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难熬的一夜之后,赫克尔波洛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散步了。天气很好,他循着昨天走过的路走着。
种着草本植物的花坛非常美丽,尽管波洛本人对花草的安排倾向于一种更规整的风格——就象在奥斯特恩看到过的齐整的红色天竺葵花圃那样——但他仍然承认眼前就是英国园艺精神的完美体现。
他穿过玫瑰园,苗圃的整洁外观使他感到赏心悦目——再绕过种有高山岩生植物的岩石园,最后来到了有墙围着的菜园。
他在这儿看到一位穿着花呢上衣和裙子的健壮女人,浓浓的眉毛,黑发剪成了短短的平头,她正用低沉的、语气很重的苏格兰口音同一个明显是花园总管的人谈话。波洛注意到,总管似乎对这次谈话并不觉得愉快。
波洛听到了海伦蒙特雷索的声音里传来挖苦人时发出的一点变调,他敏捷地一下闪到侧面的一条小路上,然后走开了。
一个园丁开始卖力地掘起土来,波洛很怀疑他刚才多半还一直坐在铁锹上歇气儿呢。波洛走得更近了。那小伙子充满劳动激情地挖着,背朝着停下来观察他的波洛。
“早晨好啊!”波洛亲切地招呼道。
一声模糊的嘟囔“早上好,先生”便算是答复了,那人仍然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
波洛有些吃惊,在他的经验里,哪怕再希望在人前表现自己干活有多么卖力,当园丁的总还是愿意在别人招呼他的时候歇下手来,消磨一段时间的。
他想,看起来这有点不正常。他在那儿站了几分钟,看着那忙碌的身影。赫克尔波洛想:这双肩的转动是不是有点眼熟呢?再不然,该不会是他自己正在形成一种习惯,总爱对实际上没那么回事的声音和肩膀感到似曾相识吧?难道说,就象他昨晚上害怕的那样,他正在变老吗?
他若有所思地向前走出了菜园的围墙,在园外他停下来观察着一丛斜长着的灌木。
很快,象是奇异的月亮似的,一个圆东西慢慢地升起在菜园的墙头上。那是赫克尔波洛鸡蛋般的脑袋。赫克尔波洛的眼睛饶有兴趣地注视着现在已停手不挖的园丁,他正用衣袖擦着湿透的脸。
“真是蹊跷得很,太有趣了。”波洛小心翼翼地又将头从墙上降了下来,嘴里咕哝着。
他钻出灌木丛,掸去身上影响整洁的细枝和叶片。
是的,真是又蹊跷又有趣,弗兰克卡特,这位在乡下做秘密工作的人,竟然替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干着花匠活儿。
正当脑子里在分析着这些情况的时候,赫克尔波洛听到远处传来的一声钟响,于是他回转身,顺着原路朝别墅走去。
在半途上他遇上他的主人正跟刚从菜园门里走出来的蒙特雷索小姐谈话。
她发r音时小舌打颤,发出嘎嘎的粗喉音,这种苏格兰口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谢谢你的好意,阿里斯泰尔,但是,这个星期你的美国亲戚跟你在一起,我不愿意接受任何邀请!”
布伦特说:“朱莉娅做事是很不得体,但她并不是想——”
蒙特雷索小姐不为所动,她说:“我认为她对待我的方式实在太蛮横无礼了,而我不能容忍任何蛮横无礼——不管这种蛮横无礼是来自美国女人还是别的什么人!”
蒙特雷索小姐离开了,波洛走近前去,发现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脸上的神情跟多数男人同他们的女亲戚们闹了矛盾时一样,非常局促不安。
他沮丧地说:“女人真是些魔鬼!早上好,波洛先生。天气真好,不是吗?”他们朝别墅走去,布伦特叹了一口气道:“我真想念我的妻子啊!”
餐室里,他对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朱莉娅说道:“朱莉娅,恐怕你是太伤海伦的心了。”
奥莉维亚夫人冷酷地说:“苏格兰人老是爱为一点小事就发火。”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看上去不大高兴。
赫克尔波洛说:“我注意到,您有一个园丁,我想一定是您最近才雇的。”
布伦特道:“是这样的,我的第三个园丁,伯顿,大约三个星期以前走了,我们就雇了这个人。”
“您记得他是从哪儿来的吗?”
