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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你他妈的不该这样,比尔,你说过不干预此案的调查。我他妈真该把你扔进大牢,那会正合你上司心意的。”塞思-弗兰克砰地关上了办公桌的抽屉,站起身,两眼冒着怒火,直逼这个大块头男人。

    比尔-伯顿停止了踱步,坐了下来。他早料到会挨-的。

    “你说得对,塞思。但我也是做过很长时间警察的呀!当时来不及向你请示。不过,我去那里只是为了实地侦察一下。我碰巧看到一个穿裙子的溜了进去,要是你在场,你会怎么办呢?”

    弗兰克没有回答。

    “听着,塞恩,你可以辱骂我,你可以吓唬我,但我要告诉你,我的朋友,这个女人可是我们手中的王牌,有了她,我们准保将那个家伙逮着。”

    弗兰克紧绷着的脸终于松弛下来,心中的怒火开始慢慢消退。

    “你在说什么?”

    “那个穿裙子的是他的女儿,是那个狗杂种的女儿,实际上是他的独生女。卢瑟-惠特尼是个屡次被判刑的惯犯,犯罪技巧也随其年龄的增长愈发高超。他的妻子最后和他离婚了,她是再也忍受不了了。后来,正当这个女人开始重新生活时,乳腺癌却夺去了她的生命。”

    他顿了顿。

    塞思-弗兰克全神贯注地听着。“接着说。”

    “凯特-惠特尼因她母亲的亡故而心力交瘁。在她看来,是父亲的背叛导致了母亲的亡故。心力交瘁的她同父亲完全断绝了父女关系。还有,她上了法学院,毕业之后又做了州助理检察官,素有冷面检察官之美称,在起诉入室盗窃、小偷和抢劫等与财产相关的犯罪时尤其冷酷,对这类罪犯她总是寻求最大程度的量刑。顺便说一句,她通常都是如愿以偿的。”

    “你他妈是从哪儿知道这些情况的?”

    “打了几个对路子的电话。人们喜欢谈论别人的痛苦,这会使他们觉得自己的生活要比别人好一些。当然,实际情况往往并不是这样。”

    “可这家庭动荡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塞思,你想想这其中的各种可能性。这姑娘恨她的老爸,恨之入骨。”

    “这么说你是想利用这个姑娘为诱饵了。但他们已隔离到了如此田地,我们能做些什么呢?”

    “诀窍就在这儿。据各方面的传闻,恨也好,痛苦也好,都是单方面的,只在女儿这一方,不在父亲那一面。父亲爱女儿,胜过一切。那家伙的卧室里放着一本他女儿的影集,对那家伙来说就如同他妈的一个圣盒。我告诉你,那家伙保准吃这一套。”

    “如果……在我看来这只是希望很渺茫的如果而已,如果她愿意合作,她又如何跟她爸爸联系呢?那个混蛋绝对不会呆在家里守着电话的。”

    “是啊,可是我敢担保他会从外面打电话进来查寻留言的。你真该看看他的住宅。这个家伙真是有条不紊,家里的每件东西都放在固定的位置上。各种账单可能都提前支付过了。他目前还不知道我们在追踪他,应该还不知道。他很可能每天都要查寻一两次,防止有给他的留言。”

    “这么说,我们可以让他的女儿往他的住宅打个留言电话,安排两人会面,然后我们趁机将他逮着,对吗?”

    伯顿躬身站起来,从香烟盒里拿出两支烟,顺手给弗兰克扔过去一支,两人都过了半晌才把烟点着。

    “以我的愚见就该这么办,塞思,不知你有没有更妙的计策。”

    “即便这样,我们还得说服她才行。然而从你所说的情况来看,她似乎不太愿意。”

    “我看你得亲自和她谈谈,不能有我在场。我可能把她逼得太厉害了,我总有把人逼得走投无路的倾向。”

    “我明天上午第一件事就做这个。”

    弗兰克戴上帽子,穿上外套,然后顿了顿。

    “听我说,比尔,我他妈并不是存心要辱骂你。”

    伯顿咧开嘴笑道:“你当然是存心的。我要是你也会这么做的。”

    “我很欣赏你的帮助。”

    “随时效劳。”

    塞思正打算出门。

    “喂,塞思,请帮前老警我一个小忙。”

    “什么忙?”

