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用白痴一样的目光看着他,慕容评不忿,兀自嚷嚷:“怎了?怎了?这主意不好吗?”
慕容垂忍不住了,低声嘟囔:“呲……,趟水而过?派多少兵去?那可是大海呀,不是你家池塘。大海波涛不停,士兵们站都站不住,怎么打?离岸近了,那些人只需从石墙后一一射杀即可,离岸远了——别忘了他们是打鱼的,他们还特意提到了水军!”
慕容评暴跳如雷,立刻指着慕容垂鼻子骂了起来,慕容垂两眼看地,不言不语。
慕容隽脸色阴沉,不理慕容评语慕容评争吵,问慕容恪:“四弟的意思是——我们不换弓,对他们置之不理,如何?”
慕容恪还未说话,慕容德抢先说:“不,必须换!此等利器放在那个铁弗高手里,太不让人放心,与其在他手里,不如让我们收之于库藏。”
慕容恪点头应是,补充说:“铁弗高拉得动这弓,我们也应该拉得动,刚开始不适应,我们可以慢慢训练,不信我慕容族横扫辽东,却胜不过一个铁弗高,换弓,必须换。”
离御案不远出很显眼地坐着一名汉臣,他是尚书令阳骛。见众人议论不休,阳骛连忙拱手启奏,将慕容隽的注意力引了过来:“大王,平将军说的有一句话,臣认为非常令人忧心,关键是:我等到现在并不知道三山铁弗部到底有多少弓手。
我恳请大王再次想一想:现今我国的国策是什么?
三山地方土地贫瘠,海上常起风暴。据臣所闻,风浪大时,一个浪可以从岛的这一头打到另一面的大海。为这样贫瘠的土地出动大军征讨,若损伤过大,是否得不偿失。再者,此辈以捕鱼为生,事急则驾船远飚。若大军徒自往返,空费钱粮不说,万一其他部族见我们连如此弱小的铁弗部也久征不下,臣担心那些部族也会生异心。”
慕容隽心中一动,转首问殿中的汉臣首领封奕:“封太尉,你有何主意?”
封奕是渤海封氏门阀的阀主,这类勾心斗角的事汉人最是擅长。慕容隽出于抑制慕容恪和慕容垂两兄弟的目的,重用封奕为太尉,就是想依靠其丰富的内斗谋略。
此时,封奕的太尉、阳骛的尚书令、皇甫真的尚书左仆射这些官职的称号,已不是晋廷任命的平州牧、辽东郡公所能设置的,它已经比肩于东晋朝廷。此时慕容隽只差一个正式的皇帝的称号而已,不过,封奕等晋人却毫不在意,甚至还盼着慕容隽早日加上皇帝的称号,他们好光宗耀祖——虽然他们的祖宗还晋人。故此,对慕容隽的提问,封奕竭力表现。
“依臣所见,三山的石堡虽然难以攻落,但放着这样一群强悍的宇文残孽于我卧榻之侧,也令人寝食难安。不过,弓兵利远不利近战,一旦让我的士兵近身混战,他就任我宰割了。
臣以为:大王可先答应对方的条件,给他们一千女奴,不,给他两千名。他不是缺少战马、耕牛吗?我们就给他一千匹良马,二百头耕牛,如此厚赐之后,大王再发诏,征调他一千名弓兵加入军中。他来,则每遇征战,便驱赶这千名士兵上阵;若有损伤,复责令他填补缺额,几场征杀下来,其些许家底便会被我们折腾精光。
他若不来,则我们师出有名,主公便征调辽东强悍部族,令其征讨三山,同时封锁辽东峡角,三山土地贫瘠,若无商队往返购粮,他们如何能养活自己?辽东强族攻伐三山,胜则去大王心腹之患,败则使强族元气大伤,主公可在令他族添兵,并逐步消弱强族势力。如此,主公南下就可高枕无忧。长此以往,三山军力被牵扯在那片死地,等大王横扫天下之后,量一个辽东小族、宇文残余,怎能抗拒我倾国之兵?”
