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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如梦令 第一章 赌局(八)

  程名振带领洺州军主力比预定时间晚了三个时辰赶到清漳。现城墙上瓢得还是洺州军战旗,他不禁有些喜出望外。当听完王二毛等人描述的用诈降计逼退桑显和的经过后,他又忍不住板起脸来,低声抱怨:“不是跟你说过,可以随时放弃清漳的么?你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险。万一姓桑的恼羞成怒,不顾一切跟你们拼命怎么办?你拿什么跟他硬顶?”

  “大伙不是舍不得这里被官军糟蹋么?与咱们有关联的人都撤到山里了,可里边的房子和街道都是咱们一间一间整理出来的。”王二毛笑了笑,故作轻松地解释。

  这句话代表了大多数喽啰的心声。原来大伙赶在张金称身后走到哪抢到哪,所以对什么贵重的东西都不会珍惜。而平恩三县却是众人亲手收拾出来的,所以破家值万贯。不拼到最后一刻,谁也舍不得弃之而去。

  程名振很是理解这种心态。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冲着张猪皮数落道:“下次千万不要亲自去冒险,一旦桑显和真的把你留下,看你有几个脑袋给他砍!”

  “嘿嘿,我这烂命一条,不值几个钱。如果能换回他俩、仨的,也就够本了!”张猪皮咧了咧嘴,嬉皮笑脸地回应。

  “谁说的,一百个官兵也换不回一个你来!”杜鹃抬手给了张猪皮一巴掌,瞪着眼睛呵斥。

  她模样如此凶,张猪皮心里反倒觉得暖和。揉着被打的地方嘿嘿笑了几声,低声讨饶:“姑奶奶,下次我肯定不去了就是。嘿嘿。下次,傻瓜才会还相信我!”

  程名振无可奈何,只好将相关话题就此打住。“今后校尉以上军官,谁都不准如此冒险。废话我就不说了,反正你们在我眼里都金贵得很,即便拿桑显和的脑袋来换,我也不肯做这赔本买卖。接下来咱们怎么打,大伙赶紧坐下来商讨一个章程!”

  众将领闻言,立刻在县衙大堂内席地而坐。王二毛命人将大伙去年费了很大力气画就舆图摆在中间,指点着漳水北岸的一处险要说道:“据斥候打探,桑显和退到广平堡休整了。那里背后就是漳水,很容易从河面上得到补给。此外。昨天攻城时他虽然上当受骗,实际损失并不算大。我清点了一下,连战死带被咱们活捉的,一共才一千三百多人。再加上这几天攻城时的损失,我估计官军撑死了也就减员了三千多人。按他来时的人数减算,眼下他至少还有一万五千兵马在手。很不容易对付!”

  “这回他再不报什么招降的希望了,下回,估计一来就会全力以赴!”伍天锡接过他的话头,揣摩桑显和的后续动作。

  “吃一次亏,总得让人家学一次乖!”从城外赶回来的韩葛生笑着打趣。“不过这个桑将军还挺有意思,居然觉得能把大伙拉到他那边去!”

  “桑将军原来不是这样的!”虽然身为敌手,伍天锡还是非常认真地替桑显和辩解。“他估计也是对朝廷太失望了,所以急于建立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班底。毕竟手里有兵,即使打了败仗也不容易受到责难!”

  说起大隋官场的荒唐与糜烂,大伙不禁会心而笑。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大隋官场不荒唐糜烂,也不会让他们有纵横驰骋的空间。

  “这年头,好人当两年官,也得变成王八蛋!”

  “就是,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糟蹋起自己的江山来一点儿都不心疼!’

  “……”

  “别扯这些没边没沿的事情,说正经的。”见大伙说着说着就开始跑题,杜鹃拍了下地面,以示提醒。

  众武将们冲她吐了下舌头,把更多的废话吞回了自己肚子里。从张大当家管事时起,跑题就是众寨主堂主们的习惯。程名振虽然努力想让军议正规些,但传统却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得过来的。况且大伙都没读过几天书,很难一下子就分清主次,把话全说在点子上。

  “如果桑显和不托大,老老实实跟咱们打,估计还真有些麻烦!”雄阔海属于粗中偶尔有细型,认真地想了一会,郑重说道。

  “这也正是所所担心的。桑将军的功名也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伍天锡的想法跟雄阔海差不多,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众人的脸色,低声补充。“前几次咱们能打败他,有一部分原因是他太轻敌。没把大伙放在眼里。但吃了最近这次亏后,我想他会更小心!”

  尽管他措辞很委婉,还是惹得一些人的不快。特别是一些自打组建锐士营时就跟在程名振身后的老部下,本来就觉得伍天锡升迁太迅速,压住了所有的锋芒。又听他总是涨故主志气,灭自己威风。扫了他几眼,小声嘀咕:“那你怎么不真反水过去?他那么有本事,你跟咱们站在一起不是纯受拖累么?”