    “到时通知我一声,也让我参与一下这场猎杀。扳机这么一扣,一般人就不敢看他那张脸了,可我无所谓。”

    “就这么着吧。我跟她谈过之后就给你打电话。本警察要回去和家人团聚了。比尔,你也该回家和老婆孩子在一起了。”

    “抽完这支烟我就走。”

    弗兰克走了。伯顿坐下来,慢慢地吸完那支香烟,把烟屁股丢进了一杯喝了一半的咖啡里。

    他本不想把惠特尼这个名字告诉塞恩-弗兰克,而对弗兰克说联邦调查局没有找到和那个指纹相吻合的人。但是,这样的游戏玩不得,冒的风险太大了。万一被弗兰克发现,他伯顿就死定了。实际上,这位探长能够通过无数条独立的渠道发现他的欺骗行为。他到时会无法解释,所以只有说真话,这点由不着他。况且,要查明惠特尼的身份伯顿需要弗兰克的帮忙。特工处的这位特工一直想利用探长找到那个前科罪犯。只要找到他,不能逮捕他。

    伯顿站起身,穿上外套。卢瑟-惠特尼!你去得不是地方,来得不是时候,看的不是该看的人啊!哎,即便那是一种解脱和慰藉,他卢瑟也感觉不到了。他甚至无法听见那声枪响,因为在突触向大脑发射脉冲以前他就已经死掉了。这就是命运,人时而走运,时而背运。现在,他要是能够想出办法让总统和办公厅主任安然无恙的话,他这一天的工作就没有白做。可是,他担心那个家伙甚至比他伯顿还要棋高一着呢。

    科林把车子停靠在街道的一侧。树上的叶子五彩斑斓,但已寥寥无几,断断续续轻柔地落在他的身上,又被懒洋洋的微风缓缓地拂动在街面上。他穿着一身便装:一条牛仔裤,一件棉套衫,还有一件皮茄克。他的皮茄克穿着得体,不像常人那般鼓鼓囊囊的。他刚匆匆冲了一个澡,头发还湿漉漉的。脚上穿着一双懒汉鞋,露出了光溜溜的脚踝。看上去他像是要去大学图书馆上晚课,或是星期六下午踢完一场足球赛这会儿正要去夜总会呢。

    他向那幢房子走过去,心里觉得特别紧张。她打来电话,让他吃惊不小。她的声音很正常,听不出紧张或疲惫,也听不出气愤或恼怒。伯顿说,总的来讲,她的理解力还是不错的。可他心里清楚,伯顿是个生硬粗暴的家伙,这就是他焦虑的缘由。本来自己要和那位女士约会,却让伯顿去了,这恐怕不是他科林有生以来所做的最精明的事情,可是这其中的赌注特别高。伯顿帮助他认识到了这一点。

    他敲了敲门。门开了。他走进去。他转身的功夫,门就关上了。她站在那里,微笑着,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白色透明睡衣,又短又紧,引人注目的部位都曲线毕露。她踮着光溜溜的脚丫温柔地吻他的嘴唇。然后,她拉起他的手,把他领到卧室内。

    她示意他躺到床上。她站在他的面前,解掉了那件轻薄睡衣的背带,让睡衣落到地板上。接着,她的内裤顺腿滑了下来。他打算坐起来,但又被她轻柔地推倒在床上。

    她俯身将自己的舌头伸进科林的口中,然后又将两片嘴唇依偎在他耳旁。

    “蒂姆,你想要我,是不是?你急不可耐地要操我,是不是?”

    他呻吟着,两手使劲抓住她的屁股,可她立即移开了他的双手。

    “是不是?”

    “是!”

    “那天晚上我也很想你,然而来的却是他。”

    “我知道,我很抱歉。我们谈了一次,他……”

    “我知道,他都跟我说了。他说,你我之间的事你只字未提,他还说你是个绅士。”

    “这些不关他的事!”

    “对,蒂姆,这个与他无关。现在你想操我,是不是?”

    “天啦,是的,格洛丽亚,我当然想。”

    “你敢肯定想要我吗?你敢绝对肯定吗?”

