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彦冲见杨应麒拦了自己的话,虽是异姓兄弟脸上也不免一黑,他没有说话,但看到那神色连陈正汇也不禁为之胆寒,杨应麒却还是站了出来,直视折彦冲道:“大哥,你真的要打?”
折彦冲不回答,仿佛认为这是句废话,杨应麒继续说道:“这场仗能不能打赢是一个问题,大哥和六哥认为我们能够大胜,我却比较保守,认为时机未到,但我也不敢说我的主张一定是对的。可是大哥,我还是希望你能再考虑考虑,毕竟这一仗打下来,无论谁输谁赢都将是千万人头落地,就算我们真能打赢,是否也该想一想这样值不值得,想一想有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毕竟,赵宋不是漠北,不是契丹,不是女真,赵构这几年做得不错,江南的百姓过得也还可以,若我们就此起衅,就算胜了,大义也不见得会在我们这边。”
萧铁奴听到大义两字就想冷笑,但一眼瞥见折彦冲越来越显得深邃的眼睛,话到嘴边便吞了回去。屋内虽站着许多人,但此刻却仿佛只有折彦冲与杨应麒两个是存在的。
“应麒,”折彦冲开口了,用几乎从来没有对杨应麒用过的语气对杨应麒说:“如果这场仗我认为势在必行呢?”
“我不会退让的。”杨应麒道:“政府的存在是为了保护百姓,而不是用百姓的性命来换取政府的威严。我身居相府,为百官之首,在这一点上不能退让。”
折彦冲道:“你说的没错,但有些事情现在不做,只会给将来留下更大的祸端,会给百姓带来更多的危害和痛苦。这就叫长痛不如短痛!”
杨应麒道:“但我还是认为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法!”
折彦冲问:“是什么?”
杨应麒闭上了嘴,折彦冲道:“你觉得有办法,但你还没想到,是吧?”杨应麒道:“是。”
折彦冲笑了,那不是微笑也不是冷笑,他和杨应麒的合作已经超过二十年了,从年幼到年长,从弱小到强大,经历了几次的大起大落,在最危险的时候甚至都曾把性命交到对方手里,两人对对方的熟悉,甚至还超越了对自己的了解,有很多话本来也不需要说这么长,常常只需一个颜色便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但今天两人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这与其说是辩论不如说是表态。
“应麒,”折彦冲道:“你心里的想法,我明白。我知道你珍惜羽毛,我知道你想做好人,但这个世界上的事情,有很多并不是一味好人就能做成的。好吧,既然你不想坏了自己的名头,那这次坏人就由我来做。”
杨应麒忍不住全身一震,有些结果他虽然已料到很可能会发生,但仍然希望折彦冲能在最后一刻回心转意,但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自己所担心的事情也许会比预料中发生得更早!
折彦冲的眼光已不在杨应麒处了,他面向群臣,说道:“南征的事情我们既已议定,这个大方向就不再更改!今后群臣也不得再议!要议,就议如何打好这场仗!这是接下来大汉所有事情的中心!不过我们要打赢这场大战争,需要相府、枢密紧密配合,但是丞相反对此事又不肯退让,他不配合,我们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法做!大汉不能因为他一人而停滞不前,所以今日我就行罢相之权,免去杨应麒一切职务!”
群臣方才虽然都想杨应麒可能要糟,却也不料折彦冲会发作得这么快这么厉害!一闻罢相之言屋内无不耸动,陈正汇出列跪请道:“陛下!请收回成命!”
刘锜亦要出列,还没开口已被折彦冲以眼光阻住道:“你不要开口!别忘了你是武将!”刘锜左脚抬了半步,便暗叹一声缩了回去。
折彦冲对陈正汇道:“你的请求我不准,退下!”
陈正汇又叫道:“陛下!请收回成命!”
折彦冲又喝道:“退下!”
陈正汇第三次叫道:“陛下!请收回成命!”
陈显张浩等见折彦冲怒色将发,忙一起上前道:“陛下息怒!”陈显道:“丞相无过,陛下因一议而罢之,是否太过仓促?”
折彦冲道:“大事当前,君相不可不协,文武不可不调,如今杨应麒既不愿协助我,又与枢密不调,若由他再居相位,徒增朝廷混乱,误国家大事!”
