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药师原本担心自己会卷入政争之中。以他们这点能耐,若卷入大辽政争那也就是一颗小得不能再小的棋子,随时有覆灭的可能。听欧阳适说陆上的事情不用他们理会,这才松了一口气,问道:“那小的们要做的是……”
欧阳适道:“你们去给我做好几件事情。第一,在半年内招收滨海渔民,各把人数扩展到两百人左右。新招收者待遇如定制,钱粮方面,我自会命人供应。”
曹孝才道:“这却不难。”
欧阳适道:“不难?真的不难么?我要的可不是老弱病残的无能者,也不是不听号令的盗贼!我会在这里再留数日,到底该如何选人会和你们细细讲说。选人之事,宁缺毋滥,若给我知道你们有吃空饷的事情,嘿嘿!”
曹孝才忙道:“不敢。”
欧阳适又道:“我走之后,会由刘七来与你们联系。半年之后,我会派人来帮你们训练手底下这几百人。派来的人都是好手,且知兵事,在陆上搏斗,你们两个斗不过他们一个!但在海上,他们却不如你们。因此,我会安排他们做你们的副手,该如何训练这几百号人你们一齐商量着办。至于海上的事务,仍以你二人为主。不用怕我是用他们来夺你们的权。”
高药师道:“是。”
欧阳适继续道:“我要你们做的第二件事,是要把北海(渤海)的海路给摸清楚。我知道高药师你对这一带的海路很熟,但你的船没出远门也很久了,那些海岛还有沿岸官府城市有哪些变化,只怕还得下一番功夫才能摸清。”
高药师道:“公子说的是。”
欧阳适又道:“等你们把各个岛的形势摸清了,这四百人大概也练成了。到时候就可以着手扫荡这辰州、苏州一带的海盗了。”
高药师惊道:“扫荡海盗,这……我们又不是官军,为什么要扫荡海盗?”
欧阳适冷笑道:“你怕了?”
曹孝才道:“也不是怕,只是师出无名。”
欧阳适道:“这北海附近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这些年并无大海盗盘踞。扫荡几股小海盗,要什么出师之名?不过你们也得小心些行事,最好不要惊动辽宋两朝的官军。不过现在辽人自顾不暇,宋廷又腐败不堪,只怕他们也没心思来理会你们了。你们先把前两件事情办好再说吧,这段时间我若有空还会过来的。”
交代完他们两人,欧阳适把刘七留下,细细询问关于辽国之事,又问起会宁的情况。
刘七道:“我们得到消息以后,已经托人去汉部知会了,想必小杨将军他们这会已经知道。”
欧阳适点头道:“辽人此次东征虽然声势浩大,但金军只要应付得宜,加上辽京这场内乱,多半能够获胜。大金若再大胜一场,辽国就再难阻止我们南下的步伐了,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打到辰州、苏州……”
欧阳适北望的时候,他所思念的地方正遍地狼烟。
辽主耶律延禧所下诏书传到女真,金人听说大军压境颇为忧惧。毕竟这是辽主亲征,而百万大军也是一个让人胆寒的数字。阿骨打知道后召集会宁国民、诸部之长道:“辽人这次看来是动真格了。当初起兵反辽,为的是替大伙儿争一条活路!没想到辽人如此绝决!如今辽主亲征,不但要我女真灭种,连同依附我们的人也不放过!现在摆在眼前有两条路:第一,杀我一族投降辽主,也许他还能放你们一条生路;第二,随我死战到底!要么辽破,要么金亡!”
宗翰等人一起大叫道:“辽主都已说‘女真作过,大军翦除’此时纵降,辽主也已不赦!只有跟随我主,才有活路!”
各族各部见到辽主诏书也知退路已断,连一些新附的奚族军、渤海军也都扑灭了动摇之心,大金军民竟是空前的团结。阿骨打尽起国中精兵,得两万余人,前来迎击。
辽金之间大军遮境,欧阳适的人一时都过不来,南北消息隔绝,曹广弼的前哨探到辽军锋芒后回报,折彦冲知道后在军议上说道:“辽军此来精兵甚多,非上次以戍边民兵为主可比。”
宗翰道:“我军再往前,则出于国境之外,地利之便失矣。不如深沟高垒,以待辽人。”
杨开远率领工兵二千人,便依地形挖沟布垒,安排已定,刘七派来传信的人也刚好到了。原来他不敢穿过辽军重地,而是绕了个大圈子,所以晚到。
阿骨打听说耶律章奴造反,召来众将道:“辽国国本有变,辽军军心必然不稳。只是这消息来得太迟,不知这些日子里事情又有何变!”
