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翼想都不用想,挥手下令:“弓箭兵,以排为单位列阵,逐次撤向巍霸山城。格斗兵,杀完俘虏后,采用梯次后撤法,全军进入巍霸山城休整……朝宗,通知水军上岸,鸣鼓鸣号,在敌军侧翼骚扰。”
燕军来得很快,高翼这头才摆出撤退的架势,燕军前锋已至。越过那条疏林组成的通道,燕军前锋愕然地看到,狭窄的林道内布满了尸骸,沿着这条尸骸大道向远看,不远处是个两米高的尸山,尸山所在处有几个豁口,从残缺的尸山中隐约透出几付拒马身影。
目光越过这个尸山,在向远处望,尸山过后,尸骸陡然密集起来。未死的士兵与战马尚在呻吟,尸骸流出的鲜红血液,将整个山坡染的酱紫,马蹄踩下,血染的泥浆深陷至膝。
再向远望,山脚下,一支孤军正孤单单地列阵与前,在他们身后,几个简陋的木寨中,杀声震天,时不时地,有残肢断臂飞起,越过木栅栏坠入泥地里。
那是……那木寨曾经是燕军的营寨,如今看来,似乎战斗未息,汉军什么时候已经夺寨而入?
眼前的杀戮景象太残酷了,燕军前锋震撼之余不敢擅专,连忙派人回去请示领军将领。
此刻,战场情势颠倒,高翼占领了原先燕军的阵地,而自南岭关突袭的燕军轻骑,却占领了他抵御巍霸山城燕军时的阵地。眨眼之间,攻守易事,倒让高翼感慨。
“弓兵休息好了么?”,高翼头也不回地问。
“勉力可支”,黄朝宗回答。
“命令刀枪兵立即结束战斗,出寨列队!”
“遵令!”杨结躬身施礼,而后一溜小跑地前去传令。
三山士兵与这时代所有军队不同,它有着严格的基层军士架构。以连排为体系,每一个调出木寨的战斗单位都具备完整的队形,他们知道自己在队列中的位置,随着鼓号的指点,默契地站在自己该站的位置上。
这种默契与自觉让临敌观察的燕军统领惊疑未定。
木寨中的战斗到底停未停?为什么出寨的汉军如此整齐?像是操练已久。
汉军停在战场不走,是想诱我攻击,还是虚张声势?
汉军数百步兵面对我这两千骑兵,怎么能做到坦然无惧?是心有所持,还是自大疯狂?
尸骸遍布,上万燕军围困巍霸山城,现在看来,汉军已逼入我军营寨,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这场战斗是怎么进行的?
太多的疑问缠绕在燕军都尉心中,他迟疑半天,下达了一个他认为最合适的命令:“前军休整,等待命令。”
慕容宜是个果敢的人,他刚一得到巍霸山城遇袭的消息,立刻派遣一支先锋从三山一路急奔过来,等抵达战场后,即便是人尚有体力,可马力已竭。在燕军都尉想来,此时最正确的举动不是冲锋,而是等马恢复体力,然后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
燕军不动,三山士兵却动了。随着一阵军号响起,战场上的三山士兵像是层层剥落的洋葱皮一样,滚动式地向后移动着。只见第一排士兵收起武器,大摇大摆地走到队尾,等他们在最后一排重新列阵后,原先的第二排士兵开始收起武器,不慌不忙地转身,随着军鼓声声,整齐地排到队尾。
就在喘息地燕军眼前,三山军队展示了一场教科书式的战场撤退。层层叠叠的汉军队列,像是退潮时的浪线,滚滚涌动。一波接一波,交替掩护,交替撤退。每隔一段时间,全体队列稍稍一顿,借此稍稍整理一下队形。
他们撤的不慌不忙,他们撤的至高气昂,他们撤得理直气壮,就仿佛他们不是正从战场上逃走,而是在奏凯歌进军。他们那种嚣张的气焰,看的燕军直摇头。
“为什么?”,燕军都尉满腹疑问:“他们明明有能力与我们一战,却偏偏要退走?
按逃出来的士兵说,汉军是在战场上正面迎击他们,并取得了胜利。如果汉军有能力与我们野战,为什么他们要龟缩在三山?
还有,这股汉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通向三山的道路明明只有一条,我们的军队已经封锁的巍霸山城,他们怎会绕到我们后面?哪里有路啊?”
