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7点,巴特洛普的黑色越野车驶入英格兰银行大厦后的庭院。巴特洛普穿过朝着庭院开的一扇门,进入大楼,然后乘电梯上到行长的私人专用套房。跟在他身后的是来自皇家宪兵队的贴身保镖兼司机芒罗。
巴林顿在书房里等候,心里对会谈的内容直犯嘀咕。起码他已经做到让巴特洛普上他这里来了。当天上午,此君曾提出让他到军情六局设在伦敦东南部的总部所在地世纪大厦去找他,巴林顿当时就很恼火。世界上所有的人都上银行来才是合乎惯例的,其中当然也包括军情六局的一位处长,这巴特洛普不会不知道。
门铃声打断了巴林顿的思绪。他走到门口,通过窥视孔向外观察。他看见巴特洛普站在离门一两步的地方,身后另有一人。巴林顿心想那人准是保镖。他随即拉开门,大声欢迎巴特洛普的光临。巴林顿手扶着敞开的门,询问般地望着那位保镖,只见那人庄重地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并说他在外面等。巴林顿领着巴特洛普走进会客厅,暗自庆幸自己总算不必像这样被别人领着。
巴林顿端上酒水。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有罩套的扶手椅上。巴林顿显得轻松随意,伸开两条长腿,右手垂在扶手椅外侧,左手端着他当天的第二杯杜松子滋补酒。他比巴特洛普年长10岁,而且看上去也如此。他那一头胡椒面灰色的头发正日益稀少。他硕大的腰围以及陷在肉里的下巴十分清楚地表明,他享用过太多的丰盛宴会和过量的红葡萄酒。与巴特洛普不同的是,他的皮肤上几乎不见皱纹,脸上全然是一副满足的神情。他已不再期待生活中会出现什么惊奇。巴特洛普仔细端详着他,轻蔑之情油然而生。他侧向一边坐着,双膝微曲,慢慢喝着威土忌酒,听着巴林顿的闲聊。不一会儿,他的不耐烦显然已经流露出来,巴林顿慢慢地关上了话匣子。
巴特洛普饮干杯中的威士忌,在椅子上向前欠过身去,“行长,你可不可以给我介绍一下昨天降低1个百分点利率所经过的程序。”
“相当简单。”巴林顿一面说着,一面站起来斟满他俩的酒杯,“我们是想给经济来一些刺激。通货膨胀已得到控制。当然我们会密切关注通涨情况,不过眼下它不再构成问题。没有负面的经济状况,有必要下调利率,所以财政大臣和我同意在切实可行的情况下尽快降息1个点。昨天下午市场表现平稳,于是我们决定立即进行降息。”
“有谁事先知道这一决定?”
巴林顿停顿了片刻,“所有主要国家的央行,只有日本人除外,因为他们当时还在睡梦之中。”巴林顿把酒杯递给巴特洛普,“你问这个干什么?”
巴特洛普看见巴林顿眼睛里闪现的一丝恼火。可以理解。刚才的提问带有令人不快的含义,尤其是出自一位情报官员之口。巴特洛普为自己的洞察力感到自豪。是的,那是恼火,不是别的,对此他深信不疑。不管怎么说,巴林顿要是把内幕消息泄露出去,那就大大地得不偿失了。商业银行家职业的成功使他原本可观的个人财富不断增加,所以金钱就排除在动机之外了。那么剩下的动机还有什么呢?巴特洛普脸上缓缓地露出了笑容。巴林顿几乎不可能成为颠覆分于。最初提议他担任央行行长时,情报部门的报告给了他一份耀眼的合格证书。巴特洛普认为,如果其他几家中央银行中出现泄密,那不会是巴林顿所为。他又喝了些威士忌,接着告诉了巴林顿一些有关安东尼奥-菲埃瑞及其涉嫌在汇市进行“赌博”的情况。
巴林顿表示同意,认为菲埃瑞的外汇交易确有可疑之处。而且他也有秘密消息要告诉巴特洛普。一个星期前,他接到道森莱恩会计师事务所主任乔纳森-吉尔比的电话。吉尔比告诉他,他的会计师事务所中一位年轻雇员曾向他汇报,说他怀疑金融城一家大型美国银行的外汇自营部门里发生了一些奇怪现象。巴林顿向巴特洛普解释说,自营就是一家银行将其一定数量的自有资金指派给专业交易人员,由其用来“建仓”,也就是说代表该银行在汇市上进行投机。这种行为有别于较为普遍的汇市运作模式,即银行仅仅代表客户,如保险公司、养老基金、产业公司甚至其它银行,并根据其指令进行外汇买卖的模式。自营交易对于有关银行意味着高风险,但也意味着潜在的无限高回报。
巴林顿做完这番解释之后,继续讲刚才的事情。道森莱恩会计师事务所这位雇员是对洲际银行帐目进行审计的小组成员之一。他发现该银行外汇自营部的盈利金额近来大增特增,其幅度令人生疑。
