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久生且行且问,倒有不少人都晓得那个签堂,并没有费多少功夫,便来到了那柳树旁的人家。这户的房子外是灰砖,内是梁木,很有古风。但是奇怪的是并不似别家那样打出个响亮的招牌来申明内里的人不同一般,甚至连个开馆营业的标记都没有,就好象一处普通的民居。那红漆的大门紧闭,上面一对门神年画颜色剥落,破旧不堪,好象已经许久没有人打理了。
陈久生只怕自己走错了地方,问了问街旁的一个小贩。那小贩连连点头,说道:“那个求签很灵的师父就住里面没错!”陈久生道:“你可晓得这师父怎么称呼?”那小贩道:“那师父姓林,我听见进进出出的人都喊他‘林师傅’。不过具体叫什么名字我就不知道了。”陈久生听了点点头,又问:“我看他大门关紧,莫非这林师傅今日不在家吗?”那小贩挠了挠头,说道:“应该在吧!我今天很早就在这里摆摊,没看他出去。他平时就是这个样子,有来求签的才开一下,要是没人来,或许几天都不开也说不定呐!”
陈久生谢过这小贩,转身走到那户门前,轻轻敲了敲那朱红的大门,并不听见有什么动静,又加了三分力道敲了几下,那门忽然“吱呀”一声自己开了。陈久生心下暗叫:“哎呀,不好!”他是来问事的,却擅自将人家的门敲开,虽不是故意,但总是对主人的不礼貌,正想出声道歉,忽然只看见门栏上飘下一张红色的纸条。那纸条由细线穿着,挂在门内,门一开便露了出来。只见那纸条上一行有力的毛笔字:“有缘门开,门开进来,进来莫忘,莫忘关门。”读完这一十六字,陈久生不由一笑,暗道:“这林师傅倒是个有趣的人!”轻脚进得门去,复又将门关好。门后是一个院子,空空荡荡,惟有右首边的架子上摆了几筛绿豆。院子直通一座大屋。那大屋也相当破旧,屋门敞开,屋内一人正在看书。
陈久生估摸此人当就是那“林师傅”,口中还是问道:“请问,林师傅可在府上?”那屋内的人将书放下,说道:“你不是已经想到我就是林某了吗?何必再问?”陈久生绕是久经商场,突然被人说中了心事,不禁还是脸上一热。那林师傅放下书本,缓缓走出,只见他大约五十多岁,面放红光,留了一束胡须,相貌却是一般,并无惊人之处。他打量了一下陈久生,微微一笑,说道:“‘林师傅’那是一般人叫的。你是有缘人,我比你大了几岁,叫我林兄就可以了。”陈久生连忙自谦道:“不不不,晚生……晚生哪里高攀的上。”心下暗想:“这可奇了,我平时各种达官显贵见得许多,周旋其中可是应付自如,今日见了这个林师父竟会有些局促。”略平复了下心绪,说道:“晚生听说林……林师傅神签高明,今日特地登门来求教的。”
林师傅盯着陈久生看了几眼,说道:“好……好……那就先在那筛绿豆里随便抓一把。”手指指着那院子一边的绿豆筛。陈久生很是奇怪:“我说我来问签,叫我抓绿豆做什么?且不管那么多,先按他的规矩办,随后再打听那签条的事情不迟。”走过去,在那筛绿豆中抓了一小把。林师傅又道:“现在把绿豆再放回去。”陈久生对这“糊涂”规矩未免已有些不耐烦,也不与他争执,将手掌摊开,那绿豆又一一滑落筛中。林师傅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道:“你来找我,那是找错了人。”
此话一出,陈久生不由有些糊涂,开口问道:“林师傅何出此言?我是一路打听而来的,每个人提到您老都是竖起了大拇指,莫不说是灵验!”林师傅抚弄着胡须,说道:“你不是来问一张签的来历吗?我并无此签,也不知此签的来历,更不晓得哪里可以求出那签。这岂不是找错了人?”陈久生被这一番话惊得哑口无言,许久才道:“这……这……您是怎么知道我是为何而来的?”林师傅笑道:“你刚才不是已经求了一签了么?我便是从那一签里看出来的。”陈久生奇道:“我已经求了一签?晚生……只是抓了一把绿豆而已。”忽然心中一个念头,疑道:“莫非那把绿豆……”
