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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李世民一口气被憋在喉咙里,脸上的怒意更盛。“君集可是在说我心胸狭隘,君集去大将军那边一趟,本事长了不少啊!”
看见李世民的脸已经变成了青黑色,侯君集却没有半点畏惧,抬起头,迎住对方刀一样的目光,笑着回应:“侯某是秦王部将,侯某长多少本事,也是为秦王长的。难道秦王不认为如此么?”
“好,好!好你个侯君集!”怒到极处,李世民的心态反而变得沉稳,睁圆眼睛看着侯君集,冷冷地道:“说说,除了这张嘴外。你到底长了什么本事?怎地为本王效力!”
侯君集轻轻耸肩,“我至少知道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知道了自己努力的方向与目标。不会再盲目自大,也不会没有把握之前,给自己树下不该树的敌人!”
“哦?”李世民恨不得将侯君集一脚踢出军帐去,却不得不压住火气,耐心倾听。
“求援之时,我带了五十名飞虎军弟兄,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精锐。趁着刘武周的人不备,从他的地盘上硬闯了过去。待到了河北地界,共损失弟兄四十三,还有七人个个带伤,坚持到博陵军大营后便倒了下去,无法跟末将一道返回!”追随李世民这么多年,侯君集早已与对方有了默契,见其终于肯听自己说话,赶紧以事实为证。
“所以李仲坚派了心腹送你回来。顺带着向本王示威!”李世民冷几声,依旧难掩心头恼怒。
“他有没有示威的意思我不知道。但这队博陵精锐肯定不是临时抽调好手拼凑起来的。临时拼凑起来的人,配合不了这么默契!”侯君集笑了笑,很肯定地解释。“算上末将,三十一个人,九十三匹快马。依旧从刘武周的地盘原路硬闯回来,沿途闯哨卡六个,遭遇拦截追杀两次,伤七人,跑趴下战马四十余。毙敌两百,本方无一人掉队!”
说罢,他大步走到放食物的矮几边,萁坐痛饮,再不管李世民的脸色。
李世民不再发怒,额头深深地皱成出一道川字。飞虎军是他和侯君集、长孙无忌三人亲手缔造的,放眼大唐,几乎没有任何一支人数相同的军队能与之匹敌。这些年开,他一直认为手中这支飞虎军即便不能与博陵精锐相提并论,也不会输于对方太多。却一点儿也没想到,对方的战斗力已经强悍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三十个人凿穿刘武周的地界而一个不损,虽然是防御疏忽边缘地带,也无异于神话!可以说,其中每名士卒拿出来,身手都不亚于侯君集。而博陵军中,像这样的勇士至少还有三千!
重新给自己倒了杯酒,李世民拿在手里边品边笑。他笑自己是井底之蛙,太小瞧了天下英雄。他笑父亲对自己不公,居然处心积虑地将李仲坚安排到大哥手下。他笑自己空有一番重建盛世的抱负和想法,却永远没有实现的机会。没有任何一个皇帝会让自己的亲弟弟手握重兵,大权独揽。那样做,他等于把两人都放到悬崖边上。
“秦王还打算去图谋李仲坚的地盘么?”侯君集吃饱了肚子,懒懒地歪在矮几旁追问。
“打虎需要好身手!”李世民看着自己的手掌,叹息着回答。这双手本该执掌天下权柄的,今后却只能握着酒杯和女人的腰肢了。天意如此,人能奈何?
“他既然是头老虎。秦王都驾驭不得,换了其他人,难道能驾驭得了么?”侯君集咧开嘴巴,露出两颗黑黑的蛀牙。
“君集是说!”李世民的身体猛然坐直,差点把面前的矮几撞翻。“君集是说,太子,太子与大将军……,他未必驾驭得了大将军!”瞬间的狂喜让他失态,眼角几乎见到了泪痕。
“我什么都没说过!”侯君集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道。
“你个没良心的!”李世民用力推了侯君集一把,“起来,坐好,坐好。本王还有话问你!大将军的信呢,你藏到哪里了?!”
“我怕秦王撕掉,一直没敢向外拿!”侯君集呵呵笑了几声,扒下臭气熏天的靴子,从绑腿布中拆出一封信。双手捧给李世民。
“你这头猪,想把本王熏死啊!”李世民被汗臭和脚臭味呛得直捂鼻子。快速接过李旭给自己的信,放到一边。然后冲门外吩咐道:“长孙无忌呢。怎么还没回来。把长孙无忌给我找来。还有李靖、长孙顺德、房玄龄、杜如晦。让他们来孤这里,共同商量下一步作战方案!”
“诺!”门外的侍卫答应一声,小跑着去远。李世民起身打开窗户,先让屋子透了会儿风,然后背对着侯君集询问:“君集,如果把飞虎军还交给你训练,孤不做任何干涉。你需要多久训练到那三十个人的地步!”
“永远没可能!”侯君集回答得干脆利落,根本不给李世民希望。
“为什么?”李世民转过身,不甘心地追问。
侯君集穿好靴子,站起身,用力踩了踩,慢慢走到李世民身边,非常诚恳地说道:“殿下有所不知,那些兵不仅仅是训练出来的。我一路上,没少琢磨这些事儿。咱飞虎军训练程度也不差,但只是形似而已,精、气、神儿和博陵军完全不一样。”
见李世民半信半疑,他笑了笑,继续补充,“至少,别人拿银饼子砸。咱飞虎军兄弟不会当它是废铁。更不会见了秦王也好,见了我侯某人也罢,从骨子里都是不卑不亢的态度!”
