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高高地坐在马场看台上层的一个位子上,用租来的双目镇居高临下地观看坐在下面的小吃摊上的“赧颜”的马主皮萨诺在吃蟹肉。坐在皮萨诺对面的是罗塞-巴德,他们一面吃法兰克福香肠和德国卤菜,一面用大杯子喝啤酒。其他餐桌也都客满,两名侍者侍候在皮萨诺的桌子旁,老板也不停地过来打招呼。
皮萨诺看起来比那些恐怖小说里的坏蛋毫无逊色。在他象气球的圆脑袋上,五官堆在一起,长着一对老鼠眼睛,两个乌黑的大鼻孔和一张又皱又湿的红嘴巴。他肥胖的上身挤在一套棕色西服中,里面是一件长尖领口的白衬衫,上面打着一个棕色的蝴蝶结。这时,他在用心专注地吃蟹肉,偶尔向旁边的碟子里看着,恨不得用叉子再拨一点儿过来。
罗塞-巴德浓眉宽脸,一副凶相。他穿着长条格的印度麻料西服,打了一条藏青色领带。他只顾低着头吃东西,头简直没离开过餐盘。吃完一盘以后,他抬起头来,拿起赛马安排表。
皮萨诺用一根牙签剔着牙缝。冰淇淋送上来后,他又开始大嚼起来。
邦德一边用望远镜细心观察这两个人,一边想着,他们究竟有多大能耐?邦德不是没经世面的人。他所对付过的人,如冷酷的精于棋艺的俄国人;精明而神经质的德国人;沉默而阴险的中欧人以及敢死队的情报员。与这些人相比,眼前这帮家伙真是小巫见大巫。
第三场比赛的结果出来了。离决赛还有半个钟头。邦德放下望远镜,拣起赛马安排表,等着跑道对面的显示板上亮出赔金金额和分红比率。
他又看了一遍安排表。“八月四日决赛的赠金上升至二万五千美元、由三岁马参加第五十二轮比赛。会员参赛费五十美元;会外人士参赛费二百五十美元。二马赌金获奖五千美元;三马获奖二千五百美元;四马获奖一千二百五十美元。剩余金额归头马。获胜的马主奖给银质奖杯一个。赛程为1.25英里。”安排表后面印着参赛的十二匹马、马主、教头和骑师的名字以及预测各马胜算率。
根据预测,获胜呼声最高的有两匹马,一匹是惠特尼的一号“再来”;另一匹是威廉-伍德沃德的三号“祈求”。胜算率估测为六比一和四比一。皮萨诺的十号“赧颜”胜算率估测为十五比一,是得胜希望最小的一匹马。
邦德再次举起望远镜向小食摊了望。那两个家伙已经走了。他又抬起头看着显示板,上面已把三号马排在第一位,胜界率已是二比一。“祈求”的位置下降。“赧颜”的胜算率也由二十比一变为十八比一。
离开赛还有一刻钟。邦德点燃一支香烟,脑海里重复着某特在马匹拍卖场告诉他的话,不禁怀疑,这样做是否能够见效。
莱特刚才去了骑师休息室,找到廷格林-贝尔,并露出私家侦探卡,用讹诈手段说服他必须输掉这场比赛。如果“赧颜’跑赢头马,莱特将会向筹委会检举,说这匹马是冒名顶替的。这样一来,廷格林-贝尔将被罚永远不许再参加赛马。莱特保证,如果按他的话去做,他决不提冒名顶替的事。他的意思是,“赧颜”必须赢得头马,但要让它因技术犯规而除名。这只要在最后冲刺时,贝尔故意去握其他的马,对方必然要提出抗议。这样,比赛将由裁判长根据现场纪录片来裁决。廷格林-贝尔要玩这样一个花样并不难,而且也容易被人理解。谁不想跑头马,况且皮萨诺事先讲好,如果他能跑第一就给他一千美元的额外奖金。马场上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而恰好他碰上这种倒霉的事。莱特先给了他一千美元,答应事成之后再给他追加两千美元。
