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圣七年四月十三日。
注京。
尽管河北沿边,已经战火连城,连雄州也在这一天陷落,但是,大宋朝的首都,这座普天之下最繁华的城市,却依然笙歌夜舞,歌舞升平。整座城市之中,没有人知道此刻的北方,发生了什么样的变故。
在这座城市里,最大的争论,仍然是王安石一生的功过,以及新党这二十余年的功过一注京的市民,每天打开任何一份报纸,必有新旧两党的支持者连篇累犊的争吵、攻汗、漫骂: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太皇太后高滔滔,每日里要读的奏折中,有三分之二,都是不同派别官员之间的互相攻击,余下三分之一的奏折中,又有三分之二,是新党攻击旧党的现行政策,旧党痛陈新党过去留下来的种种弊政!
两府也不得清静,两府要处理各部寺、各路州之的公文,每日还要接见各色文武官员—以往,两府的宰执还可以从容的与这些官员聊天,以了解各地的风俗民情官员本身的能力,这会成为两府许多决策的重要依据。但这一个月来,上下猜忌对立,支持新党的官员,防范着被他们视为支持旧党的宰执,反之亦然。纵是偶尔碰上一个政治立场相近的宰执接见,他们心里想的头一件事,仍是攻击政敌,试探着上面的风向。太皇太后的身体,小皇帝何时亲政,此刻成了他们最关心的事情。中低级的官员如此,两府、御史台、学士院、门下后省,各部、寺、监的官员亦不能不卷入其中,位居大宋朝心脏部位的主官们,彼此之间的猜忌与防范,甚至暗中的挑拨与斗争,此刻也成了他们的第一要事。
党争一天天的升级。旧党中已然冒出要“驱除小人”的声音,由旧党控制的御史台,对新党官员的监察也明显变得严厉一这样的情形,几乎让人疑心一场政治大清洗已迫在眉睫。
另一方面,这种党争也隐隐牵连到所谓的“石党”。许多旧党官员将石党视为新党的变异与庇护所,而不少新党官员则将石党视为旧党的羽翼。而石党的内部主要是对旧党的不满也在日积月累,这些谋求彻底主导两府的石党官员,开始将过去的盟友旧党视为绊脚石,认为他们不思进取,对内对外的政策过于暮气沉沉。还有人严厉的抨击旧党才是党争乱象的根源,主张要将旧党彻底赶出朝堂。更有人忧心于未来,急于得到马上快要亲政的小皇帝的好感,不愿意绑在旧党这块石头上一起沉没一
幸运的是,石越与范纯仁的信任仍能维持。长期主持吏部,让范纯仁积累了足够的政治声望与无形的势力,他还能勉强拉住在这党争中一日一日走向偏狭与偏激的旧党,不要将这场党争推向悬崖。而有石越在,就能令石党这一庞大的政治势力不至于随风起舞,也公然卷入这党争中遂致无药可救。尽管几乎石党的所有官员都蠢蠢欲动。
对此,石越除了勉力维持,亦无良策。
百般无计之下,他甚至考虑过政党政治,但是他心里很明白,任何一种政治制度,都不是空中楼阁,它必须有与之相辅相成的各种制度为基础、为配合,更为重要的是,它必须有相应的文化土壤为支撑。否则,善政亦可为恶果。甚至,是最可怕的恶果!文化的改变比技术的进步,更不可能一蹦而就。所以,别说他无法令高太后颁布一纸诏令,实施政党政治,就算他能做到,那除了造成大混乱,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
若是一个国家之内,各种政治势力之间,全都是抱持着“汉贼不两立”的心态,视对方为寇仇一就算是有成熟的政党制度,这个国家也逃脱不了政治精英全部陷于内耗而使政府陷于空转之恶果。除非有一方能大获全胜,但在这种文化下的某方大胜,伴随的,多半就是空前的政治迫害!然后就是反复的、更加残酷的政治报复一
石越很希望大宋朝的精英们,可以不尊重对手的智商,但多少要能学会尊重对手的动机。但他们最不尊重的,偏偏就是对手的动机。
令人讽刺的是,他也必须承认,这倒的确是自古以来政治恶斗的不二法门,从j管德上抹黑对手,总是最容易与最有效的。
若不是还有范纯仁这些人存在,石越也盗早就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且放弃了。借口总是很容易找的,路也有很多条—若要弄起权来,他不会比任何人差让这个朝廷不再存在新党、旧党、石党,最终只有他石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是可以做到的事。甚至,这就是很多跟随他的人的心愿。
这样,从短期来看,他可以更容易的达成他的一些目标。他能将对自己的约束减到最小。
只不过,这样,他也就彻底的毁掉了一次文官政府中政党政治的萌芽!