事实在眼前明摆着,李世民想不承认也没机会,长出了一口气,悻然道:“的确如此。好在他手中只有几千骑兵。如果有十万这样的壮士,天下唾手可得!父皇封他为博陵郡王,以李家子侄同列,朝臣们还为此争论不休。呵呵,现在看来,这个封号一点都不低。一点都不低啊!”
“我一路上跟他们聊天,小心打探,终究探听出些端倪来!”侯君集接过李世民的话头,继续道:“这些兵卒,有几个是跟随了李仲坚多年的老兵,大多数,却是从博陵征召入伍骁果。为了让他们安心作战,李仲坚给每个人家里都授了田,发足了安家费用。有道是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李仲坚让他们获得丰衣足食,活得个个都如同国士。他们自然以国士而报之。开文武两科选士、授田、奖功,用人以其才而不以其出身。哪天咱们大唐也施行了这些国策,弟兄们当然争先恐后地为国而战。但现在,秦王,你看咱大唐朝廷,与前朝区别大么?”
“父皇已经尽力去做了。但咱们起家之初,便多亏了那些关陇大姓在背后支持。所以只能一步步来,不能轻易就将自己的根基刨掉!”李世民知道侯君集跟自己说得全是肺腑之言,沉吟了一下,幽幽地回答。
为政之艰难,他已经深有体会。父亲虽然凭武力夺取了权柄,却不得不重用一些在前朝便臭名昭著的庸才。那些人树大根深,相互之间联络不断。李家已经尽力推行善政了,但在重重擎肘之下,怎可能轻易将积弊扭转过来?
“只怕旧的世家未衰。新的世家又起。”侯君集摇头苦笑,“即便侯某,念念不忘的也是建立自己的家族,让子孙永享富贵。”
“那不一样。你是凭功劳走到这一步的。咱们大唐,也绝不会堵塞贤才的出头之路。”李世民拍了拍侯君集的肩膀,笑着安慰。“君集,你这番出使的确长了很多本事。不是光会耍嘴皮子!今天咱们两个说的事,我现在无法回答你。但咱们飞虎军的弟兄,可以先将博陵那边的奖功和选士两项制度试行起来。飞虎军人少,即便做些出格的事情,也不会在朝中造成太大动静。至于授田,我的封地有很大一块,根本照顾不过来。你可以找长孙无忌商量,分出最肥沃的那部分,授给飞虎军中有功士卒。这是我的私人田产,无论怎么处置,朝中大臣们也说不出什么来。”
“多谢秦王殿下!”侯君集抱拳肃立,重新给李世民行了个军礼。
“好了,好了!”李世民双手搀扶住侯君集,笑着说道:“这没有外人,咱们兄弟不必拘束。你再跟我说说,这回于涿郡还看得了什么新鲜事情。听说罗艺也参战了,虎贲铁骑军威如何,可比得上博陵精锐?”
侯君集笑着点头,“我还的确看了不少东西,尽管大将军手底下那些人一直藏着掖着不给我看。今年从刘武周那边逃到河北的流民,都被涿郡太守安置在桑干河附近了。看样子博陵六郡今后会将涿郡当做根基来经营。流民有了立业之基,都感激涕零,将李仲坚当成了重生父母。刘武周如果再不小心,李仲坚甚至不用出兵打他,三年之内,光吸纳流民,就能将马邑郡吸干!”
“刘武周活该。”李世民笑呵呵地补充了一句。李靖等人还没有来,他有足够的时间跟侯君集“闲聊”。
“至于罗艺,他看来打算做个富家翁,已经承诺把虎贲铁骑兵权都交给了太子。”侯君集轻轻摇头,眼中含笑,“现在虎贲铁骑的攻击力,肯定比博陵精锐还要高。将来,虎贲铁骑还是一群老虎,领头的若换成一头绵羊,呵呵……”
二人相视而笑,心情瞬间变得无比轻松。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和李靖几个恰恰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听见李世民和侯君集两个笑得诡秘,纷纷凑上前打听其中缘故。侯君集不回答大伙的疑问,扯了扯房玄龄的衣袖,笑着问道:“玄龄,你学问好,给我这老粗解解惑。古语人说‘臣子对待主上,应该像儿子对待父亲一样,尊敬并且顺从”,这句话到底有没道理!”
“然!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顺天下。是以其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房玄龄不明白侯君集问话的意思,想了想,如实回答。“依照房某之见,孝乃天下第一秩序。人臣事主以忠,则为孝道之延伸。秩序既定,则上下和谐。以之克敌,则无往而不利!”
“哦!”侯君集眨了眨眼睛,意思自己已经完全听懂了。放过房玄龄,转头又扯住长孙无忌,“如此,无忌请教我。昔日虞舜事父,大杖则走,小杖则受。算不算孝?”
长孙无忌的脸无端地红了起来,用力甩开侯君集的手,低声道:“这话孔子早有定论。如果不走,等于陷父于不义,当然是更大的不孝了!”