“我可记不得了,是麦卡利斯特在管他。好象是谁叫我试用一下,很热情地推荐了他。我很吃惊,因为麦卡利斯特说他并不怎么行。我准备辞了他。”
“他叫什么?”
“邓宁——森伯里——大概是这么个名字吧。”
“问一下您给他多少工钱,不算太不礼貌吧?”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显出颇感兴趣的神情。
“一点儿没事。我想工钱是两英镑五十便士。”
“就这么多?”
“当然不会再多——可能还少一点儿。”
波洛道:“那,可是很蹊跷的了。”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好奇地看着他。
但珍妮奥莉维亚把报纸弄得哗哗直响,扰乱了这谈话。
“看来很多人都想要您的命呢,阿里斯泰尔姨公!“”
“哦,你在读议院的辩论。没什么,只有阿切尔顿——他总是想要击败其实根本不存在的邪恶。而且他在财政问题上抱着最疯狂的观点。要是我们让他实现他那一套,英格兰在一周之内就会破产。”
珍妮说:“您就从来不想试一试新东西吗?”
“除非它比旧东西进步,我亲爱的。”
“但您总认为它不会。您总是说,‘这绝对行不通’——根本试都不试一下。”
“试验主义者常常为害不浅。”
“是的,可您怎么能安于现状呢?这么多的浪费、不平等、不公正。必须得对此采取一些措施!”
“我们这个国家搞得不错了,珍妮,什么都考虑到了。”
珍妮激昂地说:“我们需要的是一个新天地!而您呢,还坐在那儿心平气和,居然沉得住气!”
她站起身来,从落地长窗走到花园里去了。
阿里斯泰尔似乎有点吃惊,还有点不舒服。
他说:“珍妮最近变多了。她从哪儿学来的这些念头?”
“别在意珍妮说的”,奥莉维亚夫人说,“珍妮是个傻姑娘。你知道女孩子是什么样——她们跑到那些男人们打着可笑的领带的艺术室里参加集会,回来就说一大堆废话。”
“是的,可珍妮一向蛮冷静呀。”
“这不过是一种时髦,阿里斯泰尔,这些东西正流行!”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说:“是的,它们是风行一时。”
他看上去有点忧虑。
奥莉维亚夫人站起来,波洛替她打开了门。她皱着眉端着架式走出去了。
阿里斯泰尔布伦特突然说:“您知道,我不喜欢这样!人人都在说这种废话!可它什么都说明不了!都是空话!我自己是一向反感这一套的——新天地,这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们自己都说不上来!他们只是陶醉在优美的词藻里罢了。”
突然他又凄然一笑。
“我属于最后的卫道士,您知道。”
波洛好奇地问:“如果您——被除掉了,那会发生什么事呢?”
“除掉!您这是怎么说的呢!”他的脸突然变得阴沉了,“我告诉您吧,那时候很多该死的笨蛋就会搞一大堆费钱费事的试验。稳定的局面也就到了尽头——再也不存在常识,也不再有偿付能力了。实际上,也就是我们所认识的这个英格兰的末日了。”
波洛点点头。从本质上说他与银行家有同感。他也赞成国家要有偿付能力。他开始从一个崭新的意义认识到阿里斯泰尔布伦特真正代表着的东西。巴恩斯先生告诉过他,但他后来几乎没有领会到。突然之间,他感到一阵害怕。
那天上午晚些时候,布伦特又出来了。“我写完信了”,他说,“现在,波洛先生,我要带您参观我的花园。”
两人一起出去了,布伦特热心地谈论着他的这种爱好。
种植着稀有的岩生植物的岩石园是他最得意的地方,他们在那里停了一段时间,布伦特不时指点着各种罕见的珍贵品种。
赫克尔波洛脚上套着自己最好的一双皮鞋,耐心地倾听着,他轻轻地把重心在两只脚上移过来移过去,还不时缩缩脚。阳光的温暖透射脚背,使人仿佛觉得是在翻动两只大布丁似的!