    “敢!”

    科林已感到不对劲儿,但他的理智还来不及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如同一股迅猛的冷气流,终于发生了。

    “滚出去!”只有三个字,但说得慢条斯理,从容不迫,语调及其抑扬变化掌握得恰到好处,说话人就像已预先反复操练了好多次。她像是在品尝每一个音节。她从他身上爬了下来。

    “格洛丽亚……”

    他坐了起来。此时她的玉体已罩上了一件厚实的长袍。

    “你给我滚出去,科林。马上!”

    他十分尴尬,她就站在那儿看着,她随他来到大门口。门开了,他正要跨出门口。她将他猛地一推,然后砰的一声在他身后关上了大门。

    他扭过头看了一会儿。他不知道门后的她此刻该是在放声大笑,还是在失声痛哭,也许压根儿就无动于衷。他不是故意要伤害她的。但很显然他曾让她感到十分尴尬。他真的不该那样做。一报还一报啊!她是以那样的方式将他送到了门口,她摆弄他就像是摆弄实验室的仪器,最后她又以闪电般的方式将他甩了。

    他走向汽车。回想着她脸上的那种表情他觉得如释重负,他们短暂的肉体关系算是有了妥善的了结。

    凯特打电话告假,这是她进入州律师办公室以来第一次请假。她把被子拉到下巴,背靠着枕头坐在床上,凝望着窗外阴郁的早晨。每次她挣扎着要起床,比尔-伯顿的形象就浮现在眼前,像一大块锋利的花岗岩,要砸烂她的身体,要刺透她的胸膛。

    她身体向下滑了滑,陷进了柔软的褥垫里,就像把自己浸没在温暖的水中,在那里她听不到也看不见周围发生的一切。

    他们很快就要来了。就跟妈妈的情形一样。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人们拥进来,打机关枪似的向凯特的妈妈提问,而她根本回答不了。他们要找卢瑟。

    她想起了前几天夜里杰克发的那通火。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试图把那些话从脑海里抛掉。

    该死的!

    她觉得很累,还没有任何一次审判让她有这么累过。他已将她卷入了罗网,就像他把妈妈卷入罗网一样。但她不想被卷入,她深恶痛绝,机会一到,她就会撕碎这张罗网。

    她觉得无法呼吸,于是坐了起来。她用手指紧紧掐住喉咙,以防再次哽塞。等缓解了一些,她翻了一个身侧卧在那里,久久地凝视着妈妈的那张照片。

    他是妈妈给她留下的唯一的亲人。她差点失声大笑起来。卢瑟-惠特尼是她这个家中唯一的亲人。上帝你帮帮她吧!

    她躺在床上,等待着,等待着那敲门声。由母亲到女儿,现在轮到她了。

    此时此刻,卢瑟-惠特尼又在凝视着旧报纸上的那篇文章,他看了将近有10分钟之久。胳膊肘旁放着一杯咖啡,他根本想不起来要喝它。身后的那台小冰箱在嗡嗡作响。房角的电视播放着有线新闻网的节目,嗡嗡响个没完。除此之外,房间里一片寂静。

    万达-布鲁姆一直是卢瑟的朋友、好友。他们自从在费城的一个过渡教习所邂逅相遇就成了朋友。那是卢瑟刚服完最后一个刑期,万达服完了她第一个也是最后的刑期。而现在她已经死了。报上的这篇文章说是自杀的,喉孔里塞了一串药片,身体栽倒在车子的前座上。

    卢瑟向来是我行我素,不愿从众,可这一次不同。这一切让他简直无法承受。他没完没了地做恶梦,又时不时从梦中惊醒。每次惊醒之后,他都要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冷汗顺着他那日渐苍白、日渐干瘪的脸颊滚落下来。每次惊醒之后,他都认为下次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在万达惨死的阴影里笼罩着一个出人意料的秘密:沙利文住宅行动曾是她的主意。回头想想,这是一个非常拙劣、非常糟糕的主意,但却是从那个创造力异常丰富的大脑里蹦出来的。她顽固不化地坚持着自己的主意,根本不顾卢瑟和她妈妈的警告。