“呵呵,我明白了!”侯君集大笑抚掌,“怪不得刚才无忌望风而逃也,非谋事不尽心,而是为了免于陷秦王于不义。嗨,我到底还是个粗人,居然不懂得逃!”
“你这个无赖粗坯!”长孙无忌气得狠狠搡了侯君集一把,“刚从死人堆里边爬回来,就想找我的茬。我不是替你送人去了么?那三十个壮士千里迢迢舍命护你,我总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秦王府缺少礼数,慢待壮士!”
“是该送送。是该送送。刚才,是孤做事欠考量。”李世民见两名心腹闹做一团,笑着上前将二人分开。“无忌所做乃是为了给孤补过。而君集则如古之铮臣,懂得面刺主恶。这些年来,孤有了你们,才不至于犯下什么大错。今后还请诸位不吝教我,咱们上下同心,也如玄龄说的那样,来他个无往而不利!”
侯君集本来还想取笑几句长孙无忌没担当,见到谋主发怒就做缩头乌龟。听李世民这样一说,也只好悻悻作罢。众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将话头转向正题。李世民从桌案一角捧起李旭的写给自己的信,郑重向大伙介绍:“接到孤的求援信后,大将军和太子已经在涿郡发兵来救。所以最近几天敌军的攻势骤然减弱。具体出兵细节,你等没来之前,孤也没敢独自拆开一看。孤以为,此等军国大事,由大伙群策群力商议一下,才好下定论。若是孤一个人先看了,难免会产生先入为主的判断。孤这个人的脾气孤自己知道,有时候固执起来,的确像个疯子!”
“秦王言重了。我等定竭尽全力,不负秦王所托!”房玄龄等人非常感动,一起躬下身去,诚恳地道。
“大伙一块儿看吧,孤把它放在桌案上!君集,你把酒菜向边上挪一挪,别碍大伙的事!”李世民白绢信瓤展开,平平整整铺于面前的矮几一角。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顺德和李靖等人围拢过来,仔细观看。那信写得及其简短,只是告诉李世民第一波援军将与侯君集同一天出发,其后还有大军陆续赶往河东。所以请李世民一定守好娄烦,至少一个月内不要放狼骑入关半步。末了,还附上了一张草图,粗略勾勒出三条进军路线。至于援军到后李世民该做哪些配合,信中只字未提!
冷淡!非常冷淡!这是来信给长孙无忌等人的第一印象。按照大伙心中的预想,此时大将军李旭应该待秦王殿下更亲密些才对。虽然大唐皇帝登基的风声未必来得及传到涿郡去,但仗着有太子撑腰便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的行径,与李旭日常为人处事的方式非常不符合。“那样,李旭对秦王冷淡的理由可能就只剩下的一个……”长孙顺德的眉头紧皱,目光瞬间凝聚如针。
他将目光转向李世民,却发现谋主根本没为信中的语气而感到任何不快。而是把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军务上,一边敲打着桌案,一边自言自语道:“三路出击,齐头并进。难到仲坚兄如此有把握么?博陵军虽然刚刚打过一场大胜仗,但始必终究不是骨托鲁!”
“大将军要么是急于替我等解围,没做仔细考虑。要么被胜利冲昏了头,轻敌冒进。”房玄龄对援军所采取的进兵策略也非常不看好。半个多月来的接触经验告诉他,始必所部的狼骑非常骁勇善战,同样数量的中原军队与狼骑相遇,根本没有任何获胜的机会!所以,他宁愿援军三路合一,慢慢向娄烦关绕路。也不愿意看到自己这里成了一个诱饵,等在城下的始必可以从容不迫地将援军逐个吃掉。虽然如果援军集中到一处绕路而来,自己这边需要坚守的时间更长,面临的危险更大。
“但大将军领兵经验丰富。身边还有熟知突厥虚实的罗艺陪着,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转瞬,房玄龄又将自己先前的判断逐个推翻。“大将军不会因为是轻敌才做出这种安排!我们这边的情况如何,君集想必也跟他说得很清楚。”抬起头,他将疑惑的目光看向满脸不安的侯君集,“侯将军,你一共在涿郡逗留了几天?”
“只休息了一晚上。将秦王的信送到后,第二天我就立刻赶了回来!”侯君集听房玄龄追问,赶紧替自己解释。“我在涿郡时,为了劝说大将军出兵,的确把咱们这边的情况说得严峻了些。但大将军也说过,只要三路援军中任何一路进入马邑,始必定然要从娄烦关下分出兵来拦截。咱们这边的压力会因此大减,守住娄烦的把握也会高得多!”
“这就是了!”房玄龄慢慢点头。没有继续于侯君集夸大险情的细节上纠缠不清。对方完全是出于一番好心,指责他起不到任何补救效果。“你第一天到,第二天离开。大将军信中说你离开后,他就发兵。除非事先有所准备,否则,他根本来不及调度军粮和其他辎重。”
“玄龄是说太子和大将军为了救我而自陷险地?!”李世民吃了一惊,猛地从桌案旁站起身。
“不是!”房玄龄手指屈伸,继续就援军的表现进行分析。“我估计是,大将军怕救援不及时,所以先派了少量军队分三路迷惑始必,令其不敢全力施为。待将所有辎重筹备好后,主力才将沿其中一路杀向娄烦关下!”
