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皇甫真暴怒:“大胆!”
“不大胆!”高翼毫不退缩:“和龙城似抵在辽东的一把尖刀,有和龙城在,辽东辗转难眠。既然如此,不如把燕山天险,由燕汉各执一半——我不是向你索要和龙城,我是要增筑昌黎城,然后,你我各守一处山口,划地分治。这个条件不答应,没有交易,也没有盟约。”
燕山古道是沿着白狼水蜿蜒穿越群山的,白狼水辽称灵河,金时称凌河,元时称凌水,明朝始称大凌河。白狼水有西、南两个源头,两支流在群山中汇合后,经和龙城、北票、昌黎,于锦州城附近入海。
古代行军,饮水是个大问题,几十万士兵战马饮水量很大,不可能靠就地挖井解决,所以,崎岖的燕山古道反而成了军队与商旅最自然的选择,靠海而平坦的山海关通道,直到明代才成为清军的主攻方向。
昌黎城正在燕山出山口,背后就是广芜的辽河平原,在这上面动手脚,不能不征求燕军的同意,否则的话,燕军出山而攻,随时可以破坏筑城行动。而高翼想报复燕军,则要深入群山,仰攻和龙城。
高翼增筑昌黎城的打算,等于彻底断绝了燕军重归辽东的希望。兹事体大,皇甫真怎敢决定。他犹豫片刻,说:“此事还需燕王决断,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绝无可能——燕王决不会答应你在他的鼻子底下筑城。”
高翼笑的很奸诈:“不问问燕王,你怎知他不答应?”
“好,我这就快马回报……,但请汉王保证,不再援助逆贼冉魏。”
“交易嘛,我可以保证不与他建立官面上的关系,但商业往来,我不能,也无权禁止,不过,我可以保证:商业往来,盖不赊欠。”
皇甫真满意地点点头:“汉王如此承诺,也算合理。也称穷敝,他们现在有什么出产,汉王盖不赊欠,想那冉魏定不会从汉国这里再获得一粒粮草。”
高翼嘿嘿而笑,盖不赊欠,俺还可以贷款啊!
服了吧。
俺打死也不告诉你。
交谈中,双方再没谈及交换辽东属国的归属,因为皇甫真与高翼都明白,人世间所有盟约都须以实力作基础。与其规划将来,还不如只管眼前。
然而,两人虽不谈及辽东属国,但彼此都明白,辽东属国的地位已没有讨论的必要。燕国以预交赋税的名义,用掳来的丁口跟高翼换粮,来应付迫在眉睫的粮荒。至于三年之后,高翼是否会继续缴纳辽东赋税,全看他的心情好坏,全看燕汉双方的实力对比。燕国现在所能做的是:跟汉国比赛,加筑和龙城,提防高翼的报复。
皇甫真急回驿馆,遣人快马报告会谈新消息。会客厅内,皇甫真走后。高翼再次走进司马燕容身旁,与她共同逗弄着幼虎。在此期间,司马燕容屡次欲言又止,高翼只视而不见。
“等燕国盟约到了,得想个办法透给朝廷消息”,高翼若有所思地说。
“为何?”司马燕容心不在焉地问。
“朝廷不过就是顾忌燕国才怠慢你我么,哼哼,等燕国与我结盟的消息传到朝廷,他们还敢怠慢吗?”
司马燕容微微一愣,立刻明白了高翼的心意。
文昭、高卉都有公主的名头,而她什么也没有。但燕国把汉国当作实力相当的兄弟之国的消息一旦传入朝廷,朝廷官员必不敢再轻视汉国,那么,议定的公主封号就会如期而至。
司马燕容有了等同于文昭、高卉的身份,对内可以取得与两女平等的地位,对外则可安抚那些以晋人自居的汉侨。
严格地说,若她有了晋公主的封号,甚至可以高出文昭、高卉一头,取得正妻的地位——当然,这全看高翼的意思了。不过,从他预先给与司马燕容的“秋实宫”封号看,高翼还没有司马氏公主当正妻的打算。
这份基业是文昭与他共同创立,高翼在最艰难的时刻都不愿抛弃文昭,现在更不可能改变。也许,这就是朝廷迟迟不下封赏的原因。
皇帝的女儿不作正妻,这是当时人难以想象的。
数日后,燕国使节快马送来盟约,谕令皇甫真负责双方谈判事宜。与此同时,燕军弃辽东属民于不顾,自顾自地开始撤离行动。他们将飞库网辽东属国的最后一粒粮食搜刮一空,官员、军队、死忠分子开始冒着初冬的严寒,向和龙城徒步进发。
燕王全答应了高翼的要求,高翼也没再拖延,当日即与皇甫真签订盟约,随后,两个汉人上演了全套鲜卑族盟誓礼仪,代表慕容鲜卑与宇文鲜卑,向鲜卑神灵起誓将维护盟约万古长存。
仪式结束后,两个汉人彼此各怀心肠告别,双方都不信任盟约的长久。高翼回家后,直接将盟约丢进了垃圾桶,嘲笑道:“我压根不信鲜卑神,誓言说了白说。”
皇甫真返回和龙城后,盟约也遭到相同待遇,燕王慕容隽称:“手中有粮,铁弗高怕我,而不是我怕他……赶紧换粮草,谁知那铁弗高何时反悔?”