    于是他们一同策划,他执行了计划。一切都是那么简单。不过,冷静地反思之后,他知道自己本来就是想做这件事的。这是一个挑战,而一个具有丰厚报酬的挑战是难以抗拒的。

    万达当时的心情可想而知。克里斯婷-沙利文最终没有搭乘那个航班,而她却无法通知卢瑟:情况超出了他们的预料,现在十分危险。

    她曾是克里斯婷-沙利文的朋友。这种朋友关系是绝对真诚、不搀任何水分的,是沃尔特-沙利文骄奢淫逸的生活圈中唯一幸存的真正的人性关系了。在这个生活圈中,人人貌美,就像克里斯婷-沙利文那样,人人有知识,有教养,身出名门,老成世故,而克里斯婷-沙利文做不到,也永远无法做到这些了。随着两人的友谊迅速发展,克里斯婷-沙利文把本不该告诉万达的事都告诉了她,最后还向她透露了那个装有镜子的门后面的保险库以及里面的收藏。

    万达相信,沙利文夫妇如此富有,丢失那么一点点东西是不会留意的。可世事不如人意,这一点卢瑟领略到了,万达大概也领略到了。可现在一切都无所谓了。

    窘迫了一生的万达决定要碰碰运气,发一笔横财。但是,像过去的克里斯婷-沙利文一样,他俩当时也都没有意识到这类冒险的代价究竟有多高。

    卢瑟飞到了巴巴多斯。他想给万达写封信,可她已经出发了,于是他把信寄给了她妈妈。埃德温娜应该要把信拿给她看的。可她能相信自己吗?即使她相信,克里斯婷-沙利文的生命还是牺牲了,都是因为万达的贪婪、万达的欲望。万达自己要是有知,她也会这样想的。卢瑟仿佛能看见这些思想在他朋友的脑海中翻腾。他仿佛能看到她孤身一人驾车来到那个没有人迹的地方,拧开了瓶盖,吞食药片,陷入了永远的无意识状态。

    他不能参加她的葬礼。他无法告诉埃德温娜他有多么难过,因为他不敢冒险把她也拖入这场恶梦。他和埃德温娜非常亲密,就像和万达那样,在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和万达之间的亲密程度。他曾和埃德温娜度过了许多不眠之夜,试图劝说万达放弃自己的计划,但却无济于事。后来,他们慢慢明白万达已铁了心,不管有没有卢瑟都要干。此时,埃德温娜才请求卢瑟要照顾好她的女儿,不能让她再度入狱了。

    他的注意力终于转移到报上的私人广告栏,还没用几秒钟的功夫就找到了他要寻找的那一则。他读着,但脸上却没有露出开心的笑容。跟比尔-伯顿一样,他认为格洛丽亚-拉塞尔一无是处。

    但愿那些蠢货都以为这一切只是为了钱财而已,他想。他抽出一张纸,开始写信。

    “要对账户进行跟踪。”伯顿坐在办公厅主任的办公室里,就在拉塞尔的对面。他呷着一杯减肥可乐,但觉得不够过瘾,来点烈性的东西才叫痛快呢。

    “我正在做呀,伯顿。”拉塞尔一边放下电话,一边把拿下的耳环重新戴上。

    科林坐在角落里,一言不发。20分钟前他就和伯顿一起走进了拉塞尔的办公室,但拉塞尔无视他的存在。

    “再说一遍,他什么时候要钱?”伯顿看着她。

    “营业结束前必须电汇到指定账户,否则我们都没有明天了。”她朝科林扫了一眼,又看着伯顿。

    “妈的!”伯顿站了起来。

    拉塞尔沉着脸怒视着他。“我想这件事该由你伯顿负责处理。”

    伯顿对拉塞尔的目光不予理睬,“他对交货地点的问题是怎样答复的?”

    “货款一到他就告诉我们交货地点。”

    “如此说来,我们只有信任他,别无他法了?”

    “看来只好这样。”

    “他如何知道你已收到来信了呢?”伯顿踱起步来。

    “那封信就放在我家的信箱里,我今天上午拿到的。下午我就发了回信。”

    伯顿瘫坐到椅子里。“去你妈的那个信箱!你的意思是他当时就在你的房屋外面?”

