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嘹亮的铃声响起,这是响彻整个疗养院的开饭铃。几年来,我条件反射性的听到铃声就会感到饥饿,于是邀请左庶同我一起进餐。
左庶欣然应允:“我的肚子也空空如也。”
我们起身走出接待大厅,其他探访中的病人和家属对铃声置若罔闻,投入的攀谈着一周中各自的见闻。
推开接待大厅的玻璃门,走廊中已满是去食堂的疗养病人,随着有序的人流,缓慢的向另一端的食堂移动。
在我用餐之前,我的嘴还有时间为各位读者简单描述一番疗养院的食堂。食堂的大小和接待大厅相仿,靠近食堂的走廊旁,有一排用来摆放餐具的柜子,每个病人的餐具上都有自己的编号,在进入食堂之前先要拿到自己的碗,才能排队打饭。食堂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工作人员所在的工作区,他们在玻璃隔断中为我们的碗里添加饭菜,再通过小窗口递还我们的饭碗。另一部分是由我们用餐的桌子和椅子所组成,通常都会有很多空位,不少病人是不允许来此用餐的,还有不少病人不愿来食堂吃饭,原因千奇百怪,我的室友就告诉过我,他说这里墙上挂的抽象画影响他的食欲。
开饭时间是正午十二点,我吃下第一口饭的时候,已将近过了三十分钟。今天是家属接待日,所以食堂准备了家属特别套餐,套餐分为ABCD四种,每种都是不同的菜肴搭配,丰富程度不亚于五星级酒店的商务套餐。而我们的午饭也沾了光,无论质量还是数量上较平常都有明显的改善和提高。
左庶并不挑剔,干净利落的消灭了餐盘中的美味,心满意足的夸赞着疗养院厨师的手艺。他挂着一脸的笑容,似乎这顿饭给了他无尽的享受,因此,他吃起来比我香多了,自然也比我快得多。
等到我吃完,一点的铃声已经响过了。通常这个时候我会去外面的草地上散散步,和看门人聊上几句。让香草芬芳沁入我的心肺,让明媚的阳光抚摸我的脸庞,这样能够暂时忘记自己被囚禁在这个孤岛里,假想自己到达了风景怡人的大草原。苦中作乐是我的优良美德,我认为乐观总比悲观好处多。
食堂的工作人员开始清理狼籍的桌子,我和左庶在一片金属餐具的碰撞声中离开了食堂,向郁郁葱葱的绿地走去。
“这儿的空气中清新,市区里可闻不到啊!”从左庶走路的样子来看,他已经十分放松,心情也不错,就象是来疗养的一位病人,丝毫看不出他对我委托案的重视。
我停下脚步,顺势坐在了草地上:“左先生,你一直居住在城市里吗?”
“恩!我是地道的上海人。”左庶答道。
“那你知道‘城市生存法则’吗?”
这个问题是五年前,在鲁坚的房间里,鲁坚问我的。
当时我摇摇头,说道:“你可别告诉我是‘七不规范’啊!”
而现在的左庶,同样对着我摇摇头。
02
“城市生存法则,是一些不成文的行为准则,是生活在城市中的人们为了生存下去或是为了保存自己的利益,而约定俗成的条文。用上海方言说,叫‘门槛’。”
“具体说说。”我催促鲁坚道。
长期以来,我和鲁坚的交谈形成了一种固定模式,即他讲我听。从第一次充当听众,到现在能引导鲁坚的叙述,我的水平也有提升。
“城市生存法则第一条,”鲁坚伸出一根手指:“家里如果闯进盗贼,向邻居求救时要叫‘着火了’,而不能叫‘抓贼’!”