  “我不是那个意思!”伍天锡立刻涨红了脸,大声为自己辩解。

  “天锡,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程名振见状,赶紧出言调解。“谁也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就到外边巡视城墙去,别在这里煽风点火。”

  洺州军是他一手组建,所以尽管他为人和气,威望却无以伦比。说怪话的人吓得缩了缩肩膀,把脑袋瓜子耷拉到了怀中。程名振知道有人肯定不服气,也猜到刚才张猪皮自己说自己小命不值钱,未尝不包含捻酸吃醋的意思在里边。顿了顿,继续强调:“大伙既然一个锅里吃饭,就多做些对这口锅有用的事情。别一边吃着饭,一边还想把锅底敲出个裂纹来。我再说一遍,有本事冲外边使,窝里踩的不算汉子。如果谁下次说怪话被我抓到,就让他去辎重营收拾马粪。什么时候气顺了,什么时候再回来带兵!”

  “知道了!”这下,更多的人把脑袋耷拉到了怀里。都是庄稼人出身,收拾马粪倒不怕脏,可谁也丢不起那个人!

  及时制止了内部的一些异常苗头,程名振存心给伍天锡制造表现的机会,笑着命令:“天锡,你接着说,如果桑显和再杀过来,咱们该如何应对?”

  “如果我是桑显和,就凭着手中人多,一步一步跟你耗!”伍天锡想了想,带着几分感激说道。“咱洺州军人数少,积蓄的补给也有限。又接连打了这么多场仗,眼下正是最疲惫的时候。桑将军只要保证自己不再犯错,就等于稳操胜券!”

  “他?怎么可能不犯错?”孟大鹏还是不服,撇着嘴抬杠。

  伍天锡冲他拱拱手,非常客气地解释:“既然是武将,自然谁都想着打胜仗。如果心里明白最后胜利一定属于自己,则能不冒险就尽量不冒险。如果我是桑将军,就无论咱们这边使出什么办法,都按照自己的方式稳扎稳打。不贪便宜,不求速胜,自然就不会犯错!”

  这话说得非常在理,但还是不能让洺州军众将服气。段清想了想,又坐直了身子反驳道:“他这样做磨蹭,狗皇帝岂会由着他?”

  对于杨广,伍天锡可是没有半点好感。冷笑了一声,愤愤不平地嘲讽:“那鸟皇帝做事从来就跟正常人两样着?前几年鱼具罗将军行动稍微受挫,就被他派人砍了脑袋。去年桑将军把麾下的弟兄全丢光了,因为在武将中有人脉,所有罪责都没问,补足了人手继续带兵!”

  既然全军覆没都不被追究罪责,自然也不能指望昏君杨广因为桑显和按兵不动,就像当年杀鱼具罗那样杀了他。所以桑显和根本不怕拖,拖得时间越长,手握的胜算越大。

  明白了这一层关系,段清也觉得犯难了。无论士卒数量还是身上的装备,洺州军都不如对手。如果对手按部就班地见招拆招的话,大伙的确拿不出什么好办法。见段清这边败下阵来,王飞又长身而起,“干耗,行啊。反正咱们在城里,他在城外,就互相耗着,看谁耗得过谁?!”

  “不可!”伍天锡连连摇头。“如今咱们的人都集中在清漳,如果闭门不出的话,桑显和只要把城池团团围住,四下扎满鹿砦,就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攻打其他两个县。”

  “他敢!”王飞气得吹胡子瞪眼,心里却不得不承认伍天锡说得对。到了这个时候,即便再看伍天锡不顺眼的,也暗自开始佩服他的本事了。有一身好武艺,能带队冲锋陷阵。又能在临战之前说出一番道道来。这种人洺州军中可不常见,难怪教头如此赏识他。

  “依你之见,咱们该如何做?”见伍天锡已经表现得差不多了,程名振摆摆手,把话题引入下一个步骤。

  “速战速决。”伍天锡想了想,毫不犹豫地建议。“桑将军肯定会以为,咱们远道而来,疲惫不堪。所以第一次进攻会很猛烈。但如果咱们抢先一步攻过去,肯定让他猝不及防!”

  这是一个非常大胆的提议。如果稍有差池,很可能让洺州军一败涂地。但事实正如伍天锡先前所分析,时间不在洺州军这边。桑显和有的是功夫跟他耗,而瓦岗军王德仁部既然能放桑显和过来,未尝不想做一个不劳而获的渔翁。

  “今夜休息,明晨出城迎击桑显和!”程名振咬紧牙关,大声决定。

  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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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数才六千出头,连续作战使得将士们都疲惫不堪。铠甲不齐整,弓箭数量很少,长槊和陌刀等重型兵器也很少。带着这样一支队伍去挑战一万七千多敌军,只有疯子才做得出。而这世上就是不缺这样的疯子,伍天锡是,程名振是,雄阔海、王二毛还有张猪皮、王飞、韩葛生等人都是。洺州三县是他们从废墟上亲手建起来的家,即便敌人再强,也没有放弃抵抗的理由。

  队伍在晨光中出,旌旗猎猎。老寨主杜疤瘌也知道到了生死存亡时刻,亲自站在敌楼上,擂鼓给勇士们壮行。杜鹃全身披挂,紧跟在程名振的身边。她不是队伍中唯一的女性,在她的坐骑后,还跟着二十多名女兵女将。王二毛本来建议她们留下来守城,却被大伙用吐沫星子和白眼打击得一败涂地。

