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兄来了。”
“三哥来了。”
许平和李定国走出营门迎接孙可望,孙可望狐疑地看着在自己眼前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停住脚步向李定国大声问道:“老四你在和大将军搞什么鬼?”
“哪有?”李定国大吃一惊,显得很委屈:“好久不见三哥了,想得厉害。”
这些日子许平倒是去后方见过孙可望几次,李定国一直在前线忙碌不休。
“许兄弟出来接我那是他厚道,你——”孙可望指着李定国问道:“你怎么会出营来,莫不是里面布下了鸿门宴?”
“哪有此事?”许平笑起来,亲热地过来攀住孙可望的肩膀,错后他半个身子陪孙可望走进营门。
“来人啊,开饭,开饭。”
许平没有说话就先叫嚷起来,然后回头从孙可望笑道:“孙兄,我们边吃边聊。”
卫兵送上了热气腾腾的新鲜面条,还有大盆的菜蔬,见孙可望盯着盆里的菜发愣,许平又赔笑道:“知道今天孙兄要来,所以小弟特意备下了茄子卤,还有刚打来的荆芥,才做好的肉盒啊,快趁热吃吧。”
见孙可望还不动筷子,许平连忙解释道:“荆芥可是河南的特产,孙兄或许一下子不习惯,但吃过一次后……”
“我吃过荆芥,我也喜欢茄子卤,我又不是没在河南呆过。”孙可望抬起头凝视着许平:“一般来说,大将军只请末将吃疙瘩汤,若是末将没有记错的话,上次大将军请末将吃肉盒是派我们去挡新军佯攻前。”说着孙可望看了一眼李定国,见后者正若无其事地喝疙瘩汤,大叫一声:“就知道你小子吃里扒外!”
说完孙可望就开始闷头大吃起来,瓮声瓮气地说道:“我已经开始吃了,许兄弟可以边吃边聊了。”
许平慢悠悠地说起自己的打算,一开始孙可望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低头吃饭,不时哼一声表示听明白了。
“……这样,我们就得放选锋营去给开封解围。”
“什么!”孙可望一下子跳起来了:“开封里面堆着金山银山,大将军你一天到晚催火药、催粮食,我都要穷疯了,好不容易把开封围得铁桶一般,他们眼看就要挨饿了,怎么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放新军进去?”
“兵力不足啊,”许平语气非常柔和,但态度异常坚决:“我知道任何听我说开封不如新军一个营重要都会觉得我是疯子,但我们现在不是要精诚合作么?孙兄啊,我真的是有苦衷啊,你肉盒子都吃了,就答应我一次吧。”
“大将军你要去自己去,我不同意撤围开封,”攻破开封可能获得的财富早就被孙可望列入近期收入之列,最近孙可望虽然人在军中,可仍筹划着要再开一批作坊生产火药、修理盔甲,并进而实验性地建造闯营自己的枪支作坊。
“西营,是不会去祀县的!”孙可望毅然决然地吐出了自己的最终决定,接着心中突然有些不安,连忙看向李定国:“老四,你还当我是三哥吧?”
“唉,三哥,这兵力真的是不足啊。”李定国长叹一声,满脸的歉意:“昨天我已经吃了大将军的肉盒子了,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什么肉盒子,明明是你练了几个新兵,手痒痒了。”孙可望急道:“等拿下了开封发了大财,你想练多少兵还不是一句话?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呢?难道你还是小孩子么?”
李定国笑道:“不拿出来试试,怎么知道兵练的对不对呢?”
“好了。”许平插嘴道:“是我给李兄设了个套,他中了我的计不得不守信。李兄会带着他手下跟我去祀县,这里就托给孙兄了。”
“既然如此,”孙可望见许平和李定国已经达成协议,只好退而求其次:“我记得老四你有五百名火铳手,对吧?把他们留给我,我定能顶住新军。”
“不行,”不等李定国回答,许平就抢先替他回答道:“李兄的兵完全没有练好,留下来就是白白损失。”
“那把枪留给我,我手下有些儿郎耍得好火铳。”
“孙兄有五百会用火铳的手下?”许平把目光从孙可望转移到李定国身上:“怎么没听李兄说起过?”
李定国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那就是白白损失火铳,不过若孙兄手下有个十几、二十个会用火铳的人,那我是不会奇怪的。”许平装没看到孙可望脸色越来越阴沉,故做大方地说道:“我留二十支火铳给孙兄吧。”
孙可望叫道:“二十支够干什么用,弓箭对新军一点儿用都没有!”
“还有我的大营,也是孙兄的了,我和李兄这些日子挖了上百道壕沟、修筑了大批的堡垒,孙兄……”
“我又没有火铳,这一地的破沟对我又有什么用?”