的确如此,年长的人都这样告戒自己的晚辈,而需要这样喊叫的原因很简单,贼造成的损失只有你一家,而着火就会殃及邻居,不会有人假装听不见呼救。
“继续。”
“第二条。”鲁坚伸出修长的食指和中指:“女性遭受强暴时,一定要闭上眼睛,并且告诉歹徒,自己不看他的脸。”
有勇敢的女性将歹徒的容貌牢牢记住,而歹徒的容貌也只能永远的保留在她的视网膜上。闭上眼睛是保命最有效的方法。尽管显得有些消极,但还在我可以接受的范围内。
“三!”鲁坚比刚才多伸了一根拇指:“发现落荒而逃的小偷切勿追赶,俗话说:穷寇莫追。当然,执法者不包括在内。”
“报纸上看到过被小偷刺死刺伤的案例,而且不止一起。但是我敬佩他们,社会上如果人人见义勇为,就没有人敢在群众面前撒野了。”我义愤填膺的说。
“勇敢和卤莽是有区别的,智慧决定你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你把自私错当成智慧了。如果你遇上倒霉的事,你不希望身边的人伸手拉你一把吗?”
“那么你会追赶窃取别人钱包的盗贼吗?”鲁坚直截了当的问我。
我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夸夸其谈的同时我忽略了自己,显然,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我连追赶歹徒的勇气都匮乏。
鲁坚读懂了我的表情:“看来你是个聪明人。”
“也许吧!”我对自己有点失望,在鲁坚的面前,我正迅速丧失原本平等的地位,接触时间愈长了解愈深,鲁坚对我的压迫感也越发加重,每个方面似乎都稍逊他一筹。
鲁坚接着说:“城市生存法则第四条,家里显眼位置不能摆放凶器之类装饰物品。”
“前三条法则我都似曾有所耳闻,这条倒是新鲜。”我就象相声里“捧梗”的角色,为鲁坚的故事做做衔接。
鲁坚接着说:“上海的一幢高档居民区中曾发生过这样的一件耸人听闻的事。一名歹徒闯入一位富商的家,当时只有富商的妻子独自在家。骗开门后,歹徒制服了妻子。为了保命,女主人答应将全部现金、首饰都如实交出,心狠手辣的歹徒却没有因此而手下留情,仍给了女主人一刀,幸好这刀并不致命,聪明的女主人装死逃过了死亡的威胁。”
听到这,我松了一口气,却不料后面发生的时候令我瞠目结舌。
“就当歹徒满载出门之际,看见了门旁古罗马武士盔甲,盔甲旁摆放的一把战刀引起了他的兴趣,歹徒拿起足有一米长的大刀掂了掂。随后,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上演了。他决定试一试这柄古老的战刀,是否真的象电影中那样,能轻而易举的砍下敌人的头颅,因为这把笨重的战刀看起来并不怎么锋利。而实验品便是那具倒在地板上的‘尸体’,实验结果则是,脖子上要挨上一刀,就算脑袋不落地,颈椎也一定断了,女主人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真不走运,并不是每个人家里都有这样的刀。”我摇着头表示反对。
“也不是每个小偷都这么好奇的。鲁坚突然换了种口气对我说道:“可你从另一个角度思考一下,如果把女主人换成男主人,当家里来了不速之客,这把刀很可能成为了男主人的武器,死者很可能变成了小偷。假设男主人结果了歹徒,先不管法庭会判他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对一个平常人来说,杀人之后的心理会遭受巨大的打击,需承受旁人不知的心理压力,一辈子挥之不去的阴影,难以释怀的苦闷终生萦绕。这样的结局你觉得如何?世界上的事就是那么巧,每个人随时都有可能变换自己在社会中的角色,这第四条法则毫无争议。”
他的解释无可厚非,现实中巧合实在太多了,这样的巧合中存在着一定的必然性,如果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同样的巧合比比皆是。
第五条,出远门的时候要在桌子上放些钱,假使有窃贼进屋后没有找到钱的话,很有可能恼羞成怒的砸烂家具或是再度光顾,老百姓都明白一个道理:不怕贼上门,就怕贼惦记。
随后,鲁坚又一一讲述了其他的城市生存法则,总共十条,我们又从这些法则里引伸出许多话题。很快,房倩倩加入了我们。
