寸缕,脸红耳赤地急速转身跑开,但是,伯父却轻唔出声,从走廊跌落庭院,双手抓紧胸口,在地上翻滚。虽然立即请来医生,人却已经死了。病名虽是狭心症,直接死因却是休克。我想,那位客人一定也是罹患狭心症!”
“或许吧!”检察官颔首。
被送往医院的男人,到底情形如何,自己不是医生,当然也无法否定店老板的说法了。
但,也不是全面认同对方的看法!因为,倒在路上的男人所说的那片断的话语,还残留在他耳里。“奇怪的……那家……咖啡屋……”
一般的病人大多会说“呼吸好难过”或“头疼死了”或“请帮我找医生”之类的话,但,那男人没有。也许,他在那瞬间已明白自己会受痛苦的原因了,所以,他拚死的想说出在“荷马”咖啡屋所见到,或注意到的某种“奇怪的”东西。
这种想像毫无医学根据,只是他以身为检察官的职业所衍生的直觉!
“对了。”检察官问站在柜台旁的女店员:“那位客人是自己一个人前来?”
“是的。”女店员用力点头。
她那尚留几分少女神韵的身上,里着白衬衫,胸前的金色胸针不断晃动。
“常来?”
“不,第一次来。”
“几点钟来的?”
“大概七时左右吧!”女店员看着柜台正面墙上的挂钟,回答。
店老板也回头看着表。“不错,是快七时的时候。”
四周刻有图案的圆型电钟,鲜红的秒针不停地在金色文字盘面动着,此刻是七时四十六分。
“那么……”检察官继续问:“他坐在哪个座位?”
“那边!最里边角落的厢座。”女店员用手指着。
“是靠墙边的座位吧!”检察官重新环视屋内。
这家咖啡屋就附近一带而言,店面算是相当宽敞,入口处是在面向道路的右端,推开门,正面是柜台,客人座位与柜台平行,刚好成一列。左侧则斜向内,也摆有几张桌子。亦即,这是L型设计的店面,男人坐的位置正是相当于L的纵勾部份的最内侧厢座。背后是乳白色墙壁,墙上挂着油画,画面上是位蓄短发的少女!
检察官虽然对绘画没有多少知识,却也一眼就看出那是岸田刘生的“丽子像”。岸田从爱女丽子五岁与十六岁为止为她画的一系列“丽子像”,一般的画集都有收录。但是,曾坐在“丽子像”底下的男人,为何倒在路上,画面上的少女也不可能告知!
6
“还有一点,”千草检察官改变问话方向。“当时,店里的客人呢?”
“有三位客人。其中一位是女客人,很快就离开了。另外就是还在这儿的两位……”
“男人进来时,没什么异样吗?”
“没有。”
“不管什么都可以说出……”
“真的什么也没有,只是看起来好像不太爱理睬别人……”
女店员舐舐鲜红的嘴唇,说明男人进来当时的情景,依她所说:
“下午七时许,长发瘦削的男人推开‘荷马’大门走入。他站在柜台前,稍向店内看了一圈,就直接走至最内侧的厢座,一坐下,马上打开带来的不知是书还是杂志,低头开始阅读。女店员走过去问他想喝点什么时,他也只是回答说‘咖啡’,连头也不抬。
“咖啡冲泡好,女店员端过去,问他是否要掺奶精,但,他却仍只默默挥手,所以,女店员将牛奶罐带回。另外,装在小袋内的糖也原封不动摆在喝剩三分之一的咖啡杯旁,也许,他喜欢喝纯咖啡吧!
“临出店门时,男人也毫无异样,将帐单和款项三百元置于桌上。他是默默的来,又默默的走……”
“谢谢你,我知道了。”检察官笑着说。“只是,还有一件事想请教。”
“什么事?”
“见到那男人倒地,我们最先跑过去,当时,他嘴里说‘白色的……’,也许,他可能说‘广阔的……’,反正,发音大概不出这两种……”
检察官话还未说完,店老板上身猛然向前,叫着:“我知道,他是说白色的乌鸦。”
“什么?”这回轮到检察官惊诧了。“白色的乌鸦?你们店里有吗?”
“怎么可能!”一旁的女店员噗嗤笑了,这是检察官和书记官进来以后,初次见到她的笑容。“原因是这样的,刚才,我完全忘了,是有人打电话给那位客人!”
“哦?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进来后约过了十分钟。”
“谁打来的?”
“不知道。不过,是女人的声音,她说我们这儿有位客人姓水户,要我请他听电话。对了,那位客人就是姓水户!”
“嗯。”
“这种电话我们常会接到,所以,那时也不觉有何怪异。我拿着话筒问,水户先生是哪一位?那位客人立刻就站起来了。”
“电话的内容呢?是谈些什么?”
“这个嘛!”店老板回答:“那位客人好象和对方约好在我们这儿碰面。”
“是女人吗?”
“可能吧!他先是说‘已经等很久了’,又说‘没这回事,不必担心’,边说还边笑着。然后是‘我知道了,马上赶过去,’最后连问两次‘啊,是白色的乌鸦吗?白色的乌鸦没错吧?’之后,就搁回话筒,匆忙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检察官凝神静思:那男人的意思,是否要我们帮忙把他的痛苦传达给在“白色的乌鸦”等待之某人呢?应该是这样。
“这附近有名叫‘白色的乌鸦’的咖啡屋或酒吧吗?”
“这……”店老板低头。“好像听过哩!对面街上是有家名叫‘白色的酒杯’的餐馆,但,酒杯跟乌鸦的发音又差多了……”
几分钟后,千草检察官和山岸书记官离开“荷马”。
问过那么多话,却仍不知那叫水户的男人突然倒在路上的原因!
“现在怎么办?”走出街道,山岸书记官想然问道。
“已经没地方喝啤酒了吧?”
“是呀!”
“回去吗?”
“回去好了。”
“真狼狈!”
两人漫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大街。
“真有白色的乌鸦吗?”
“应该没有。乌鸦这种鸟是朝旭日飞行,望夕阳回巢。亦即,能直接飞向太阳的鸟类只有乌鸦!因为,他们的居处在太阳之上。”
“哦?”
“这是传说。所以,乌鸦的翅膀被烧黑了,连嘴喙、趾爪都黑了,因而,白色的乌鸦通常被比喻为不可能存在,或不可能发生之事。”
“但是,那男人身上却发生了某事!”书记官说。
这时,检察官举手拦下一辆空计程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