  听闻程名振主动来袭,桑显和非常高兴。**阴谋诡计,他自问照对方差了一筹。但面对面硬撼,出道以来,他可从来没怕过任何人。迅速鼓舞了一下士气,他带领官军倾巢而出。试图在半路上堵住洺州军,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双方的主帅都抱着必胜的信心,同时又非常地谨慎地派出了大量斥候。双方的斥候很快就相遇,然后迅速向后传出了现敌军的警示。双方长槊和重盾手同时将兵器架了起来,组成了一道移动的钢铁丛林。双方的弓箭手同时将羽箭斜向上方射出,在对方士卒的头顶上制造起出一阵箭雨。

  弓箭向来不是洺州军的强项。把距离推到足够近后,程名振立刻命令雄阔海带长槊手起第一轮攻击。张猪皮则统率为数不多的骑兵逃过主阵,从侧翼插向对方的弓箭手。附近地形为一马平川,非常适合战马加速。而齐腰深的野草则将马蹄声很好的隐藏起来,让他们看上去与在云端飘移。

  桑显和岂肯让对方抢了先手,立即以双倍数量的步卒向洺州军起反攻。同时,他也将麾下为数不多的骑兵全部放出,风一样掠过草野,迎面堵住张猪皮。

  双方在一片青葱的绿色上奋力厮杀,很快就将原野给染成了粉红色。还没等第一轮接触分出胜负,孟大鹏带着数百朴刀手从左翼冲上,千余官军也从其本阵的右翼迎将上来。

  论士气和个人训练程度,洺州军大战上风。但在人数和装备上,他们的劣势同样的明显。雄阔海带领麾下弟兄将阻拦自己的官兵冲溃,却不得不转身去支援孟大鹏。张猪皮所部骑兵也屡次将队手砍得七零八落,却被更多队手堵住了去路。

  战斗很快陷入胶着。程名振和桑显和都快速调整部署。他们都试图寻找到对方的破绽,他们都不得不在对方的逼迫下不断改变阵型,弥补自身暴露出来的缺陷。同时,他们都狡猾地将自己最用力的杀招藏了起来,准备在恰当时刻,给对手致命一击。

  见前方迟迟打不开局面,程名振将指挥权转移给王二毛,亲自带队杀上了第一线。洺州军各级军官多为当初的锐士担任,看见自家教头提刀冲杀,勇气倍增。拿出十二分的本事奋力冲杀,死不旋踵。官军前锋很快就招架不住了,阵脚不断后撤。桑显和微微冷笑,挥动令旗,将一支蓄势已久的生力军投入战团。

  这支队伍由一名老将带领,厮杀经验异常丰富。不与雄阔海和孟大鹏两人所部做过多纠缠,直接斜插向程名振。人未到,羽箭先至。枝枝瞄准程名振,试图将其狙杀于当场。

  杜鹃策马上前,挥舞横刀将羽箭挡下了数支。几名亲兵不顾一切扑上,用盾牌和身体挡下其余流矢。官军要的就是种忙乱,一射之后,立刻丢下骑兵专用短弓。策马围了上来,程名振的亲兵措手不及,接连被砍倒了三、四个。

  眼看着程名振本人就要受到围攻,杜鹃急得两眼通红,双刀舞出了一团风。两名官军骑兵现她是个女人,以为有便宜可捡,半途拨转马头,挡住她的去路。让开!”杜鹃厉声怒喝,一刀斜劈,一刀横推。两名骑兵赶紧举刀阻拦,却没想到杜鹃的力气如此大,一人直接被劈下了马。另外一个被刀势带得偏了偏,眼睁睁地看到一条红影子从自己身边掠过。

  还没等他将身体坐直,两名徒步的女兵已经杀到。一个对付人,一个对付马,转眼间便将人和马都捅成了血葫芦。抬头再找杜鹃,现女主帅的坐骑已经跟男主帅的做起并到一处。互相保护,互相照应,将围过来的几名官军杀得手忙脚乱。

  “刺马,刺马!”一边与敌人拼命,杜鹃一边向亲兵们下令。众男女亲兵一拥而上,先刺马,再刺人,转眼之间,将前来捡便宜的官军杀了个干干净净。没等大伙来得及喘一口气,桑显和又把第二波捡便宜的家伙派了过来。咬定了擒贼先擒王的道理,围住程名振夫妻两个不放。

  “通知主阵,别被敌军调动。我这边应付得来!”程名振微微一笑,冲着亲兵吩咐。然后将手中长槊举了举,冲着妻子做了个请的姿势,“再来一轮,如何?”

  杜鹃轻轻地抿了抿嘴,将双刀在面前虚劈。夫妻两个在号角声中迎向汹涌而来的敌军,如同两只豹子进入了狼群。一名骑兵平槊相刺,被程名振奋力将槊锋荡歪。杜鹃的刀锋顺着来不及变势的槊杆扫过去,将来人从胸口到腋窝扫出了一条长长的口子。另外一名骑兵欺她兵器短,将坐骑迅速拨歪。程名振从地上挑起一个头盔砸了过去,正中此人的盔缨。没等此人将头盔扶正,杜鹃的刀锋已经抹上了他的脖子。借着战马的速度迅速一蹭,呼,整个头颅都飞到了半空中。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心里都涌起一股难言的满足。附近的刀丛矛尖仿佛不再是死亡的威胁,而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的浪漫。特别是对于杜鹃,已经很久没有跟丈夫配合得如此默契过,根本用不着互相暗示,仅凭着本能和心灵的指引就明白对方在哪里,正在做什么,下一步想做什么,希望自己做哪些事情与他配合。