“今天你们的话题又是什么?”房倩倩每次都用这句话宣布她的加入。
“和你们女人在一起时一样,我们在谈异性。”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这样回答道。
房倩倩俏皮的眨了眨眼:“据我所知,你们认识的异性,除了你们自己的母亲,就只剩下我了。”
“嘿!这算什么话?你不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女人。”鲁坚几乎要从地上蹦起来了,他有些反应过度。
“收起你的固执!我们不是才讨论过房倩倩的婚姻问题吗?”我向鲁坚使了个眼色,希望能把话题变得更有意思。
“我的婚姻?”房倩倩一头雾水,从我的脸上她必定看不到谈论的是什么,于是她把头转向另一边。
“对,对,我们奇怪,象你这样的女孩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鲁坚好不容易明白了我的意图。
“或者说,没有人追求你吗?”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道。
“也许你该去问我的母亲。”房倩倩神情沮丧的说:“不怕你们笑话,我这么大了却都还没有碰过男生的手。我的母亲为我定下了二个硬性标准,男朋友必须有足够我们一家居住的房子,有足够我们一家下半辈子享用的家财。这两个标准把我身边所有的男人都挡在了千里之外。”
“你的母亲把你当成了她的金矿,只要卖了你就能过上富裕的生活。很抱歉,我用了‘卖’这个字,我无意挑拨你们的母女之情,可是她的所作所为实在是让人愤慨万分。全然不顾女儿的幸福,难道还是在旧社会吗?不,不,你的身体应该由你的意志支配,你该决定自己的未来!”我原本对房东太太的敬爱之情荡然无存。
我的邻居却在一旁啧着嘴,用惋惜的语调说:“你们已经被玷污了,听听吧!一位还在读大学的女孩,竟然为还未牵过男人的手而感到羞愧。年轻的推理作家,反而鼓励着她该过放荡的生活,你们的灵魂已迷失在黑暗的世界里,污秽的思想使你们麻木不仁。
房倩倩双颊通红通红,而我则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是房倩倩的母亲,房倩倩的生活应由她自己选择,不论是错是对,你不该这么刻薄,一切都有自己承担责任。你这么说,伤害了我们。”
“我只是在纠正错误。请问你们,对一个女人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鲁坚的眉毛高高挑起。
“欢乐!”我把我认为最重要的作为了答案,这显然是错的。于是我又补上个答案:“有张漂亮的脸蛋?”
鲁坚否定了我的回答,并打算不再让我无休止的说下去:“我们还是听听当事人的。”
房倩倩机灵的转动着水汪汪的眼睛,天真的摸样让人疼爱。两眼突然定在了某个物体上,心中有了答案,她精巧的小嘴微微一张:“一位可以托付终生的丈夫,是对女人最重要的。”
“快接近正确答案了。你的答案可能会引起女权主义者的不满。不过我十分认同你的观点。我个人认为,对女人来说,贞洁才是最宝贵的,不仅是身体上的,而且还是精神上的,必要时甚至应该不惜用生命去扞卫。可看看如今的女性,身体成为了资本,贞洁被欲望出卖。可我也无法完全责怪她们,造成当今这种局面,更多还是源于我们生活的环境,不可否认,重男轻女的风气仍十分兴盛,一部分女人在物质和精神上的满足还是依赖于男性,且不论以何种方式,自甘堕落似乎成为了一条享受生活享受幸福的捷径。由此引出我的下一个问题,什么是幸福?”
看起来简简单单、人人似乎都知道的问题,我搜畅刮肚却找不到词汇来回答。房倩倩早已投降,静等鲁坚的自问自答。
鲁坚没有让沉默维持多久,开始说道:“我们都一样,面对如此普通的问题往往不知所措。毕业、工作、结婚、生儿育女,这样的生活幸福吗?如果你觉得这就是幸福,那么你的后代、你的长辈、几乎所有的人都拥有幸福,因为他们周而复始的过着和你相同的生活,你们深悟知足常乐的道理。持相反态度的人们,比如我,是无法理解这类平凡的幸福。因此我没有答案,因为我从未幸福过。”
话题渐渐沉重起来,照现在的情形探讨下去,用不了一个小时,我们就该说说怎么教育子女不要吸烟了。我必须出手掌控一下话题的大方向。
“我们怎么谈起这些来了,不是在谈房倩倩的终身大事嘛!”