也许,它还会艰难的重新萌芽,继续恶斗,历史重演,什么也没有改变。这是可能的,只要是文官政府,总会有派系。
但也许,出现的会是他根本预料不到的什么东西。
但那沌家是他不愿意看到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但是至少不能去做那些明知道是错的事情。
所以,即使找不到什么办法,他也只能继续勉力维持着。这肯定不是什么好法子,但石越知道,有时候,有些事情,看起来茫然无错,前途未卜,似乎不知道希望在何方,周是,若能熬得过去,只要能熬得过去,神奇般的,前面就会豁然开朗一
他就是抱着这样的信念在继续努力。
于是,自从章悼被赶出朝廷、田烈武被支往河北后,小皇帝虽然安静了,但是,石越也罢、范纯仁也罢,精力全部放在了如何压制、平息这愈演愈烈的党争。两人都坚信辽人就算真的要南犯,也是九月以后的事,这事总还可以缓一缓。他们除了要设法弥合中枢辅枢中已经悄然出现的分歧与矛盾,每天还要在政事堂约见那些在新旧两党中影响较大的人物,有时倾听,有时施压,有时还要利诱一
这些人中,有些人会买二人的帐,但无论新党或旧党的支持者,总有一些人软硬不吃,甚至对他们冷嘲热讽,搞得二人灰头土脸。
尤其是那些所谓的“清议首领”们。石越与范纯仁希望设法首先平息报纸上的争吵,先营造出一种和解的气氛。二人先是打算在政事堂召见注京较大的几份报纸的主持者,不料这些人平素争吵不休,到了这时候,却又变得齐心了,全部称病不至。二人又想扮黑白脸,令人放话给报社施压,然而,话是放出去了,这些“清议首领”却全当没听见,甚至还有人公然挑衅,请两府放手来封禁报社,他们知道登闻鼓院在什么地方!因为害怕事态扩大,没几天,石越与范纯仁不得不马上亲自出来辟谣。
这几日间,石越与范纯仁正在努力说服司马光与高太后同意,让高太后与皇帝破例接见这些“清议首领”—这是石越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法子,可以肯定的是,无论这些“清议首领”持什么样的政治立场,但是“忠君”的观念是深入骨髓的,他们不给石、范面子很正常,但若是太皇太后开口暗示,这个面子,无论如何,大部分人都会买的。至于那少数的几个,势单力孤,以太皇太后在臣民中的极高威信,他们也不会傻到引火烧身。
但这件事情尚未取得进展,却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四月十一日,左垂相司马光偶染风寒,然后便一病不起!
意外的,这座城市的焦点,暂时转移了。自从熙宁以来,真正在主导这个国家走向的大臣,只有四个人:王安石、司马光、吕惠卿、石越。而司马光又是绍圣以来,这个国家真正的社视之臣—天下唯一的能得到皇室、朝廷、军队、士农工商都认可、信任的宰相。的确也有很多人对司马光不以为然,也许司马光在能力上也的确有很多的缺陷,但只要司马光是首相,只要司马光在政事堂,每个人都会感觉到,即使有各种危机、争议,但这个政权始终还是稳固的,这个国家始终还是稳固的。这种强烈的心理暗示,在司马光平安无事的时候,是没有人意识到的。
一旦他生命垂危,即使是注京的贩夫走卒,心里也会泛起隐隐的不安来。尽管他们完全不知道这种不安是为何而生!