这个解释很合理,也让李世民暗自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再欠李旭的人情,虽然援军无论以何种方式到达,他都已经欠了李旭的情分。自从某件事情发生后,李世民心里对自己这个年少时最佩服的同姓哥哥产生了股莫名其妙的感觉。负疚、畏惧、甚至还带着某种残忍的快意。他有时非常害怕李旭通过某种途径发觉当年其在河南战败,其实是自己在背后刺了他一刀。有时却又非常希望李旭能发现当年那件事情是自己做的,然后找到自己,当面与自己来场痛痛快快的了结。那样,至少他把自己当做了同等的对手,而不是依旧看做当年的那个处处需要他迁就与照顾的无赖顽童!
“李仲坚会走哪一路?”将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李世民继续向心腹们询问。
“三路大军中,必然有一路为实兵。其他两路为虚。只要控制好进军节奏,粮草辎重可以稍后些运到。如果始必分兵去拦,我军便可以集中力量打其中一路。在一点上形成突破,便可长驱直入!”回答他的是杜如晦。比房玄龄的话少,但更清晰明了,“依照我的想法,李仲坚会走怀戎、阳原这一路。沿途有桑干水作为引导,阻力最小,粮草运输也最为方便。否则,带着十几万大军的补给翻山越岭,光耗也把人的精力耗尽了!”
“的确如此!”长孙顺德支持杜如晦的判断。“走飞狐岭绕路绕得太远,沿长城脚下走,道路又太崎岖!除非李仲坚可以与始必一样,以牛羊为主要补给。”
“我们能这样判断。始必也会这样判断。大将军用兵,不可以常理度之!”长孙无忌不同意其叔叔的意见,摇头反驳。“我认为是走长城根儿,也就是大伙认为最不可能的道路。这条路直线距离最短。并且斜插一下,就能将始必的退路直接封死。咱们与大将军南北夹击之势一成,始必将不占自溃!”
“太险。”杜如晦用两个字点评长孙无忌的推测。
“兵行险道,其收益也必然大!”长孙无忌固执己见。
“如果是孤来安排援军,也会走长城下这条道!”李世民的意见也倾向于长孙无忌。毕竟他的年龄刚刚二十出头,骨子里带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锐气。“孤以为,咱们反正都要应对,就按照最难发生的这种情况应对,诸君以为如何?”
“不可!”杜如晦很不给面子地继续摇头,“我等意在守关,不败便已经是胜。没必要奢求更高的结果,反而失了方寸!”
李世民先前冒险迂回到娄烦关外攻击始必,便是吃了好大喜功的亏。不但没如愿打败始必,反而连累得娘子军损兵折将。至今,李婉儿还躺在雁门郡的军营里看不到任何康复的希望,一些娘子军将领也因此对李世民冷脸相对。此事大伙都清楚其中因果,却谁都尽量不再提起。杜如晦也是太沉迷于军务了,居然毫不犹豫地把最不该说的话说了出来。
话音落下,屋中一片寂静。李世民的脸色如同六月的天气般,顷刻间便布满了阴云。眼看他就要控制不住自己,长孙无忌轻轻咳嗽了一声,笑着道:“其实我们这里,侯君集的判断最为权威。毕竟他去过涿郡,比任何人更清楚大将军那边的虚实!”
“大将军根本没跟我说他准备走哪一路。”侯君集见长孙无忌将火向自己身边引,赶紧摆手否认。“侯某当时急着回来复命,也没问大将军会如何派兵,谁料他居然跟咱们玩这一手,连个准信儿都不给!”
“想必大将军是怕你落入始必之手。自然不能暴漏太多军情。”一直沉默不语的李靖接过话头,低声替李旭辩解道。“君集可否说说你在涿郡看到的情况,越详细越好。我总觉得这个安排太蹊跷!”
“虎贲铁骑战斗力非常强悍。博陵军的战斗力很高。他们以三十人送我回来,沿途闯关斩将,自己一人未损!”侯君集想了想,快速总结。
被他和李靖两个一打岔,李世民脸上的怒意慢慢消失。想了想,低声命令:“你把刚才跟我说的话再跟大伙重复一遍。对那边情况了解得越详细,咱们的判断才会越准确!”
侯君集点了点头,将自己求援的经历和在涿郡以及归途中的见闻从头到尾说了个清楚。连同自己被累昏了,试图欺骗李旭等人,而对方发现真相后根本不予计较的事情也说了出来。房玄龄等人听后,愈发感到迷惑。隐隐约约觉得援军的动向绝对不会如自己这边猜测得般简单,但具体复杂到什么程度,却半点眉目都找不到。
“君集说,大将军一下子就给了你九十三匹突厥良驹?”沉吟了片刻,李靖继续又问。
“是!大将军为人的确有其独到之处。侯某到现在还甚觉感激。”侯君集点点头,有些感慨地回答。如果不是为了自家主公,他一点儿也不想跟李旭为敌。那个人性子虽然执拗了些,却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朋友。至少,跟他交往,你永远不必担心哪天其会从背后刺你一刀。
“大将军手笔够足。他手中战马有很多么?”李靖点点头,继续追问。
“阿史那骨托鲁那败家子,孤身逃走,把所有战马牛羊都丢太子和给大将军了!”提起博陵军的缴获,侯君集羡慕得直拍大腿。“我听说,眼下不但大将军和太子两个手中战马无缺。连跟着他们凑热闹的几波流寇,都步卒变骑兵了!”
