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安妮的叙述)
我在苏珊妮那里遇到了大难题。她在争辩、恳求,甚至落泪后才肯让我执行我的计划。无论如何,最后我还是照我的计划进行。她答应照我的吩咐执行联络方面的事,而且要送我到车站向我挥泪道别。
第二天一大早,我便抵达目的地。一个我从没见过,留着黑短须的荷兰人去接我。他有一部车子在那里等着,我们上车出发。远处有奇怪的隆隆声,我问他那是什么。“大炮,”他简明地回答。原来约翰尼斯堡在进行着战斗。
我猜想我们的目的地是在市郊某个地方。我们绕了很久,迂回转弯才抵达那里,而炮声越来越近。那真是一段够刺激的路程。我们最后在一幢有些摇摇欲坠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一个土黑人小男孩出来开门,我的保镖作手势要我进去。我犹豫不决地站在昏暗的方形大厅中。那个人走过我身边,打开一道门。
“有位年轻的女士要见哈瑞-雷本先生,”他说完大笑起来。
如此宣达之后,我走了进去。屋子里没什么装饰,而且有一股廉价烟草的味道。在一张办公桌后面,一个男人坐在那里写字。他抬起头来,扬扬他的眉头。
“天啊,”他说,“这可不是贝汀菲尔小姐!”
“我一定眼花了,”我道歉地说,“这是契切斯特先生,还是佩蒂格鲁小姐?他们两个太象了。”
“现在两个人都暂时不是了。我已脱下了衬裙——还有教士服。坐下来,好吗?”
我镇静地坐了下来。
“看起来,”我说,“似乎我找错了地方。”
“从你的观点来看,我想也是。真是的,贝汀菲尔小姐,再度跌入陷阶里!”
“我不太聪明,”我温和地承认说。我的态度令他困惑不解。
“你似乎一点也不担忧,”他干涩地说。
“如果我夸大点说,对你有没有什么影响?”我问。
“那当然没有。”
“我的婶婆珍妮总是说,真正的淑女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都是既不震惊,也不讶异。”
我从契切斯特——佩蒂格鲁先生的脸上,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他的想法,因此我连忙继续说下去。
“你的化装术真是太奇妙了,”我大方地说,“你化装成佩蒂格鲁小姐时,我一直没认出是你来——甚至在你看到我在开普敦跳上火车时,弄断了铅笔的时候,我也没认出。”
这时他用手中的铅笔轻拍着桌面。
“很好,但是我们必须回到正事上。或许,贝汀菲尔小姐,你猜得到为什么我们要你来这里?”
“请你原谅,”我说,“但是除了头子之外,我从不跟任何人谈正事。”
我是从放款者的招揽信里学来这句话的,而且我觉得很管用。这句话显然对契切斯特——佩蒂格鲁先生发生了摧毁性的作用。他张大嘴巴然后又合了起来。我高兴地向他微笑。
“那是我叔祖父乔治的格言,”我装出好象后来才想到似地加上一句,“我婶婆珍妮的丈夫,你知道。他制造铜床的把手。”
我怀疑契切斯特——佩蒂格鲁是否曾经如此难堪过。他一点也不喜欢。
“我想你最好放聪明点,改改你的口气,年轻的女士。”
没有回答,但是打着哈欠——一个微妙的小哈欠,暗示着强烈的厌烦。
“你——”他开始大声地说。
我打断他的话。
“我告诉你,对我叫嚣是没有用的。我们在这里只是浪费时间而已。我没兴趣跟小喽罗讲话。你最好省省力气和时间,直接带我去见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
“去——”
他一副惊愕的样子。
“是的,”我说,“尤斯特士-彼特勒爵士。”
“我——我——失陪一下——”
他象只兔子般地急忙跳出去。我悠然地利用这段时间打开皮包,在鼻子上加扑一些粉。同时整理整理我帽子的角度。然后耐心地坐着等待我的敌人回来。
他带着一种微妙的被惩戒过的表情出现。
“贝汀菲尔小姐,这边走,好吗?”
“我跟在他背后上了楼梯。他敲敲一个房间的门,里面传来一声轻快的“进来”,他打开门,要我进去。
尤斯特士-彼得勒爵士跳起来,亲切而微笑地迎接我。“好,好,安妮小姐。”他热情地握我的手。“我很高兴见到你。来,坐下。旅途不累吧?那好。”
他面对着我坐下来,仍然愉快地微笑着。这使得我有点茫然,他的态度是如此地自然而毫不造作。
“你坚持直接来见我很对,”他继续说,“敏可士是个傻蛋。一个聪明的演员——但却是个傻蛋。你在楼下见到的是敏可士。”
“哦,真的,”我声音微弱地说。
“现在,”尤斯特士爵士愉快地说,“让我们来谈谈正事。你知道我是那‘上校’已有多久了?”
