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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三回 街坊

  不等郑鲍回过神来,那人已经一晃而过,不知道去了哪里。郑鲍拍着脑袋,一时也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只是觉得似曾相识。既然无从记忆,他也就不管这么许多,反正这人并不关轻重,为自己倒满一杯茶水,喝下一口,脑中开始盘算:“周肃一直想要一个儿子,可是李金凤却只为他生了一个女儿,而且再也不能多生,此事无疑是周肃心中的一支尖刺。而这周肃又是个赖皮小人,却自此以后再也没有提过生儿子的事情,这可不是有些奇怪么?唯一可能的解释是,他在外面又有了别的女人。这样的推测可不是空穴来风,从周肃不断对李金凤的打骂之中就可窥见一二,他之所以这么做,一来确实是瞧着这母女二人不顺眼,二来也可能想藉此赶走李金凤。想这周肃不过是电报公司的一个小小职员,薪金有限的很,家中终究是养不起两房老婆的。若是李金凤能走,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续娶二妻,继而如愿生出一个儿子。但是想不到这李金凤却是忠贞不二,无论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哪怕周肃曾扬言恐吓杀她,都始终不曾提过离婚二字,这自然让周肃很是苦恼。那么周肃会不会就此假戏真做,真的动手将李金凤给杀了,并且还故布了许多疑阵,以扰人耳目呢?要让这个假设合情合理,便要先看周肃是否有这个胆量杀人了。”

  郑鲍喝了一口茶,继续想道:“这周肃看起来只是个滑头,但内里其实却是一个十分狠毒之人。李金凤死后,他居然可以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常言道:虎毒不食子。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纵然他对小女儿再是如何的不喜欢,至少也应该问一下她的安危与所在。可周肃倒好,便好像从来不曾生过这个女儿一样,可还算是个人么?其心术如此不端、性情这般冷酷,若说他在一气之下干出杀人的勾当,也未必没有可能。按照这样的思路,那么那个黑纱女人的身份便已呼之欲出了。”他微微一笑,心道:“这黑纱女人自然便是周肃现在的姘头,或许更有可能就是在幕后怂恿与策划这整起凶案之人。而那晚沈家阿婆所见到的女人,当然也就是她了。那日周肃归家不成,被我挡在了门外,心中虽然气愤,但是也无可奈何,只得与自己的新欢再乘夜摸回去,或是去取什么物品,或是去毁灭重要的证据,目的就是要掩盖自己的罪行。”念及此处,郑鲍心中畅快无比,大有融会贯通之感,只觉得似乎一切主要线索都已串联了起来,但是忽然又一皱眉,心想:“案件的主线的确可以这样说通,但是那许多不同寻常之处,又该如何解释?撇开那些玄奇之处不说,那黑纱女人之前为何要去超度还未死的李金凤?这岂不是自露身份,引人注意吗?况且,她与陈久生又是什么关系,何以要一并将他也写在超度名单之中?而同样的事情又一再发生,那夜他们明明已经偷入到了现场,那女人又为什么还要大喊出声,故意让沈家阿婆瞧见呢?”他叹了一口气,不禁微微摇头:“唉……这起案件不合常理之处,未免也太多了一些。”

  郑鲍将方才的一番推理简略记录了下来,合上了笔记本,心道:“我也别费心神,不去管那些合理不合理的了,能把案件主线摸出,并将凶手拿获才是最重要的。以前那许多案件中不也有些难以理解之处吗?待凶手招认之后,自然一切水落石出。即使还有一两处不解,只要不关主线,那也是无伤大雅。毕竟这世上总有些人与事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与偶然也并非不存在。”他自我排解了一番后,信心又是大增,长舒了一口气,暗道:“要查这周肃的姘头,有四条路子可走。第一条路,可去电报公司查探一下周肃的底细;第二条路,偷袭周肃眼下的住所,此刻李金凤已死,他必然已经无所防备,与那女人来去也更是旁若无人,即使当面撞到也不是没有可能。第三条路,走访陈久生,毕竟那黑纱女人曾写了他一笔。第四条路,再去问问那丁惠娣,说不定对此她也有所耳闻,只是一时不曾想起,所以刚才没有说。”他站起身来,清了茶钱,便要再去丁惠娣家,忽然脑中一个闪念,竟然想起了刚才看到的那熟人的来路。

  原来那走过去的并不是别人,竟是当日郑鲍在玉佛寺遇见的那个怪女人。郑鲍为查签条之事曾去过一次玉佛寺,离开之时见着一群佛徒在寺院门口说故事,这怪女人便突然出现捣乱,与众佛徒一番口舌争战之后,最末还强要郑鲍也承认她说的一个叫做柳孟兰的老太婆法力最高。郑鲍不禁大是庆幸那怪女人并没有看见自己,不然又要一番啰嗦,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很是无聊,那女人多半早就将自己忘却了,哪里还会记得他这么一号人物?

