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天下午水门-南幢
马可和安娜贝尔站在露台上,俯视着波托马克河。她今天回来得早些,把艺术馆的事托付给从乔治敦大学艺术史专业毕业的年轻助手。马可早晨上了课,不过这跟他现在的好心情没关系。
“他们是很聪明,”他说。她端来一盘奶酪和两杯无醇啤酒到露台上,“要是不聪明,他们也进不来。不过他们似乎还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他们不明白法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似乎希望法律能跟他们的想法一致,希望法律是按照他们对生活和社会的看法制定的。可是法律不可能是他们希望的样子。法律就是法律。”
她头一歪,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胳膊,“还记得斯威夫特说过的话吗?”
“乔纳森-斯威夫特?”
“我在法律学院的时候学的。他说:‘法律就像蜘蛛网,能粘住小苍蝇,却让马蜂和大黄蜂逃之夭夭。’”
“我在我们的法律学院可没学过这个。”
“法律不像你期望的那样黑白分明。”
“而且也不是我那些学生的那种脆弱的解释能解释得了的。”
“来点奶酪?”
“好,那种法国软奶酪。在小麦硬饼干上面的那种。”
“接下来,史密斯教授,再告诉我点你那个要为乔实施的詹姆斯-邦德行动的事儿吧。”
“没那么惊险,”他说,“乔要我去,我总觉得叫他乔有些滑稽。”
“那就叫他约瑟夫。”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想让我比原计划早两天去墨西哥。我会在墨西哥城见一个不知道名字的人。而这个人会告诉我在圣米格尔怎么跟安赞格碰头。”
“这个安赞格是个革命党人?”
“照克里斯-海德斯的说法是。”
“他会告诉你一些能在革命制度党的政治心脏上投上一杆枪的事。”
“这样说有点太戏剧化。不过基本正确。”
“那你的心脏怎么样了?”
“我的心脏?我上次做的EKG分数很高的。”
“革命制度党里的有些人也许想在安赞格的心脏上也投上一杆枪,说不定他们也不会放过安赞格信任的人。”
“我肯定他不是墨西哥最受欢迎的人,不过我们也不要太夸张。”
“那我们光说事实。我想你肯定知道在委拉和萨帕塔身上发生的事。你学过历史。”
“是被谋杀了。谋杀在那里已经是项国家性运动了。真是不可思议。墨西哥人,那些普通的墨西哥人是那么温柔、富于爱心,怎么这个国家一直这么残暴呢?”
“真是的。这跟我们有什么干系?我又没有领导反政府的革命武装。我要做的只是在一个公共场所见一个人,听听他说些什么,回来报告给……”
“回来向谁报告?”
“我想是克里斯-海德斯。”
“再喂进乔-艾普赖尔的耳朵里。”
“对。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
“我也这么觉得。为什么美国的副总统需要这种情报呢?他明明有其他的情报渠道嘛。听上去好像他是有意跟总统较劲。”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不是吗?你随便跟一个支持乔竞选的人谈谈,他都会认为美国对墨西哥的政策不定哪一天就会起变化。”
“不过,我仍然想知道对你带回来的情报他要派上什么用场?”
“我想到时候我们会知道的。我本来建议换个人去做,比如说中央情报局的人或是个全能的经验老到的外交人员。可是安赞格说得很明确,他不想跟任何与政府沾边的人谈,起码不跟官方的人谈。他特别提出他只见乔亲自挑选的人。你肯定没法抽几天空,从一开始就陪着我吗?”
“我当然想这样,可我是那个天主教小组的成员,而且是我帮着搞的这个项目,我可不能不去。”
“我理解。我只是希望你能跟我一起去。”
“我会在墨西哥城跟你会合,然后咱们一起去圣米格尔。这次旅行真是让我很兴奋,马可。我喜欢圣米格尔,它太特别了。你也会喜欢它的。”
“我肯定会的。”
“这个安赞格为什么不把他知道的写下来,寄给你呢?”
马可笑了,“萨帕塔和委拉也寄过信吗?”
“他们也应该寄。要是他们这样做,说不定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呢。我在圣米格尔为咱们计划了一大的活动。”
“噢?”