“山岚营完好无损,全营拥有十二门炮,两千四百甲士,是河南新军中最强大、最有战斗力的营,他们没有参加过兰阳之战,建制没有被打乱过,士气也十分旺盛。”许平收起脸上的笑容,严肃地对孙可望说道:“如果我投入一个翼,那只有防御祀县的能力,如果我投入近卫全营,那山岚营仍然可能在归德府官兵的策应下全身而退,并且会严重地杀伤我们的士兵。对付这样强大的敌兵,每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每一杆火铳都是至关重要的,决定我们能不能取得胜利,决定着我们要付出的代价的大小。孙兄,我们不是新军,我们的背后没有朝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我们不能接受较小的胜利,而必须竭尽全力去争取最大的战果。”
……
孙可望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许平和李定国推卸给他的任务后,李定国和许平又商量起出兵的时间问题。
把参谋队的推想给李定国解释一遍后,许平道:“我想新军肯定想与归德的明军同时到达。第一,新军不能先到达,因为我随时都可能派兵增援,新军很显然想不付出大的代价就取得祀县,他们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等待归德府的官兵抵达上。”
“很有道理。”
“第二,归德府的官兵不能先到达,若新军不在,李兄弟就有可能出城逆袭,万一他们被打垮了,那谁去攻城呢?”
“不错,所以我们只要严密监视归德府部队的动向就可以了?”
“是的,新军的行动速度快,归德府的官兵速度慢,因此肯定是新军照顾他们,而不是他们照顾新军。这样我们就不需要费尽心思去侦查新军以免暴露,我们只要让李兄弟盯紧郁董和黄守缺,看他们大概什么时候到达,我们就能知道新军的抵达时间了。”
……
九月九日下午,黄守缺和郁董的联军出现在祀县城外五里处,并迅速开始修筑营寨。李过见状,立刻命令士兵准备明日迎战,同时派人飞马通知许平。入夜后,城南出现烽火,显然又有一队明军抵达,李过心里有数,也不着急。
第二天天色微明,李过的卫兵就带进来一个年轻的使者,来人向李过报告说,许平和李定国的援军在一个时辰后便会赶到。城外汴军、楚军约一万人,李过认为他们不值一提。此时城中有八千多闯军,李过认为足以守住城池。
岗哨报告官兵开始部署火炮,准备开始攻城,李过就去城楼查看敌情。站在李过身后的是一个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名叫李来亨,今年二十岁。李来亨是李自成救活的孤儿之一,遇到闯王时他还是一个三岁的幼儿,正趴在逃荒死去的的父母尸体上大哭,李自成就把他和其他捡到的孤儿一起收留在闯军童子营。因为无法知道父母出身,李自成就让李过认这个孩子为义子,也跟着他姓李。虽说是义子,但由于自小抚养长大的,所以李过和李来亨就如同亲生父子一般。
(笔者按:李自成和他两个叔叔死后,李过是就带领闯营继续抵抗异族入侵的第二代领袖,李来亨则是第三代,并因为抵抗满清入侵而与儿子一起牺牲在战场上。我们知道,如果一个人致力于抵抗外敌入侵并付出生命,那他是我们的民族英雄,那么——如果一个家族连续五代献身于这个事业,读者认为笔者该如何评价这个家族呢?)
走上城楼之后,果然看到远处新军正在东门外挖掘炮垒,在炮垒后方有一排大炮等着就位。李来亨仰头看看太阳,愕然道:“怎么是东门?”
“不对么?”李过奇怪地问道:“官兵从东面来啊。”
“可是新军是从北面来的啊。”李来亨本来以为新军会进攻北门,不想他们居然还不嫌麻烦专门绕到东门去。再看看对面的旗号,李来亨又是一惊:“怎么是选锋营来了?”
许平认为山岚营是贾明河手里组织性比较强的部队,所以这种长途奔袭的事也会由山岚营去负责。没有想到贾明河更重视近卫营,所以把这个营扣在手里。在贾明河的计划里,他是用三千兵力和朱元宏的五千人去佯攻近卫营和西营的一万多人,兵力如此悬殊,贾明河的计划就是在己方堡垒附近稳固推进,就算被大批闯军伏击,也可以立刻退回工事固守,而没有几门大炮的许平按说也无法对他发起有力的逆袭。
不过有过上次的教训后,贾明河担心许平还有什么杀手锏没有使出来,所以他觉得还是把建制最完整、战斗力最强的山岚营用来对抗许平和李定国比较好,这样万一有什么紧急情况发生,他也容易控制部队。
东门正面首先是黄守缺的部队,楚军从正面一直延展向南,形成明军的正面和左翼。右翼则是人数较少的汴军,书写着“郁”字的那面大旗下,一个全身披挂的将军正向着李过这里指指点点。选锋营的位置比较靠后,除去火炮以外,各队都位于前两支明军的背后,新军的马队也没有部署在侧翼,而是靠近选锋营的营旗,看上去就算城破也不会有投入追击的打算。此外楚军和汴军中都准备了大量的云梯,前排不少士兵还背着绳索,而选锋营那里却似乎没有预备任何攻城器械。
“除了来敌以外,许将军都猜得不错。”李过大声下令备战。城头上他并没有留下多少兵力,李过把手中的主力都放在城门后,准备在那里阻击明军。祀县的城防工事很简陋,面对以枪炮犀利著称的新军时,把大批士兵配属在一线防守只能是白白损失兵力。
身后的人纷纷应是,各自前出传令。李来亨仍然遥望着明军的阵势发愣,明军把野战炮垒修好后,就推着十二门大炮一起上前,墙垛后的李过叫道:“你不下去么?”