巴林顿要求英格兰银行市场监察部主任马库斯-艾利雅德对洲际银行外汇自营部过去一年的月盈亏帐目进行调查。结果发现那位年轻审计员的怀疑并非无根据。马库斯-艾利雅德发现了一种模式。每当央行插手干预外汇市场,或者采取诸如利率调整之类的市场敏感行动之后,他们总是大赚特赚。这在一定程度上是正常的。干预行动以及利率调整对于市场波动总是构成因果关系的。正是在市场波动期间,汇市投机者才会取得最大的盈利或者蒙受最大的亏损。可是,让人感到可疑的是这家银行盈利的巨额性、持续性和突发性,因为这几点可以说明洲际银行内部有人可能在利用内幕消息进行交易。如果是这样,那么内幕消息只可能来自于最高层。巴特洛普和巴林顿对此不存异议。看来在金融系统的核心部位发生了泄密。而这种泄密似乎又将意大利黑手党一名要员与金融城内一家表面上尚且令人尊敬的银行联系到了一起。
巴林顿开始感到担忧,他可经不起在他的高层出现麻烦。巴特洛普则感受到这种可能性所带来的一阵兴奋,这可是近几周来他得到的最好消息。他站起身,“我得告辞啦,行长。”他伸出手去,“如果你把洲际银行的事搁置几天,我将不胜感激。我倒有个主意,可以同时解除你的心病和我的心病。我明天或者后天会给你来电话的。”
行长与巴特洛普握手道别,把送他出门。他回到自己的座椅上,若有所思地越过窗外金融城的空中轮廓线向远处望去。他对巴特洛普还吃不大准。这个人身上透出某种精明的魅力,揣摩他那不断跳跃变化的思路倒是给人以乐趣,可又总不免令人不安。他们以前曾见过几次面,每一次巴林顿都意识到巴特洛普有一种强烈的目的性。至于是什么目的,巴林顿还看不透,不过这并不削弱它的力量。同样,他今天也感到纳闷,那个杰出的大脑到底在给他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巴特洛普想象力丰富,还不乏操纵能力。巴林顿尽管在金融城身居权力的顶峰,却并非生性多疑之辈,可是他对詹姆斯-巴特洛普这个人却格外小心提防。
那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或许是一个高明、狡诈的计谋,需要在某些方面得到他的默许。好吧,只要在合情合理的范围之内,他会合作的。与“朋友”作对是不明智的,而且不管怎么说,单就这个案子而言,他们的利益是共同的,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倘若他有先见之明,他就会走上一条截然不同于巴特洛普此时此刻为他策划的道路。
翌日晚11点30分,巴林顿参加完一次官方正式宴会以后,在他的专用套房与巴特洛普再次会面。巴特洛普开门见山,毫无奸诈之意。
“关于我们共同的难题,行长。我有个提议,兴许对我们双方都很合适。”
巴林顿示意他在椅子上就坐,然后坐着听他讲述。
“看起来在菲埃瑞与洲际银行之间有某种联系,我正在跟踪菲埃瑞,而洲际银行则是你的责任。但是,有联系也罢,没有联系也罢,你都有必要对洲际银行进行调查。”他稍事停顿,巴林顿点点头。
“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从外界派调查人员或监管人员进驻调查,金融城的许多类似欺诈行为就会烟消云散。”
“是的,情况可能就是这样。”巴林顿说道,“最理想的当然是你在作案现场,人赃俱获。那样,你便掌握了有力的证据和极其充分的指控理由。只要调查人员一开进去,作案的证据就可能迅速消失。”巴林顿继续说道。他谈到这个话题时来了情绪,话语中流露出对英格兰银行在维护金融城正常秩序方面所面临重重困难的一丝同情。“当然,还有那些我们所看不见的欺诈案受害者的问题。那些所谓有经验的机构或个人往往不愿意承认自己上当受骗,他们宁肯蒙受损失也要维护自尊。因此让他们与调查人员合作,有时候比登天还难。”
“是啊,我可以想象得到。”巴特洛普说,接着又把谈话拉回到正题上,“因此,要当场将欺诈犯抓获而又不打草惊蛇,最理想的莫过于安插一位同事充当调查人员。”他顿了一下,仔细观察着巴林顿的反应。
“你指的是派一个人卧底吗?”巴林顿尖刻地问道。
巴特洛普微微一笑,“没错,我说的正是这个意思。‘公司’里没有任何外汇交易员,所以我非常希望听听你的建议。”他停了下来,有意让对方领会自己的意思。巴林顿坐在那里,脑袋微微歪向一侧,显得小心谨慎却又颇感兴趣。巴特洛普继续说道:“你有必要物色一位人选,他既是优秀的外汇交易员,又不乏好奇心,善于了解情况,但最重要的是值得信赖,处事谨慎。”
巴林顿哈哈大笑起来,“首先,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组合。据我所知,外汇交易员是最饶舌、最不可靠的一类人。撒谎是他们工作中最重要的一部分,而且他们天生就处事轻率。其次,即便我能物色到你心目中的完美间谍人选,你又怎么把他们安插进洲际银行呢?”