“西拉内瓦达在城外几英里处有一个500亩的牧场。他们会为我们准备好户外午餐,还会在热水瓶里放好玛格丽塔丝酒,我们就在那儿呆上一大,说不定还骑骑马。”
“那我要带上踢马刺。”
“好。”
她起身走到他坐的地方,从他身后抱住了他,“你放心地去跟这位先生密谈吧。”
“说senor(西班牙语的‘先生’)。”
“是,安赞格senor。去吧,为我们的朋友,我们下一届总统去完成这个爱国使命,然后把剩下的时间留给我们自己。”
“好的。”
“你保证。”
“当然,我保证。”
她站起身,走到围栏前,深吸一口气,“墨西哥。我真等不及了。”她转过身来说,“像郝思嘉在《飘》中跟卫希礼说的:‘我们去墨西哥,到了那儿一切都会好的。’”
安娜贝尔知道这次她和马可在露台上的谈话是很具代表性的。当他们要涉及一些严肃话题时,就以这种方式谈。
他们的婚姻基础很稳固,是两个个性很强的个体结合一起迈向成功,而不是保留一个牺牲另一个。确立关系后,他们很早就讨论了这样做的必要性,并且达成令他们幸福的共识:这将是他们婚姻的基石。但有时候,这次就是这样,为了不过分地反对对方的决定,就把自己的异议藏在玩笑里,跳跳踢哒舞以免造成正面冲突。
马可同意当这个特使让安娜贝尔很不高兴。她理解他为什么答应去这样做:她的丈夫不是个在挑战面前退缩的人。安娜贝尔也知道如果事情无关紧要,马可的朋友,乔,也不会请求马可承担这个任务。马可当然对此也很清楚。
可是,她还是希望他说了“不。”她不能站出来,指责他这样不明智地把自己陷进危险境地。她不能扮演这样的角色,他们建立在各自独立的基础上的婚姻不允许她这样做。不过,如果此刻她能换个角色,她会让他去找艾普赖尔,叫艾普赖尔另找人干,马可就可以只完成他作为大选观察员的任务,然后在圣米格尔享受几天,而不是去见一个肩披子弹带、头戴大墨西哥帽、企图打倒他的政府和每个挡他道的人的武士。
然而她不能这样做,出于很多原因都不能,所以她就提些问题让自己安心点,她故意说得很轻松,把重点放在度假的那一部分而不是他此行的任务,要是他不想去执行这个任务,那他会在自己思考和分析的基础上作出自己的决定。
安娜贝尔昨晚很早就上床了,留马可一个人看报纸,最近的《华盛顿月报》。
“感觉好点吗?”他问过。
“很累。”
他侧过头来接受她道晚安的一吻,“做个好梦,安妮。我一会儿就睡。”她那晚做的梦一点也不好。梦境里到处都是恐怖的景象:马可被卷进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黑色物体里,它翻滚着,把马可从她身边夺走了。不管她跑得有多快,都追不到。她伸着手,呼唤着马可的名字,可它掀起的灰尘让她咳嗽个不停,她尖叫着,诅咒着,累得精疲力尽,最后也只能看到他倍受折磨的脸一眼,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那巨物擎到空中,永远地离开了她。
安娜贝尔-里德-史密斯天生不是个胆小的人。要是真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害怕,那就是偶尔闪过她脑海就足以使她战栗的念头:有一天,马可-史密斯会从她的生活中消失。
她很早就醒了,感觉比她入睡前还疲惫。她低头看看熟睡的他,在他的额头上印上一吻,下了床,打开了咖啡机。她坐在厨房的桌前,努力去回忆昨夜的梦境,可它滑溜溜地逃了。
几分钟后,他也来了,“安妮,我闻到咖啡香了。”这话让她又想起记忆中那些美好的日子。让恶梦见鬼去吧。他们现在是一起在他们的新家里,太阳升起来了,天气预报也说今天天气不错,而且几小时后她就会和她的朋友和从前的大学室友卡萝尔-艾普赖尔一起喝她今天的第二杯咖啡,她另一个朋友罗丝丽-布朗也参加,她是跟在这儿开会的丈夫一起来华盛顿的。
“感觉好些了?”马可说,往他们的杯子里倒满咖啡。
“好多了。没有什么比睡上一个好觉更有用了。”
“太好了。我去冲个澡。”他在门口站了一下,“郝思嘉真的在《飘》里那么说的吗?”
“绝对的。”
他笑了。“跟你结婚就像上大学一样,安妮,郝思嘉说得对,到了墨西哥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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