大海就是通道,可燕军士兵没有海防意识,所以他们搞不懂这支军队从哪儿来,只觉的汉军神出鬼没。
燕军都尉不提这个还罢,当他讲完这些后,自己也被这话吓了一跳,立刻警觉地左右扫视。
其余燕军也顿觉毛骨悚然,他们随着那都尉的目光,疑神疑鬼地打量着背后,察看着他们走过的路,检查着草从、树林。
恰好,此刻三山的水军士兵在疏林外吹响了军号,军士们齐声呐喊鼓噪,这响动声似乎证实了燕军都尉的猜测,燕军士兵惊魂失措乱成一团,那都尉高喊:“集结,集结,全军集结,缓缓回撤。”
这付胆战心惊的神情落在坡下的高翼眼中,令他心怀大畅。
“看来,‘八公山下,草木皆兵’的典故要早出现十年了,哈哈,我真想给慕容宜买份人寿保险,受益人就填我。对了,这山坡叫什么山?”高翼回身问黄朝宗。
这话问得没有意义。黄朝宗刚来三山不久,那里知道这是什么山,不过,他到是会凑趣,连忙说:“此山未名,请主公命名之。”
“此战过后,燕军士兵再也不敢轻视我汉国,我军将乘胜挺进辽河平原,把巍霸山城变为我们的内卫城,让此地百姓得享太平,如此,便命名此山为太平山!我们这次胜利就称为‘太平大捷’!”
三山士兵听到高翼这话,齐声响应:“太平!太平!”
“传令:命令楼云快速靠向南岭关,明日一早我要他出现在南岭关东侧,杨结,我马上坐船回去,明天你带人向南岭关移动,虚张声势配合楼云”,高翼迟疑片刻,又补充说:“好像隔离期也到了,传令:把马努尔送我的那几名黑奴也带到南岭关,我要好好吓唬吓唬慕容宜,让他今后想到我就做噩梦。”
经此一役,搞不清楚三山军队为何神出鬼没的慕容宜,必会怀疑一切。而三山军队正面迎战打败了一万燕军的事实,定会令他不敢轻易出击。若是几个如鬼神般黑黢黢的人中突然出现在战场……嘿嘿嘿嘿!
现在,慕容宜的命运已经决定,只是他本人尚不知情。
第二日清晨,高翼重新出现在南岭关上,从他的脸上一点看不出数日奔波的的疲惫。他依靠在堡墙边,眼看胜利的曙光就在前方,这一事实令他精神振奋,他目光炯炯地注视着关下的燕军,就如同注视着囊中财产般炙热。
黄朝宗没有高翼的体力,他早已受不了这种折腾,此刻他两眼都睁不开了,只依在墙边睡眼惺忪。孙绰一直闲着没事,这几天,他在巍峨的南岭关上走来走去,炫耀着那“时尚”的铠甲,此刻他精力旺盛,只想赋诗一首,用诗文把敌人杀得大败。
至于文策与顾阿山,这几天他们一直担心有个差池,故而日夜不眠,不敢有半点松懈,没想到高翼转了个身回来,告诉他们巍霸山城的燕军已被全歼,这让他们彻底放下心来。于是,他俩也学黄朝宗的模样,依着石墙打瞌睡。
薄雾笼罩了大地,燕军营帐中人影晃动,透过淡雾看,那些人影有的呈现半个身子,有的只剩下一个头,隐隐绰绰中,似乎燕军营帐中游荡着一群野鬼孤魂。
孙绰兴致勃勃地走了上来,努力做出一副运筹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建议说:“殿下,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燕军会怎么攻城……”
说到这儿,孙绰故作沉吟,摆出一副“快点求我呀”的神情,等待高翼垂询。高翼却淡淡一笑,继续举着望远镜观察着燕军。
孙绰忍无可忍,他一拂袖准备发怒,但看看周围,其余人都在打瞌睡,这时没人会劝对方礼贤下士。故而,孙绰只好粗重地喘了口气,怒气冲冲地说:“挖洞!燕军这几天没有动静,很可能在营中挖洞。”
高翼诧异地放下望远镜,他不知道孙绰为什么把这句话说的如此恶狠狠。不过,孙绰身为文士,却能说出攻城两大必杀技之一,倒让高翼很觉奇异。
不过,挖洞,也不是谁都能干的,它是件技活。即使到了21世纪,中国拥有了各种先进的采矿设备,俺们的煤矿工人一季度死亡人数有8600余人(新华社2006年第一季度数据),而在伊拉克战场,美军打了四年仗才阵亡了3000人。
所以,挖洞对于中国来说,是比伊拉克战场还危险的高难度技术活。蒙古军队围攻襄阳数年,挖不出一个地洞来,在晋代,燕军能学会挖洞?他们的手机号码是多少?我发个E-MAI过去和他们聊聊。