“没有经过常年训练,步卒变不了骑兵!”李靖笑着摇头,“但骑马步兵,也比纯步兵走得快。”转过身,他向李世民轻轻拱手,“依末将之见,恐怕这三路大军,都是疑兵!”
“药师说大将军冒了更大的险?!”杜如晦跳上前一步,瞪圆了眼睛追问。
“然!”李靖轻轻点头。
长孙无忌、侯君集、房玄龄三人立刻都明白了援军的动向。长孙顺德反应稍慢,兀自捋着胡须思索。“骑马步兵?难道他们走哪条路与兵种还有关系?图,图来!”猛然间,他像被蛇咬了一般发出厉声大叫,“图来,来人,拿舆图给老夫!”
李世民心中也有了自己的判断,不计较长孙顺德的无礼,笑着吩咐门外的侍卫去取舆图。片刻之后,舆图铺开。大伙围在河东北侧的羊皮地图前,重新推测李旭的用兵方式。三路被视作疑兵的大军标在了相应位置,突厥人可能的对策也逐一用丹青标出。众人的目光却不再理会这些箭头,紧紧地落在比马邑郡更北的地段。
在燕山之北,长城之外,还有一片名以上属于中原,但被阿史那家族借去休养生息,并且一借不还的沃土。舆图上称之为定襄郡,阿史那家族在那里设立了自己的牙帐!
从李旭目前屯兵的张家堡到娄烦,无论走哪一条路,都是回头向南,并且沿途阻拦重重。但从张家堡到定襄,却几乎可以画一条直线出来。那条直线在长城外,燕山北,中间隔着荒无人烟的戈壁滩。没有几个中原人知道路在哪里,突厥牧人自己也很少走那条路。但当年大隋虎贲为了救援自己的突厥盟友,也就是始必可汗的父亲启民可汗,却曾经创造过半个月之内从幽州杀到定襄的奇迹。当年的虎贲铁骑仍在,从涿郡到定襄,比从幽州到定襄还要近上三分之一距离。
“好一个飞将军!”李世民低声赞叹。在他的印象中,也就是李旭才敢使出如此狠辣一击,也就是李旭才配得上如此奇谋。趁着始必在援军和目标之间徘徊不定的时候,数万骑着骏马的步兵已经冲到了突厥人的老巢。大部分突厥将领的老婆孩子都安顿在定襄,他们辛辛苦苦抢到的金银细软也放在定襄郡城。前方正打得火热,突然听到老婆孩子和多年积攒的棺材本都丢了,试问谁还有心将战斗继续下去?
届时,自己带领娄烦关守军倾巢而出,死死咬住始必的尾巴。一路追亡逐北,先前无论多少失利都能连本带利赚回来!唯一可惜的是又让哥哥建成立了大功,又让其地位稳固了不止一点半点儿!
“如果博陵军果真突袭始必的老巢,始必发觉后,会如何应对?”强迫自己冷静心神,李世民向心腹们咨询。
“他可能且战且退,摆脱我军追杀,然后退入草原深处重整旗鼓!”房玄龄想了想,笑着回答。“但此战之后,至少五年以内,突厥人没力气南下!”
五年的时间,足够大唐统一中原。届时,集整个中原之力,始必可汗想卷土重来,也必将被碰得头破血流。
“如果我是始必,定然不顾一切猛扑娄烦。”到了本该欢呼的时候,侯君集脸上的表情反而谨慎了起来。“老婆没了,可以再娶。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财宝没了,可以再抢。唯独士气不可泄,否则有死无生。击破了娄烦关,至少能在河东抢个够。有了财宝和粮食,就有继续南下打家劫舍或者北上迎击李旭的动力。最起码,能博个两败俱伤!”
“侯将军说得不无道理!”杜如晦迟疑了片刻,低声响应。“依照我的判断,始必很可能被逼得铤而走险。秦王殿下请做两手准备,不能光想着追杀敌军,反而失了我等立身的根本!”