    “我怀疑他可以让别人来发信。”

    “你又如何想要去查看信箱的呢?”

    “信号旗竖起来了。”拉塞尔差点莞尔。

    “这家伙还真有种。我承认你在这一点上说得有道理,主任。”

    “而且很显然比你们两个都要有种。”她说完这句话就紧盯着科林足足有一分钟。科林在那目光的压力下蜷缩成一团,最后干脆看着地板。

    针尖对麦芒。伯顿暗自好笑。这太好了,科林这小子过不了几周就会对他千恩万谢了,感谢他帮助自己逃脱了这个毒蜘蛛的罗网。

    “没什么可让我感到惊奇的,主任。没什么。你们呢?”他看看她,又看看科林。

    拉塞尔没理会伯顿。“如果货款不能按时汇出,他就有可能立即将我们曝光,我们究竟该怎么办呢?”

    这次办公厅主任的镇定自若绝不是装的,她很清楚,自己每次主动提议继而被迫改变主意时,她没辙,只有大哭大叫,又呕又吐,自受其辱。到现在她受到的伤害和屈辱已经够她余生享用的了。反正现在她对别的东西几乎全都麻木了。这真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

    “他要多少?”伯顿问道。

    “500万,”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伯顿的眼睛瞪得溜圆。“你能有这么多钱?从何而来?”

    “这个与你无关。”

    “总统知道吗?”伯顿提出了这个问题,但同时已十分清楚对方的回答。

    “这个也与你无关。”

    伯顿于是没有追问下去。他要操什么闲心呢?

    “那好,现在我就回答你的问题。我们正在采取措施。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就会想个办法把那笔钱撤回来。500万元对一个已不在活人行列中的人是不会有多大用处的。”

    “你无法杀死你找不到的目标,”拉塞尔顶了回去。

    “太对了,我的主任。”伯顿重新坐下来,把他和塞思-弗兰克的对话一五一十地叙述了一遍。

    凯特去开门。她打扮得整整齐齐。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反正她认为如果穿上浴袍,会谈将要拖得很久,对方一个接一个提问,自己就会越来越脆弱。她最不愿意显露出自己的脆弱。然而此时此刻她的感觉就是脆弱。

    “我不知道你要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问一下有关情况而已,惠特尼小姐。我知道你是一个法庭官员,所以我真的不愿意让你来受这份累。不过,现在发生了一个众目睽睽的大案,而你的父亲是头号嫌疑犯。”弗兰克说完后严肃地看着她。

    他们坐在小会客厅里。弗兰克掏出了记录本。凯特笔直地坐在长沙发沿上,强作镇定,但她的手指不停地抖动,把脖子上的那条小项链捻成一个一个的小结,发出沙沙的声音。

    “从你所说的情况来看,探长,你的证据明显不足。我要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州助理检察官,我想我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得以签发逮捕令,甚至连起诉书都要退回。”

    “或许是,或许不是。”弗兰克在审视她摆弄项链的一举一动。他此行的真实意图不是来了解情况的。他对她父亲的了解恐怕要超出她。可他得把她诱入圈套。在他看来这事实上就是一个圈套,只不过是为另外一个人而设置的。再者,她在乎什么呢?想到她根本不在乎,他的良心倒是好受多了。

    弗兰克接着说道:“可我想告诉你一些非常有趣的巧合。我们在一辆清洁卡车上发现了你父亲的指纹,这辆卡车据我们所知,案发前就停在沙利文住所旁。而案发前一刻,他就在沙利文住宅内,就在出事的那间卧室里。我们有两个目击者可以作证。他在找工作的时候使用了化名、假地址和伪造的社会保险号。而现在他似乎消失了。”

    她看着他。“他有前科,所以很可能不会使用其真实材料,他担心不这样做可能会找不到工作。你说他消失了,难道你就想不到他有可能出门旅行了吗?即使前科罪犯也会出门度假的。”此时她意识到,作为一个出庭律师她正在本能地替自己的父亲辩护。真是不可思议!一阵巨痛袭上她的脑袋。她心不在焉地揉着头。

    “另一个有趣的发现是令尊和万达-布鲁姆友情笃厚。万达-布鲁姆是克里斯婷-沙利文的私人女佣和心腹知己。我查了一下,发现令尊和万达-布鲁姆在费城有着共同的假释审查员。据有关方面的消息说,这些年来他们俩很显然彼此保持联系。我敢打赌万达知道卧室里的那个保险柜。”

    “所以?”