张浩道:“但丞相毕竟无过。”
折彦冲道:“丞相之职,是无过的人便做得的么?丞相是职位,又不是爵位,爵位因功而立,因过而免,职位因势而立,因势而免——你身为副总理大臣难道连这一点也弄不清楚么?这次罢免杨应麒不是因为他有过,是因为他不合适!”
陈显和张浩一时无语,陈正汇道:“陛下……”折彦冲截断道:“你若有道理就讲来,若是要求情就给我住口!你是副总理大臣,我要罢免宰相你没有封驳之权!若再无理纠缠,我便治你越职之罪!”
陈正汇被折彦冲言语窒住,一时说不出有力的话来,折彦冲从几个副总理大臣身上看过去,从陈正汇身上移开,便落在韩昉身上,韩昉心中正窃喜,折彦冲却又将眼睛移开,最后落在陈显身上,说道:“新丞相确立之前,相府暂以副总理大臣陈显为首。陈显!”
陈显行礼道:“臣领命。”
折彦冲道:“你为积年老臣,深通吏道,自今日起暂替杨应麒掌管相府。新的总理大臣任命之前你要做好两件事情,第一件是统领百官处理好日常政务,第二件是主持廷推,按制举出新总理大臣候选人来。领命吧!”
陈显领命之后,整个会议便告结束,他率领相府诸大臣送折彦冲、萧铁奴和刘锜诸将出门,回来时见杨应麒已不在了,屋内只剩下几个副总理大臣,韩昉患得患失,陈正汇忧愤交加,郭浩张浩沉默不语,陈显心想:“这当口,说多错多。”便道:“诸位,老朽虽不称职,但皇命既下,只好老着脸皮尸位素餐几天了。今日陛下忽然罢相,朝野闻讯势必哗然,我等身为相府重臣需得示之以宁静,一切如常,方能安抚人心。”
陈正汇虽然不满,但他毕竟是历练多年的人,尚能保住理性,张浩见陈显言语得体在理,便帮着道:“陈老所言甚是。”又道:“陈老,如今咱们几个就以你为首,这接下来的事你就安排吧。”
陈显抚了抚胡须道:“一动不如一静,日常公务,仍如往昔。我料此讯传开以后都中必有一番喧闹,咱们以不变应万变,待得大伙儿都冷静了下来,再着手廷推之事,各位以为如何?”
张浩首先赞成,韩昉陈正汇亦觉可以,当下由当值的张浩留驻相府,其他副总理大臣都散了。
陈显回到家中时消息尚未传出,他也不多言,自回房中读书,到傍晚时分忽有大大小小的官员、代表前来求见,陈显告了病,一概婉拒。这一日陈楚在外风流,本来已告诉管家自己今夜不回来了,但到了晚间忽然回府来见陈显,惊问道:“爹爹,真的罢相了?”
陈显眼不离书,若无其事道:“连你都知道了,那还有假的?”
陈楚吐了吐舌头道:“好厉害!说罢就罢,连半点征兆都没有!”
陈显将书一放,冷笑道:“怎么没征召!之前种种,哪件事不是为了今日!”
陈楚道:“那个我也知道,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杨元帅才走了几天啊!”凑了上来道:“老爹,听说丞……那七将军一罢相,你就扶正了,恭喜,恭喜。”
陈显拍了他的脑袋一下道:“别给我胡闹!这当口,谁代理这个宰相谁倒霉!从今天开始我除了公务相关者谁也不见,除了公务相关者什么话也不会说,你也少给我惹祸,乖乖呆在家里,哪也不许去!”
对于陈显不许自己出门的禁令,最近一年陈楚至少听了七八回了,但他哪次理会过?他想了一想道:“老爹,你说七将军这一罢,是不是就完全失势了?”
陈显嘿了一声道:“他从掌管汉部到掌管汉廷逾二十年,根深蒂固,要推倒他哪有那么容易的!现在他们俩斗法斗得正紧,咱们少掺和,看看再说,看看再说。”
陈楚道:“那老爹你觉得七将军有没有机会东山再起呢?”
陈显目光中露出了一丝警惕:“你要做什么!”
