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正当赫邱里.白罗要离开酒店向镇上走去时,希蒙·道尔朝他走了过来。
“早安,白罗先生。”
“早安,道尔先生。”
“你要到市镇去?我跟你一道去,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我高兴还来不及哩。”
他俩相倍而行,通过酒店大门,转进荫凉的花园。希蒙摘下烟斗,说:“白罗先生,昨晚我太太和你谈过?”
“对。”
希蒙·道尔皱了皱眉头。他属于行动派的男人,很难把内心所想的用言语表达,一有了困难也不知该如何把事情解释清楚。
“有件事我感到欣慰,”他说,“就是你使她明了在这桩事件中我们多少是无能为力的。”
“显然没有合法的补偿办法。”白罗同意道。
“确实如此。林娜似乎并不了解这点。”他微微——笑。“林娜始终坚信任何骚扰都是可以诉谙警方的。”
“如果这是刑事案件,那就好办了。”白罗说。
谈话停顿了一下。突然,希蒙满面通红地说,“她受到这样大的伤害,实在是可耻!她没做任何事!
人家要说我的举动像个恶棍,那就随他去说。就算我是个恶棍吧,但我不要把林娜拖累进来,她跟这件事没有丝毫关系。”
白罗忧郁地低下头,没有答腔。.“你跟贾姬—三杜贝尔弗小姐谈过吗?”
“是的,我跟她谈过。”
“你使她明白事理了吗?”
“恐怕没有。”
希蒙气愤地插言道:“她难道看不出来她自己的行为像只:
蠢驴?她难道不明白任何正经女人都不会像她这样做的?她:
没有荣誉感或自尊心吗?”
白罗耸耸肩。
他答道:“我们可以这样说,她现在一心只想——迫害。”
“不错,但去他的,正经女人不会这样做的。我承认我最该受谴。我对她负心。我完全了解她恨死我了,不愿再见到我。但这样到处跟踪我,是——是猥琐的!看看她自己!
她希望从这恶行中得到什么呢?”
“也许是——报复!”
“白痴!她如果试着像通俗剧上所写的一样——譬如射击我,我会觉得比较可解。”
“你认为这样比较接近她的做法,是吧?”
“坦白说,我是认为这样。她血性刚烈,不太容易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正在气头上会有任何举动我都不觉得惊讶。
但这种窥伺的勾当—”他摇摇头。
“这样做比较归于诡燏——对!有脑筋多了!”
道尔瞪着他。
“你不了解,这样会使林娜神经崩溃。”
“你呢?”
希蒙略为讶异地看着他。
“我?我想去扼住那小坏蛋的脖子。”
“没有一点从前的感情存在?”
“亲爱的白罗先生,我怎样处置这种感情呢?正如太阳出来,月亮就黯然失色。你不再感觉到它。我一遇见林娜,贾姬就不再存在了。”
“奇怪,这事有些蹊跷!”白罗喃喃而语。
“请问你在说什么?”
“你的直喻使我感觉有趣,仅此而已。”
希蒙脸又红了,他说:“我猜贾姬告诉你,我娶林娜只是为了她的钱。嗯,这是可咒的谎言!我不会为了钱而娶任何女人!贾姬不了解的是,一个小伙子深深被一个女人所爱,就像她深爱我一样,要做选择是相当困难的。”
“呀?”.白罗猛然抬头。
希蒙脱口而出,“说得粗鄙一点,贾姬是太爱我了!”
“爱人的也会被爱,”白罗喃喃道。
“呢,你说什么?你了解,男人希望去爱而不只是被爱。”往下说时,他的声音变得有些急躁。“他不要感觉被占有——身体与灵魂。这是可诅咒的占有欲!这个男人是我的——他属于我!这种事我无法忍受——没有一个男人受得了!他要逃开——获得自由。他要拥有自己的女人;他不要她拥有他。”
他停顿下来,用微抖的手指点燃一支香烟。
白罗说:“贾克琳小姐给你的感觉就像这样?”