  这种感觉陌生已久,当它突如其来的时候却是如此之甘醇。杜鹃记得,只是在自己没成为程名振的新娘前,才有过很长时间类似的回忆。当二人结婚之后,聚少离多,再加上彼此的生活阅历差异巨大,彼此心脏反而渐行渐远。

  程名振没有另觅新欢,杜鹃知道。哪怕是张金称打上门来那一次,也是别人将罪名强加给他,而不是他主动去沾花惹草。他像尊重绿林同行一样尊重她。他像信赖自己的手臂一样信赖她。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背心交给她,一往无前地去冲杀。她是他最大的助臂,最好的伙伴,最值得依赖的袍泽。然而,他看着她的目光中却不再拥有渴望和狂热。

  举案齐眉,也许是某些读书人心中最理想的姻缘。但这种生活却不属于杜鹃。她喜欢像火一样燃烧,像酒一样炽烈。哪怕只是短短的几个月,也好过按部就班的天长地久。

  今天,于万马军中,她终于又得偿所愿。两颗心又骤然跳动在一起,共舞同一个节拍。快乐、炽烈、忘乎所以,如醉如痴。刀光和血光全都开始模糊,呐喊与悲鸣都慢慢消退。耳朵里能听见的,只是彼此的呼吸。眼睛中能看到的,只剩下对方水一般明亮的目光。

  只要这目光不变,刀山火海又能如何?

  杜鹃彻底迷醉了,双刀舞动,如鲜花般在人海中绽放。那刀锋上的光华是如此地绚丽夺目,令敌我双方都不敢逼视。她紧跟在程名振身边,如藤缠树,如影随形。她为他挡开流箭,砍倒敌人,为他及时堵住一个又一个破绽。她忽左忽右,无所不在。让所有的攻击都化作徒劳,所有战意都化为恐惧。

  她就是一树花,将自己最美艳的一瞬向他绽放。让他无法视而不见,见到之后便无法不目眩神摇。

  敌人很快就现了这个疯狂的女魔头。为了除掉程名振,不得不先将她合力剪除。两杆马槊交替而来,一支直刺她的小腹,另一支指向她的大腿。杜鹃将身体偏了偏,让开正面刺来的槊锋,单刀顺势平推过去,砍断对方的手肘。刺向她腿部的长槊在半途中便被挑到了一边,程名振及时地将马头兜转,提槊替她挡住了必中一击。然后双臂猛地向上一搅,将来人的兵器搅飞到了半空中。

  瞬间被惊醒的杜鹃带着几分醉意看了丈夫一眼,露齿而笑。程名振冲妻子点点头,拨转坐骑冲向下一波对手。双骑并络,卷起一片红色的烟尘。

  自家主将的勇猛极大地鼓舞了弟兄们的战意,洺州军袍泽越战越勇,把成倍的对手逼得连连败退。看到程名振和杜鹃二人转危为安,王二毛的调度也愈从容。不断投入新的力量加入战团,不断向桑显和的正面施加压力。

  一波接一波的攻击宛若涌潮,推得官军无法站稳脚跟。桑显和被逼得心头热血翻滚,令旗旗向杨甫手里一掷,大声命令:“子卿为我掠阵,我上前会那姓程的一会!”

  “将军!”杨甫试图劝阻,却被桑显和用目光瞪得无法开口。“你尽管按事先制定的战术调度,我且去给弟兄们长长士气!”

  杨甫无奈,只好命人吹响号角给主将壮行。在龙吟一般的角声中,桑显和策马分开人群,直扑程名振。论身手,他自诩比程名振丝毫不差,对方既然敢带队冲杀,他又怎肯被比了下去?更关键一点是,将乃三军之胆。如果他这个主帅一味地在后面窝着,弟兄们又怎肯舍命厮杀。

  事实正如他事先所预料,当现自家主将也冲到第一线后,官兵们的士气猛然提高了数分。与此形成鲜明的对比,洺州军的嚣张气焰瞬间被压了下去。“杀贼!”桑显和举槊怒吼,从人群中硬冲开一条血路,杀到程名振面前。“杀贼!”“杀贼!”官军将士大喊大叫,声音犹如夏日傍晚的惊雷。洺州军的攻势被遏制住了。洺州军中有人开始犹豫不前。洺州军有人倒在地上惨叫、呻吟。洺州军中有人胆怯了,刀锋乱舞,却无法阻拦桑显和的去路。

  刚一照面,桑显和就让程名振知道了双方之间的差距。他身材强壮《16K小说网手机访问http:wap.16k.cn》,招数势大力沉。他久经战阵,杀人的经验非常老到。他的坐骑是上好的突厥名种,对命令的反应速度远远好于程明振**的枣红马。更关键的一点是,他刚才一直在以逸待劳,而程名振至少已经在刀丛中冲杀了小半个时辰。

  直刺,横扫,转突。二马挫镫,迅速回旋,槊锋再度指向程名振的前胸。受到威胁不得不侧身闪避,桑显和快速从程名振身边冲过,随手一槊刺一名程贼的侍卫落马。杜鹃拼命来救,被桑显和的亲卫死死挡在外线。程名振硬着头皮苦苦支撑,却一下比一下吃力,一下比一下反应迟缓。