李世民虽然不喜欢杜如晦说话的方式和语气,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判断有一定道理。突厥人是游牧出身,不像中原人一样有明确的家和根基的概念。丢了定襄,却换来了河东,对于始必而言不算吃亏。并且李旭如果真的去偷袭定襄,人马肯定不会超过两万。只要始必能保证自家军心不乱,吃掉娄烦守军后,便可徐徐班师,将定襄重新夺回来。
战败的风险,李世民不想冒。他甚至不希望与始必死拼到底,以求在付出一定代价后全歼敌军。“如何可让始必不强攻娄烦?不跟我们拼命?”本着某种原则,他和颜悦色地问,目光里边充满了冷静。
“依照末将的经验,突厥人非常欺软怕硬。我们在娄烦关上表现得越强大,始必麾下的仆从们越不敢攻得太猛。用这种办法拖住他,直到定襄失守的消息传开。届时,始必纵然组织兵马狂攻娄烦,吃过亏的仆从们也对我等非常忌惮。所以,我们只要能顶住始必破釜沉舟一击,剩下的事情,便只有追亡逐北了!”李靖想了片刻,第一个给出答案。
“如果顶不住呢?我军和娘子军已经损伤很大,即便顶住了始必的最后一波疯狂,恐怕也只会与人做嫁衣吧!”长孙顺德走上前,冷冷地插嘴。
“末将不认为我等顶不住!”李靖向对方躬了躬身体,然后缓缓从地图旁退开。他能猜到长孙顺德想干什么,也有避免守军风险的“更佳”策略。但某些主意却违背了他的做人底限,不到万不得已决不愿意抛出。
“药师真没其他办法?是不为,还是不能?”长孙顺德却不管李靖如何退让,一再苦苦相逼。
“前辈不妨将你的办法说出来,交给大伙公议!”李靖又退了半步,低声回答。他现在完全托庇于李世民羽翼下,所以不敢得罪任何同僚。军中已经有了一些传言,说大唐皇帝陛下一直想将他调往他处。只是耐于秦王的颜面才暂时没有做出最后决定。而一旦被调往他处,李靖知道,自己头上的保护伞也就没了。大唐皇帝不是个豁达的人,当年放弃杀子之仇和撅坟之恨是为了给所有降将吃定心丸,如今降将们已经被完全收服了,定心丸的作用也就尽了!
“突厥人的确欺软怕硬!”长孙顺德冷笑着耸肩。“所以,我们更不能示强于敌。骨托鲁的战败已经让他惊疑不定,我等示强,只会激怒他。不如示弱!只要我等一而再,再而三地主动示弱,却不肯放弃关卡,始必可汗自然会考虑我等是不是打算将其拖在娄烦关下!”
“万一他猜到李将军有可能偷袭定襄,主动撤军呢?”杜如晦大急,怒气冲冲地质问。
“则娄烦之围立解,中原转危为安。”长孙顺德继续冷笑,“克明你先前也曾说过,我军的目的是守住娄烦,不败便是大胜。”
“此一时,彼一时。杜某先前所言,是建立于李将军没有出塞的基础上。如今,我等既然判断出李将军十有**已经走在赶赴定襄的路上,便不能光考虑自己安危。一旦长孙大人的疑兵之计惊走了始必,则李将军和太子殿下那边必然要面临一场恶战。在草原上以骑兵对骑兵,敌军人数又是李将军麾下弟兄的十倍。这岂不是我等刻意置其于死地么?!”杜如晦目光如刀,直刺入长孙顺德的心房。他能看见长孙顺德在想什么。此人肚子里的那些伎俩其实没瞒住在座任何一个,只是大伙都不愿戳穿而已。
“杜郎中急什么啊?”长孙顺德瞟了对方一眼,淡淡地道。“李将军偷袭定襄,只是我等的一个判断而已。未必属实。而即便我等判断正确,始必会不会被我等以疑兵之计惊走,还在五五之间。两个五五累积起来,李将军那边所要面临的风险还不足三成,有什么可担心的?而像药师刚才的建议,却是让我等冒着七成以上被始必拼掉的风险,成就别人功名。两相比较,该采取哪个策略,大伙自然明白!”
“长孙大人!”杜如晦气得浑身都开始哆嗦,“你平日怂恿秦王窥探皇储之位,我也就不多说了。毕竟太子孱弱,非明君之选。可平日秦王与太子之争,是李家家事,输赢不关国运。今天,我等面对的可是外敌寇仇,你再怂恿秦王做这亲者痛,仇者快的勾当,就不畏惧史家之口么?”
“史家?!”长孙顺德冷笑着打量所有人,“史家怎么写,还不是由胜利者说得算?甭说我没有陷害李仲坚的意思。即便陷害了,有谁能为证明?那人可是一头长了翅膀的老虎,又攀上了太子殿下这座高山!我等今日不杀他,将来难免会死于他的手!”
没人能否认他说得是句实话。秦王与太子势同水火,早晚会有李渊压制不住的时候。即便李渊活着时能压制得住,一旦李渊百年之后,李建成也不会给秦王任何好果子吃。届时,恐怕所有跟李世民亲近的人,都要面对太子手中的钢刀。李旭如果再趁机掺和进来,恐怕今天在座所有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但杜如晦的话却宛如霹雳,一方是外敌寇仇,一方是仗义来援的盟友,大伙处心积虑去害他,难道不怕在青史中留下千秋骂名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正当李世民犹豫不绝之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大笑。他有些恼怒地回过头去,看见素来稳重谦和的记事参军房玄龄笑得前仰后合,满脸是泪,“长孙,长孙大人!”房玄龄不肯与李世民愤怒的目光相对,手指径自点向长孙顺德“长孙大人既然如此忌惮李旭,又一点儿不在乎身后骂名,何不直接写一封信到城下,将李将军可能采取的行动知会给始必一声?那样,始必立刻班师,娄烦之困立解。李仲坚和太子殿下也会被始必追杀到底,省得大伙将来面对任何麻烦?说不定始必可汗还知恩图报,赏大人个官儿当当。反正大人只为了建功立业,又何必介意是为了大唐,还是为了突厥?”