主人继续信步指点着道旁宽阔花坛里的各种花木。蜜蜂嗡嗡叫着,近处响着大剪刀修整月桂树的单调的咔嚓声。
四周一片宁静平和的气氛。
布伦特在花坛尽头停下脚步,回头向后望去。剪刀声离得很近,却看不到使剪刀的人。
“从这儿看看远景吧,波洛。美国石竹今年长势特别好。我从来还没见到它们长得这么好过——那些是拉塞尔白羽扁豆。多漂亮的颜色啊。”
叭!枪声打破了上午的寂静。空中响起愤怒的声音。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转过身来,迷惘地望着月桂树丛中冉冉升起的一缕青烟。
突然传来一声怒吼,月桂树丛里发出了两个男人扭打的声音。一个很高的美国口音果敢地叫道:“我抓住你了,你这该死的恶棍!把枪放下!”
两人打到了外面。早晨那个勤奋挖地的年轻园丁在一个高他近一头的人有力的挟持下扭动着。
波洛马上认出后面的那个人。从声音里他就已经猜到了。
弗兰克卡特咆哮着:“放开我!我跟你说不是我!我没干!”
霍华德雷克斯说道:“是吗?那你只是在打鸟-?”
他停住了——他看见了新来的两个人。
“是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吗?这家伙刚才朝您开黑枪。给我抓个正着。”
弗兰克卡特叫道:“他在撒谎!我正在修剪篱笆,突然听到一声枪响,枪正好落在我脚下。我把它捡了起来——这再正常也没有了,可这时这大块头就扑到我身上来了。”
霍华德雷克斯冷冷地说:“枪在你手里,而且刚开过!”
他作了一个不容置疑的手势,把枪扔给波洛。
“让我们来听听这位侦探先生怎么说吧!幸好我及时抓住了你。我猜你这把自动枪里还有几颗子弹。”
波洛低声道:“完全正确。”
布伦特愤怒地皱起眉头,厉声说道:“好啊,邓伦——邓伯里……你是叫什么来着?”
赫克尔波洛插话道:“此人名叫弗兰克卡特。”
卡特猛然回头怒视着他。
“你一直对我不满,要想找机会害我!那个星期天你就是来侦察我!告诉你,这不是真的,我绝对没有向他开枪。”
赫克尔波洛轻声问道:“要是那样的话,谁干的?”
他又说:“您瞧,这儿除了我们没别人。”
珍妮奥莉维亚沿着花径跑来。她的头发在脑后形成流线型。她的眼睛因害怕睁得老大。她气喘吁吁地喊道:“霍华德?”
霍华德雷克斯轻轻地说:“哈罗,珍妮。我刚救了你姨公的性命。”
“噢!”她停住脚,“你救了他?”
“看来您来得真是时候,呃——您叫什么——”布伦特迟疑了。
“这是霍华德雷克斯,阿里斯泰尔姨公。他是我的朋友。”
布伦特看着雷克斯——他笑了。
“哦!”他说,“这么说您就是珍妮的那位年轻人!我可得好好感谢您啊。”
就象是一台高压蒸汽机似的喘着粗气,朱莉娅奥莉维亚出现在人们面前。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听到一声枪响,是不是阿里斯泰尔——啊——”她失色地盯着霍华德雷克斯,“是你?啊,啊,你怎么敢?”
珍妮冷冰冰地说:“霍华德刚救了阿里斯泰尔姨公一命,妈妈。”
“什么?我——我——”
“这人想杀阿里斯泰尔姨公,霍华德抓住了他,下了他的枪。”
弗兰克卡特狂暴地嚷道:“你们这些该死的骗子,你们都是!”
奥莉维亚夫人惊得合不上嘴,她茫然地说:“噢!”足足花了一两分钟才回过神来。她首先转向布伦特。
“我亲爱的阿里斯泰尔!太可怕了!上帝保佑你平安无事。这事可是太突然、太可怕了。我——我真是给吓晕了。我不知道——你觉得我可以喝一点点白兰地吗?”
布伦特赶紧说:“当然当然。回别墅去吧。”
她挽起他的胳膊,紧紧贴着它。
布伦特扭过头来对着波洛和霍华德雷克斯。
“你们把那家伙带来,可以吗?”他问道,“我们给警察打个电话,把他交给他们。”
弗兰克卡特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他脸色死白。膝盖也弯了。霍华德雷克斯那只毫不留情的手用力拽着他。
“走吧,你。”他说。
弗兰克卡特用嘶哑而又无法使人信服的声音念叨着:“这全是谎话——”
霍华德雷克斯看了看波洛。
“作为一个盛气凌人的侦探,你可是说得太少了!你怎么不再耀武扬威了?”