房倩倩娇嗔的给了我一拳。
“如果我们之中有人爱上了她,首先就该逾越她母亲这道屏障。有两种方法,拿出一笔足够多的钱,或者,刺杀她的母亲。”鲁坚说着笑,不过他的表情显得很严肃,反倒更让我们觉得好笑。
不过谁又会料想到,他的这句戏言牵连上了命案。以后的日子里,稀奇古怪甚至让我感觉惶惶不安的事件接踵而来。
03
当天晚上,楼下房东先生的屋内一场战争打响了。房东先生大吵大嚷,不断摔着家具,弄出的噪音覆盖了整个小区,他略带哭丧的嘶叫,就如同骂街的泼妇。相反,战场的另一边,他的妻子房东太太,则在丈夫大段大段的辱骂中,不时插上几句冷嘲热讽,这样又会惹得房东先生组织出更加不堪入耳的言语进行还击。
吵架不知从何时开始的,所以当我意识到时,已经错过了关键部分,因此,听了老半天还是不知道所为何事而引发争端。不过起因并不重要,积怨已深的这对夫妻显然无法再抑制对对方的不满了。
“你这个黄脸婆,天天在家就知道哭丧着脸,我还没死呢!你是不是想咒我死啊!告诉你吧!我身体硬朗着呢,要死也是你先去阎罗王那里报道。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看上你的,瞧瞧你这副德行,又老又丑,老子养你在家里,不是TMD让你诅咒我的。”他话音刚落就听见“咣当”一声,可能是房东先生又砸了一件家中的摆设。
“有本事你就离婚,没人挡着你。”房东太太能讲这种话,手里一定握着某张王牌,藐视的口吻无疑在熊熊烈火上又浇上了一勺油。
“离婚就离婚,谁怕你个臭婆娘啊!”房东先生边骂边琢磨着后面的词:“实话告诉你,对面的于萍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偏要让你看着,这婚我就拖者不离。你是不是看上哪个小白脸啦!你个不要脸的贱货,要是让我发现,看我不宰了你。”房东先生又狠狠的骂了句脏话。
我躲在房间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没见过如此贼喊捉贼的。虽然事不关己,但我的立场更倾向房东先生。本身文化素质就高于房东先生的房东太太,言语间散发着智慧,说难听些,这也能称之为阴险。她的话虽不多,可一开口就句句扣住要门,令对方疲于招架,粗俗的房东先生招架方式就是破口大骂。
争吵演变到后来,就成为了恼怒的房东先生一个人的“脱口秀”表演,他极尽所能的羞辱着自己的妻子,他在脏话方面的造诣堪称专家级水准,出口成章,任意搭配组合。如果把我平生所学的脏话总数比作梵帝冈,那么房东先生的则是意大利。起先还有两、三个街坊邻居前往劝阻,但因房东先生不可理喻的恶劣态度,只得无奈继续收听“脱口秀节目”
无休止的漫骂,受害者已从房东太太一个人扩散至整个小区中在家的每一个人,可是竟没有一个人出手制止或劝解,这件事就如同没有在发生一样,这也是“城市生存法则”的一种表现。至多在明天的茶余饭后,被某些爱嚼舌根的人拿来狂吹一通。除了疲劳,就只有宝贝女儿房倩倩可以封住他父亲的嘴。
我的窗户斜对着小区大门,熟悉的倩影刚出现在只容一个人通过的铁门中,我就辨认出是房倩倩回来了,我同时兴奋的朝她挥手致意。突然间,我看到原本走在房倩倩身后的一位行人,来了个180度的转弯,急匆匆的掉头走进小区围墙的阴影之中。这让我记起了第一次撞见房倩倩时的那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我能确信只同一个人,并且我知道了这个人的性别,这必定也不出乎读者朋友们的预料,是个男人。
还来不及细细推敲,房东先生又一轮的攻势再次袭来,房倩倩赶忙向我的方向跑来,她把钥匙用力塞进锁孔,故意发出较响的动静,表示着她回来了。信号一发出,就收到了效果,骂声、吼声、摔东西声嘎然而止,好象直接拔了嘈杂的收音机的电源插头。
之后便是短暂的寂静,我听到房东先生外出的响声,看起来他又要前去于萍的发廊过夜了。畅快发泄后的房东先生哼起了欢快的小调,他的快乐完全建筑在他人的痛苦之上。家里的两个女人不知又会度过如何的一个夜晚。这些都并非是我最关心的,我想知道房倩倩对父亲的威慑力究竟缘于何故。想着想着,我进入了梦乡,这是四年来,我睡的最后一次安稳觉。