“你血口喷人!”这回,轮到长孙顺德哆嗦了,指着房玄龄的鼻子大骂。房玄龄不再理睬他,转过头来,向李世民躬身及地,“房某没什么本事,就不在这里耽误秦王殿下的大好前程了。请允许我辞官归隐,找个清净地方终老此生。他日诸位身败名裂之时,也好有个人给诸位收拢遗骨!”
“你,老夫现在就宰了你!”长孙顺德气得几乎吐血,手一伸,便从腰间抽出刀来。没等他举刀过肩,李世民冲上去,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
“长孙大人,你眼里还有孤么?”李世民脸色铁青,瞪圆双眼质问。长孙顺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低下头,气急败坏地解释道:“他,他恶语伤人。诅咒大伙不得好死!他根本没把秦王殿下放在眼里,只顾及自己能否捞到好名声!”
李世民轻轻摇头,稍稍用力,从长孙顺德手中夺下佩刀。“玄龄和克明说得对。此战乃为中原所打,我不能光想着跟大哥为难。国事,终究要放于家事之前。”
说罢,他将刀丢弃在地,冲着房玄龄深深俯首,“谢谢玄龄教我。玄龄可否留下来,以免我再犯糊涂?!”
“愿为秦王而谋!”房玄龄没想到李世民的如此从谏如流,又能如此礼贤下士,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
长孙顺德见一切已经成了定局,恼怒地哼了几声,喃喃道:“既然秦王执意养虎,我也无话可说。只怕有朝一日,我等一定会死在其手!”
“我不相信会死在他手。”李世民笑着摇头,犀利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一切。“有你等相助,我也不信会输给太子和他。况且,人生得遇如此对手,不亦快哉?!”
“秦王一定是被气晕了头!”长孙顺德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李世民。突然间,他发现面前这个几乎是自己看着其长大的年青人非常陌生。霸气、谦和、坦诚、狡猾,几乎各种相互矛盾的气质纠缠在一起,令此人笑容就像一团迷雾,谁也没有机会去揭开雾后的真相。
“就这么定了!”李世民挥了挥胳膊,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阳刚味道。“药师,你和君集两个详细谋划示强于敌的作战方案。最好能让始必多吃些苦头,免得他觉得我们胜之不武。无忌,你和玄龄两个负责安排粮草辎重。随时做好追杀敌军的准备。克明,你性子谨慎,负责准备另外一套方案,即万一我们今天的判断失误,如何确保娄烦关不落于敌手。我让长孙叔叔协助你,刚才的争执乃必要的探讨,今后类似的争论肯定还很多,大伙谁都不可将争论时的火气带到日常政务中去!”
“属下谨遵秦王教诲!”众文武齐声答应,都为能追随如此通情达理的主公而感到荣幸。
李世民满意地冲大伙点了点头,“天色不早了。你等也下去歇息吧。明天一早,咱们正式开始给狼骑准备后事!”
“诺!”大伙被秦王的比喻逗得会心一笑,躬了下身,依次退出军帐。趁着别人不注意,长孙顺德悄悄扯了扯自己侄儿长孙无忌的衣袖,然后向倒映在帐壁上的秦王身影用力驽嘴。长孙无忌笑着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紧跟着又摇了摇头,丢下长孙顺德,追随大伙的脚步一道远去。
“没担当的家伙!无怪君集老数落你!”长孙顺德暗自腹诽。身影愈发显得孤独。他试图紧追几步,赶上前边的几个年青人。却发现自己的腿脚已经不像当年般灵光。
他知道自己追上去也没话说。几个幕僚们正兴奋地议论着李世民那句“不亦快哉!”的结论,话语被夜风一句句送进他的耳朵。最近几年,李旭的名字就像清晨的鸟鸣一样,每天都会出现在他们耳朵里,几乎日日不断。无论赞其忠直也罢,毁其迂腐也好,任谁也不能忽视他的存在。他就像与大伙走在不同道路上的马车,渐行渐远,并且永无比肩而驰的机会。对于这样一个道不同,但值得尊敬的人,如果不能与他成为朋友,成为对手也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堂堂正正击败他,让他输得心服口服。而不是依靠背后那些阴谋与手段,否则,纵使胜了,也难免会留下终生的遗憾。
一句接一句带着向往意味的议论声让长孙顺德愈发烦躁。大伙的愿望虽然光明,却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作为老成持重之士的他,今晚所提出的建议尽管阴险卑鄙,却能使得秦王府以最小代价攫取最大的利益。坐失良机不是长孙顺德的风格,百无聊赖地走了一会儿,他决定还是回一次头,重新向李世民陈述一遍自己的想法。
李世民的军帐依旧亮着灯光,这个年青人的身体内几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长孙顺德没有让侍卫通报,而是轻轻地走到门边,手指有节奏地在门框上叩了几下,“笃、笃、笃!”
“进来吧!”埋首于卷牍之中的李世民头也不回,大声命令。“自己找胡凳坐下,别坐地上,这里地上太冷,叔叔你的腿未必受得了!”