陈楚道:“我要借一下老爹你的眼光啊。有道是:‘墙倒众人推’——现在七将军一罢相,那些势力眼、墙头草一定抢着倒戈,他不管心中有什么主意,看着这些人的脸色也不会好过。但若老爹觉得他有机会东山再起,那现在去帮衬他正是时候!”
陈显斥道:“不许胡闹!这段时间你也不许去骚扰他,也不许去巴结他!他若有事交给你做,你老老实实做好就是,若他不找你你也千万别上门!现在什么事也不干对我们最好。你赚你的太平钱,我做我的太平相,乐得逍遥。”
陈楚讶异道:“太平相?爹爹你觉得自己能做太平宰相?”
陈显微笑道:“只要你不给我闯祸,应该错不了。”
陈楚啊了一声,连连恭喜,又道:“丞相大人就任以后,还请多多照顾小人的生意!”
陈显本来又已拿起书来看,一听这话忍不住用书啪的一声打了陈楚后脑两下,笑骂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个惫懒儿!”
陈楚只是样子像败家子,肚子里的精明实不在乃父之下,这时摸了摸后脑,叹道:“不过老爹,虽然陛下现在为形势所迫,处事还能依足规矩,但是若让他率兵统一了南北,到声威大震、成为宇内一人时,你说他还会不会像今天这样自制?”
陈显沉吟不答,陈楚又道:“要真到了那一天,我的生意未必好做,老爹你的宰相也未必太平。”
陈显叹了一口气道:“其实不光是他,就是换了杨应麒得势,对我们来说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陈楚点头道:“不错,这君相两人也都太强势了,夹在他们中间做人实在太累。以前胡人尘嚣甚上的时候还得靠他们给我们挡着,现在眼看都太平了……唉,哪天他们兄弟几个都死光了才好。”
陈显吓得跳起来捂住他的嘴道:“你疯了!说这种话!”
杨应麒耳目虽多,但陈显父子在自家说的话毕竟传不到他耳朵里。何况现在杨应麒也未必有心情去理会这些事情。
从汉部形成以来,杨应麒就一直坐在宰辅的位置上,至今二十余年,可以说这个职位对他来说已不止是一个职位,而是变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在他内心深处甚至有一种从来没有浮出思维表层的想法,那就是以为除非自己请辞否则可能会在宰辅这个位置上呆到老死的那一天。尽管对于自己会被折彦冲罢黜早有心理准备,但真到了这一天杨应麒还是感受到一种空前的失落,仿佛自己的生命变得不完整,甚至自己的未来也变得没有了凭靠一般。
赵橘儿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中难过,勉强打起精神来,堆出微笑说:“七郎,功成身退不是你一直以来就有的想法么?现在正是个绝好的机会,你累了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休息了。”
杨应麒哦了一声,叹道:“这个……唉,你说的我也知道,可是现在‘功’还未‘成’啊。”
赵橘儿道:“也不算没成,漠北平定了,大汉稳住了,论武,三伯五伯六伯他们自不必说,就是那十来个上将哪个不是独当一面的?论文,这些年来老中青各个阶层的良吏是人才辈出,你自己也常说如今大汉有资格、有能力做宰相的至少有四五个,能为一部之长、一路之首的至少有二三十个,郡县之臣更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这样的大好局面还不算成,那要怎么样才能算成啊?国家大事是永远理不完的啊,就算统一了大江南北又怎么样?说不定到时候又要远征海外了。国事无穷,人寿有尽,到了该撒手时就撒手吧。”
听了妻子的话以后杨应麒才算放开了一点心胸,笑道:“你说的不错,你说的不错,是我太沉溺了。当初还没退下来时我也想过退下来以后怎么办,现在真退下来了,却反而放不开了。算了!这样也好!国家大事就让大哥他们烦去,今后我就照顾自己的小人生,不管那么多事情了!”
赵橘儿微笑道:“这才对嘛。”
忽然门外一阵脚步声急响,有人递进一封加急密报来,杨应麒想也不想,接过来一看,惊道:“不好!快帮我穿鞋子!我要进宫见大哥去!”
赵橘儿也有些吃惊,忙一边帮他穿鞋子一边问:“怎么了?出什么大事了么?”