“从彼吉特先生告诉我,他在马罗见到你,而你应该是在坎内那时开始。”
尤斯特士爵士懊悔地点点头。
“是的,我告诉那笨蛋说他把我的事给砸了,当然,他不知道我的意思。他的整个脑子都在想着我是否认出了他。他似乎从没怀疑过,我到那里去干什么。那是我的运气不好,我一切都安排得那么周密,把他送去佛罗伦斯,告诉饭店的人说我将去尼斯过一两夜。如此,等谋杀案被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回到坎内了,没有人会想到我曾经离开过里维耶拉。”
他仍然以相当平静自然的声调讲话,我必须很专心地去了解这都是真的——这个在我面前的人真的就是那罪大恶极的“上校”。我在脑海里回想。
“那么,是你想在吉尔摩登堡号上把我推到海里,”我慢慢地说,“彼吉特那天晚上跟踪到甲板上的人也是你?”
他耸耸肩。
“我向你道歉,我亲爱的孩子,我真心地道歉。我一直喜欢着你——但是你是如此深深地妨碍着我的事。我不能因为一个黄毛丫头而使得我所有的计划成了泡影。”
“我想你在瀑布区的计划是最精明的一个,”我说,努力将这件事看成只是附带的一件小事。“我可能随时向人发誓,当我走出去的时候,你是在饭店里。以后凡事我可得亲眼看到才相信。”
“是的,敏可士份成佩蒂格鲁小姐扮得很成功,而且他能逼真地模仿我的声音。”
“有一件事我想知道。”
“什么事?”
“你怎么诱导彼吉特找她来当你的秘书?”
“哦,那相当简单。她在商业局或矿务局,或是任何他去的地方碰到他——告诉他我打电话去催,而政府当局选中了她,彼吉特便深信不疑。”
“你真坦白,”我观察着他说。
“我没有理由不坦白。”
我不喜欢听到这个,急急地打断他的话。
“你认为这次革命会成功?你已破釜沉舟了。”
“对一个特别聪明的年轻女子来说,你这样说实在很不聪明。不,我亲爱的孩子,我并不认为这次革命会成功。我再给它一两天,它就将不光荣地结束。”
“事实上,这并不是你的成功,对不对?”我很难听地说。
“就象所有的女人一样,你一点生意概念都没有。我的工作是供应武器和弹药——高价出售——来激起群众的情绪,而且来陷某些人于罪证确凿之地。我已完全顺利地履行了合约,将来他们将暗地小心地付款给我。我对整件事处理得特别小心谨慎,因为我打算将这当作是我退休前的最后一笔生意。至于如同你所说的,我已破釜沉舟,我真不懂你的意思。我不是叛乱头子之类的——我是一个知名的英国访客,不幸走进了某一家土产店,无意中多看了一些,结果被绑架了。明天,或者后天,当环境允许时,我将被人发现被绑在某个地方,挨饿且吓得半死。”
“啊!”我慢慢地说。“但是我呢?”
“这就是了,”尤斯特士爵士温和地说,“你呢?我已把你找到这里来——我并不想强迫你来——我非常巧妙地把你引到这里来。问题是,我将怎么处置你?最简单的办法是——容我加一句,也是对我来说,最愉快的办法是——跟我结婚。妻子不能控诉丈夫,你知道,而且我也喜欢有个年轻漂亮的太太来握我的手,同时用清澈明亮的眼睛瞄瞄我——不要这样瞪着我!你把我吓着了。我知道这个提议你不赞成?”
“不赞成。”
尤斯特士爵士叹了口气。
“可惜!可是我也不是什么恶棍。我想,这是很普遍的问题。你爱上另一个人,如同爱情故事书上所说的,对不对?”
“我爱另一个人。”
“我想过不少——起初我以为是那身高自大的驴子瑞斯,但是我猜是那天晚上把你救出瀑布区的年轻英雄。女人一点都没有眼光。那两个家伙没有一个有象我这样的头脑。我是一个容易被低估的人。”
我觉得他说对了这一点。虽然我很清楚他是什么样的人。而且一定是,但是我实在无法了解。他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谋害我,他杀了另一个女人,而且他也干下了其他无数我不知道的勾当,然而我仍是无法让自己了解他。我无法认为他不只是我们那愉快、亲切的旅伴而已。我甚至无法对他感到恐惧——然而我知道,如果必要的话,他能冷酷地把我谋害掉。
“好,好,”这位很特别的人坐回他的椅子说,“很可惜你不接受彼得勒夫人这个头衔。其他的方式就比较粗鄙了。”
我感到背脊凉飕飕的。当然我一直都很清楚,我是在冒很大的险,但却是值得的。事情到底会不会演变成跟我预料的一样?