“如此,我们该如何破解?”薄雾笼罩,楼云与杨结未至,高翼左右无事,索性逗着孙绰玩。
“嗯哼”,孙绰露出了“你终于求我了”的表情,得意地说:“我们可以在城中倒悬水缸,遣人坐瓮中倾听地音,何处回音强烈,这说明燕军在彼处掘地,我们可以掘壕,灌水,以克燕军掘地之术。”
小说家,孙绰一定是个小说家。
倒悬水缸使人坐听地音的技巧,最早出现在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中,曹袁大战,曹操便使了这一招应付掘地。《地道战》中,松井老鬼子也使了这一招。
但这一招式只在小说中出现。
即使到了21世纪,地震预报技术仍是难以攻克的气象课题,如果扣个水缸能听见地音,那要地震局干嘛,人人发个水缸完事。
测知大地震动是个很复杂的事,在喧嚣的城头,在攻防激烈的战斗中,在人来人往的城市里,侦测地下一个铁锹的震动,除了在中国小说中,没见谁还用“扣水缸”这么老土的方法。
中国之所以有那么多“扣水缸”测知大地震动的传说,是源于张衡的地动仪。地动仪的传说深入人心,儒士们懒得去探究地动仪复杂的杠杆原理、共鸣原理等等科学。他们以为倒扣个水缸就能代替那些复杂的机械设备以及科学原理,于是人人都在小说里“扣水缸”。
幸好,他们只能在小说里倒扣水缸。要不然,中国只能有“水缸局”而不会有地震局。
孙绰原来也是个“水缸派掌门人”,按历史,罗贯中的出现还早着呢,孙绰在晋代能发明水缸,那是无可争议的“水缸派掌门人”。
高翼又好气又好笑,他没想到一不留神,孙绰竟然成了“水缸派掌门人”,可要详细驳斥这个论调,所用的知识又超出了孙绰的理解范围,故此,他只好带着尴尬的笑容,为对方的热心表示感谢,还顺便捧了得意洋洋的孙绰几句……
郁闷!
好在高翼的郁闷时间不长,当太阳升起时,薄雾刚一消散。燕军两侧霍然响起震天的军号,楼云率领的凤城骑兵、杨结率领的巍霸山城步军神秘地出现在燕军两侧。他们乘着薄雾已整理好了队伍,摆出了层层拒马,拒马后的士兵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态。
“竖王旗,放吊桥,全军准备出击……对了,别忘了把那几个黑人带上,让他们全副武装,护卫在我左右”,高翼扬声下令。
燕军军心动荡。
才打了一个败仗,得知汉军神奇地迂回到了巍霸山城,2000余人正面作战,击败了巍霸山城万余燕军。慕容宜正举棋不定间,忽然,他的大军左右出现了大股的汉军。
西侧,是曾经击败了巍霸山城的得胜之师;东侧,2000人的骑兵队伍,虽不知道战力如何,但一个骑兵抵八个步兵的道理,他还能算得清。而刚纳入三山正规军范畴的凤城骑兵,完成了换装后,也正磨拳擦掌,想向世人证明他们不是鱼腩。面对曾经横扫辽东的燕军骑兵,他们正急于表现。慕容宜一眼扫过,便确定,这支骑兵具备不输于巍霸山城步军的战力。
“怎么办?”慕容宜心里盘算:“我若全军迎击巍霸山城的军队,则对方骑兵突入,军势必然大崩。若迎击东侧骑兵,仍然难免两侧夹击的危险。分兵合击……对方战力难测,一旦战事相持不下,南岭关乘势进军,我军难免覆灭命运!”
正在慕容宜迟疑时,南岭关发出一声号角,开关落锁,一队队人马排着整齐的队列,踏过吊桥,在城堡前、第一道壕沟与第二道壕沟之间展开军势。
随着一阵格外凄厉的长号声,一面高大的黑鹰王旗走出城堡,迎风猎猎作响。
王旗,王旗终于出现了,那个所谓的汉王就在对面。怎么办?
南岭关继续向外吐着军队,伴随着隆隆的声响,一辆辆庞大身躯的车械不停地从关内开出来。那些车械,有的慕容宜认识,有的他闻所未闻。
巢车,云车,撞城车,汉王怎么拿攻城器械来打阵地战?
哪些是什么怪物,六个手臂,六个轮子,高抵云车?好奇怪?
汉王推出这些车械,是在告诉我别奢望坚守!?
雪上加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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