宗望道:“可令精骑出击,俘虏辽人将官,一加拷问便知。”
言未毕,前方押一俘虏到,原来萧铁奴偏骑骚扰辽军西翼,烧了辽军粮道,俘虏了其督粮官,打听到辽主车驾已经南还数日,知道此事关系重大,便派人将这督粮官押往总部。宗翰细加拷问,和刘七传来的消息相参考,确定不是伪报,回禀阿骨打道:“契丹后方有变。辽主又临阵回驾,军心必定不稳,正是天赐良机,不可错过。”
诸将也都纷纷请战,阿骨打乃下令追击。
此时杨应麒也在军中,大军将动前来见折彦冲,屏退左右,问道:“大哥,你觉得此战胜负如何?”
折彦冲道:“若情报不假,胜利在望。道天地将法,辽军五失其四,只要我们不犯大错,应该不至败北。”
杨应麒道:“若此战我军大胜,辽国又会如何?”
折彦冲沉吟道:“要看是惨败还是小败。“
杨应麒道:“惨败如何?小败又如何?”
折彦冲望南思虑半晌,他知道杨应麒心中一定有他的主张,此时与其说是询问,不如说是为了引证他自己心中的意见,便道:“若是小败则辽军尚可与我军相持于黄龙府一带,若是惨败,只怕东京一道再非辽人所有。”
杨应麒听了这话也是向南方望去,说道:“战场之事,大哥努力!后方我自有安排。”
上次大战之后,汉部收了五千俘虏,加上之后交换汉俘、购买女奴(释放为部民之妻)、收留逃奴等途径,整个汉村的人口已经超过一万,其中女性约有三成。杨开远麾下三千工兵平时负责汉村的各种建设,战时则成为大部队的后勤队伍。杨应麒在统计上把这三千人都算做“民部”,而真正在统计上呈现为“兵”的则是折彦冲的八百精骑,萧铁奴的五百异族队伍,以及曹广弼新练成的一千二百新军,共计两千五百人。但就算只是这两千五百人,也已经是金国独当一面的战斗力了。
汉部兵器衣甲都是自制,第一个收成出来以后,粮食也开始实现自给。琉璃屋造出的玻璃品通过赵、刘两家的销售网络换来了茶叶书籍,汉部留下一部分供自己消费后还有很大的剩余,便连同自造的纸张一起卖给女真人,换来牛马等物。杨应麒生财有道,分配又公道,所以汉部在金国各部中算是十分富裕的了。他们几个首领远不如女真王公将军豪奢,但部民之生活却令金国下层民众艳羡不已。
因此汉部这两千五百人部队不但武器衣甲精良、口粮供应充足,而且对汉部都表现出相当的忠诚。而忠诚,乃是一种看不见的战斗力!
杨应麒走后,折彦冲召集诸将道:“此次辽主亲征,非同小可,就是国主心中未必没有怯意。但现在辽人后方有变,辽主回驾,辽军军心势必动摇!若能一战而胜,此后大金海阔天空,定可与大辽并肩成为北国双雄!”
萧铁奴冷笑道:“等国主下了命令,我们往前冲就是了,看他们谁能拦得住我!上次他们契丹人号称二十七万,还不是被我们几百人打得落花流水!”
曹广弼道:“上次辽人来戍边,虽然号称二十七万,但实际人数只怕连一半都没有。而且开战之时,人到达前线的更不足实数的一半,其中又大多是临时征调,只怕连一点兵事训练也没有,所以被我们一冲就散。但这次辽国倾巢而出,除去押运粮草、料理后勤和缺衣少甲的羸兵羸将,宫帐军、大部族军等精锐只怕也不下十万人。我军不过二千五百人,就单兵而论绝不在契丹之下,但如果贸贸然进军,一旦陷入重围,便有被辽军以兵力优势吃掉之虞。”
折彦冲道:“广弼所言甚是,老六万莫轻敌!”
各部整顿毕,女真全军共有两万二千余骑。阿骨打对诸大将说道:“辽军甚多,军阵又有法度,和上次大不相同。我军虽劲,不及其中军三成!因此兵力不可分,战线也不可拉得太长。各部以队伍试探辽军实力,若遇到软脚的莫要理它!”
宗望道:“不理会软脚虾,难道要找强劲的队伍不成?”
阿骨打道:“不错!耶律延禧既然来了,他周围的部队一定最为精锐!找到了最劲的队伍,就找到了耶律延禧!辽人太多,我们没法在战场中全部吃了!但只要打败了耶律延禧的中军近卫,便能令辽人心无斗志,其他部队,不战可胜!”