  直刺,横扫,反手斜刺。多年在沙场上磨砺出来的锋芒完全展现,光华夺目。程名振拔槊相隔,却猛然拔了个空。“小贼,拿命来吧!”桑显和狞笑着转身,招数由虚化实。眼看就要一击得手,斜刺里猛然重来一匹瘦马。马背上的喽啰双手扑上,死死抱住了他的槊杆。

  长槊的重心完全在压在武将的前手掌上,稍加破坏,便会失去准头。桑显和的槊头立刻下沉,带得他本人在马背上亦难以坐稳。程名振被惊出了一身冷汗,抢回先手,横槊捅对方的腰眼。

  洺州军的侍卫敢舍命营救主帅,桑显和麾下的侍卫也不是孬种。呐喊着扑上,用身体挡住程名振的槊尖。两匹坐骑又迅速分开,两名主将身上都溅满了敌人的血。二人咬了咬牙,拨回战马,起第三度对冲。

  这回桑显和出招更是狠辣,前掌上提,后掌下压,利用槊杆的弹性将槊锋抖成一团光影。程名振知道这是一记虚中带实的杀招,却从没跟人对练过,因此只能凭着直觉去拆。槊锋上传来一阵空荡荡的感觉,他赶紧侧身躲避。桑显和长槊从他的肩膀侧面擦了过去,带起一串血珠。

  顷刻间,程名振半边肩膀都被自己的血给润湿了。无力再提住长槊。嘶吼一声,他将长槊当做投矛向桑显和掷过去。然后趁着对方侧身闪避的功夫,单手从腰间抽出横刀,斜端着向侧面抹动。

  两名桑显和的侍卫招架不住,先后被程名振抹于马下。前方猛然出现了一个狭小的空档,程名振不敢回头,双腿一夹马肚子,狼狈不堪地退出战团。玉面罗刹见丈夫离去,也无心恋战,双刀猛地劈了几下,逼开与自己放对的官军,夺路而逃。洺州军众亲卫见主将离去,立刻失去了跟人拼命的勇气,跟在程名振夫妻两个的马后,乱哄哄地退向本阵。

  “拦住他们!”桑显和岂肯让到了手的胜利飞走,大喊大叫。正在厮杀的官兵纷纷抛下对手,试图挡住程名振夫妻两个的退路。他们可没桑显和那样的本领,被程名振和杜鹃两个联手带领亲卫一冲,又乱纷纷跌倒,一部分人纷纷死去,侥幸活着的则乱纷纷地逃开。

  “黏住他们,别让他们跑远!”知道刚才自己对属下的要求过高,桑显和又迅速调整命令。这回,他的命令起到了实际效果,大队的官兵紧随程名振夫妻的马后,将敌我双方的战阵冲了个乱七八糟。

  程名振略一回头,就现了形势的危急。他没胆量回头再跟桑显和硬碰,又不敢冲动自家阵脚。只好将坐骑再度转向,横着跑向战场的左翼。孟大鹏正带着一伙弟兄跟官兵在那里周旋,觉主帅前来投奔,赶紧带队接应。程名振从他身边跑过,头也不回,继续策马狂奔。桑显和紧跟着杀到,冲开孟大鹏的拦阻,继续紧追不舍。

  出于对自家主帅安危的担心,在后方调度的王二毛不得不派出更多的生力军,试图将桑显和堵住,将程名振夫妻两个平安接回本阵。替桑显和掠阵的杨甫怎肯让他如愿,也把更多的生力军投入战场,对洺州贼进行反向阻截。双方的作战重心瞬间就由纵转横,谁也不再以撕破敌军主阵为目标,而是将所有目光都围着程名振逃命和桑显和追杀的位置移动。远远看去,逃命和追杀的队伍都被拉成了一条长龙,而在长龙的两侧,则簇拥着数以千计对战场形势难以作出正确反映,措手不及的双方士卒。

  “不好!”杨甫心中突然打了个冷战,低声惊呼。程名振的逃走方式很古怪,像是慌不择路,却不断将桑显和往战场外围引。而继续追杀下去,桑显和未必能追得到程名振夫妻,反而与自家弟兄越离越远,难以得到有效支撑。

  仿佛在印证他的判断,乱哄哄的人喊马嘶声中,一伙身穿黑色铠甲,手握黑色陌刀的壮汉悄无声息地从洺州军中浮现出来。“全军压上!”来不及做更多的观察,杨甫将手中令旗向前一指,孤注一掷。他没法不紧张,那伙身穿厚重战甲的陌刀队所向之处正是程名振逃亡的地方,而桑显和追在程名振身后,依然如飞蛾扑火。

  所有杀招都用不上了。如果主帅战死,失去主帅的一方必然要大败亏输。程名振知道自己麾下的人马数量和真正实力都不如官军,所以他在正面硬撼的同时,又不甘心地布下了一个圈套。这个圈套的诱饵就是他跟杜鹃夫妻两人,只要桑显和试图擒贼先擒王的话,就难免会落进他的陷阱。

  说时迟,那时快。没等杨甫这边的号令出,陌刀队已经迎住了程名振的马头。主动让开一条通道,他们将程名振和杜鹃等人放了过去,然后骤然一合,如同块磐石般挡在了追兵面前。

  “轰!”几乎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一阵来自地面的战栗。潮水般的追兵遇到了磐石,飞花碎玉般被撞得倒溅回去。血流如瀑,尸横遍地。执掌陌刀队的洺州军将领却丝毫不为眼前惨烈的景象,陌刀重重向前一伸,带领队伍不疾不徐地迎向了大惊失色的桑显和。