杨应麒道:“西夏那边出了叛乱,具体如何还不知道,不过那里才归附不久,万事都得小心!咦,你怎么停手了?”
赵橘儿叹道:“西夏那边出事,和你有什么相干啊?”
杨应麒一呆,看看穿好了鞋子的左脚,再看看还没穿好鞋子的右脚,最后看看那封加急密报,哈的一声将密报丢了,失笑道:“我忘了自己已经不是宰相了。”
其实不止他自己一时扭不过来,二十年来一直由他领导的整个系统也扭不过来。杨应麒与汉部一道起于微末而渐至于无敌,在这个过程中他几乎是全身心地投入到这个政权的建设与开拓当中,个人的生活反成了插曲。特别是在开国的那一段日子里,为了应付内内外外各方面的强敌杨应麒不但得动用公家的、阳光下的力量,还得动用私人的、黑暗中的力量,公私黑白之间很难做到泾渭分明——这种现象几乎存在于古今中外的一切开国行动当中。宰辅这个职位和杨应麒这个人之间的结合到今天几乎已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所以折彦冲虽然罢了杨应麒的宰相之位,但有一部分密报系统还是惯性地将消息传到他手里来。
当下杨应麒将密报封了,又提笔写了十几封的书信,通知那些旧部以后将消息直接转到新宰执那里去,但还是有一些地位微妙、不公不私、亦公亦私的组织和个人杨应麒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由于涉及面太广,还有一些组织和人手在没发挥作用的时候甚至连杨应麒自己也一时想不起来。
他忙了整整一天,才算把自己能想起来的、能交接出去的事情处理完,赵橘儿端了一碗参茶来给他解疲,杨应麒喝了半碗,携妻子出房散步,忽然发现屋角堆着些碍眼的箱子,便问赵橘儿是什么,赵橘儿道:“这是收拾起来的东西。”
“收拾?干嘛要收拾?”
“我们要搬家了,当然得收拾收拾。”
“搬家?啊!对哦,我怎么忘了。”
大汉的相府分为前后两部分,前面是办公所在,后面则是居家园林。作为大汉的宰相,在任期间可以住在相府,但离职后就得搬走,这是杨应麒有份参与制定的规矩,但这时也得赵橘儿提醒了才想得起来。
赵橘儿说道:“虽然也没人来催,不过七郎你既然离了职,我们还是搬走才合规矩。反正我们在京城还有一处别苑,搬去了就能住,也不怕没有个落脚的地方。”
杨应麒点着头说:“是,是。”但走了几步,看看角落里那些箱子忽然感到烦躁,也不散步了,自回屋内发呆。
赵橘儿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丈夫还是很难放开,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张罗着让仆役清点打包,一边婉拒所有访客。不过到了第二日却来了一个赵橘儿不好回绝的客人,那就是欧阳适。
赵橘儿见是他来,忙派人将他请到书房中去,书房内杨应麒正和林舆下象棋解闷,欧阳适笑道:“老七,好雅兴啊。”
杨应麒冷笑一声道:“什么雅兴不雅兴的,我现在是无官一身轻!除了下棋还能干什么!”
欧阳适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些尴尬起来,林舆早起身给他行礼,道:“我去给四叔拿些茶点去。”其实拿茶点又哪里需要他?不过是借故出去好让欧阳适和杨应麒说话罢了,将出门,又回头道:“四叔!你可别动这棋盘!我好容易有一次占上风的,你别坏了我的局面!”说完才离开。
欧阳适笑道:“老七你围棋平平,象棋却精,今天居然下不过你儿子,真是罕见!”
杨应麒道:“我心情不好,这才下不过他。”
欧阳适哦了一声,将笑容收敛,坐下来问道:“你……埋怨老大不?”
“怨怎样?不怨又怎样?”杨应麒道:“其实我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罢了。”
欧阳适满脸的无奈道:“唉,可惜啊,我又帮不了你。”
杨应麒瞪了他一眼说:“四哥你少跟我装!现在天底下就你一个人帮得了我!哼!大哥要罢我的相,谁也不得二话,但你有权封驳!”