长孙顺德答应一声,慢吞吞地坐了下来。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无论受到多少委屈也都值了。哪怕背上一个万世骂名,为了主公千秋基业,也值得自己去做,去牺牲。主公会理解他的想法,也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贡献。长孙家将世代从这次牺牲中受益,泉远流长。
他发现自己完全不该回来,笑了笑,又慢慢从胡凳上站起身,低声劝道:“我只是回来看你睡没睡。别太累了!今后你要做的事情多着呢!”
“能处理一些就处理一些,总是假手他人,终究会养成惰性!”李世民一边在来往文案上批批画画,一边回答。“咱们手中的人才还是太少了些,长孙叔叔,你说是不是?”
“房玄龄心思慎密,多谋。杜如晦刚正不阿,善断。李靖熟知兵事,运筹谋划鲜有不中。侯君集勇敢且善于抚众,深得士卒拥戴。无忌处事通融,可以协调各方。眼下咱们秦王府的人才,几乎个个都能独当一面。但秦王若想巩固根本,还需要虎贲之士相从,耀武扬威于万军之间。如此,风头才不输于人!”长孙顺德想了想,如实回答。
“是啊!”李世民放下笔,感慨地道:“盛世成名看文章,乱世成名看勇力。眼下世道马上由乱转盛,还是要建立些看得见功业,才能让人仰望。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说得虽然好听,但总是在军帐内才有人知晓,外边的人未必看得那么清楚。”
“我知道秦王想力战而得名!”长孙无忌叹了口气,低声回应,“武将们看重这个。文人们心里未必看重,嘴上却也要些大义和名分。所以,有些事情秦王不便去做的,我去做就是了。左右不会让人知道……!”
“不可!”李世民猛然转身,目光锐利如刀。“叔叔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药师所讲,乃为阳谋。叔叔所言,乃为阴谋。阴阳相济,则百事得谐。所以世民从来没觉得叔叔所言为教唆挑拨。但眼下之事,叔叔却要暂且将所谋放一放。此时不是施展的机会,绝对不是!”
“二公子莫非怕玄龄他们真的弃你而去?还是怕事后被皇上怪罪?二公子尽管放心,我一力……”长孙顺德挺直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
“我说过,叔叔不要去做!”李世民板起脸来,大声强调。“至少不要现在去做,我现在不需要用阴谋来解决问题!”
长孙顺德茫然不解,两眼中重新充满了失望,“那要等到什么时候?秦王殿下,机会稍纵即逝。罗艺已经归降了大唐,与太子结为异姓兄弟。虎贲铁骑的攻击力天下无双,连突厥人都惧怕他们。姓李的又和徐茂公是知交,打完了突厥人,他只要稍稍向南挪一挪,就可以把瓦岗黎阳军收入囊中。他如果力挺太子,凭着半个河北和身边一堆勇将…….”
“那都是今后的事情,或者说,那只是一种可能!”李世民摇了摇头,脸上充满了神秘的自信。“反正,你现在绝对不能放手施为。我说过,我不反对阴谋的存在。但什么时候该采用,采用什么样的阴谋,必须经由我的认可!”
说到这儿,他的脸色转向郑重,甚至是刻板,“长孙叔叔,你千万记住了我说的话。千万不要违背!”
长孙顺德心中凛然,有股寒意从脚底冒上来,直冲顶门。他又重新认识了一遍秦王,这个自己看着长大,自己再也看不到其人生终点孩子。他知道对方话中的意思,无论自己是正直之臣也好,奸佞之徒也罢,都应该是秦王手中的刀。刀什么时候出鞘,砍向哪里,必须服从“手”的意思。否则,等待着这把刀的命运只有回炉销毁!
“好好配合克明,准备好应急方案!”李世民慢慢走来,身体高大得如夜幕中山岳。他的手臂轻轻拍在长孙顺德肩膀上,充满了信任,充满了上司对下属的关切,“回去休息吧。我会牢记并感谢你今晚的劝谏!”
“谢秦王殿下!顺德告退!”长孙顺德生不起抗拒之心,长揖及地,向李世民表示恭敬。得到对方的回应后,他抬起头来,半躬着身躯说道:“既然主公不想现在对付他。属下建议主公经常派人去探望一下平阳公主。毕竟她是主公的姐姐,心里边一直还护着主公。”
“二姐那边,我会跟她好好解释。”李世民点了点头,低声允诺。“其实当年那件事情,结果并非出自我的本意。总之是阴差阳错,以至于造成了太多的遗憾。我一直很后悔,一直想补救。但苦于找不到补救机会!你明白么?”
“属下明白!”长孙顺德心里又是一凛,旋即坦然地回应。
“你明白就好。”李世民看着长孙顺德,满意地点头,“多派些人去照顾二姐。丘师利、马三宝、向善志他们几个,你和无忌有空多去看看他们,娘子军中阵亡的弟兄抚恤从优。还有齐破凝,他身上的伤也让郎中不息一切代价医治,务必治好。”
“属下一定好好安排!秦王殿下尽管放心!”长孙顺德再次躬身。“属下这就去,绝不出现任何纰漏!”
“去吧!”李世民挥了挥手,准许长孙顺德告退。站在门边听着脚步声去远,他嘴角上浮起一缕笑意。慢慢地,这笑意越来越深,越来越浓,宛若化不开的墨般缓缓从军帐里蔓延开去,与外面的漫漫长夜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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