众皆拜服。宗翰为左,折彦冲为右,宗雄引完颜部两千人为先锋。折彦冲自部八百骑,狄喻为副,又将新军一千二百人分为两部,曹广弼与阿鲁蛮各领六百人。萧铁奴请为本部先锋,折彦冲却让阿鲁蛮为第一部,曹广弼继之,八百骑为中,萧铁奴率五百部族军殿后。
萧铁奴大怒道:“这算什么!谁不知我是汉部的刀子!为什么不让我做前锋!”
狄喻哼了一声道:“军令如山!”
他声音不大,但萧铁奴却很有点忌惮他,把声音放小了些:“服从军令的道理我懂得。可是这次是开国以来最大一战,正是建功立业的大好时候!偏偏把我安排在后头……不说出个道理来……我也听令,但不服!”
折彦冲道:“我部又不是前锋,你急什么!”
萧铁奴道:“就是因为我部不是前锋,所以才要去争啊!”
折彦冲道:“争什么争!这场大战不是一两个回合可以完结的!战事一长,再好的刀子也磨钝了!因此好刀要藏起来等辽人露出要害,再拿出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萧铁奴听了这句话大喜,领命去了。阿鲁蛮和曹广弼也相继出发后,狄喻对折彦冲道:“铁奴打仗杀人很不错,就是太野!除了会说汉话,没半点汉人样子,整个是一头蒙古野狼!”
折彦冲道:“虽然如此,但只要他还听节制,便是我部最锋利的一把刀子!不过论到稳,他不但不如广弼,甚至也还不如阿鲁蛮。老五虽然是女真族,这两年却越来越稳健了,在这遍地女真的地方,他却越成长越像一个汉将了。真是奇怪!”
狄喻道:“曷苏馆女真汉化较深,他和我们相处久了,又和你相投,有这种变化没什么奇怪的。其实当初国主看重他,未必没有要扶他作汉部之主的意思,嘿!可惜阿鲁蛮却始终本分,并无这等野心。”
折彦冲微微一笑,不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宗雄在前头穷追猛打,阿鲁蛮紧跟在侧,消解辽人对宗雄侧翼的压力。终于在呼朴图冈,宗雄人马被一彪宫帐军困了起来。
折彦冲接到信报后道:“宗雄人数虽少,但就是冲击契丹的大部族军向来也如宝刀破豆腐,更不停留,这彪军队却不简单。莫非辽主车驾就在这附近了?”
狄喻道:“有可能。哼,若我部前锋是铁奴,只怕此时已经冲进去了。”
他话才落地,前方曹广弼派人来报:“阿鲁蛮将军引军冲入辽军阵中,说要解宗雄将军压力,结果自己也陷进去了!”
折彦冲大惊,狄喻笑道:“阿鲁蛮就是阿鲁蛮!如此义勇!只怕是你出发前对铁奴说的那段话刺激到他了。”
折彦冲举目而望,见曹广弼所部也迅速冲上,忙道:“我们也速去支援!”
他冲近那彪辽军百步之外,便见前方马蹄乱踏,一支女真精锐和一支汉部冲了出来,正是宗雄和阿鲁蛮。曹广弼银枪一引,摆开阵势拦住辽人的追击,阿鲁蛮退到曹广弼后面整理好队形,又要冲上,折彦冲所部这时已经追上,他跑在队伍最前端,呼道:“老五!且歇歇吧。”
阿鲁蛮大笑道:“歇什么歇!我不是宝刀,却是一把狼牙棒,不怕磨钝!”
折彦冲闻言莞尔,知道他果然不服气!忽然身边一个亲兵指道:“大将军!看!”
折彦冲一望,只见除前方辽军步步进逼之外,西南和东南各有烟尘滚滚而起。折彦冲经年历战,对望尘估敌已经颇有心得,见状一惊,心道:“这支部队不但人数多,而且战斗力只怕颇为强劲。我们若不速退,恐怕要会陷入重围了。”
忽而后方又来报:皇上的中军快跟上来了。
折彦冲问道:“中军跟上来大概还需要多少时候?”
那军士禀道:“一个时辰!”
折彦冲心道:“若是退却,如何有脸去见国主?铁奴、阿鲁蛮他们也不肯答应。一个时辰,我们应该支持得住!”对宗雄道:“大哥!拼了吧!”
宗雄笑道:“好!拼了!”
前锋与右翼合作一处,共四千余人,在人数处于劣势的情况下不守反攻,向辽军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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