廷格林-贝尔毫不犹豫就一口应了下来。他要求在下午六点钟比赛结束后,就立即派人给他送二千美元钱到泥浆与温泉浴室去。每次赛完马后,为了减轻体重,他都要上那儿去洗泥浆浴。莱特同意照办。邦德希望,如果“赧颜”果真按计划做的话,由他到泥浆浴室去送钱。
邦德不知道这计划是否行得通。
邦德举起望远镜向跑道扫视了一圈,发现每四分之一英里处都竖着一根粗木杆,一共四根。木杆上面装了摄影机。每场比赛完几分钟后,纪录片就可以送给筹委会备查。最后一根木杆最重要,它将纪录最后拐弯处的发生的实况。离比赛还有五分钟,在邦德左手一百码处的起跑,已做好准备。从那里开始,赛马将绕场整整一周以后再跑八分之一英里才达到终点。他的位子处于终点的斜上方。对面的显示牌上“赧颜”的胜算率没有任何变化。参赛的马匹慢慢走到起点集合,获胜呼声较高的一号“再来”最先到达。这是一匹高大的黑色马,骑师穿着代表惠特尼的淡蓝和棕色相间的制服。当夺魁呼声最高的第三号“祈求”出场时,观众席上一片欢呼。“祈求”一身灰色,骑师穿着白底带红点的代表伍德沃德马厩的衣服。走在跑道最后的是一匹高大的脸上有白斑四只白腿的栗色马。它的骑师脸色苍白,身上穿的是淡紫色绸质衣,前胸和后背都饰有一块菱形方块。这是“赧颜”了。
马匹向起跑点汇集时,邦德向对面的显示牌瞟了一眼。“赧颜”的身价忽然提高了:十七比一、十六比一。这没什么,再过一会儿它将变成六比一。一点也不必大惊小怪。也许再过一分钟人们将全挤到售票窗口,但只有邦德还把那一千美元钱放在口袋中。广播中宣布,决赛即将开始。各参赛的马都在栅栏里中各就各位了。十号马的身价继续提高,取胜率不断增加:十五比一、十四比一、十三比一、十二比--…”最后停在九比一上。停止售票了。
场内响起了一阵铃声。马匹如洪水一般冲出了栅栏,迅速地冲上了看台前面的跑道。在马蹄腾飞的尘烟之中,人们只看到转手藏在太阳镜后面苍白的脸,耸动的马肩和后腿和一大堆使人迷惆的号码。邦德注意着靠近内圈的木柱跌身于前面的十号马。
冲在前头的是五号黑马,它已经把后面的马拉下一段距离。难道这场比赛果真要窜出一匹黑马?邦德正想着,一号马已赶上来和它并驾并驱。三马号也紧紧地跟进,十号马也紧跟不舍。除了前面这四匹马外,其他的马形成另一方阵,离十号马身后有三匹马的距离。第一个弯道过后,一号黑马赶到了第一位,三号“再来’均为第二位对号马仍保持第四位。十号马奋起直追,先后超过了五号,离第一位的一号只差半匹马的距离。又过了一个弯,三号马升为第一位,“赧颜”名列第二,一号马跟在后面有一马之遥。“游颜”奋力追上去,与三号马齐头并进,一起跑上最后的弯道。邦德屏住呼息,紧张地等待着。时候到啦,怎么还不干呀!