巴特洛普两眼平视着前方,那神情似乎表明,尽管巴林顿的理解存有缺陷,他巴特洛普却尽可以不予理睬。
“第一点,”他着重强调着“第一”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仿佛他发现巴林顿是在掰着手指数数字似的,“我相信凭借你在金融城的那些过硬关系,是能够提供一个合适人选的。第二点,这些交易员在银行之间跳槽比我更换衬衣还要频繁,因此用不了多久就会有空缺位置的。”
巴林顿感到遗憾,对这一论点他挑不出什么毛病,“为什么不能利用早已在洲际银行工作的某个人呢?”他冒昧地问道。
“呃,这是明摆着的办法,对吧,可是我们不知道何人可以信任。引进一个外人更为稳妥,你说呢?”
巴林顿听出了巴特洛普的言外之意,他心想这我他妈当然知道。他不明白巴特洛普为什么觉得有必要表现出如此的不快。他想在这次会谈中体现出自己的权势,让它马上就结束。
“你的想法听起来很有道理,巴特洛普。”他站起来,示意会谈到此结束,“我会关注此事的。”
“非常感激,行长。还有,如果你能安排一次午餐或晚宴,带上你的最合适人选,可以说是为了摸摸底吧……我相信你有办法谨慎地把这件事办好的。”巴特洛普看了看手表。已是午夜12点了。他起身告辞。
巴林顿沉默了一会儿,“要是我们物色到你想要的间谍,”他强调着最后那个词,明知这样会使巴特洛普感到恼火,“然后怎么办?我们怎么进行工作呢?”
“这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顿了顿,仿佛在揣摩着什么,“实际上,行长,我很高兴你提到了这一点。就程序而言,你想采取直接联系的方式吗?也许你觉得使用联络人较为可取。”
巴林顿感到大惑不解,巴特洛普是不是故意拿话来激怒他,“联络人?”
“可以是你的副行长,要么是你那个负责监察的朋友,他叫什么名字来着,艾利雅德?”
“我为什么要用其他人?”
巴特洛普耸了耸肩,“这是惯例……以防万一出现差错。”
“能出现什么差错呢?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预见到某些麻烦了吗?”
巴特洛普笑了,“不,根本不是那回事。正如我刚才说的,这是惯例。我们并没有超出凡人的眼力。万一出现差错,你会受到保护,栽跟头的是另一个人。仅此而已。”
巴林顿朝巴特洛普靠近了一步,“我们得把这事说清楚,巴特洛普。如果说有可能出现任何差错,那么我们现在就把这件事统统忘掉。我会另想办法对洲际银行进行调查的。”
巴特洛普心平气和地说:“我不会看相算命,行长,但我确实知道,事先并没有任何理由认为此次行动会碰上麻烦。假如我认为行动不会奏效,假如行动会失控,我是不会向你提出的。”
“那么行动是由你控制的,对吧?你将确保一切进展顺利吗?”
巴特洛普的温文尔雅背后一股不耐烦的情绪在暗暗涌动。
“那是我的工作,行长。我会尽我的权力采取一切行动的。”
行长笑了笑,“那好。这么说,一切都没问题啦。你干你的工作,我干我的工作。至于副行长么,你我私下说说,市场上有一种看法,认为他不够胜任,份量太轻。我不大清楚他的任职期限。艾利雅德嘛,我认为他根本不具备那种威严。他十分精通份内的工作,但不是那种你们称之为擅长与人打交道的人。”
巴特洛普朝门口走去,“那好,行长。这事就拜托你啦。”
两个人握手道别。
巴特洛普乘坐电梯下到庭院,身后跟着芒罗。芒罗抢前几步打开越野车的车门。巴特洛普钻进敞开的车门,朝后仰坐着。芒罗驱车在金融城那空寂无人的街道上疾驶。巴特洛普盯着窗外,陷入了沉思。在现阶段就把他策划的行动通知安全局,即军事情报五局,可能是恭谦有礼的举止,不过最好不要把事情搞得复杂化。没有绝对必要,就无需告诉更多的人。他朝思暮想的就是将菲埃瑞缉拿归案……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行动不归军情五局管,甚至也不归六局管。它是金融城的事,由英格兰银行行长负责。如果此次行动提供的情报经证实对他有用,那可就是交上红运了。
他望着防弹玻璃窗上自己的影像,脸上露出得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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