“呢?”希蒙看着白罗,过一下才承认,“哦——是的——
嗯,是的,实际上我的感觉就是如此。当然,她不了解。这种事我不能跟她讲。但这种感觉我挥之不去。然后我遇见林娜,我完全被她迷住了!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的女人。真是奇迹,每个男人都拜倒在她石榴裙下,她却从中单单挑了我这一个穷光蛋。”
他的音调流露出小男生般的敬畏与诧异。
“我懂,”白罗说。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是的,我了解。”
“为什么贾姬不能做男人一样承受下来?”希蒙遗憾地说。
白罗的上唇绽现出一丝隐约的笑容。
“嗯,道尔先生,你了解,关键在于她不是男人。”
“不,不,但我的意思是该像优秀的运动员一样接受它。最主要的,事情既然发生了,你只有喝下你的苦药。错处都在我,我承认。但事情终究发生了!如果你不再爱一个女孩,你又娶她,那真是疯了。现在我已认清贾姬的真面目,也知道她将会落入什么下场,我能逃开她真是明智之举。”
“她会落入什么下场?”白罗若有所思地重述这句话。“道尔先生,你认为她的下场是什么?”
希蒙皱了皱眉,然后摇摇头道:.“不清楚。你这句话什么意思?”
“你知道她身上带有一把手枪。”
希蒙非常震惊地看着他。
“我不认为她现在会用枪。要用她早就用了。我相信事态的发展已不止于此。她现在心怀恶意,想把我们两个都除掉。”
白罗耸耸肩。
“也许这样吧!”他怀疑地说。
“我担心的是林娜。”希蒙多少有些不必要地声明。
“我非常明了。”白罗说。
“贾姬倘若像任何通俗剧上所描述的一样做荒唐的射击我是不怕的,但这样窥伺、跟踪的勾当却会彻底伤害林娜。我将告诉你我的计划,你也许可以提供一些意见。首先,我们曾公开宣称我们将在这儿逗留十天。明天有一艘轮船‘卡拿克’号要从雪莱尔开往瓦第·哈尔法。我准备用假名去登记。明天我们将继续游览菲理。林娜的侍女可以提行李。我们将至雪莱尔搭乘‘卡拿克’号。等贾姬发现我们没回来时,已经太迟了——我们会称心愉快地走我们的路。她会推测我们躲开她,回到开罗。事实上我甚至会贿赂脚夫这样说。她即使去问巡警也没用,因为名册上没有我们的名字。
这个计划你认为如何?”
“设计得十分巧妙。但假若她等在这里直到你们回来呢?”
“我们不会回来。我们可以接着到喀土木,然后或许搭飞机到肯亚。她不可能跟着我们绕行整个地球。”
“当然不行。经济条件不许可时,追踪就必须中止了。
我知道她手头非常短缺。”
希蒙赞佩地望着他。
“你真聪明。我就没想到这层。贾姬是一穷二白。”
“然而到目前为止她还计划要跟踪你们?”
希蒙犹豫地说:
“当然她有一小笔收入。一年不到两百元,我猜。我推测为了进行目前的事她一定卖掉了资产。”
“所以她就快要用尽盘缠,变得一文不名了?”
“是的……”
希蒙不安地晃动着。这想法似乎使他不适意。白罗注意地观察他。
“不,”他说。“不,这样做不漂亮……”
他异常生气地说:“我不能忍受了!”他又加一句,“你认我的计划如何?”