“我在思考,雷克斯先生。”
“我想你该好好思考思考了!我说因为这事你会丢了饭碗的!现在阿里斯泰尔布伦特还活着,可这并非你的功劳。”
“这是您第二次做这种好事了,是不是,雷克斯先生?”
“你什么意思?”
“就在昨天,对不对,您也抓住了一个您认为朝布伦特先生和首相开了枪的人?”
霍华德雷克斯说:“呃——是的。看来我对此是有点上瘾了。”
“但不同的是”,赫克尔波洛指出,“昨天您抓住的并不是真正开了枪的人。您弄错了。”
弗兰克卡特愤愤然地说:“现在他又弄错了。”
“你给我闭嘴!”雷克斯喝道。
赫克尔波洛自言自语道:“我怀疑——”
晚餐前整装时,赫克尔波洛把领带调整得完全对称,愁眉苦脸地对着自己镜中的形象。
他并不满意——但他说不清为什么。这次事件实在非常清楚,这一点他自己也承认。弗兰克卡特的的确确是被当场抓住的。
并不是因为他特别信任或是喜欢弗兰克卡特。他不抱偏见地想,卡特确实是个英国人说的那种“混球”,他是那种能吸引女人的、讨厌的小恶棍,他们总不愿承认那些对己不利但却十分明白的证据。
而且卡特的全部辩解极端脆弱。这个故事里说有搞秘密工作的人来找他接触——还给了他一份报酬颇丰的工作,让他干园丁活儿,报告其他园丁的谈话和活动。这是个很容易揭穿的故事——它根本就毫无根据。
这种编造太离谱了——波洛知道,象卡特这种人是会这样瞎编的。
在卡特那方面,他完全没什么好说的,除了辩称一定另有别人用那左轮手枪开了火以外,他拿不出任何可信的解释。他不停地重复着说这是陷害。
不,除了霍华德雷克斯在两天之内每当有一颗子弹没打中阿里斯泰尔布伦特的时候就跑将出来这事儿看来巧合得有些古怪以外,没有什么可以替卡特辩解。
但是推敲起来,这里边也不存在问题。雷克斯当然不曾在唐宁街开过枪。他在这儿出现的原因也是充分的——他来是为了接近他的姑娘。不,他的故事里边不存在任何完全不可能的东西。
当然,事情的结果对霍华德雷克斯来说非常幸运。当一个人刚把你从枪弹下救出来的时候,你是不能把他拒之门外的。至少你也得表现出友好,还要献点殷勤。显然,奥莉维亚夫人不喜欢这样,但连她也清楚对此无计可施。
珍妮那不受欢迎的年轻人已经把脚踏了进来,而且他还想在这儿呆下去!
波洛整晚上都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
他费尽心机地扮演着自己的角色。他没有发表任何颠覆性的言论,他根本不谈政治。他讲了些在偏僻的地方搭便车和徒步旅行时的笑话。他不再是狼了,波洛想到,不,他已经穿上了羊的外衣。但是内心呢?我怀疑——
当天晚上波洛正在铺床,门上有人敲了一下。波洛喊道:“请进!”,霍华德雷克斯走了进来。
他看到波洛的表情,大笑起来。
“见到我很吃惊?我整个晚上都在注意你。我不喜欢你看人的那种目光。老象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担什么心呢,我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但这确实让我不安。我觉得你似乎是在寻找某种一时难以理解的东西。”
“Ehbien(法语:噢)?要是真如你所料呢?”
“所以,我决定最好来澄清一下。我是说,关于昨天的事。那完全是演的把戏!你瞧,我正看着那位爵爷从唐宁街出来,这时我发现拉姆拉尔朝他开了枪。我认识拉姆拉尔。他是个好人。有点好激动,但他深切地认识到了印度问题的症结所在。他没有伤到人,那两个金贵的顽固派没给打着——子弹离他们差了十万八千里——于是我决定演一出戏,希望那印度小家伙能心领神会。我揪住身边一个寒酸的小东西喊着说,我抓到坏人了,希望拉姆拉尔能顺利逃走。但警察们太精了。他们一下子就知道是他干的。事情就这样,明白了吗?”