李来亨转身对李过朗声道:“义父,孩儿认为应该派主力出城逆袭。”
李过眉头一皱:“这是为何?”
“选锋营显然是抱定了自己不损失兵力的想法,而许将军并不知道他们会躲在东面。”李来亨忍不住向北方遥望一眼,当然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当许将军出现在北方时,他们立刻就会被汴军发现,而这时许将军必须先击溃汴军才能攻击到选锋营。如果选锋营当机立断撤退回营的话,许将军是抓不住他们的。”
“所以你想把选锋营引出来?”李过此时也有些明白李来亨的想法:“你想要我攻击北面的汴军,把选锋营引到北面?”
“是的。”李来亨就是这个打算。楚军和汴军把主力投入攻城后,将领手头的兵力就比较有限,这个时候如果闯军发起对侧翼的有力攻击,那么明军就只有出动选锋营来击退他们。而且,从选锋营现在的位置和阵型看来,他们好像就是肩负着掩护攻城部队侧翼的任务。
“选锋营……”李过咀嚼着李来亨的建议,把目光投向远方。城前的明军炮手已经把火炮推进坑里,正调节着火炮的角度准备开始炮击。这些炮手的动作流畅至极,协力进行工作时毫无喧哗之声,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李过虽然看不清楚那些部署在楚、汴两军后的新军,但即使离得这么远,他们身上的铁甲发出的寒光还是耀眼夺目,高竖起指向苍天的无数长矛也是齐整挺拔、纹丝不动。
“我听说东江军与新军作战时五不敌一,那时许兄弟还在新军那边,就是他带着新军和东江军交手,用不了一个时辰就被打得四散溃逃。”李过用平和的语气叙述着新军的赫赫声威,今天他只是看一眼对方的军容、装备就心生畏意,如果不是知道许平很快会抵达,李过早就会做撤退的打算:“咱手下的兵还不如东江军呢。”
李来亨嘴上不说,脸上已经露出些不服气的意思。李过扫了他一眼:“季退思的东江军里有好多旧部都是以前的官兵,他在辽东、山东打过几十年的仗,还有盔甲、火器甚至大炮。”
李过营中大多数的人都是流民,能称得上主力的不过两千人,装备比季退思的手下还差。守城,看在装备精良、人多势众的许平和李定国部正赶来增援的份上,李过还有点信心,毕竟许平说过新军不会投入巷战,归德府这一帮没有几个时辰休想把李过赶出城去。
但李来亨仍不以为然,他意气昂然地叫道:“义父,许将军为了重创这队明廷新军,甚至不惜让官兵给开封解围,如果让他们跑了,那我们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见李过还是不答,李来亨继续大声请战道:“义父,让孩子带着兵马出城迎战把。”
“如果出城迎战,失去城墙的保护,这队官兵会在很短时间内就把你们消灭。”
“是的,但在这之前,许将军就能赶到,此时选锋营在城北,正好背冲着许将军的来路,孩儿一定拼死抵抗,为许将军赢得时间。”
第一发炮弹呼啸而来,接着又是一颗,第三颗也随着飞到……
“许将军说过,新军最大的优势就是大炮众多,我们的部队衣甲不齐,选锋营肯定不放在眼里,”李来亨指着城下那片耀眼的银光大阵:“如果义父形容他们的战力没错的话,他们就是闭着眼也能把孩儿杀个片甲不留,肯定会把大炮留下继续攻城,直接出动步骑来攻击我们;若义父高估了他们,那孩儿坚持的时间就能更长,许将军及时赶到的可能性不就更大了么?”
“万一许平不能及时赶到,你可能会白白送死。”
“孩儿感觉许将军一定能及时赶到,我们义军要想在这乱世活下来,就得拼命去杀出一条血路来。”
明军的炮弹一发接着一发袭来,沉思片刻后李过点点头,弯腰带着李来亨向城下跑去:“马上准备出城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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