  郑鲍步出茶馆店,按原路返回,又再来到丁惠娣家门口,举手敲了敲门,却是没有人来开。他生怕自己敲的轻了,丁惠娣没有听见,于是又用力捶了几下,大门仍旧紧闭。郑鲍侧耳靠在门上细听里面声响,屋内竟是全无动静,心下不由奇怪,暗想:“这不过才一壶茶的功夫,丁惠娣便已外出了么?”他四下一望,瞧见斜对面一家人家的门口坐了一个老阿婆,正在晒太阳。

  郑鲍走过去,礼貌的打了一声招呼,问道:“那对面的丁惠娣出去了?”那老阿婆点了点头,道:“出去了,出去了,我看见的。”郑鲍道:“是什么时候出去的?”那老阿婆道:“走了很长时间了,有大半天了。”她这话刚说完,旁边便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哎呦,王阿婆你脑子不清楚就不要瞎说了,那个丁惠娣不是才走了二十几分钟嘛!”郑鲍转头一看,只见说话的正是先前告诉他丁惠娣门号的那个中年妇女。那王阿婆争辩道:“你才不要瞎讲,我从早晨就坐在这里了,明明看见丁惠娣一大早就出门买小菜了。”那中年妇女对着郑鲍道:“你不要理她,她年纪大了脑子也糊涂了,我们这里的人都是知道的,谁都不和她多啰嗦。”说完,拉着郑鲍走到一边。那王阿婆见没人睬她,一个人嘟嘟囔囔的,尽是说自己没有看错云云。

  那中年妇女先开口问道:“这位先生,我看你也不像是来讨债的,你两次来找丁惠娣,到底是做什么的?”语气既是好奇,又很是谨慎。郑鲍一愣,道:“我怎么回事来讨债的,我是英租界巡捕房的人,我姓郑。”说罢,将证件掏了出来。那中年妇女见了不由一惊,道:“啊?原来是巡捕房的!丁惠娣是不是做了什么坏事啊?”郑鲍摆手道:“不是不是!最近发生了一起凶案,恰巧丁惠娣可能知晓些内情,我只是来问问情况的。”他生恐这中年妇女多嘴,给丁惠娣惹来麻烦,又补充道:“这凶案与丁惠娣是没有关系的。”那中年妇女点了点,道:“哦,原来是这样,还真是吓了我一跳。”郑鲍问那中年妇女,道:“丁惠娣出去的时候,有没有讲去哪里?”那中年妇女摇头道:“这谁晓得她,我们也不过是她的街坊邻居,她去哪里又怎么会对我们讲?不过……”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不过她不是一个人出去的,我看到有一个女的来找她,两个人一道走的。”郑鲍习惯性的问道:“那女的是怎样一番打扮,知道不知道是什么人?”那中年妇女摇头道:“那女的姓什么、叫什么我是不晓得的,但是她常来找丁惠娣,所以我就记得了。至于打扮嘛……她今天好像穿了一件竖条短装,很是少见。下身穿的是……”郑鲍听到这里,不由心中一动,接口问道:“她下身穿的是不是一条黑色的长裙,头上梳了一个发髻,还用一个红色的发夹夹着?”那中年妇女连连点头,道:“对对对!就是这样的!”

  郑鲍听这中年妇女肯定了自己的说法,不禁也很是意外,因为他讲的这身装束也并非没有来头,正是刚才在茶馆店看到的那个怪女人的打扮,心中暗道:“莫非来找丁惠娣的就是那个怪女人吗?”为求谨慎,又再问道:“那女人是不是大约三十多岁,比我稍许矮了一点,嘴角边有一颗不小的黑痣?”那中年妇女道:“是的,是的!就是这样!”郑鲍见她说的肯定,心中也不再怀疑,但是毕竟那怪女人与凶案没有关系,他也就不再追问,道:“丁惠娣家欠了别人许多钱么?不然你何以一开始会认为我是来讨债的呢?”

  那中年妇女道:“那还不都是丁惠娣的男人嘛!她男人本来是做小生意的,大钱赚不到,过日子的小钱却是不愁的。后来与人合伙做生丝买卖,头几笔就赚了不少,胃口也被喂大了,问人借了许多钱全投进去。可他就是没发大财的命,听说那一批丝在半路被雨淋了,运到上海的时候全都发了霉,亏损极大。然后她男人就不见了,有人说是为了躲债逃去了外地,但是丁惠娣自己讲是去筹办资金,想要东山再起。这一去就将近一年,到现在都没回来。好在她男人都是问正规商家借的钱,他们讨债归讨债,倒也没有乱来,只是每个月上门问几次,但是见不到她男人,也没有办法。”郑鲍点了点头,问道:“难道这一年里,他们两人就从不曾联系过么?”那中年妇女道:“联系嘛也是有的,但只是书信来去,她男人经常会寄点钱来。时多时少,除了丁惠娣的日用吃喝之外,多少也能还上一点。但是欠的太多了,那一点小钱根本不顶用。”

  郑鲍又试探性的问道:“我看大家好像都对丁惠娣有些……有些微词,是不是这她有什么不妥之处?”那中年妇女道:“唉……要说起这件事情啊,你可不知道,这丁惠娣别提有多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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