“我认为可行。但当然这是一种退却。”
希蒙脸红着。
“你的意思是,我们逃掉?是的,确实如此。但林娜——”
白罗看看他,然后略点了一下头。
“正如你所说,这也许是最好的方法。但要记住,杜贝尔弗小姐是有脑筋的。”
希蒙阴郁地说:“我觉得有一天我们两人一定会摆下阵势,争个你死我活。她的态度是不合理性的。”
“理性,我的天!”白罗叫道。
“为什么女人言行不能像有理性的动物,这点实在说不过去。”希蒙不带感情地断言。
白罗淡然地说:“她们常常做不到。这是更令人烦乱之处!”他加了一句,“我也要搭‘卡拿克’号,那是我旅行路线的部分。”
“哦!”为了选择字眼,希蒙迟疑了一下,才局促不安地说:“那不是——不是——我们谈话中你才决定的吧。我的意思是我不想随便臆测—”
白罗很快打断他。
“绝对不是。在离开伦敦之前,我就把一切安排妥当了。我总是提前拟妥计划。”
“你不是想到哪里就走到哪里嘛?这样不是比较轻松愉快?”
“也许是这样。但一个人要成功顶好是事先把每一个小细节都布置妥善。”
希蒙笑道:“这是比较有技巧的谋杀者的举动,我猜。”
“是的。但我必须承认,最高明最难解的凶杀倒是临时起意的。”
希蒙童心顿开,“登上‘卡拿克’号后,你一定要告诉我们你办过的案件。”
“不,不;这就像在谈——怎么说呢——本行的事。”
“不过你这——行刺激多了。艾乐顿太大也这么认为。她——直渴望找个机会向你讨教。”
“艾乐顿太太?就是有着一头迷人的灰发,总有儿子陪侍在旁的那个妇人?”
“是的。她也要搭轮船。”
“她晓得你—”
“当然不晓得,”希蒙强调一句,“没有人晓得。我的原则是最好不要信任任何人。”
“可佩的观点!我一向也抱持这种见解。随便问一声,你们同伙里面那第三个人,那高挑、灰发的男子是谁?”
“潘宁顿?”
“是的。他和你们一起旅行?”
希蒙面露不善,“你正在想,这种事在蜜月旅行中颇不寻常?潘宁顿是林娜的美国托管人。我们在开罗偶然遇见他。”
“真巧合!恕我冒昧问一个问题:尊夫人芳龄若干?”
希蒙略显疑惑。
“她实际上还不到二十一——但嫁给我之前她不必征求任何人的同意。潘宁顿也大吃一惊。林娜写信告诉他我们结婚的消息之前两天他已经离开伦敦,搭上‘卡曼尼克’号,所以对这件事他一无所知。”
“‘卡曼尼克’号—”白罗喃喃道。
“我们在开罗牧羊人饭店遇见他,最让他惊异不已。”
“的确是不寻常的巧合!”
“是的,我们发现他也要到尼罗河游历——很自然的我们就凑在一道了。没有比这样做更适当的了。此外,嗯,在某些方面也是一种纤解。”他又显得局促不安。“你知道林娜一向是很强健的,若不是贾姬随处随地冒出来。我们单独在一起,话题总不离她。安德鲁·潘宁顿却是一个解铃人,我们必须聊聊别的事情。”
“你太太不信任潘宁顿先生?”
“不。”希蒙露出挑衅的样子。“跟任何人无关。再者,我们既已开始尼罗河之旅,我们就想把生意的事告个结束。”
白罗摇摇头。
“你们还没有把生意告个结束。没有——还没到了断的:
时候。这点我很确定。”
“白罗先生,你实在是不能夸奖的。”白罗有点愤怒地看着他。他自忖道:“这个英国人,他凡事都不认真,只在耍手段。他还没有长大。”
林娜·道尔——贾克琳·杜贝尔弗——她们两人都太把事情当真了。但在希蒙的言行里,他只发现男性的不耐烦与愤怒。
白罗问:“恕我问一个冒昧的问题:来埃及度蜜月是你的意思吗?”
希蒙脸红了一下。
“不,当然不是。事实上我宁愿到别处去,但林娜绝对坚持。所以—所以……”
他没说完就停住了。
“自然了。”白罗低沉地说。
他相信这是实话,林娜·道尔决定做什么事就非得办到不可。
白罗自忖道:“我已听过林娜·道尔、贾克琳.杜贝尔弗及希蒙·道尔三人关于同一件事的不同陈述。哪一种最趋近事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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