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者清醒地踏入爱河 评《智者不入爱河》

在“奶嗝文学”通过影视剧进入大众视野并掀起巨大争议时，另一种“熟女文学”则在影视剧中广受好评。与“宝宝牙”“夹子音”背后畸形的幼态审美不同，文艺作品中的“熟女”们成熟地直面复杂的现实：少有人告诉我们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后怎样，也少有人告诉我们从一见钟情到厮守终生究竟要经过几道窄门。与小说中的浪漫结局和甜蜜日常相反，从婚前的彩礼到婚后的生育，以及离婚和前夫那些事儿，都是屡见不鲜的女性话题。

以书写女性职场生活和婚姻家庭为核心的豆瓣阅读“女性”板块，以影视改编为导向，孕育了《小敏家》《装腔启示录》等热度与口碑俱佳的影视作品。豆瓣阅读的“女性”类型与其他女频网站的“言情”有着严格区分，为女频网文开拓了崭新的疆域。题材上，以现实题材为主，职场、婚育和家庭都是相当普遍的主题。小说围绕女性困境、女性成长展开，或是讲述她们在职场中的困境：性别歧视、年龄歧视、职业瓶颈、职场斗争等；或是讲述她们在婚恋生活中的困扰：出轨、离异、育儿、家庭与事业的矛盾等。人设上，“熟女”是作者们青睐的设定，不少主角已婚、离异甚至是个单亲妈妈，极大地拓展了女频网文的人设限制。人物关系上，不局限于传统言情以一对异性主角为中心的人物关系模式，“双女主”“多女主”等丰富的女性群像次第登场，呈现了坚固而温暖的女性互助和女性情谊。

在这一潮流中，陈之遥既是先锋，又是翘楚。她的代表作《智者不入爱河》以“民法典婚姻编，无一字有关爱情”的冷峻文案开始，经由十场或令人啼笑皆非、或令人感同身受的婚姻家事案例，为我们展示了她的爱情现实主义与爱情理想主义。

或许《民法典》惟有专业人士方能解读，可把《智者不入爱河》称为“女频网文中的《民法典》”也并不为过。在短短三十万字的篇幅中，陈之遥发挥她的法律职业专长，为所有即将或者正在面临婚姻问题的女性读者普及知识、纾困解难。从婚前协议到离婚官司，涉及财产分割、子女抚养、遗产继承、婚姻诈骗、家庭暴力、情感倦怠等各种议题，陈之遥将“婚姻”这一法律制度掰开揉碎地拆解分析，将誓词中的永恒承诺一一祛魅，让《智者不入爱河》成为一份极具现实意义与参考价值的法律指南。陈之遥不仅精通法律，更是熟知人情，面对青春期的女儿早恋这个让为人父母者都不免焦虑的问题，身为大学老师的女主角为女儿写下一封如论文一般条分缕析、认真严谨又充满温情的信，她将早恋分成三种情况，又对女儿娓娓道来：“早恋究竟对你意味着什么，取决于你怎么去看待这件事，以及在这个过程里，你是不是始终真诚，谨慎，而且明智。”评论区的读者们纷纷批注、收藏，大呼“存起来以后给孩子看”。

小说的现实主义不仅落在法律上，更落在人的身上。这一次，“熟女”的“熟”不再指向光鲜亮丽的成功，而是处处指向无可奈何的失败。女主角关澜毫不掩饰她的破碎、疲惫与艰辛，在事业上，她因为得罪领导而难以晋升；在生活上，她因为离异带娃而左支右绌，处在“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困局之中。在处理一团乱麻的生活琐碎时，关澜的叹息引起多少读者的共鸣；而她在重压下坚韧地抬起头来、负重前行时，又是怎样贴切地呈现了我们时代的现实主义——脆弱而强大的关澜是一张张地铁晚高峰上的面孔，是一盏盏格子间里亮起的夜灯，是我们的母亲，也是我们自己。

有趣的是，陈之遥并非不懂浪漫的说教者、高高在上的人生导师。相反，在每个案件开始之前，她都用最为细腻的笔调描绘了缘起的刹那、初遇的场景。于是我们得以窥见刀光剑影前的伏线千里，发现桩桩不堪的、缠绕的、痛苦的离婚案例之前，那些名为“爱情”的微光。穿行其间的关澜与齐宋，几番进退，几度考量，从“智者不入爱河”的小心翼翼，到“我愿为你游过海峡”的一往无前，这段“熟男熟女”的爱情不像“糖”，更像“香”，既充满张力，又直面复杂，且回味悠长。

我们为什么要走进婚姻？《智者不入爱河》告诉读者：把相爱和婚姻混淆是现代人的一大错觉，婚姻是为财产和生存的需要而发明的制度，是“无一字有关爱情”的法律条文。是那么多的倦怠、背叛、算计与折磨，是家长里短，是一地鸡毛，也是满纸荒唐。但深谙一切的关澜，或者是她背后的作者陈之遥却说，“但我一直觉得爱挺重要的”——这便是她们的爱情理想主义：智者并非不入爱河，智者不畏爱河。在小说的结尾，关澜和齐宋用行动确证了为彼此付出与承诺的决心，但贯穿全文的“婚姻”却被悬置在一旁。这是个没有结局的故事，又或者说，这便是最好的结局，陈之遥似乎在暧昧地表示，婚姻需要相爱，但相爱不一定需要婚姻，或许，在“结婚”这个标准的大结局之外，还可以拥有新的亲密关系的可能。

小说中写道：“智慧是种经验，是后天习得的，所以理论上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智者。”在《智者不入爱河》中，读者收获的不止是亲密关系带来的肾上腺素，不止是律政职场带来的求知乐趣，更是一种宝贵的经验与智慧。当我们再次面对那些切身的婚恋议题，当我们看着自己年岁渐长、不再年轻，我们总要去回答那个曾经不愿面对、不愿接受的诘问：王子和公主在一起后怎样？或许，我们会想起陈之遥讲过的这个故事，在这里，极致的现实与极致的理想交相辉映，智者清醒地踏入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