“好计”,皇甫真赞叹说,封奕不愧是内耗专家,出的这主意够阴损:“两百头耕牛不够,再给他加到五百。三山铁弗常年飘忽海上,令我等无可奈何,若是有了耕牛,那群汉奴就不得不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要他们眷恋土地,我等大军横扫时,岂不可以将那些制弓的良匠轻松纳入囊中。”
慕容恪点点头,再度露出灿烂的微笑,不顾慕容隽的脸色,直接下令说:“此计甚好,便照此执行吧……驸马都尉那边也打个招呼,若有机会,便遣他出面召唤三山铁弗余部。”
此时,慕容鲜卑的军力全在慕容恪手中,百战百胜的慕容恪已养成了一种霸气,对燕国政务常常独断独行。慕容隽正是为了抗衡得到慕容贵族支持的慕容恪,才特地选任了一批汉官入宫,但没想到慕容恪对这群汉官毫无敌意,只要汉官们提出的建议好,他常常第一个表示支持,这次又是如此,不禁令慕容隽感到非常沮丧。
“既然四弟赞同,那就照此实施吧”,几经思量下,慕容隽还是选择支持慕容恪。
“拿弓来”,慕容恪招呼道:“这弓壁打磨得如此光滑油亮,真令人爱不释手,嗯?虽然摸起来光滑无比,可细看弓臂上还是有许多花纹(隐花阴刻技术),这花纹是如何雕上去的……好弓,这握手的把手居然雕出齿棱,恰好嵌上五指……箭槽,即固定箭矢,又稳定射向,利于瞄准,难怪射出的箭如此精准。九幽深海蛟精做的弓弦,这弓弦好奇怪的!取箭来,让我试射几支……”
“那是个白痴”,远在千里之外,高翼也这样评价着慕容鲜卑的使者皇甫嵩:“他竟然丝毫不懂文字传播讯息的重要性,居然认为诏书的‘堂皇王气’比让人清楚易懂更为重要;尤为可笑的是,他居然不懂这样一个浅显的道理:赞美不是证据,谩骂也不是证据。我想与他讨论祖宗问题,他竟然以谩骂结束那场争论,真是白痴,一个不懂逻辑学的低能儿。
在我开始射箭的时候,他本来有很好的机会询问堡中的虚实——他要真问,我还不得不敷衍他,但他却语重心长地告诉我:‘奇淫巧技不值一哂,偶尔赏之无伤大雅,沉迷其中大可不必。’还说:‘立国之道,尚礼义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圣人以天道人心治国,岂以奇淫技巧安邦欤?’
屁话,我不以奇淫巧计安邦定国,难道要我拆毁了那些防御设备,任慕容铁骑长驱直入,便算是安邦定国了?此人之愚,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大厅里全是三山地区的工匠首领与屯田庄户的屯头。自皇甫真走了之后,高翼就开始召集人手,神神秘秘地筹划着什么,直到今天,他找齐所有的头领,说是商量要事,开篇却是大段评论皇甫真这次宣慰。
两年里,随着人数日渐扩大,高翼已经把农夫分成六个屯田庄,设六个屯头,后来这些屯头又被称为村长。至于那些工匠则全随高翼迁回原三山村所在的位置,并利用三山村的深水泊位建造排水量超过一千吨的大船。
如今,环绕着三山码头已建起一道石垒,匠户门的工厂、作坊在石垒外,并沿石垒一字排开。风车、水车布满整个港区,那些风车有水平旋转翼的,也有垂直旋转翼的,参差错落,形成一片独特的风景。
石垒内,面对码头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四层亭台楼阁建筑。它的底层便是港务办公室,主要办理进出货物的登记记录;二层是主管工匠作坊的管理机构百工司;三层归造船匠储存图纸,并让工头、匠师们学习查找;四层则是会议大厅,此刻所有的人正在这间会议大厅内。
两年的时间里,高翼规定了繁琐、苛刻的律法,这些律法有时看来似乎不近人情,比如:不准领民随地吐痰,违者拘禁,并当众施以鞭刑;不准领民拥挤或围观,凡分发食物,或者居民逛街时,必须自觉排成队列,靠右鱼贯而行,不遵此令者,会有手持长鞭的武士当众用长鞭将其抽回队列,那鲜血淋漓的惨状令人记忆深刻。