“事实上,”尤斯特士爵士继续说,“碰上你,我就变得心软了。我真的不想采取极端的手段。这样吧,你从头把整个事情经过告诉我,让我们看看能怎么办好了。但是记住——我要的是实情。”
我不想在这上面犯任何差错。我很敬佩尤斯特士爵士的精明。这是说实话的时候,全部实话,除了实话外什么都不能加进去。我一件不漏地把整个经过讲给他听,直讲到我被哈瑞救走为止。当然讲完时,他满意地点点头。
“聪明的女孩。你已把一切都吐出来了。而且,让我告诉你,如果你还保留着什么,我很快便可以查出来。不管如何,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你的故事,尤其是开头的部分,但是我相信。你是那种会那样离家的女子——一时兴起,以最不充足的动机。当然,你的运气不错,但是一旦业余的碰上了职业的,那么结局是可想而知的。我是职业的,在这种行业上,我很年轻的时候便开始干起。在考虑过一切事情之后,这似乎对我来说是一条迅速致富的路。我总是能构思、设计出灵巧的计划出来——而我从不蹈犯‘自己执行计划”的错误。随时雇用专家——这是我的座右铭。我违背了一次,结果我就懊悔了——但是我也是因为无法信任任何人替我办那件事。纳蒂娜知道得太多了。只要我不受到阻挠,我便是一个随和、心地善良的大好人。纳蒂娜阻挠了我,也威胁到我——就在我事业成功到达顶峰的时候。一旦她死去,而且钻石在我手中,那我就安全了。我现在可以下结论说,我这件工作是搞砸了。那个白痴彼吉特,和他的太太,他的家人!都是我的错——他那十六世纪意大利下毒者的脸孔和他那维多利亚中期的头脑,触到了我的幽默感痒处而让我雇用了他。顺便给你一个座右铭,我亲爱的安妮,不要让你的幽默感带着你走。几年以来我一直有一种直觉,觉得该聪明一点,摆脱彼吉特,但是那家伙是如此地勤勉尽责,我实在无法想出任何可以辞掉他的理由。因此我随它自然发展下去。
“我们离题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处置你,你的叙述很清楚,但是仍有一件事你没说。现在那些钻石在哪里?”
“哈瑞-雷本那里。”我注视着他说。
他面不改色,仍然保持着幽默嘲讽的神色。
“嗯,我要那些钻石。”
“我不觉得你有多少机会可得到它们。”我答道。
“你不觉得?现在我可觉得。我不想弄得不愉快,但是我想提醒你,一个女孩的尸体在这一地带被发现,并不是一件什么稀奇的事。楼下有一个人,对于这方面的事能处理得很巧妙。你是个聪明懂事的女孩。我想提议的是:你坐下来,写封信给哈瑞-雷本,要他带着钻石到这里来找你——”
“我不会做那种事。”
“长辈讲话不要插嘴。我想跟你谈个条件。用钻石来换取你的生命。还有,不要玩什么花样,你的生命完全掌握在我手里。”
“那哈瑞呢?”
“我不忍心拆散两个年轻的爱人。他也可以自由离去——只有一个条件,你们两个以后不可再干扰我的事。”
“那我有什么保证,你会信守你的谎言?”
“什么都没有,我亲爱的女孩。你不得不信任我,同时抱最大的希望。当然,如果你想充英雄,较喜欢自我牺牲,那当然是另外一回事。”
我所希望的正是如此。我小心地不马上上钩。我让自己显出被他威胁、哄骗得降服的样子。我照他的指示写信:
“亲爱的哈瑞:
我想我找到了一个可以完全还你清白之身的机会。请立刻依照我的指示,到艾格拉莎脱土产店,向他们要求说要看些‘特别的东西’,‘特别的时候用的’。那个人会要你‘到后面的房间去’。跟他去。你会遇到一个传话的人,他会带你来找我,完全照他告诉你的做,同时千万记得要带钻石来,不要向任何人透露。”
尤斯特士爵士停了下来。
“剩下来的由你自己添上去,”他说,“但是记住,不要玩花样。”
“我想‘永远是你的,安妮’就够了,”我说。
我写了下来。尤斯特士爵士伸过手来把信拿过去,从头看了一遍。
“嗯,不错。现在给我地址。”
我给了他。这信和电报收发的地方,是一家小店。
他用手按了一下桌上的铃。契切斯特——佩蒂格鲁,也就是敏可士应声而来。
“这封信立刻送出去——照一般的路线。”
“是的,上校。”
他看了看信封上的名字。尤斯特士爵士逼视着他。
“你的朋友,我想?”