但高滔滔却能明白的了解,她的不安为何而来。
今天,她又派了四个御医守在左垂相府,中使每隔两个时辰便去一次左垂相府,报告司马光的病情。一面,两天之内,她已经分别单独召见范纯仁、吕大防、刘挚、程颐。
她深知司马光之后,这四个人就是旧党的关键。
范纯仁温和,吕大防刚直,论声望也许范纯仁更高,但许多旧党官员感情上更亲近吕大防,尤其是陕西路出身的旧党,吕家兄弟的影响,无人能及。
不过,真正麻烦的却是刘挚与程颐。
刘挚任兰台有年,清望栖高,是台谏派的首领,台谏派最麻烦的是,有相当一部分官员们是骨子里有党,可心里却以为自己无党,口里更是不承认有党。
而程颐如今备位侍从,表面上看不如前三位位高权重,但他有“天子师”的身份,更兼有一帮好门生,他的门生遍布朝野,在朝者官职虽卑,却都是清介敢言之辈:在野者或聚徒讲学,或创办报纸,在学院,无论太学、白水潭、篙阳甚至是西湖学院,都多有他的学生,而且大孚是学术出众,极受士子推戴:在清议,则自《新义报》、《注京新闻》、《西京评论》一几乎所有有影响力的报纸中,都有二程的徒子徒孙。
程颐并不一定能直接影响他的门生们,但是他的这些门生们却大多继承了他的治学为人的态度,许多人嫉恶如仇,在学术上对王安石的新学非常的敌视,与石学也有很多的争论:而在政治上对王安石的新党则持坚决的抨击态度,与石党也是分歧甚大。他们在学术上、政治上、甚至是师承门户上的恩怨相互纠缠,其复杂之程度,让高滔滔早就放弃了想要理清一二的想法。
她很少读司马光、吕氏兄弟、二程的书,也很少读石越的书,更加不读王安石父子、吕惠卿的著作一对儒学的门派之争,解释经义的分歧,她毫无兴趣。
她关心的是,司马光死后,这四个人,或者他们所代表的势力,能否继续和衷共济,维护着大宋朝,让它能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她更关心在她百年之后,这四个人能否得到六哥的认可,继续被六哥所倚重、依赖。她一心想要留下一个权力结构稳固的朝廷给六哥,既能约束年轻的六哥冲动妄为,也能制约石越成为不可巡世的权臣,保证大宋朝廷继续遵守着祖宗法度,稳固的一代代传承下去。努么不尊重对手的智商,但一定要小孩子崇拜他的父皇,有他父皇一样的性格,做一些冲动的事情,有一些好胜的想法,这没什么要紧的。祖宗自有法度,若她给六哥留下的大臣值得依赖,六哥也不得不倚重他们,迟早更会习惯倚重他们。
无论六哥心里如何看王安石,他想要将新党迎回朝中,那却是极困难极困难的事情。这一点,高滔滔看得比谁都明白,因为,六哥一旦亲政,他便将不得不面对一个声望高得让他连罢免都不敢轻易下手的宰相—石越!而石越既然好不容易熬到了这个位置,他也没有理由去破坏现存的权力结构,重新重用新党,只会破坏朝堂的权力结构,从而危及到他的地位。从来掌握了较稳固的权力的人,如非面临重大的危机,都不会愿意变化发生。
这一点,石越也不可能例外!
六哥若想要改变,只有两个办法,或者借助石党斗旧党,或者借助旧党斗石党,这样他才有改变的机会。高滔滔知道石越有多聪明,只要他不被更大的野己框蒙昧了理智,他不会去做这样愚蠢的事。
她不想再去时时猜忌石越是否有什么野心。到了今日,石越不仅羽翼已成,还深深的扎根于大宋朝的权力结构当中,她就算是想干点什么,也得投鼠忌器。如今对石越要做的,必须得是实实在在的防范。好在祖宗法度严密,只要君主能始终牢牢掌握兵权,朝中有异论相搅,大臣相百制撕,而海外又有宗室诸侯一所以,只须令石越抚离乓柄,他纵有野心,亦只能做个忠臣。而否有什么野心,如要朝中有旧党视。所有有影响力的报纸中,都有程颐
但是,如今,旧党却成了高滔滔心里最大的不安。
召见过这四人后,她甚至隐隐担心,司马光一死,范纯仁就会成为旧党的众矢之的!
那样的话,六哥倒是会很高兴,因为他一亲政,面临的,就是一个破碎的权力结构,他可以轻轻松松的任用自己喜欢的人,赶走自己不喜欢的人。
可那样,却会是大宋的灾难!
难道果真是天下事不如意者十之**么?
她没有时间感慨,也无暇再去关心契丹是否真的会南犯,眼下第一要紧的,就是要将刘挚调离竺台,或者去做礼书,或者出外。程颐也是一样,在这个时刻,让他离开注京也许更好,到南方找个悠闲富贵的州郡,将这个“天子师”好好供起来养几年,或者是个好主意一总还是有一些让人感到安慰的事情,比如范纯仁与吕大防两个人为首领的旧党,若是吕大防为主,范纯仁为辅,那么只怕最终连吕大防都会有容不得范纯仁的一日!