此外,高翼还规定了各类繁琐的个人卫生标准,比如,生活垃圾必须专门堆放在门前的木筐之内,等待专人每日凌晨收取、打扫,若在收取时间过后,仍有人往街上乱丢垃圾,便要受到严苛的当众鞭刑……
两年过后,领民们几乎没有不曾受过鞭刑的人,然而,由于此地赋税极轻,近乎于没有。相反,随着技术的熟练,那些渔船捕捞的巨鲸、鲨鱼产量不断上升,古代肉质无法保鲜,于是每有捕获,高翼取走有用之物后,那些鱼肉常分发给个屯田点的居民。在高翼的烹饪指导下,像小牛肉、鹿肉般细嫩的高蛋白鲸肉、鲨肉,成为领地内最受欢迎的珍馐。领民的肉食吃不完,剩下的鱼肉制成了熏肉、风干肉、腊肉,它们挂满了领民的屋头,构成了三山独特的风景。
在古代,顿顿吃肉那可是贵族也不敢想象的事,肉食的丰富极大降低了对粮食的食量,马耕技术、风车抽水技术的发展又使领民能一人耕作上百亩田地,故而,三山地区要说生活闲适优裕,在当时的辽东是独一份的。正因为此地谋生甚易,领民们眷恋这份难得的闲适,虽高翼严苛的近乎于残酷,但这百姓都对此眷恋不舍,部落反而在铁腕下显出蓬勃的朝气。
随着混凝土路不断的修筑,道路沟通各屯民点和港区,源源不断的物产被运进个屯民点,领民们的农产品也被高翼以物易物的方式卖出。两年过后,三山普通领民的生活水准,在不为人知的情况下,已远远超过了许多鲜卑贵族的标准。
在这种情况下,高翼在领地内的威望已上升到近乎神灵的位置,故此,他的种种严苛举措大家不以为苦,反以为必然。所以高翼现在说话虽让众人云山雾海,但大家不敢出声,只唯唯诺诺而已。
“不过,那个白痴这次来,却正式给了我们一个可以亮相的机遇,既然我们现在成为三山铁弗部,我认为,我们可以正式建立自己的体制了。从明年开始,我们要开始发行自己的货币,全力造船,将货物卖到全辽东,用它们换回那些在胡人部落里做奴隶的同胞。
从今日起,六个屯民点各自按照编制,十人为一什,五什为一曲,五曲为一营,五营为一团,以此向上为旅、师、军的建制。出则为兵,入则为农。我想告诉诸位的是:没有经过战争的军队只是一个收藏品,而收藏品只会越来越古老。我们的军队必须证明它具有保护我们的能力,怎么证明——是骡子是马,拉出去溜一溜就知道。各位,从今天开始加紧操练,准备出战!”
坐在高翼身旁的宇文昭拉了拉高翼的衣袖,满脸忧色的横了他一眼,而作为宇文军首领的宇文兵却在下面跃跃欲试,面脸兴奋。水军统领高雄则一脸懊恼,为这场战争中水军使不上力量而不甘心。
高翼平静的看了宇文昭一眼。
自皇甫真来宣诏过后,宇文昭变得沉默寡言。此刻,她虽然不开口,但高翼明白她的意思,他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说:“放心,我不是因为担心宇文部的影响力逐渐消失,而不自量力强行出头,你不愿拿整个部族冒险,这我知道。但你知道燕国为什么会突然默许你的存在了?”
高翼转脸看着他的属民,六位村长听到军队要证明他们的保护能力,满脸地欣慰;工匠头领的范十一与顾阿山目光游移不定;僧人出生热衷名利的建造监侍郎康浮图目光炙烈,宇文兵则跃跃欲试。
“因为慕容鲜卑现在有了争夺天下的雄心”,高翼继续说:“所以他们想南下,想争夺黄河以北的中原,所以皇甫真才能忍受我的挑衅。辽东无敌手,慕容燕国的心大了,他们的精力不在辽东了,所以他们才需要稳定后方,所他们以才会承认我们的存在,这对我们来说是百年不遇的机会——我宣布:自今日起我们正式立国,国名‘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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