欧阳适仿佛被杨应麒抓到了痛脚,转过了头去道:“这个……这个……你让我封驳,那不是要我直接和老大作对么?我要是封驳了,那就等于是和你联手跟老大对着干——那怎么成!现在南边有事,西夏又起了叛乱,咱们得团结,不能乱了阵脚。”
他乱七八糟说了一大堆,等他停了下来,杨应麒才冷笑道:“我又不是说你该帮着我,也不是说你不该不封驳,只是你明明不想做也就算了,何必来我面前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欧阳适被杨应麒这么单刀直入地一捅更是笑也笑不得,坐也坐不安,头仍然不敢转过来面对杨应麒的眼睛,挥手说道:“老七,这次算我对不起你,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今天来是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忙的?”
杨应麒冷笑道:“你这算什么?算是要对我作出一点补偿么?”
欧阳适是口舌多灵便的一个人,这时却被杨应麒说得有些木讷,吞吞吐吐道:“算是吧。”
杨应麒沉吟半晌,说道:“其实大哥这次罢我,也不是为了私怨。国有大事,君相意见相左,要么就是我劝得他改变意见,要么就是他换个宰相,这没什么好说的。看大哥的意思这么坚决,你就算封驳了,他多半要罢第二次,你封驳了第二次他多半要罢第三次,你封驳到底,他多半会召开元国民常务会议来论此事——到时候就得掀起一场政潮,我也不想看到国家闹成那样,所以你就算封驳了我多半也要自己请辞的。”
欧阳适松了一口气,问:“那老七你是不怪我的了?”
杨应麒道:“怪你就有用么?”
欧阳适苦笑道:“老七你别玩我了,怎么一会说得通融无比,一会又满腔的怨气,你到底想怎么样?”
“没怎么样。”杨应麒叹道:“这些事情我想是想通了,不过感情上一时还接受不过来,过几天就好。”说到这里又哼了一声道:“你们都把我踢走了,我私下里抱怨几句还不成么?”
“成成成!”欧阳适道:“这样吧,我送你一条五桅大海船,让你出海散散心,怎么样?或者我把六奴儿前几天才送我的那两匹汗血宝马转送给你,让你带着林舆或者公主四处走走,看看我们兄弟几个打下来的锦绣河山。嗯?还不满足?老七你真贪心,罢了,船和马我都送给你吧,你还想要什么跟我说一声,哥哥能办到的一定想办法!”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四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若你真希望我走得放心些,那么就答应我一件事情。”
欧阳适忙道:“成!什么事我都答应!”
杨应麒道:“我希望你能和正汇和解。”
欧阳适听了这话眉头紧皱,哼道:“老七你跟我谈这个干什么!”
杨应麒道:“四哥,我知道你这人记仇,但也忘仇。我知道你好面子,但也不会为了面子不顾大局。现在只有我们兄弟两个,我也不怕摊开来说。正汇当初从你那里跳到我这里来,虽说都是在大汉内部,但他从向你变成向我,对你我之间还是很有影响的。不过他过来我这边以后也不曾做过对四哥有害的事情,只是从帮四哥你个人做事变成了帮汉部做事,说来也是一心为公。”
欧阳适冷笑道:“一心为公?那时汉部是你当家,你当然说一心为公了!”
杨应麒微微一笑道:“天下间难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何况正汇他当初由帮你变成帮我,不是因为我能给他更多的好处,而是因为他认为当时的我更能协助大哥带领汉部实现大同理想,至少从这一点来说,他倒是满心为了汉部,为了华夏。这样的人就算是敌人也有可取之处,何况他还不是敌人——对么四哥?”
欧阳适哼了一声,杨应麒又道:“若从私怨上来说,当日你用李郁的事情也算出报复过他了。我见四哥你出了那口气之后就没再动他,就知道四哥你心胸宽广,内心其实已经不计较了,只是面子上还拉不下而已。”
欧阳适冷笑道:“计较!他还不值得我去计较!”
“是,是。”杨应麒微微一笑道:“既然四哥不计较私怨了,那就该多考虑考虑公事。”
欧阳适道:“我和他没什么公事好谈!”
杨应麒道:“四哥,你当初之所以要争这个元国民会议总议长的位置,是只想争权夺利呢?还是想真正的为国家出点力?”