四月十三日,这注京城中,只有大宋朝的皇帝,仍旧在对契丹念念不忘。自从阳信侯出外后,杨士芳、呼延忠们都收敛了很多,不再敢在他面前多发议论,连与桑充国的联络,也骤然减少了。但是,赵煦并没有放弃,每天晚上,他都能梦到自己,穿着戎装,指挥着千军万马,与契丹人康战。然后,他站在一个城头上,一面嘲笑着司马光,一面接受契丹皇帝的跪拜—只是,奇怪的是,那个契丹皇帝长得很像石越。
白天,他看起来与平常一样,没有区别,做着固定的事情。但实际上,他花更多的时间练习骑术,他开始对军器监与兵器研究院产生了兴趣—因此,他又有了更多的时间与七哥赵侯相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弟弟的生活,变得比他轻松、快乐许多。赵侯每天要做的事情很简单,他每天要花一个时辰跟皇太后在一起,闲聊、逗得皇太后开心:然后就是上一些简单的课,他没比自己小多少,但是现在他还可以优哉游哉的学着《论语》这样简单的课程,此外就是礼仪、骑射这些所有宗室子弟都要学的东西—而赵煦却已经开始背诵那复杂难懂、还被石越和一些学者指斥是伪书的《尚书》,每天还要听大臣讲课,学习治国之道,抄写本朝历代祖宗的《宝训》—于是,比起赵煦来,他有大把大把的时间,耗在白水潭格物院,来往于兵器研究院一因为皇太后的庞爱,这个小亲王很得宠,他经常能从白水潭格物院或者兵器研究院搞得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和温国长公主一起。
温国长公主,赵煦又爱又怕的姐姐,算是又一个命运不太好的大宋公主—她十八岁才出嫁,嫁到一个开国元勋的家族,驹马都尉是一个才子,能弹得一手好琴,并且,热衷于赛马。但是,仅仅一年,她的驹马都尉,就因为一次赛马意外而死。于是,温国长公主究竟是要守寡还是再嫁,便成了宫内一个头疼的问题。
但至少在赵煦看来,这倒不是一件多大的坏事。三娘并没有悲痛多久,因为婚后她们夫妇的感情本就是不好不坏,所以,短短一个月后,她就恢复了。寡居的三娘与柔嘉姑姑不同,她不太招摇过市,自然也不怎么去格物院,更不会去兵器研究院—但那只是因为,她的方法是,派人去这两处,问问题,要东西。
而无论她想要什么,最终她总能要到。
即使兵器研究院据说是大宋朝的军机要地之一。
在皇太后赐给三娘的那座庄子里,赵煦曾经看到过各种各样的火器,甚至包括一门四百斤重的克虏炮!她宣称是自己花钱铸的。其实,无论她是怎么弄来的,赵煦也不敢表示异议—她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敢捏他耳朵的人。
他知道三娘弄来这门火炮的目的是放烟花。温国长公主喜欢看烟花,喜欢放烟花,也喜欢造烟花,乐此不疲。并且,这如今已经是注京显贵人家新时行的事情他们在一切节日大放烟花,比较谁家的烟花更加新奇、漂亮,然后公认的胜利者们仿佛就象赢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一般。为了这个,三娘自己就有一个烟花作坊兵器研究院与格物院对于她制造新奇的烟花,显然是帮了不小的忙—要不然,以赵煦对三娘的了解,她不会舍得每年掏五百贯绍钱,奖励最格物院最优秀的发明。
赵煦也知道,七哥的爱好并不是造火炮,而是造船。但是他对火炮很了解—
至少比赵煦自己了解得多。大宋最著名的火炮工匠、如今的知兵器研究院事赵岩也是七哥的老师之一。赵侯有许多稀奇古怪的老师,甚至为了这个,还被人在太皇太后与皇太后面前告过黑状,因为他的这些“先生”们,虽然只是各种各样的工匠,但是据说这些格物院出身的人,大抵都精通算术,而懂得算术者,又可能研习过天文数学—这种学问,原本是严禁民间习学的,因为另有用心者可能利用这些学问在民间蛊惑人心、图谋不轨。而宗室习学这些,更是大忌。不过最终证明那是污陷,因为大宋朝允许设立天文数学之学的学院都受到了严格的控制,其学生、先生,都是在朝廷有籍可查的。赵侯学的,只不过是一些航海用的星象之学。
这若在以前,也许连学这些,也会被禁止。但是,自宗室封建之后,这些却是显学,几乎人人都会习学一些。虽然太皇太后与两府议论过,以后宗室们不会再轻易封建,也就是说,赵煦的弟弟们也许不会有机会海外为王,但是,这谁又说得准呢?且这些事情,赵侯也不知道,他还曾经认真的问过自己,他将来的封国会在何处一这可不是他能回答的问题。两府的话是有道理的,封建诸侯并非一直是解决宗室问题的最好办法,当宗室太多时,封建出去,能省下一大笔开支,但是如果只剩下几个亲王而已,封建的成本就高了,倒不如先养着。赵煦已经明白了其中的诀窍—无非就是划算与不划算的问题,当皇帝治理国家,最重要的,仍然是要理财有道。但这样的道理,是不便和七哥公然提起的。