邦德仿佛能听见白标杆上的摄影机拍摄时发出的吱吱声音。十号马在弯道的外侧,稍稍领先,三号“再来”在跑道内侧。只见贝尔把头低低地靠在马脖的外侧,慢慢地赶三号马。这样做他以后可以辩解说,他在跑道上没有看见三号马。两匹马越来越近。突然,“赧颜”头向三号撞去,四蹄抬起向前冲去。三号马因这一撞击,落后一步。“赧颜”趁这功夫,向前猛蹿,超过三号一匹马的距离。
看台上发出愤怒的狂吼。邦德放低望远镜,注视着冲在最前面的那匹栗色马。“祈求”跑在第二,落后约五匹马的距离。“再来”紧随其后,获得第三。
周围的马迷们喊成一片,而邦德心中暗暗喝彩,不坏,干得真是不赖。
瞧这位骑师花样做得多么巧妙。他的头理得那样低,连皮萨诺也会承认他无法看见旁边的赛马。在最后冲刺最后一弯时,哪个骑手都会向内侧靠的。当他过了弯道时,他仍把头放得很低,并猛力抽了几鞭,好象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邦德等待着宣布大赛结果。场内不时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口哨和喝倒彩声。广播里宣布:“十号‘赧颜’领先五马距离;三号‘祈求’领先半马;一号‘再来’领先三马;七号波耶德洛’领先三马。”
这时,参赛的马都缓步来到磅秤台,进行过磅。贝尔高兴地从“赧颜”背上滑下来,把马鞭扔给马童。他背着鞍具走向磅秤台时,愤怒的喊声一浪高过一浪。
忽然,吵闹声一变而为全场的欢呼声。显示牌上“赧颜”的名字旁边出现了“异议”字样。不久广播大声报告说:“各位来宾请注意,三号‘祈求”的骑师卢克提出异议,检举十号‘赧颜’骑师廷格林-贝尔骑术犯规。请勿撕毁马票,我再重复一遍,请勿撕毁马票。”
邦德掏出手帕擦了擦手心上的汗水。他可以想象出裁判席背后放映室内的情景。心惊胆颤的贝尔站在一边,旁边是满腹冤屈的三号骑师。双方的马主会在场吗?皮萨诺肥胖脸上汗珠会不会流进脖子?
广播又发出通知:“大家注意:本次比赛,十号‘赧颜’因技术犯规被判除名。三号‘祈求’获胜。这是比赛的正式结果。”
观众中爆发出如雷的欢呼声。邦德站起身,离开座位,朝酒吧走去,心里考虑给贝尔付钱的事。他对承担此事有点担心,可又一想,洗洗泥浆浴是件平常的事,更何况在萨拉托加谁也不认得他。一干完这事后,他不再为平克顿社服务了。哦,还得打个电话给沙迪-特瑞,向他诉诉苦,五千美元钱不但没拿到,连老本都丢了。这次帮莱特捉弄这些家伙,的确很开心,下次该轮到邦德唱主角了。
他一边考虑,一边挤出人群,向酒吧走去。_
一辆红色长途汽车中,只有两个乘客。一个是身材干瘪的黑人妇女,还有一个是坐在司机旁边的白种姑娘。那个姑娘头上获着一块厚厚的黑纱巾,一直拨到肩上,就象养蜂人的头上的纱罩。邦德登上了这辆车。
汽车车身上漆着“泥浆浴与温泉浴”字样,挡风玻璃上写着一排字:“每小时一班”。这个时候旅客很少。汽车在大街上转了一趟,驶入了一条沙砾道,然后穿过一块种植棕树幼苗的林场,走了半英里,拐一个弯,沿小山下了被,朝一排熏成灰黑色的楼房驶去。房屋的中央有一根红砖砌成的大烟囱,一层淡淡的黑烟袅袅上升。
浴室外面静悄悄的。当汽车在门外杂草地上停下来时,从大门的台阶上走下来两个老人和一个瘸脚黑人妇女,来迎接客人。
一下汽车,邦德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硫磺味。那是地壳深处向外冒出气味。邦德走向旁边的几株株树下,在一张长凳上坐下来,从远处打量这个建筑物。他想凝神养气一会儿,猜度着他走进铁丝栅门以后可能会发生的一切。他努力压下心头的烦闷和厌恶。是啊,他心烦是有理由的。
要他这么个健康的大男人去和病人们混在泥里打滚,也够为难他的了。他好象看见自己脱光身子,在这座破烂不堪的房子里照他们的要求摆布自己的身体的情景。
汽车开始返程。他孤孤单单地站在了大门口。四周非常安静。邦德发现,浴室的大门左右两旁上方有两扇窗户,象是构成了一双眼睛和一张嘴。那两只巨大的眼睛好象瞪着他,看他有没有胆量从大门中走进去。
邦德站起来,注意走路走进铁丝概门,上了台阶,推门而人、大门砰的一下关上了。
当他走进熏得黝黑的接待室时,硫磺气味更重。服务台正对着大门。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奖状。室内还有一个玻璃柜子,里面陈列着一包包用透明塑胶纸包好的小包。柜子顶上贴了一张歪歪扭扭的广告,上面写着:“本室出售泥浆,可带回家自行治疗。”此外还有一张小纸片上写着除臭剂的广告和价目表,上面写着:“专治狐臭,一擦就灵。”