林师傅笑道:“哈哈……求签非要拿个签筒,筒里一大把竹条这样摇吗?却不知天地万物皆是签,又皆不是签。一呼一吸之间已经尽是玄机,何况抓一把绿豆?你可忘了方才我道破你的心事了吗?只因为你说的那话也是一签。哈哈哈哈……”陈久生听完此话,不由对这林师傅又敬又服,只觉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深藏机理,只可惜自己不能全懂。
陈久生心想在此人面前瞒不住什么,也无须隐瞒,于是直说道:“林师傅讲的不错,晚生的确是为了一张纸签的来历才来拜访打搅的。这签的来历涉及一桩人命凶案,还请林师傅能指点一条路径。”林师傅摇手道:“我刚才已经讲过,我不知道此签的来历,也不晓得哪里可以求出这样的签,指点不了你什么。”陈久生哪肯放弃,继续求道:“您老功夫如此之深,仅凭一句言、一把豆就可以道出桩桩真情,难道还看不出那签的端倪吗?还请林师傅不吝赐教!”林师傅正色道:“天地玄机,并非我辈凡夫说看就看的。时机不到……时机不到……”陈久生还想再说,那林师傅却已负手转身,一副送客的模样。眼见追问并无结果,又怕多番求扰反而会惹得这林师傅不快,陈久生只得告辞出门,空手而回。
郑鲍当差数十年,最擅长与人套话打听消息,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已经跑了七、八间命馆签堂,但是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自从昨晚深夜报说有凶案开始,一直几处奔波,不得休息。毕竟也是略上了些年纪,比不得左秋明与陈久生二、三十岁的正当年,多少已觉得有些劳累。正巧经过一家露天面摊,那摊子支了一个油布棚子,几张桌椅随意摆开,锅中冒着热气,内里煮着的馄饨面条香气四溢,好不诱人,六、七名食客吃得正欢。
郑鲍选了个位置坐下,面摊老板见了,赶忙凑上笑着问道:“内要切地啥?”郑鲍一听,心道:“这老板原来是个苏州人,说的是苏州本地话,问我要吃什么东西。”说道:“来碗肉丝面吧!”那老板点头道:“好额!好额!木上就来!”(好的!好的!马上就来!)那老板边下面,边与几名食客谈笑,大约都是这摊子的老主顾,互相之间熟识。上海与苏州地理靠近,方言虽有不同,但要交谈却是无碍。
不多时,老板已将面送上。郑鲍尝了一尝,只觉这面爽滑无比,汤料又是鲜美,不由暗赞了一句:“都说苏式面好吃,果然名不虚传!”又吃了几口,正坐他对面的一个中年人忽然开口道:“你们可知道,那老杨的老婆终于生了!”那老板笑道:“依啊应该生哉,再勿生阿是要撤事体哉。”(她也应该生了,再不生可要出事情了。)老板这话引来一阵笑声,另一个老者抬头问道:“生的是男是女?”那中年道:“是个胖小子!怀了都十二个多月,可真不容易!”另一人道:“呦!还真是个小子,看来老杨先前去求的签还挺准!”郑鲍一听到一个“签”字,不禁开始关注起这些人的谈话。那中年说道:“那是自然,水神娘娘庙的签当然是准的!”郑鲍听到此处,接口问道:“却不知那老杨求得的是个什么签?”那中年道:“那可真是个好签,第二百六十签,上上大吉!那天老杨求得这个签,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他老婆可不是就生了个大胖儿子!哈哈……”四周人又是一阵笑声。
郑鲍嘴中一口面虽未吞下,却也在一旁笑,但是他笑得却是另外一件事:“既然有二百六十签,那当然也应该有二百三十二签。跑了许久没个着落,谁想吃面倒吃出条线索来!”但是未知那“水神娘娘庙”是否就是他要找的所在呢?又能否就此将凶案剖析出个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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