欧阳适道:“我当然是要为国出力!”
“既然如此,你又何苦为了一点猴年马月的事情而拒正汇于千里之外呢?”杨应麒道:“正汇是个一心为公的人,这一点想来你也认可。当初你在地方,我在中枢,若帮你而成功则汉部可能会分裂,若帮我而成功则汉部会走向统一,汉部分裂了四哥也要吃亏,汉部统一了反而对四哥有好处!这是他帮我不帮你的理由。既然当初他可以因为这个理由而帮我,那今天他也可以因为这个理由而帮四哥——因为四哥如今已在中枢,又是元国民会议的总议长!只要四哥是真心为我们这个国家办事,我想不到正汇有任何与你作对的理由。”
欧阳适哼了一声,但鼻腔中喷出来的火药味显然已没有方才那么浓烈了。
杨应麒又道:“如今朝中局势晦明不定,外有南征之变,内有易相之局。而四哥你身为元国民会议总议长,这些事情都将和你大有关系。特别是将来接替我成为总理大臣的人……我估计会是陈显。”
欧阳适奇道:“陈显?不是韩昉?”
“不会是韩昉。”杨应麒道:“大汉的文官系统是我拉扯起来的,这次我被罢相,下面的人多半会不满。大家不好埋怨皇帝,却一定要找个出气筒——所以韩昉和刘萼会首当其冲。若由韩昉来接替我的位置很多人会有意见。以大哥的英明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一点。至于正汇……他的资历虽然和韩昉不相上下,但因为和我走得太近,大哥也不会用他。张浩之能略次于韩昉与正汇,所以这次任命宰相,如果不是调杨朴入京,那就一定是陈显,而我觉得陈显的可能性最大。”
欧阳适嘿了一声道:“若让这老头来做宰相,那不是事事都听大哥的?”
“差不多。”杨应麒道:“不过陈显做事沉稳老练,由他来做宰相,虽然出不来什么奇谋,却也不至于会误事。但相对于我来说他一定会是一个弱势的宰相——不但对皇帝来说弱势,就是对下面几个副相来说也强不起来。他归汉部的日子不如正汇长,和大哥的关系又不如韩昉紧密,所以今后几年的相府很可能会形成数相并立的格局。在这个格局中陈显虚大,韩昉暗强。正汇虽然也反对南征,但不管怎么说他是个很做得事的人,他现在的位置暂时也还没合适的人能代替,大哥要南征,这笔大钱也只有他才筹得起来。所以只要他埋头办公,少说话多做事,我估计大哥会留他。我走了以后他若孤立无援势必受到韩昉的排挤迫害,这样不但是对他自己,对大哥、对南征、对整个大汉都没好处。但若四哥肯照应他,那他就不用怕韩昉。国家大事得以不误,而元国民会议与相府的关系想必也会更加紧密。”
欧阳适眼中含光蕴彩,却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挥手道:“行了行了,你说了这么多也就是想我帮你照顾老部下而已,放心吧,看在你的面上,我就不和他计较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国家有事,无论如何我们都得以国事为先。老七你说对吧?”
“对,对!”杨应麒展颜道:“我就知道,在我们兄弟几个里头,四哥是最通情达理的了。”
兄弟俩聊得正欢,林舆进来道:“老杨,你五哥来了。”
他话音才落阿鲁蛮便怒气冲冲跨进门来,原来他已经到了榆关,听到亳州的事情后略作停留,请旨赶了回来,才进了京又听说杨应麒被罢了,这番可把他惹急了,赶紧跑来寻杨应麒,进门就吼道:“老七,老大真把你给撤了?”一抬头才看见欧阳适,又问了一句:“老四!老大真把老七给撤了?”
杨应麒没想到阿鲁蛮会在这时候来,呆了呆,一时不知怎么回答才好,欧阳适已道:“是啊。”
阿鲁蛮不悦道:“老大这是怎么了?普天之下,除了老七还有谁坐得这位子?我看他九成是被韩昉刘萼那帮奸臣蒙蔽了!不行,我这就进宫找他去!”
杨应麒惊道:“五哥!别去!”却哪里拉得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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