一位红头发的老太婆坐在柜台里看小说。见到有人来了,慢吞吞地抬起头,一只手指还按在自己刚才阅读的地方。
“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邦德朝栅栏里望了望说,“我想洗个澡。”
“泥浆浴还是温泉浴?”她用一只手按在票据簿上
“泥浆浴。”
“票可以成本买。成本买便宜啦。”
“只要一张。”
“一美元五十美分。”她撕了一张紫红色门票,递到小窗口。
“往哪边走?”“
“右边,”她指道,“沿着通道往里走。最好把贵重物品留在这里。”她从小窗口递出一只白色大信封说,“请在上面写上姓名。”她故意扭过头去,好让客人把衣袋内的东西装进信封。
二千美元不能留在这里,邦德想。他犹豫了一下,把信封递回小窗口中说:“谢谢。”
“别客气,多谢光临。”
接待室旁边有个木门。门的两边各有一个白色的指路牌。指路牌上面各画着一只手,手指指向不同的方面,右边的牌上写着“泥浆浴”,左边写着“温泉浴”。邦德通过木门朝右边拐去,顺着湿漉漉的水泥通道向下走,到顶头走进一扇圆转门。门内是一个高大的长方形屋子,顶上开着天窗,两旁有许多单间浴室。
房子里热得很,硫磺味也很重。两个赤身露体在腰部围了一条灰毛巾的年轻人在门口收票的桌旁玩着纸牌。桌上放了一只盛满烟蒂的烟史教,旁边放着一块挂满钥匙的木板。邦德走进门后一位年轻人从该木板上取下一把钥匙递给邦德。
那人问道:“买票了吗?”
邦德把洗澡票交给他,那人向后一指,扭头说:“从那扇门进去。”然后他们继续玩牌。
小隔间里令人憋气,只挂着一条灰色的旧毛巾。邦德脱掉衣服,把毛巾系在腰间,把钞票折叠好塞进上衣袋中,再放上一条手帕。他把枪背带挂在衣裳钩上,走出小肠间后上了锁。
邦德完全没料到,从门口一眼望进去竟是这样一副景象。在那一刹那,他以为B已撞进了停尸房。他还没反应过来,一个长着两撇稀疏胡子的光头黑人前他走来,不住地对他上下打量。‘先生,治什么病?”
“没什么,’邦德答道,“只是想试试泥浆浴。”
“好的,”黑人说,“心脏有没有毛病?”
“没有。”
“到这边来。”邦德跟着那个黑人走过滑溜溜的水泥地,来到一条长木凳前。身后是两个破烂不堪的淋浴隔间。一个满身泥巴的人正站在蓬蓬下由一个缺耳朵边的伙计给他用橡皮管冲洗。
“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那个黑人说着走开了。邦德看着那人的背影,皮肤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的身体将要由那一双满是皱纹的鲜红手掌任意摆布。
邦德对黑人向来有一种怜悯之心。英国幸好没有种族纠纷,而美国人从学校开始起就与黑白种族问题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对四周设施观察起来。这是一间正方形的水泥建筑。屋顶上方挂着四只无灯罩的灯泡。电线上落满了苍蝇屎。灯泡光线忽明忽暗地照在湿乎乎的四壁和水泥地上。墙边放了二十张矮桌。每张桌上都放了一个厚厚的长方木箱。一只木箱子空着,木益靠在墙边。这个位于估计就是邦德的。那个黑人拿来一条又厚又脏的床单往木箱子里一铺,然后用手把它抹平。一切准备好后,他走到屋子中间。从两排铁桶中选了两桶提了过来。桶里装着热气腾腾的黑泥巴。他用手掌一勺一勺地从铁桶里舀泥巴朝木箱底子上抹,一直抹了有二英寸厚。他又走到浮着冰块的浴缸边,从那里拿来几条湿淋淋的毛巾,如手月上一措。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用冷毛巾给躺在木箱中的客人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室内十分安静,只有胶皮管发出冲水的声音。过了一会儿皮管停止冲水,一个声音嚷道,“好了,威尔斯先生,今天到此为止。”一个浑身长满浓密的汗毛的光屁股胖子颤抖着从淋浴间里出来,站在一旁让缺耳边的伙计替他穿上厚绒睡衣。他匆匆用于手巾擦了下身,然后从邦德进来的门向外走去。
那个缺耳边的伙计也推门出去了。阳光从门外照了进来,邦德看见门外的草地和蔚蓝的天空。一会儿,缺耳边的伙计提着两桶冒着热气的泥巴走了进来。他用脚关上了门,把铁桶放在屋子中间的两排铁桶旁边。
那个黑人走到邦德的木箱旁,用手摸了摸箱内的泥浆。他对邦德点点头说:“先生,好了。”
邦德走过去,黑人取下他身上的大毛巾,把他的钥匙朝木箱旁边墙上的钩子上一挂。邦德于是一丝不挂地走到他的面前。
“以前洗过这种澡没有?”