    “所以我找到万达-布鲁姆并和她谈过。很明显,关于此事她知道的情况比她透露给我们的要多得多。”

    “那你干嘛不去找她询问而要坐在我这里?说不定是她自己作案的呢。”

    “她当时在国外,这有上百个目击者。”弗兰克顿了顿,清了清嗓子。“再者,我现在已无法和她交谈。她自杀了,留下一张条子,说她很后悔。”

    凯特站起身来,茫然地看着窗外。冷气像一条条绑带要把她团团捆住。

    弗兰克等了好几分钟以便让她开口说话。他在凝视着她,在揣摸着她的感受。对那个曾经赋予她生命、然后显然又将她抛弃的男人不利的证据越来越多,她听着这些,会有什么感受呢?他们父女之间还有爱可言吗?这位探长巴不得已荡然无存,至少他职业性的那一面希望如此。但作为三个孩子的父亲,他不知道这种亲情能否真的被抹杀,尽管这种感情已恶化到了不能再恶化的地步。

    “惠特尼小姐,你没事吧?”

    凯特慢慢地离开了窗户。“我们出去找个地方好吗?我已经有一会儿没吃饭了,房间里没有吃的。”

    他们最后选定的地方就是杰克和卢瑟会面的饭馆。弗兰克狼吞虎咽,而凯特没动一叉子。

    他朝她的盘子望过去。“是你挑的这地方,我想你定会喜欢这儿的食物。我没有侵犯你个人隐私的意思,不过,我想你的体重稍微增加一些并没有多大妨碍。”

    凯特此时才看着他,脸上绽出一丝微笑。“看来,你还是个健康顾问?”

    “我有三个女儿。大女儿今年16岁,总是喋喋不休,像个40岁的女人。她老是在诅咒自己长得太胖。她很可能只有110磅,但差不多和我一般高。要不是她长得两颊绯红,我还以为她患了厌食症呢。还有我的老婆,老天爷,她总是这样节食,那样节食。事实上,她看起来很得体。所以我想肯定有某种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理想体形。”

    “除了我之外的每个女人。”

    “快吃。这是我每天都要跟我那三个宝贝女儿重复的话,吃啊!”

    凯特拿起叉子,勉强吃了一半。然后,她呷着茶,弗兰克则抚弄着一杯咖啡。两人慢慢地平静下来。谈话转弯抹角又回到了卢瑟-惠特尼的身上。

    “如果你觉得证据充分,足以把他抓起来,那你又为何还不抓呢?”

    弗兰克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咖啡。“你去过他的住所,那时他都已经走了好一会儿了。很可能案发后他就迅速逃跑了。”

    “前提是他真的作案了。你所说的都是间接的旁证,不是合理的怀疑,连边都沾不上,探长。”

    “我和你还是直截了当地说了吧,凯特。顺便问一句,我能称你为凯特吗?”

    她点点头。

    弗兰克将两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凝视着她。“所有别的都不说了,不过,你为何对你的老爸枪杀了那个女人这一说法觉得如此难以置信呢?他有三次重罪的前科,并都被判了罪。这家伙的一生显然都是生活在刀口上的。此外,他还因入室盗窃而被审问十多次,可他们都无法给他定罪。他是个职业罪犯。你是了解这个畜牲的。人类生活对他来说简直连狗屎都不如。”

    凯特慢慢地呷完了茶。职业罪犯?当然,她的爸爸是这样的人。她毫不怀疑这些年来他一直在作奸犯科。这种劣根性显然流淌在他那该诅咒的血液里。就像个可卡因瘾君子,不可救药了。

    “他不会杀人的,”她轻轻地说道,“他可能会偷盗,但从不伤人。这不是他的处世为人。”