燕国上下随即动员起来。
同日,魏王常炜抵达和龙城,开始与燕国商谈和议。
同日,汉军王祥所部开始横扫辽北,他们点起的大火烧红了天空,浓烟升起达数十米高,当时,猝不及防的契丹人正在兴高采烈地盘点他们的掳获,结果铁骑踏碎了他们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同日,陈浩所在的契丹经过艰苦跋涉,抵达辽北,他们“奇迹”般从汉军铁骑的夹缝中脱出,在嫩江平原与辽北平原交界处站稳脚跟,依靠虏获被汉军击溃的零散部落,他们获得了足够过冬食物。然而,出兵的失败令部落中暗流涌动。
同日,在迎接魏国使节的宴会上,记室封裕率先发难,问:“冉闵负恩篡逆,有何祥应而僭称帝号?”
封裕太有才了,他在问冉魏称帝时有什么祥瑞?
这是“天人感应”理论,这理论认为天上打雷下雨刮风都与人的道德有关,比如:窦家的娥有了冤情,阴历六月天里要下几尺厚的雪,才算有冤情——没雪就没冤情,岳飞被杀天没下雪,说明政府杀得对。
按这套理论,圣贤出世了,必然有一些白化病患者出来凑趣,比如白化老虎,白化长颈鹿,白化野猪什么的。圣贤嘛,病人也,病人上岗了,当领导了,它的病友怎会不出来祝贺一下?
白化病患者出不出来祝贺,这是国策问题,所以封裕要在正式的外交场合,堂而皇之的提出来,作为两国外交政策的基础。
常炜比封裕还有才,两个人就这样一问一答,郑重其事地探讨白化病患者问题,他回答精彩:“天之所兴,其表现出的祥瑞没有一个相同的,我大魏国君应天驭历,能无祥乎!”
在罗列了一大堆祥瑞后,常炜质问:“暴胡酷乱,苍生成为羯食,我国寡君奋剑而诛除之,黎元(百姓)获济,可谓功格皇天,勋侔高祖。恭承乾命,有何不可?”
意思是冉闵驱逐了暴胡,解救了汉民,这个功劳足以感动天地,他如何没资格继位称帝。
这话说的无趣,燕国也是胡人政权,他当着胡人面说“杀胡令”,宣扬大汉族主义,这不是扇慕容隽耳光么?
封裕吃了一个钉子之后并不甘心,他固执地追问冉闵有什么“天命”,俩腐儒一问一答,聊得很开心,一边旁听的慕容隽听不下去了,他命人点起一堆大火,意思是要是实在辨不过,干脆把这个冉闵的使节给烤了算了,省得丢脸。
大火升起,火光冲天,常炜挺身而起,站在火堆前,面不改色,谈笑自如:“巧诈虚言,使臣所不为也。直言受戮,死则死矣。燕王,请帮我个忙?”
慕容隽兴奋了,可算求到我了,你求吧,俺听着呢?
他得意地仰起脸,常炜真诚地说:“请你添把柴,把火烧旺点,我死了也谢你。”
一席话的确是字字铿锵。
慕容隽一筋斗跌下椅子,慕容氏众臣狠的牙根都痒了,巴不得那火再烧的旺点,一会好烤的厉害些。
“啪、啪、啪”,慕容隽躺在地上拍起了巴掌,他仰天大笑(都四脚朝天了,能不仰天笑么):“好好好,古者兵交,使在其间,此亦人臣常事。赏,重赏!”