  “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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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刀队?桑显和带住坐骑,眼睛一下子瞪得比鸡蛋还圆。面前缓缓走来的这支队伍他很熟悉,里边的铠甲和陌刀大部分都来自他的“供应”。甚至连带队的将领他也能看清楚,虽然对方脸上挂着面甲,但从那魁梧的身躯和坚定的步伐上来看,必定是伍天锡无疑。只是,在他麾下时,伍天锡的从来没带过这么多兵,从来没机会展示出如此强横的实力。只是,这支陌刀队的战法和阵型对桑显和来说都非常陌生,他从来没组建过如此庞大规模的陌刀阵,也没想到过类似的配合。

  全部由精挑细选出来的,洺州军中最强壮的勇士组成,从头到脚包着铁甲。手中陌刀长达丈余,双手抡开可以将战马砍成两半。而带领这支精锐中之精锐的,居然是刚刚从官军中投降过去不到一年的伍天锡。在桑显和麾下,此人因为出身寒微只能混到队正,连进中军帐议事的资格都没有!

  惊诧,怀疑,惶恐不安。各种各样的表情写满了大隋官兵的面孔。他们没时间去想应对之策,因为陌刀队已经大踏着步向他们推过来了。速度不快,但每一步踏下去都令人脚跟发颤,膝盖发软。

  “天锡……”桑显和低低的呼唤了半声。后半句话又自己憋回了嗓子里。如此近的距离,他相信自己的话伍天锡完全可能听得见。但那又会怎么样呢?自己忽视了这个将才,或者说大隋官场的传统强迫自己埋没了这个将才。如今,对方带着陌刀队杀过来了,自己再跟他谈谈故交,谈谈知遇之恩,有用么?

  一愣神间,陌刀队又逼近了数步。通过厚重的面甲,隋军将士甚至已经可以看到他们冷冰冰的眼睛。没有一丝感情,既不狂热也不胆怯,就像一座座活动的泥塑木雕,踏着毫无变化的步伐,靠近,靠近,再靠近……

  “杀!”有人无法承受如此沉重的威压,抢先捡起半截钢刀丢了过去。霎那间,短刀、投矛、石块铺天盖地。陌刀队只是略作停顿,然后就继续他们的步伐。从天而降的碎铜烂铁砸在他们的护身铁甲上,叮叮当当作响。可其作用也就是制造些杂音而已,根本给铁甲里边的人造不成任何伤害。包括仓促射出的几支流矢,直直地插在一名陌刀手的胸甲上,就像刺猬身上的硬毛,随着对方分脚步上下颤动。

  两军很快发生了第二次接触。依旧是毫无悬念可言。陌刀手们举刀,挥刀。举刀,挥刀,像割庄稼般把阻挡在自己面前的任何活物割倒。官兵们手中的武器要么太短无法触及对方,要么太钝刺不透护甲。一面倒地被屠戮,连一命换命的机会都没有。

  “让开,让开,挡我者死!”伍天锡终于开口,声音却冷得令人打颤。一名旅率躲避不及,被他从肩膀一刀砍到腰,半边身子都飞了出去。名外一名小卒吓软了腿,瘫在原地直打摆子,也被他毫不犹豫地砍倒,然后踏着尸体走了过去。

  无以伦比的攻击力,无以伦比的防御力,无以伦比的相互配合。整个陌刀阵都变成了一个魔鬼,张牙舞爪,所向披靡。在这种可怕的力量面前,官兵们除了闪避之外无路可选。偏偏他们刚才追杀程名振时又乱的队形,此刻即便想退,也无法迅速脱身。只能互相挤压着,互相推搡着,希望延迟一下刀刃的到来。

  “就几百人,杀上去,杀光他们!”桑显和气得七窍生烟,舞动长槊,戳翻两名距离自己最近的逃兵。士卒们如同躲鬼一样躲开他,却鼓不起勇气去阻截伍天锡。连番动员了几次都一无所获后,桑显和无奈,只好自己率队逆人流而上。

  这世间根本没有无法破解的阵型,也没有毫无弱点的兵种。否则,大隋卫军早已横扫天下了。陌刀、长槊、两裆铠,哪种攻防利器不是出自朝廷?既然土匪能将他们从战场上夺过去,桑显和就相信自己能想办法将它们夺回来。

  看到自家主帅上前拼命,很多士卒羞愧地停住脚步,转身跟在了队伍的后面。大伙人多势众,桑将军一定有办法。抱着各种希望,将士们渐渐恢复安稳。但只是短短了一瞬间之后,他们的希望就唏哩哗啦碎了满地。

  桑显和攻入了陌刀阵,并且带着几十名亲兵一道将陌刀阵撕开了缺口。他们凭借过人的武艺奋勇冲杀,不断深入。可是,他身边的亲兵也越来越少,交替地倒下。随后,陌刀阵上的缺口越来越窄,慢慢变成了猛兽之嘴,慢慢合拢。