    杰克特别提到了一个她父亲可能杀人的原因,是什么来着?噢,他说父亲想必是受了惊吓,恐惧得神经错乱。可警察根本就吓不了父亲。如果他真的杀了那个女人又该作何解释呢?可能只是条件反射。枪一走火,子弹就要了克里斯婷-沙利文的性命。这一切都可能在几秒钟之内发生,容不得思考,只有行动,要不然就得终生坐牢。这一切很有可能。不过,要是父亲真的杀了那个女人,他倒是肯定要受惊吓,肯定要恐惧后怕,肯定要神经错乱。

    与辛酸疼痛相伴而来的是她对父亲最清晰的记忆。记得最真切的是父亲的温柔。他用那双大手搂住她那双小手。和大多数人相处他总是沉默寡言,几乎到了粗鲁无礼的地步,但跟她在一起他从不这样。他同她交谈,就像大多数大人那样同她交谈,不超过也不低于她的理解力。他会对她说些小女孩感兴趣的东西,花啊,鸟啊,天空突然改变颜色的样子啦。还有衣服啦,扎头发的丝带啦,她常爱拨弄的那一嘴松松垮垮的待换乳牙啦。父女之间短暂然而纯真的时光却被定罪、坐牢这样突如其来的暴力冲击得粉碎。可等她长大了,那些谈话就纯属胡扯了。那一张张滑稽可笑的脸庞和硕大温存的双手之后是一个男人,他的职业慢慢地在控制着她的生活,控制着她对卢瑟-惠特尼的认识和理解。

    她怎能断言这个男人不会杀人呢?

    弗兰克审视着那双眨个不停的眼睛。机会来了。他能够感觉到了。

    弗兰克往咖啡里又舀了些白糖。他拨弄着勺子。“那么,你是说令尊杀死那个女人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喽?我想你说过你们父女两人从没有过真正的联系,是吧?”

    凯特从沉思中猛地惊醒。“我没说不可思议,我是说……”真的弄糟了!她曾与上百个证人交谈过,但她不记得有谁表现得像她此刻这样糟糕。

    她连忙翻找自己的小皮包,掏出一盒本森-赫奇思牌香烟。一看见香烟,弗兰克就不由自主地伸手往口袋里掏他的那盒多汁水果牌口香糖。

    她侧着他的方向吐了一口烟雾,瞄了一眼那盒口香糖。“你也在尝试戒烟吗?”她脸上掠过一丝微笑。

    “反复尝试,反复失败呀。你是说……”

    她悠悠地吐了一口烟雾,强行稳住上下翻腾着的思绪。“我已经告诉过你,我有多年没见我父亲了。我们的关系不密切。他有可能是杀了那个女人。可什么都是有可能的。但可能性在法庭上不管用,法庭上管用的是真凭实据。完了。”

    “我们正试图确立他的罪证。”

    “你们没有掌握证明他不在犯罪现场的真凭实据?没有发现指纹?没有目击者?没有诸如此类的证据?”

    弗兰克犹豫了一下便作出决定。“没有。”

    “你们也没能从入室盗窃现场追踪到与他有关的线索吗?”

    “什么也没有发现。”

    “发射特性呢?”

    “没有。只发现一颗哑弹,没有手枪。”

    凯特重新坐到椅子上。谈话现在集中于案件的法律分析,她因而感到心情放松多了。

    “这就是你们全部的收获?”她眼睛乜斜着他。

    他又犹豫了一下,然后耸了耸肩。“仅此而已。”

    “如此说来你是一无所获,探长,一无所获呀!”

    “但我拥有直感。我的直感告诉我,那天夜里卢瑟-惠特尼就在那幢住宅里,就在那间卧室内。我现在想要知道的是他此刻的下落。”

    “这一点我无能无力,前几天晚上我对你们的人也这样说过。”

    “可那天晚上你的的确确去过他的住所。为何目的?”

    凯特耸了耸肩。她拿定主意不提及她和杰克的那次谈话。她这是在知情不报吗?或许吧。

    “我不知道。”她说了部分实话。

    “凯特,你给我的印象是:你每做一件事,总是很清楚其中的目的。”

    杰克的脸闪过她的脑海。她恼怒地将它一挥而去。“并非如你想象的那样,探长。”

    弗兰克礼节性地合上了记录本,向前屈了屈身。

    “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忙。”

    “什么忙?”

