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零年的秋天,江上秋彦被美国新泽西州的P大学聘请为客座研究员。
江上是放射化学领域里新近涌现的科学家,这在日本也是公认的。然而,一般来说,日本政府对待科学家是比较冷淡的,舍不得拿出更多的研究经费,科学家的待遇也不好。所以,对P大学提出的月薪一千美元的条件,江上毫不犹疑地答应,这是理所当然的。
聘请江上的中介人是美国物理学界的元老之一——肯特博士。博士亲自到机场来迎接江上,又用自己的小轿车把他送到饭店。
"过些日子我给你介绍个合适的公寓或宿舍。这三、四天就住饭店吧!"博士边开车边说。
"谢谢,拜托您了。"
"另外,今天晚上,我请了一些研究所的人在家里开个招待会。这是个好机会,我想你虽然累一些,还是来参加吧!""我很愿意去参加。""时间是七点。你来时,告诉汽车司机找大学街的肯特家,他就会知道的,本来我应该来接你,但和妻子说好了要帮她的忙。
请原谅。"肯特博士说。
肯特博士把江上送到一家饭店,等江上下车,他挥了手就走了。
长途的旅行和环境的骤变,使江上感到疲劳。虽然刚才毫不犹疑地接受了博士的邀请,但要是可能的话,他真希望马上躺到床上好好睡一觉。
江上在日本人中属于高个子,也可以算是体格魁梧。但是,经过来到这里的短短时间,他深深感到即使象他这样的体格,也无法和精力充沛的西方人相比。比如肯特博士,他虽然已经年过六十,可是他的皮肤跟年轻人的差不多。想到这里,他觉得食物和生活环境对遗传有着决定性作用这一说法有一定的道理。
虽然感到疲倦,但是,江上还是遵守了诺言,晚上七点,访问了肯特家。
肯特夫人已经到了鬓白如霜的年龄,但仍然穿着大红的连衣裙,还带着手镯。为介绍忙个不停。
江上的外语是说得很流利的,但是,不知为什么,仍然不能溶化到招待会的气氛中去,总是手拿酒杯,孤孤单单地在一边站着。
肯特博士很快发现了他那拘束的样子,就走过来说:"让我给你介绍一下你的同事吧。跟我来!"说着就拉着江上的手,走到正在房间的一个角里热烈交谈的两个人面前,说:"让我给你们二位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大学这次请来的江上博士。这位是从法国来的夏尔·罗亘副教授。他和拿破仑同乡,是科西勇嘉出生的。"夏尔·罗亘身材和江上一般高,褐色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发着热情的光。
"还有,这位是从英国来的哈里·梅森博士。他的专业是医学。你如果有了病,可以请他看。"哈里·梅森身材高大,年龄可能与夏尔·罗亘差不多,三十七、八岁左右。江上的年岁与他们两人也不相上下。肯特博士把他介绍给这两个人,大概是考虑到他们都是同时代的人吧。
罗亘副教授以夸大的手势亲切地同江上握了手。与此相反,梅森博士则显得冷冷淡淡,只是为了应付情面,勉强地伸出手。他不停地吸着雪茄烟,眯着眼睛看着江上。罗亘热情地问江上累不累,住的地方定了没有。而梅森好象无视江上的存在似的,表现得很傲慢。
为此,江上感到有些不愉快,但还是努力控制住自己,没有表露出来。结果,好象只和罗亘一个人谈话了。
过了一会儿,罗亘象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问江上:"对了!刚才就为这件事,我和哈里一直在争论。在日本的历史教科书上,关于拿破仑的死因是怎么写的?我的专业是历史,所以对各国的历史教科书抱有很大兴趣。"江上沉思了一下。
"这不知说什么好呢。我是搞物理的,历史知识是比较差的。""可是,你在学生时代,在基础课里总学过拿破仑的事迹吧?""学过。拿破仑是法国的英雄人物。在日本也是很受尊敬的。"罗亘象是我到了知音露出了笑容。
"那自然的。如果拿破仑在滑铁卢获胜的话,不仅欧洲的近代史要整个改写,而且希特勒那样的怪物也可能不会出现。""那是不会的。"梅森说,"事实上,拿破仑打了败仗,这同在圣赫勒拿岛上病死一样,是千真万确的事实嘛。""不,这不是事实。拿破仑不是在圣赫勒拿岛上病死的。""你那一套高论又来了。""不,这决不是我信口开河的结论。二十年来,我查遍了所有有关拿破仑的资料,才得出了这个正确的推论。""好吧!那么我们来问问日本的江上博士吧,"梅森转过脸说,"你知道拿破仑是怎么死的吗?"这一问使江上感到很为难。因为从两个人刚才所谈的内容来判断,在罗亘和梅森之间似乎有着感情上的对立。如果轻率地回答,很可能连他自已也要卷到这个争论的漩涡里去了。
"嗯!"江上先喝了一口鸡尾酒,然后说:
"这也许是很不负责的回答。在我记忆里,老师曾经讲过;拿破仑是由于圣赫勒拿岛的不正常的气侯和胃病而死的。""完全正确。""并不是如此。"梅森和罗亘同时作出反应。肯定的是梅森,否定的是罗亘。
正当江上夹在两人中间,处于进退维谷的关头,突然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出现在他们跟前,救了江上。
这个女人很苗条,穿着一件合身的长礼服,丰满的胸前,珍珠项链发出夺目的光辉,藏在长长的眼睫毛下的眼睛,象绿宝石似地闪闪发光,头发是出现在童话里的妖精才有的金发。
金发有各式各样。她的金发,没有特意染的那种漂白感,而是象向四周吹起一阵金黄色的风似的,使人一见就心醉神迷。
"哈里!"她亲切地叫道,"你这么激动地跟他争论什么?""唷!里兹,我们没有争论什么,只是谈论一些历史。""查理,"金发的里兹对夏尔达样称呼着,"你的话对我来说太深奥了,简直无法理解。"这时,罗亘的脸象被毛刷刷了一下似地显出一种苦涩的表情。
虽然在一刹那间又消失了。但江上没有放过。
"并不是什么难懂的话题啊!里兹。"罗亘用无力的声音解释说。
"是吗?刚才可是象站在讲台上讲课那么认真呢。"罗亘苦笑了一下。
"里兹,让我来介绍吧。这位是从日本来的江上博士,是个物理学的权威。"里兹向江上伸出了手。江上握了她的手,感到在自己手心上留下了一种湿润的被吸住似的感觉。寒喧一会儿,她就说:"哈里,我要走了。你能送我吗?""好!"梅森和里兹挽住胳臂,就往门口走去。目送着他们两人的罗亘,把酒杯里剩下的浓体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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