  伍天锡在指挥着陌刀手们变阵,瞬间从方阵变为横阵,又从横阵向前反弯。论及个人勇武,除了他本人外,陌刀队中无第二人选可以挡住桑显和。但在阵型变化当中,所有陌刀手都跟桑显和势均力敌。有人向桑显和砍出一刀,然后立刻受到同伴们的保护。下一名陌刀手再砍出一刀,也被重重刀影保护起来。整个阵型还没变化完毕,桑显和身边的弟兄已经寥寥无几。追随者们要么战死,要么被挡在阵门之外,竭尽全力却无法提供有效接应。

  这是什么阵法?桑显和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凭着多年行伍经验,他能觉察出伍天锡还没将阵型变化完全演练娴熟。可即便如此,他也被陷在了阵中,像一头困兽,咆哮,怒吼,张牙舞爪,就是找不到突破口。

  隋军士卒自然不能眼看着主帅被杀,在主簿杨甫和几名忠心耿耿的将领督促下,不断地向陌刀阵发起反击。而诡计得手的程名振和王二毛两人则拿出了最后的家底,团团护在陌刀阵的前后左右,将杀过来的隋军一支支堵截,一支支击败。然后又呐喊着攻向下一支。

  几度有人冲到了陌刀阵内,差两步就能跟桑显和汇合。但伍天锡迅速挡住了他们,将他们一个个劈翻在地。也有人试图用磨盘战术,一点点磨光陌刀阵的锋芒。他们十几个人组成小股,在陌刀阵外围零敲碎打。这种战术有效果,但进展极其缓慢且代价巨大。每一名陌刀手倒下前,至少要换走三到无名大隋精锐。而陌刀阵只是稍作移动,刚刚被磨出的破绽便又消失不见。

  他们不是磨盘上的谷物,而是真正的磨盘。外围的所有人,包括官军和绿林,都围着磨盘在动。挤压,研磨,粉身碎骨。血腥味越来越重,陌刀阵边上的尸体也越来越多。后续却还有更多的人,敌我双方的人填进来,迫不及待地变成尸体。

  如此惨烈的杀戮,超过了双方将士所经历的任何一场战斗。很多士卒杀着杀着眼睛几开始变红,慢慢被血光迷失了本性。他们突然显示出了前所未有的英勇,被刀砍伤却感觉不到疼痛,被槊戳中却感觉不到恐惧,他们闻不见鲜血的味道,听不见同伴的呼喊。他们感觉不到汗水滚落带来的劳累,无视于上峰的任何命令。他们彻底地陷入了疯狂,彻底在血海中失去了属于人类的一切特性。他们挥刀,挥刀,再挥刀,直到倒下,目光中依然闪烁着杀戮的快意。

  桑显和也渐渐陷入了这种迷乱。他挡住一杆砍向自己的陌刀,然后扑入一名敌人的怀中。他用半截长槊戳破了对手的肚子,然后翻滚得避开砍向要害的兵器,张开嘴巴,咬在一个人的铁甲上。铁甲发出刺耳的声响,令闻者无不皱眉。桑显和却丝毫不受其害,抬起膝盖,顶破对手的下体。

  他觉得很累,很累。内心中充满绝望和恐惧,却停不下来。他想喊一声“别杀我,我投降!”嘴巴里只发出了“谔谔”的声音。陌刀手又在变阵,周围的空隙骤然增大。他却不知道逃走,兀自挥舞着半截断槊,原地不断打圈。

  一名壮汉大踏步向他冲来,刀光凛然如电。解脱了,桑显和瞬间清明,如释重负。意料中的剧痛却没有传来,闭目等死他愕然睁眼,却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置身阵外,而主簿杨甫则带领着一堆人簇拥着自己,快速向战场外逃遁。

  “程名振在哪?整队,他麾下没多少人!”稀里糊涂地逃离生天,桑显和首先想到的不是追问自己脱身的缘由,而是试图重新抢回战场上的主导权。既然陌刀阵没有困住他,就说明大隋将士还有一战之力。既然大隋将士还有一战之力,就有希望将敌军打翻,将胜利重新夺回来。

  “瓦,瓦岗军,瓦岗军来了!”主簿杨甫指着不远处还胶着在一起的士卒,语无伦次。

  “什么?”桑显和凝神细看,才发现打着黑红色战旗的洺州军正在试图跟自己的兵马脱离接触。以程名振为核心重新结阵。而自己麾下的弟兄们则乱成了一团,或者跟敌军死缠烂打,或者没头苍蝇般跑来跑去。

  稍远一些的地方,就在双方交手的战场之外。数以万计的瓦岗喽啰涌了出来。洺州军和官军的骑兵都停止了互相攻击,策马盘旋着在瓦岗军阵前跑来跑去。他们却谁也无法靠近,谁也无法阻挡瓦岗军的去路。对方人数太多了,足足是官军的四倍,洺州军的十倍以上!