04
太阳就快要落山了,蔚蓝的天空燃起了天火,紫红色的夕阳吞噬着一片片云朵,我和左庶坐的草地,湿气穿过土壤沾附在裤子上,异常难受,左庶和我决定另僻静地。时间还足够我讲上一段,距离六点的晚餐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呢!
我的病房是理想的选择,四个人同住的病房,打扫的相当干净,整洁、明亮的让我反而觉得无所适从,但对其他人来说,可算是个不错的场所。我的三个室友在晚饭前都有小憩的习惯,轻声细语的交谈,不会对他们造成影响。我的床位靠近窗户,其他室友在我的旁边和对面已鼾声雷动。
将近六个小时的连续口述,令我略微有点疲倦。于是让左庶原谅我的失礼,请求能倚在枕头上继续交谈,以维持我的体力,进到这所疗养院之后,我可从来没有消耗过这么多的体力和精力。
“只要你感到舒适,随你坐着还是躺着,如果你觉得今天无法完整的讲完这件事,我愿意明天再跑一趟。”左庶温文尔雅的说,他丝毫没有疲倦和不耐烦的情绪。
第一眼看到他,总觉得他无精打采的,双眼象被蒙上了薄纱般惺忪。这会儿,他倒精神十足。我欣赏他的敬业精神。
“我争取在今天完成。”受到左庶的感染,我也鼓足了劲。
左庶轻轻的将大腿搁在床沿,侧身坐在我的床上,说道:“如果不影响你朋友们的午睡,我们就接着谈吧!”
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的伴奏下,我又回到了四年前的那个早晨,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十二点,我意识到了某些异样的情况。平日里楼下六、七点开始的嘈杂声,竟然没有将我闹醒,麻利的套上件外衣,我赶紧洗漱,编辑给我的指标任务的截止日期即将到临。
厨房的水槽底部是干的,鲁坚莫非也赖床了?这可不象他的作风,看来表面严谨的他不过也是个口气比力气大的意志薄弱者,不知为什么,我心怀着几分窃喜。我正要从橱柜里拿牙刷的时候,发现我的漱口杯里插着一张便条。顾不得口中难闻的气味,我先阅览起纸条的内容来。
“黄凯,今早房倩倩的母亲不见了,我和房倩倩外出寻找,如果你今天还打算起床的话,就去附近帮忙寻找。”
字迹很潦草,而且没有署名,但我单凭轻蔑的语气就能知道便条的作者。看起来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房东太太在清晨没有象往常那样做着家务,以致于我的睡眠过于充足。在我沉睡之时,甚至战争的爆发都难以打扰。
我首先想到的地方是发廊,可能写小说的人想象力过于丰富,一个故事刹那间在我脑中构建起来;房东太太去找于萍理论,妻子和情妇的见面,一场争斗不可避免,房东太太或许发生了不幸,搞不好还会有流血事件。想到此我异常兴奋,这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为了自己能暂时告别枯燥的日子而高兴。
想故事的工夫,我已经下了楼,惊奇的看到房东先生家的门居然关着。要知道,房东先生的家就象供大众免费娱乐的场所,因为房东先生天天在家,他又是个贪图玩乐的中年人,在居住的小区内结识了一批同道中人,无所事事的人们聚在一起,打着麻将、玩着扑克,他们的这些活动几乎全年午休,要从下午一直持续到黎明。他们这些人都年近半百,其中男性居多,偶尔也会有几个女人掺杂其中。他们好逸恶劳,生命中只剩下了一张张麻将牌,很多家庭为此争吵不断直至破裂。他们的生活看似悠然自得,然而半夜大笑时感到的却是自己被禁锢的灵魂。把这些人的聚会称为“娱乐”算是比较口下留情,实际情况是,房东先生家足够称得上是一个平民化的赌场。
曾经我就此事问过房东先生,他对麻将的永不厌倦让我好奇。
房东先生则答道:“瞧我的生活,整天闷的发慌,不找些事放松放松自己,没到六十岁恐怕就要变成老年痴呆,我想不到在死之前还能干些什么?”