众宦官慌忙搀起慕容隽,为他拍打身上的泥土,慕容隽微笑着招收唤过,和颜悦色地问:“常爱卿大才,不知可否去就我燕国廷尉监(司法大臣)一职。”
常炜风雅地一拱手里,高呼道:“臣,谢燕王赏识,当为我王鞠躬尽瘁。”
“咕咚”,这回跌倒的,是千里之外的高翼他躺在地上,拿着燕国会见魏使常炜情报口瞪目呆。
“常炜这就降了?他这就慷慨激昂地叛变投敌,义无反顾地背主求荣,铿锵有力地做了投奔了他所咒骂的胡人政权……他,他是使节,一个国家的外交官,他怎能如此搞外交?”
黄朝宗在一旁没顾上拉高翼起身,兀自击节赞赏,四个字:“雅量高至。”也不知他在说谁。
“狗屁”,高翼躺在地上不顾形象地大骂:“为国谋,不忠;为友谋,不义;背弃祖宗家族,投奔胡虏,不孝;出使而投敌,不信;圣贤是这样教导他们的吗?我不信。”
马努尔此时已经过了回来,他拉起高翼,不可思议地连连摇头。黄朝宗见高翼震怒,劝解道:“主公何必震怒,曹操留吴王使华歆,张仪苏秦转仕列国……,自古以来,从来如此!我们不也有个陈浩,主公何必为此生气。”
高翼沮丧地摇摇头,回首马努尔,说:“马努尔,幸亏管外交的是你。唉,跟古人谈国家民族,费劲。名儒,他们的思维从来是常人难以度量!……对了,你的封邑怎么样?”
最近以来,马努尔的汉语进步很快,他搀着高翼回到座位上,回答得很流利:“陛下,青州、光州一带汉族人口占绝对优势,而迁移至此的鲜卑族人则主要靠汉人每户上交的五十石的租米来过活。
五十石,这个税负对于汉人来说很沉重,陛下若是允许,我可以在三天之内,把青州的汉民全引到光州。”
高翼叹了口气:“鲜卑段龛还是兄弟,他在光州外围,替我们挡住了南北两方面的敌人,拉走他的领民,对我们并不利。这样吧,你让他在青州边境张贴告示,大量招募流民。他能够安置则自己安置,安置不了的全部交给我们。
对了,青州的一切事物暂不要让朝廷知道,你那码头建好后,所有的货物经三山转口外销,凡踏上你码头的陌生人一律扣下——朝廷外战不行,内战却争先恐后,万一他们知道光州安定,便任命官员,册封晋氏宗亲,我们肯不肯?所以,最好让朝廷知道,我们还没掌控光州,它还在羯胡的直接威胁下,朝廷定会对光州不管不问。亦如对段龛的青州一样。
段龛索要的贡赋太重……你可以告诉他,我们愿雇几队鲜卑骑兵,替他减轻负担。希望他能大幅减赋,善待领民,争取在青州扎下根去。”
黄朝宗摇头反对:“我自青州蹈海而来,青州的情况我熟悉。段龛自陈留窜到青州,所倚仗者便是鲜卑五千骑。
乱世里兵权最重,有兵就有地盘。主公若是没有宇文部背景,段龛由那些士兵任你雇用。
但主公身后还有一个宇文鲜卑,段氏鲜卑骑兵对主公没有抵触心理,文兵、文书、文战都封在光州,段龛一定害怕把士兵交给你,会被你吞得连渣滓也不剩。”
高翼想了想,点头同意:“我是段龛,也会如此担心……算了,马努尔,明年开春你雇的人就回来了,依我看,冉闵得到粮草后,实力逐渐恢复,有他占据冀州,中原战局一时半时不会有变化。
大家今年都误了农耕,无粮过冬。明年必然要重视播种,积累粮草,我预计:一年时间他们缓不过来,两年之内各方都无力交战。而我们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消化整个辽东——天下,从此大不一样了。”
黄朝宗情绪振奋:“今年我们吸纳了十万壮丁,年底又从邺城接受了数万妇孺,总丁口如今达到了三十余万人。若再加上燕国交来的丁口,我们的总人口能够达到四十万。四十万,这是一个小国的人口了。”
稍一沉吟,黄朝宗迟疑的问:“主公,你打算如数向燕国交割粮草吗?”
高翼也在犹豫,他把目光投向马努尔,马努尔迎着高翼的目光回答:“陛下,商人的生命在于信用,如果不打算交付粮草,陛下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对方的条件,既然答应了就必须交。
时间,刚才陛下说过,我们缺少时间,用粮食换时间,用粮食换空间,这笔交易我们比不亏。不过,陛下要保证那些吃饱了的人,不会拿着刀抢来打劫我们。”
“也许有办法”,高翼若有所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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