“我的朋友?”他似乎吓着了。
“你昨天在约翰尼斯堡跟他说过话。”
“一个人过来问我有关你行踪和瑞斯上校的,我给了他错误的消息。”
“很好,很好,”尤斯特士爵士亲切地说,“我只是猜猜而已。”
当契切斯特——佩蒂格鲁离开房间的时候,我正好注视到他,他脸色死白,好象受到极度的惊吓一样。他一出去,尤斯特士爵士立刻从他的手肘处拿出对讲机说,“司考特?注意敏可士,没有命令,他不得离开房子一步。”
他把话筒放下,蹙着额头,轻敲着桌面。
“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尤斯特士爵士,”我在沉默了一两分钟之后说。
“当然可以。安妮,你真是勇气十足!你能对事情产生智力上的兴趣,而大部分的女孩碰到这种情况都只会搓搓手吸吸气。”
“为什么你让哈瑞做你的秘书,而不把他交给警察?”
“我需要那些可咒的钻石。纳蒂娜,那小魔鬼,玩弄你的哈瑞来对付我。她威胁我,除非我付给她她想要的价钱,否则她要把它们卖给他。那是我犯的另一个错误——我以为钻石在她身边。但是她太聪明了。她的丈夫卡统也死了——钻石藏在什么地方,我一点线索都没有。然后我想办法弄到了一份某人在‘吉尔摩登堡’号上发给纳蒂娜的电报影印本——那不是卡统就是哈瑞发的,我不知道是那一个。那就是你捡到的字条的副本。“17——22”上面这样写着。我把它当作是跟雷本的约会,而当他那么绝望地想尽办法登上吉尔摩登堡号时,我认为我猜对了。因此我假装相信了他的说辞,而让他来。我严格地监视着他,希望我能知道得多些。后来我发现敏可士想单独行事,阻碍了我。我很快地阻止他。他听从了我的命令。要得到十七号舱房是件麻烦事,而且令我担忧的是,不晓得你是何方人物。你是象你表面上一样天真无邪的女孩,或者不是?当雷本那天晚上准备出去赴约时,我叫敏可士去拦截他。当然,敏可士失误了。”
“但是为什么那张字条写着‘17’而不是‘71’?”
“我后来想出来了。卡统一定是写在他自己的一张备忘纸上,然后拿给发报员,而不是直接写在电报纸上,而且他也没再把发出去的电报留底看一遍。那发报员犯了跟我们一样的错误,把它打成了17.1.22而不是1.71.22。我不了解的是敏可士为什么坚持要十七号房,一定是完全出于直觉。”
“那么给司马兹将军的文件呢?是谁搞了鬼?”
“我亲爱的安妮,你不会认为我就如此白白地让我的计划给破坏掉吧?有了一个逃犯秘书,我毫不犹豫地用空白白纸代替了。没有人会怀疑可怜的老彼得勒。”
“那瑞斯上校呢?”
“对了,那令人厌恶的家伙。当彼吉特告诉我,他是一个特务人员时,我便感到背脊老是凉飕飕的。我记得战时他曾在巴黎探查纳蒂娜——而且我怀疑他是被派出来追查我!我很不喜欢他紧盯着我的方式。他是那种袖里自有乾坤的强壮而沉默的人物。”
一声铃声响起。尤斯特士爵士拿起话筒,听了一两分钟后,回话说:
“很好,我现在就见他。”
“生意,”他说,“安妮小姐,让我带你到你的房间去。”
他引我进入一间破旧的房里,一个土黑人小男孩带上来我的衣箱。而尤斯特士爵士,要我若需要什么东西的话尽管讲,然后离去,一副盛情的主人模样。漱洗台上有一罐热水,我开始取出一些必需品。衣箱里有一样坚硬而不熟悉的东西在我的海绵袋子里,令我大感困惑。我解开带子往里看。
我大为惊喜地拿出了一枝握把镶着珠宝的左轮枪,当我从庆伯利出发的时候,衣箱里并没有这样东西。我小心翼翼地检查它,发现它装上了子弹。
我握住它,心里有一种舒适的感觉,在象这样的房子里,这实在是样很有用的东西。但是现代的衣着很不适合携带武器,最后我谨慎地把它藏在袜子上端。它使得我的袜子鼓起一大块,而且每一分钟我都担心着它会走火而射中我的脚,然而这似乎是唯一可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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