  就是出于这个缘故,程名振放了我?桑显和还是不敢确定。他依稀记得在自己手忙脚乱的时候,有把横刀砍了过来。而从身影上判断,持刀者有可能就是伍天锡。但也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希望死在伍天锡手里而不是死于无名小卒手里。无论如何,不该是伍天锡主动放了他,否则伍天锡定然难逃军法处置。

  “将军,赶紧下令整队吧。瓦岗军贼心难测!”见桑显和还是迷迷糊糊,杨甫真后悔自己刚才带人救了他。为了将陌刀阵冲出一个缺口,他至少付出了三百多名忠心耿耿地卫士为代价。要不是因为瓦岗军的出现引得程名振调度失误,说不定大伙今天就全都得葬在这里。

  可瓦岗军显然不是来救援他们的。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个多月来,武阳郡兵、清河郡兵、巨鹿贼、洺州军、桑家军,几支队伍驰骋河北战场,都想做那个攫取最后利益的渔翁。都想牺牲别人,成全自己。谁也没想到,当初向官军乖乖让开通往清漳去路的瓦岗军王德仁部,才是真正获利者,真正的渔翁。

  “收兵,收兵,向我靠拢。向我靠拢!”桑显和终于想起了自己的职责,扯开嗓子喊道。杨甫一挥手,众亲兵立刻齐声呐喊,将这道命令传遍全军,“收兵,收兵,向大帅靠拢。向大帅靠拢!”

  “呜呜,呜呜,呜呜!”低沉的角声响了起来。“当当当当!”沙哑的的破锣声也响了起来。洺州军和官兵都在收缩,都在迅速后退,试图集结成一个稳固的阵型。瓦岗军王德仁部却不给他们机会,迅速敲响了战鼓。“咚咚,咚咚,咚咚…….”鼓声撕天裂地。千余精锐迅速涌出,旋风般卷入官军当中。

  早已被洺州军杀得疲惫不堪的官兵没力气抵抗,被杀得溃不成军。更多的瓦岗军喽啰小跑着冲入战团,将官兵们赶羊一样赶成一堆堆,然后一刀刀杀死,砍掉脑袋,扒下铠甲。

  同样疲惫不堪的洺州军无法加入交战双方的任何一方,只能尽量确保自己不被卷入。但瓦岗军王德仁部明显不想放过他们,一面分出近半弟兄对官兵穷追猛打,一面两路包抄着向他们迫来。

  “,真不要脸!”雄阔海气得破口大骂,拎着长槊就要跟瓦岗军去拼命。“我去宰了他们,什么玩意儿!”

  程名振用滴血的长槊拦住了他的去路,“别主动生事,严加防范,等我问问他们的来意再说!”

  “还能有什么来意!”对瓦岗军好感最深的王二毛亦被气得两眼通红。如果不是怕动摇军心的话,他宁愿现在就一头撞死在弟兄们面前。与瓦岗军的瓜葛全是由他而起,与瓦岗军的盟约也是他极力促成的。然而,曾经让他佩服并且神往的瓦岗英雄,却在最关键时刻出卖了大伙,并且在大伙后心连捅无数刀。

  “整队,不要露怯!”危机关头,程名振反而慢慢冷静了下来。放桑显和一条生路的命令的确是他下达的,因为只有确保桑显和不死,官兵们才可能替他分担一部分瓦岗军的威胁。然而双方毕竟不是盟友,并且已经两败俱伤。瓦岗军王德仁部随便深处任何一个手指,都可以轻松地碾碎他们。

  王二毛和雄阔海等人向身后瞅了瞅,只好无奈地停住脚步。洺州军已经快散架了。经历和与卢方元部的火并,与杨白眼部的血战和与魏德深部的交手,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不愿意将辛苦开辟的基业拱手让人,才鼓足最后一分力量跟桑显和部舍命相拼。如今,这最后一分力量也被消耗得干干净净。瓦岗军偏偏这个时候赶到,将锐利的刀锋架在了大伙的脖颈之上。

  现洺州军并没有像官军一样溃退,瓦岗军也停止了继续靠近。如同蝎子的两只翘着两只毒鳌站在远处,时刻准备将猎物夹成碎片。

  “不要慌,不要慌,别给人家瞧扁了!”

  “注意队形,能战死别羞死!”王飞、段清等将领也明白大伙被逼到了绝路上,在队伍中尽力维持秩序。洺州军有可能全军覆灭,但洺州军却不是因为打了败仗而覆灭。他们可以被屠戮,却不能在卑鄙小人面前流露出半分恐惧。

  “陌刀队还可一战,就是不知道敌军主将的具体位置!”

  “我带人缠住他们,你领大伙退向太行山!”

  伍天锡和杜鹃先后赶来,低声跟程名振商议对策。他们都想的是玉石俱焚的主意,程名振轻轻摇头。“王德仁是为了平恩三县和巨鹿泽而来,咱们可以先跟他周旋一番,再做决定!”

  “那你……”杜鹃咬了咬牙,目光中充满了屈辱。程名振的分析一点儿也没错,王德仁肯定是看上了洺州军的地盘。比起其他战乱之地,平恩三县可谓乱世中难得的富庶乐土。他想兵不血刃地拿下三县,就必须先让程名振屈服。

  “先保全弟兄们的性命要紧!”程名振咧嘴苦笑。他何尝不感到屈辱。但向瓦岗军王德仁部投降,也许还有翻本的机会。如果硬抗到底的话,恐怕麾下这四千余众无一能逃出生天。

  “教头!”“教头!”雄阔海等人也明白了程名振到到底在如何打算,扭头望着他,慢眼悲愤。绿林道上向来是弱肉强食,如果大伙在战场上败给了瓦岗军,即便投降也不算丢人。而现在……

  正当大伙准备劝程名振殊死一搏的当口,远处又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千余骑兵,风一般卷过山岗。“程大当家,俺们帮你来了!”带队的将领一马当先,如入无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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