    “今天的会谈不发表,非正式,你想怎么定名都可以。我想说的是我对结果更感兴趣,而不是法律上的繁文缛节。”

    “对一个州检查官说这样的话实在可笑。”

    “我不是说我不打算按章办事。”弗兰克最终还是熬不住,他掏出了香烟。“我说的是只要能达到目的,手段应该避难就易,好吗?”

    “好的。”

    “据我掌握的资料,你可能不牵挂你的父亲,而你的父亲却时时刻刻在思念着你。”

    “是谁告诉你的?”

    “哎呀,我可是个侦探。是,还是不是?”

    “我不知道。”

    “见鬼!凯特,你跟我别他妈的兜圈子了。是,还是不是?”

    她愤愤地掐灭了香烟。“是!满意了吗?”

    “还没有,不过有些接近了。我有一个计划把他从暗处引出来。我此行的目的就是来找你帮助我。”

    “我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帮助你。”凯特知道对方要说的话,她从弗兰克的眼睛里看出来了。

    他花了10分钟时间向她介绍自己的计划,她拒绝了三次。半小时后两人依旧坐在餐桌旁。

    弗兰克靠在椅背上,突然向前一侧身。“听着,凯特,如果你不肯帮忙,我们就根本没他妈任何机会将他逮着。要是如你所说,我们证据又不确凿,他自然可以被无罪释放。但如果他真的杀了那个女人,并且我们能够证明,那么,作为你就最他妈不该告诉我他可以逍遥法外了。现在,你好好想想。如果你认为我说错了的话,我可以开车送你回到住所,我会忘掉我见过你,然后你的老爸可以接着盗窃……甚至杀人。”他直视着她。

    她嘴巴张了张,但最终没有说出话来。她的目光沿着他的肩膀飘移过去,那里隐隐约约有个来自遥远过去的人影在向她招手,却又突然消失了。

    凯特将近30岁了,她如今再也不是那个由父亲抱在空中打旋而被逗得咯咯直笑的蹒跚学步的小女孩了,也不再是那个不向别人而只跟父亲透露她认为是了不得的秘密的小姑娘了。她已经长大了,是个成熟的大人了,已经独立自主很长时间了。而且,她是一名法庭官员,一个曾经宣誓捍卫法律和弗吉尼亚州宪法的州助理检察官。应该确保触犯法律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管谁人犯法,也不管犯人与谁有联系,这是她的工作。

    紧接着另外一幅画像闯入她的脑海。那是她的妈妈,不时地看着门口,等着他回家,想着他在外是不是平安无事。她到监狱探望他,把要跟他讨论的事项列成清单,每次探监都要把凯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狱的日子临近了,她又激动不已,好像他他妈的是个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而不是小偷。杰克的话又让她想起来了,并狠命地咬啮着她的心。他说她的一生是个谎言。他希望她同情那个曾经将她抛弃不管的人。好像是他卢瑟-惠特尼而不是凯特受了委屈似的。好了,杰克你就见鬼去吧!她感谢上帝帮她作出了不嫁杰克的决定。一个跟她说这些恶毒、糟糕的话的人不配娶她。但卢瑟-惠特尼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的。也许他没有杀那个女人。但也许是他杀的。决定凶手是不是他不在她的工作范围之内。但她可以确保创造机会,让陪审席的男女陪审员们作出这个决定,这是她的工作。无论如何,她的父亲该蹲监狱。至少在那里他就伤害不到别人的情感了,在那里他就不能接着毁灭生灵了。

    这最后一个想法使她同意了,她同意帮忙把她的父亲移交到警察手里。

    弗兰克起身告辞。他感到内疚,感到一阵刺痛。他没能对凯特-惠特尼全说实话。事实上,他没有告诉她那个最关键的证据,而对她撒了弥天大谎,唯一透露的就是她父亲碰巧在犯罪现场这个价值好几百万元的问题。现在他非常不自在。执法人员有时也得撒谎,就像任何人一样。可这种开脱丝毫没有减轻他内心的自责,况且他那番谎言的受害者是自己曾经肃然起敬、此刻又深表同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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