“既是娱乐,为什么要赌钱呢?”
“这才来的刺激,不然你认为我怎么熬过这个夜晚?”房东先生想了想,又说道:“还有一点,带点彩头能激发出真正的实力,才会提高水平。”随后,房东先生罗里罗嗦向我传授起他的麻将经验来。
他们这群人就象以此维生,天天象上班一样准时来到房东先生的家中。所以当我看到房东先生的家门是关着的时候,读者朋友们就不难了解我吃惊的原因了。
我推了推门板,又转了转门把,门从里面上了锁,我下意识的用手指敲击着门,琢磨着这些反常的情况。原本安静的屋子里却传来一阵慌乱的响动,紧接着门被打开了,房东先生的脸出人预料的挤出门缝。他前额沾着湿嗒嗒的头发,脸上挂满汗水,眼球充血的厉害,脖子的青筋暴出,模样与平时不可同日而语,甚为骇人。不知在屋里干着什么。
“你来干什么?”房东先生一反常态,凶神恶煞般问道。
“我、我以为家里没人。”我尽可能笑着说。
“以为没人你还敲什么门?”看我没有进屋的意思,房东先生好象松了口气,打了一个哈欠,可右手仍紧紧扣住门板,刻意用身体挡住我投向屋里的视线。
“听说阿姨失踪了,她回来了没有?”
房东先生的额头掠过一片不易察觉的阴影,眉头微微一皱,作无奈状摇了摇头。
“那么我现在帮忙找找去!”
房东先生颔首答谢,象急着要去办事似的,急匆匆的关上了房门。
我也转身悻悻走出这幢笼罩在迷雾中的老房子。
偌大的上海,要找到一个人,说难不难,说容易也不易,我无从下手。我的直觉将我推向了“夜上海”发廊。
临近正午,“夜上海”才刚刚开始营业,走进这间发廊,我就被一股馊肉的气味熏的透不上气来,门、窗都是用磨砂玻璃装饰的,能照射进来的光线少的可怜。墙上镶嵌着两面镜子,镜子前的柜子上散布着杂七杂八的梳子、理发刀以及洗发水,两把专供客人使用的椅子上,搭着污迹斑斑的围脖布,椅背上的皮革裂了好几条口子,里面的海绵争先恐后的探出他们黄色的身体。角落的地板上,被剪下的头发纠结在一起。别看这间发廊破旧不堪,可它是这条街上交租最准时、招牌挂的最久的商家。“夜上海”的老板娘常说:要是靠剃头挣的那几个钱过活,我早就饿死在马路上了!
很明显,老板娘对自己的职业和收入十分满意,甚至还有些得意,当然我所指的是她真正在做的那份工作。
我进来的声响,引起了屋里人的注意。沙发上坐着的于萍和她的同事,一见到是我,于萍放下梳子,热情的为我让了座。来到这种地方我总是感到忐忑不安,就象自己在犯罪一样,脑海中尽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的念头。我避开好客的于萍,用异乎寻常的语气问道:“你们谁看见我的房东太太了吗?”