“没有。”
“我就知道是这样。刚好我预备的泥浆只有四十三度。如果是老来这儿泥浴的话,可以受得了将近五十度至五十五度。躺进去吧。”
邦德爬进木箱,转身躺下来。他的皮肤接触到热呼呼的泥浆。他慢慢地伸直身子,把头枕在盖了干净毛巾的木棉枕头上。
躺好后、黑人开始从铁桶里掏泥浆往他身上涂抹。深棕色的泥浆涂在身上又粘又滑、还有份量,一股热腾腾的泥煤气味钻进他的鼻孔。他瞪眼盯着黑人两只油腻闪光的手臂在他身上抹来抹去。莱特尝过这种泥裕的滋味吗7邦德暗笑不已。
邦德全身上下涂上了澳热的泥浆后,只有脸和胸口仍然是本来的颜色。他感觉有些窒息,黄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流了下来。
黑人弯下身子,用毛巾裹住他的身体和手臂。邦德全身可以活动的只剩头和手指了。接着,黑人关上木箱的盖子,只留下邦德的头伸在外面。
黑人从墙上取下一块石板,朝墙上的大钟看了看,把时间记在石板上。正好是六点钟。
“躺二十分钟,”他说,“觉得舒服么?”
邦德米自可否地哼了一声。
黑人径自去于他自己的事去了,邦德闷声不响地躺在那里,两眼呆望着天花板。汗水从头发里淌了下来,流过眼睛。他心里不断地在咒骂莱特。
六点过三分,门那边走进了骨瘦如柴的贝尔。他大摇大摇地前屋子中央踱过来。
“喂,贝尔,”那独耳伙计招呼说,“听说你今天遇到麻烦了?太倒霉了。”
“那帮裁判是一堆废物,”廷格林-贝尔生气地说。“你想我干嘛要懂卢克?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没必要那样做嘛。我已经胜利在提。喂,你这个黑鬼,”他把脚一横,拦住提着一桶调装的黑人的去路,“你得想法子让我减轻六两,明天还要去赛马。另外给我订一盘炸牛排。”
那黑人越过他的腿,笑着道:“我可以折断你的脖子,那样你就较多啦。马上就过来。”
过一会儿,门再次打开,刚才玩纸牌的人伸进头来,向独耳伙计道:“喂,布克,梅布尔要我告诉你,她没办法接通小食摊给你点菜,电话线出毛病了,打不通。”
“该死,”贝尔抱怨道,“告诉杰克,叫他下趟班车给我带来。”
“好的。”
门又关上了。在美国电话打不通很不常见。这本该让邦德有些警惕起来,可是他没有留意到。他注意的只是陆上的大挂钟。还要再关在这里十分钟。黑人走过来,胳臂上搭着冷毛巾。他在邦德头顶和前额上放了一块,邦德顿时感到舒服多了。邦德想,不久就可以交差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贝尔在邦德旁边的木箱中躺了进去。邦德估计,他的泥浆恐怕有五十五度吧。
黑人在石板上又记下时间,六点十五分。
邦德闭上眼睛,头脑中考虑着如何把钞票转给贝尔。在更衣室吗?洗完澡后总该有个地方让人躺下来休息一下。要不在走出去的时候?要不在汽车上?都不好,最好不要让别人看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
突然,传来一个十分凶狠的声音:“大家不要动。放松点,我们不会伤其他人的。”
邦德墓地睁大眼睛。这突然阳&到浴室的杀气腾腾的音调让每个人浑身战栗。
小门已豁然洞开。门边站着一个人,还有一个站在浴室中央。他们俩手握着手枪,脸上蒙着黑面罩,只有眼睛和嘴巴的地方挖了三个洞眼。
浴室内一点儿声音也没有,只剩下两处隔间中发出喷水的声音。每一个隔间里有一个赤身裸体淋浴的人。他们从水柱中向外窥视,嘴巴直喘气,被下的头发束挡着了视线。独耳伙计两眼翻白呆住了,手里的橡皮管一个劲冲着自己的脚浇水。
室内的那人握着手抢走到冒气的铁桶旁边,拦住提着两桶泥的黑人。那黑人浑身发抖,手中的铁桶也跟着荡了起来。
那人逼视着黑人。邦德看见他用手指将手枪转了一个圈,握住枪管,反手一捣,用力地将枪柄朝黑人的腹部捅了一下。黑人两手一松,哎哟叫了一声,双膝一弯便倒在地上,光光的头刚好伏在那个人的脚下,好象在向他磕头似的。
那人退后一步,威胁说:“贝尔在哪儿?在哪只木箱里?”