也许他亲政之后,可以为七哥特例一次也说不定。
两人虽非一母同胞,而且君臣有别,但是,只要他能忠心的话,赵煦仍然愿意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
对他的弟弟们,他总是如此,他控制不住的怀疑他们是不是有野心,但是,他心里却不时的软弱,想要亲近他们,想要如他小时候一样,与他们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耍。与三娘、七哥一起生活的时光,实是他记忆中,最温馨的片断。
他很想能够倚重他们,但又害怕倚重他们。
可是,不管怎么样,对能够有理由重新和三娘、七哥多亲近,他心里其实是很开心的。
此刻,睿思殿内,赵煦舟腿坐在榻上,一面看着三娘与七哥下双陆,一面兴致勃勃的说着话:“二阳信侯对联说过,契丹人因为有了火炮,才又生了南犯的野心。可这火炮,便是双刃剑,对我大宋日后北伐,也会大有用处。太宗皇帝的时候,就是因为攻不下析津府,才功亏一匾,若有了火炮这攻城利器,辽人决计也守不住析津。枢府去年上了份札子,道灵夏看起来是真的安定了,要再裁撒一些西军。两府总是说,天下无事之时,五十多万禁军,还是嫌多,国家最多养三十万兵也就够了。桑先生也说,防着百姓,养百万兵也不够,依靠百姓,十万兵就可以纵横天下。依联说,这养兵之制,历代之中,还是汉朝的好,各州郡都有一定的马步军,京师顶多就养十万精兵,如此粮草转运费用就极少,到了有事之时,召集各州郡之兵,数十万大军,顷刻可聚。若再能慢慢恢复藏兵于民的古制,则兵制便能大成。朝廷如今,不是养兵多了,而是禁军都集中在几处,粮食全要靠外地千里转运支撑,开销自然浩大。因此,联以为,非但不能裁军,还要扩军,要扩充神!营和马军,就算真要裁军,等日后恢复幽蓟了,再裁不迟一不过七哥,你说火炮真的能帮联打赢契丹么?”
“能!”赵侯认真的点点头,“以后我定能替官家造一种能装几百门火炮的大船,开到析津城下,立时就能轰塌它一”
赵煦顿时愕然,却见温国狠狠的敲了一下赵侯的脑袋,骂道:“析津府在海边么?”
赵侯“哎哟”一声,无辜的摸了摸头,抬头奇崔塑着赵煦,问道:“析津府不在海边么?”赵煦方点了点头,却听赵侯奇道:“那官家打它做甚?”
赵煦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他是知道赵侯的,他看地图,杭州以北的部分,他是从来不多看一眼的,即便那上面有他亲生母亲的故国。却听温国有些不耐烦地对自己说道:“六哥,这些事,你得去找两府的相公们商量一”
“找他们商量又有何用?”赵煦愤愤回了句,却见温国全神贯注的盯着棋盘显是没多少心思听自己发牢骚,只得强憋着一肚子闷气,恼道:“只怕他们早就忘记先帝遗诏里还提到要收复幽蓟这件事了。”
“只要你记得,还怕他们不记得么?”温国白了他一眼。
赵煦一时气结,却也不好反驳温国的这话,只得悻悻道:“那契丹可能要南犯之事呢?联记得又有何用?”
“那你念念不忘又能有何用?”温国转头望着赵煦,一副夏虫不足以语冰的神情,道:“既是无用之事,你老想它做甚?等你日浩亲政,有的是操心的时候。依我看,反正父皇当日将个怎样的江山交到娘娘和两府相公手里,日后他们总会将这江山一毫不缺的还到你手里。契丹南犯也好,不南犯也罢,有甚好担心的?做官家的,总要拿得起,放得下,不能太小家子气。要不然,以后你亲政了,就算不累死,也得操心烦死。”
“哎!”赵煦微微叹了口气,他觉得温国说得话,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但要他不去想这些,却又实难做到。而且,他还真担心他们会不会把他父皇留下来的天下,完整无缺的传到他手中。
此时的赵煦,绝难想到,雄州重镇,竟然已经陷落。他更加不知道,就在他与温国、赵侯聊天的这当口,契丹大举南犯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政事堂、枢密院,便在这个时间,轮值的宰执们,枢密副使许将、参知政事、兵部尚书韩忠彦正往宫内前来,准备向太皇太后与他察报这个噩耗。而两府的使者,也已经分别离开禁中前往各位宰执们的府邸,向他们察报此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