于萍脸上浮现出一丝怪笑,反问道:“怎么?你的房东太太不见了?”
“恩!”
“那么你该去问你的房东先生啊!他对我说老婆就是他这位如来佛手中的孙猴子。”说完,几个女人放肆的大笑起来。
“你们到底有没有看见过她?”我加重了语气。
“你没见我才刚起床吗?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你这个讨厌鬼,不做生意的话马上出去,我要换衣服了。”她对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显然对我所提的无聊问题她觉得从中无利可图,便收起了她的职业笑容。同时,她毫无顾忌的开始解睡衣的纽扣,我象一匹受惊的野马夺门而出,背后再次响起放荡的笑声。
如此一来,我一天的好心情算是到头了,带着沮丧和受愚弄后的自卑,我慢慢走回了家,上楼时用余光扫了眼房东先生家那扇仍旧紧闭的门,毫无疑问,房东太太还未回家。
鲁坚的房门中透出几缕光线,门缝中透出“悉悉唆唆”的交谈声,我的朋友已经回来了。但当我看到房倩倩那张充满忧伤的脸庞时,就猜出了他们的寻找同样毫无斩获。
“你找到什么吗?”鲁坚的口气听起来就象早已料到我的空手而归。
不知为何,见到与房倩倩独处的鲁坚我格外厌恶,对他的提问我不予搭理,转而安慰着伤心的姑娘:“不用担心,或许房东太太只是一时生房东先生的气回了娘家或朋友家。”
“我们都找过了。”鲁坚冷冷的说。
“也许房东太太只是遇到了一位久未谋面的老朋友,聊的兴起一时忘记了时间。也可能她心血来潮,想要真正属于自己的二十四小时,想瞧瞧这个家离开她会变成什么模样!总之,你们的神经太过敏感了。”
“但愿是这样。”房倩倩喃喃自语道。
“从目前的情形来看,我们如何能乐观起来?”鲁坚毫不留情的反问我:“房东太太的钱包、外衣都原封不动的留在家里……”
“这并不能证明什么!”我反驳道。
“最重要的是,房东太太的所有鞋子都在家里,这一点倩倩已经证实了,恐怕房东太太会有不测。”鲁坚说道。
听见鲁坚对房倩倩使用亲昵的称谓,我倍加对这位画家反感起来:“你的观点未免太过悲观了吧!”
房倩倩则向我示意情况正如鲁坚所说的那样,她的表情犹如一尊雕像,如此美丽却又毫无生气。
不过,鲁坚的话不无一定道理,房东太太的失踪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的多。房东太太原本就不太出远门,即便有几次外出,她也将家里的事情面面俱到的安排停当,才心绪牵绊的出门。房东太太这样性格的女人,心里最重要的位置留给了家庭,她的一生就为了能使家庭正常运转,或许这个家庭在旁人眼中看来破碎不堪,或许这种运转并无太大意味,但一个平凡的女性的价值正是由此显示,而在她离开的时间,她的价值尤为显着。房东太太连鞋也顾不上穿,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呢?她的失踪在和丈夫争吵后的一天,这让我迸发出一个念头,我回想起房东先生今天的奇怪行为,实在令人怀疑。
鲁坚用鬼魅般的神情注视着沉思中的我,我顿时感到手脚冰冷,而我也不敢再看房倩倩,生怕她看穿我正在思考的事情。这些还令我想起鲁坚曾说过的话,要得到房倩倩,房东太太是个障碍,会不会是鲁坚干了什么呢?-
5
病房里,左庶悠然笃定,对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以撅撅嘴唇示意他在认真倾听,黑色小本的记录也没有停止过。
我的念头被侦探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说道:“当时,您一定猜到了房东太太也许已遭遇不幸。”
“没错。”我答道:“我想当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的。可能我的一些主观推断也是那些可怕事件发生的间接原因之一。”我啜了几口清水,湿润有些干痛的嗓门,往后的事件就是真正的噩梦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