黑人跪在地上,用右手臂抬了指。
那个人转过身来,走到邦德和贝尔两个木箱之间。他先看了看邦德的脸,炯炯的目光从黑面罩的小孔里朝下注视。接着,他即向左移动两步,站在贝尔的木箱旁边。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过了一会儿,他猛地一跳,坐在贝尔的木箱盖上,朝下看着贝尔的眼睛。
“好,很不错,该死的家伙。”他声音中透出一丝丝恐怖。
“什么事?”贝尔战战兢兢道。
“什么事?”那人讽刺着说,*还会有什么事呢?你别给装糊涂!”
贝尔摇了摇头。
“贝尔,这么说,你从来没听说有一匹叫“赧颜”的马吧?今天下午两点半钟有人故意技术犯规时,你好象不在场吧?”
贝尔呜咽道:“哎晴!那可不是我的错,谁都会碰上这种倒霉事的。那声音就象一个孩子在受罚时发出的抽泣声。邦德缩着头听着。
“我的朋友认为,这里迈可能有人在捣鬼。”那人倾身向前,火气大起来,“我的朋友们认为,你是在故意耍花招。他们已搜查了你的房间,发现了一张一千美元的钞票。我问你,这笔钱是从哪里来的?”
话音未落,一记清脆耳光声和尖锐的叫喊声几乎同时响起。
“你说呀,杂种!要不说,我把你脑浆掏出来。”传来了枪敲在木板上的笃笃声。
木箱中的声音颤抖起来:“那是我的积蓄。只有一千美元钱。我藏在灯座底下了。是我自己的钱。老天可以作证。我没说假话,我没说……”
那个人踪了一声,用手举起枪把。邦德正好看见他的大拇指的骨节跟上长了一个大疣瘤。他慢慢拨转枪管,拿稳论,从木箱上滑下身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贝尔,恭维着说:“老弟,最近你比赛太多了。”他轻声耳语道,“太累啦。该休息休息,去疗养所好好地养一养。来,我来成全你。”那人慢慢退到浴室的中央。他不停地低声咦叨着。邦德看见他提起一桶装满热泥浆的铁桶,向这边走来。
他走到贝尔的木箱旁边,停了下来,俯身朝下望去。
邦德四肢僵硬,好象那桶里的泥浆就要浇在他的皮肉上。
“老弟,听我的话,多休息一下。找个阴凉的房间,放下窗帘,别让日光把你皮肤晒坏了……”
他说完,周围象死一般的沉寂。那只手臂提着的铁桶越举越高。
贝尔眼盯着那只铁桶,明白将要发生什么,大声嚎叫:“不,不能这样,不能呀……”
虽然室内温度很高,但当泥浆从桶里向贝尔裸露的脸上浇下去时,仍散发出一阵阵蒸气。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在室内回荡。
那人从木箱上放下脚来,把空涌向独耳伙计扔过去,但他没有接,动也不动任它落地。那人大步走到门边,又转身说:“这不是闹着玩的。不准报警。电话线已经割断了。”说到这里,他发出刺耳的笑声。“在那家伙的眼珠没有被烫熟前,把他扒出来。”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两个蒙面人离去了。屋子里除了喷水声外,一片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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