赫克尔波洛问:“那今天呢?”
“这可不是一回事。今天这儿没有拉姆拉尔。只有卡特一个人。肯定是他开的枪!我向他扑去的时候枪还在他手里。我想他还准备开第二枪。”
波洛说:“您很希望保护阿里斯泰尔布伦特先生的生命吗?”
雷克斯咧嘴笑了——他的笑容很迷人。
“听我说了这番话你觉得有点奇怪,是不是?噢,我承认,我认为布伦特是个该杀的家伙——但这是看在进步和人类的份上——而不是就他个人而论的——他还该算是个不错的英国式的老家伙。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当看到有人朝他打黑枪的时候,我出来干预了。这表明人这种动物有多么的不合逻辑。真是疯了,是不是?”
“理论和实践之间的鸿沟是很宽的。”
“我也这么认为!”雷克斯先生从他一直坐着的床上站起身来。
他的笑容是坦然而诚挚的。
“我只是想”,他说,“我应该来把事情向你解释清楚。”
他走出来,小心地把门在身后关上了。
“‘耶和华啊,求你拯救我脱离凶恶的人,保护我脱离强暴的人’。”
奥莉维亚夫人大声唱着,声音有点跑调。
她清清楚楚地唱出这段祝词,歌声中隐藏着一种不那么仁慈的东西,这使赫克尔波洛得以推断出霍华德雷克斯先生正是她此时心中强暴的人。
赫克尔波洛陪同主人全家去乡村教堂参加早礼拜。
霍华德雷克斯曾暗带讥笑地问:“这么说,你总是去教堂作礼拜的-,布伦特先生?”
而阿里斯泰尔含混地嘟囔着说在乡下人们总是希望你这么做——你知道,不能让牧师失望呀——可这种标准的英国式的感情只会让年轻人觉得迷惑不解,也使波洛会心地笑了。
奥莉维亚夫人得体地和她的主人站在一起,并且命令珍妮也这样做。
“‘他们使舌头尖利如蛇’”,唱诗班的孩子们用尖尖的嗓子唱到了最高音,“‘嘴里有虺蛇的毒气’”。
人们的高音和低音混杂在一起生机勃勃地唱出:“‘耶和华呵,求你拯救我,脱离恶人的手,保护我,脱离强暴的人。他们图谋推我跌倒。’”。
赫克尔波洛试着发出一种踌躇的男中音。
“‘骄傲的人为我暗设网罗和绳索’”,他唱道:“‘他们在路旁铺下网,咿呀,设下陷阱——’”
他的嘴张开就合不拢了。
他看见它了——清楚地看见了他只差这么一点就掉下去的陷阱!
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带着绳索的罗网——已经张开在他的脚下了——布置得非常精密,就是要让他掉进去。
赫克尔波洛呆子似地一直张着嘴,两眼望天。当教堂里的会众哗啦啦地坐下时他还站在那儿,直到珍妮奥莉维亚使劲拉了拉他的手臂,轻轻地厉声说道:“坐下。”
赫克尔波洛坐了下来。一个留着胡子的年迈的牧师吟诵道:“现在开始《撒母耳记上》第十五章。”接着就开始念了起来。
但是波洛一点也没听见攻打亚玛力人的事迹。
他完全眼花缭乱了——在这种辉煌灿烂的眼花缭乱中,孤立的事实杂乱无章地到处旋转,最后终于规整地被安放到了各自应处的位置。
这就象个万花筒——鞋扣、九号丝袜、毁坏的面孔、听差阿尔弗雷德低下的文学趣味、安伯里奥兹先生的行为,还有已故的莫利先生所扮演的角色,这一切都浮上心头,不停地回旋,又沉降下来,形成了连贯而有条理的格局。
赫克尔波洛开始第一次从正确的角度来看待这个案件了。
“‘悖逆的罪,与那行邪术的罪恶相等,顽梗的罪,与拜虚神和偶像的罪相同。你既厌弃耶和华的命令,耶和华也厌弃你作王。’第一课就讲到这里。”年迈的牧师用颤动的声音一口气说完了这段话。
象在梦中似的,赫克尔波洛跟着站起来,唱起赞美诗颂扬上帝的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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