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取舍
席川自嘲的笑了笑,“说起来奇怪,那时我才那么点大,却会懂得这些东西,后来一阵子,乔之凉好了些,也没有半夜哭醒的时候,可我还是知道,他不开心,而且,心思也越来越重,他再也不会带着我出去玩了,就算在一起,也很少说话,在家里时,更多的是沉默。但当时,风声鹤唳,大人们都忙着处理那些焦头烂额的事情,谁都没有在意一个十几岁孩子在想什么,直到他失踪了,才追悔莫及。”
“我不知道后来的日子他是怎么过来的,但心里就是有这么一个声音,告诉我,他必定还在某个地方。”
晴绿慢慢听完他的叙述,仿佛是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如果,他所说的乔之凉的那些遭遇,正是顾清初所经历过的,那她无法想象,真的无法想象。
那日,在顾清初办公室的电脑里,无意间发现的一个文件夹,一时心起,想要点开,又发现加了密码,试了好几次,最后竟猜了出来,然后,她看见了一些照片,显然是扫描上去的,其中有一张便是在席川家里,夹在那本书中间的,两人少年时期的照片。
所以,她猜测,顾清初其实就是乔之凉,当人们注意到一件事情后,就会慢慢将一切联系起来,十几年的时间,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面容与成年后的外貌,若刻意修饰装扮,是会让人认不出来的,何况,长得像的多的去了,又有谁会将这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人联系起来。
后来,她将照片发到自己的邮箱,又拿出顾清初近照,细细对照,她宁愿是看错了眼,可事实已经摆在那,也许时间会改变人的某些音容笑貌,但那五官,尤其是一双眼睛,怎么会骗的了相处多年的她,也怪不得,在蓝田第一次看到那张照片时,会觉得那么眼熟。
怎么去解释,又如何去质问,凭空出现的顾清初,原本就没有任何义务向她交代自己的过去,几次见面,她都忍不住想要问清楚,想去了解真实的他,可每每话到嘴边又无从下口,她亦试探过,或者找话题聊起过去,可是他总是不咸不淡的就带过去了,很明显,他根本就不愿意提起。
她不知道顾清初为什么要刻意改名,要用另外一种身份全新生活,但若真如席川所说的那样,那一切也可以理解了。少年时期的离开,隐姓埋名,是因为当时轰动全国的那件案子吧,父母双双犯罪,背着这么沉重的枷锁,若要去异地独自生存,换一个名字,换一种身份,全新开始,未曾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即便是对自己,他也隐瞒着那些过去。
可为什么,明明孤儿院的那位阿姨说,顾清初是从小便生活在那的,这一点,显然是对不上号。再者,就算分别多年,可已经有过童年的朝夕相处,那席川,在和顾清初慢慢熟识之后,难道就没发现什么异样吗?
晴绿忽地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头,好像是什么似曾相识的对话,再想,却又记不起什么,一定有什么地方,给忽略过去了。难道,顾清初不是乔之凉?不对,不是这个,是什么呢,脑海里一闪而逝的那个念头?
“怎么了?”席川轻牵住她的手臂,“头疼?”
晴绿摇了摇头,“我只是,消化不了这个透着点悲伤的过去。”她不敢看席川的眼睛,到底要不要说出这个发现,毕竟,他找了乔之凉那么多年,也有着那样深厚的情感,可是若清初真的想要相认,应该早就开诚布公了,那日在酒店两人见面,明明是刚刚认识的样子啊。更何况,总觉得这件事情还透着许多疑点与古怪的地方,到底要怎么样做呢,说与不说,似乎都对,又似乎都不对。
“别想了,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平安幸福过一辈子的,所以,不要去管过去如何,只要珍惜现在的生活,那就可以了。”
晴绿茫然的点了点头,却还是觉得脑子一团乱麻,越来越乱了,“我出去一下……”
席川看着她有些失魂的走了出去,微微蹙起了眉头,他亦是在犹疑,显然顾清初没有和她提起过以前的事,但是,这些事情,还是不要再让她分神的好。
到了傍晚十分,火车已经入了南方,外面的景色也起了变化。
北方的冬,单调而凛冽,而南方,除了有些清冷之外,依旧带着绿意,从北至南,仿佛是从暗沉灰白的素描,变成了江南的水墨画,不再是无垠的平原与光秃的枝桠,也没有了大片冰封的河道,只是稀稀落落的残雪间落在远处的青山和近处的垦田。
天色渐下,夜色愈浓,晴绿从外头跑了进来,有些兴奋,“听说下一站,会有卖好吃的烤野鸡腿,我们下去买吧?”
席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贼贼笑了笑,“好啊,不过,要是我这一下去,就被当地姑娘给看上了,强拉着做了上门女婿,那可如何是好。”
晴绿轻笑一声,“就你这身板,会砍柴么,会养猪么,你连洗碗都不会,顶多当个小白脸,人姑娘才不会看上你呢。”
“既然这样,”席川慢慢走到她的跟前,含情脉脉道,“不如你要了我吧?”
晴绿吃吃一笑,亦含情回望过去,“好啊,唔,这样,先给本大爷跳个脱衣舞吧。”
两人离的极近,晴绿可以看见他琥珀色眼眸内的影影绰绰以及倒映出来的笑脸,一时间,她只觉得车厢的噪杂声渐渐远去,只听得两人厚重的呼吸声,气氛微妙变化,她下意识的想要逃开,席川却越靠越近,几乎就要贴上她的脸庞,这股早已熟悉的味道,让她几近抓狂。
席川又慢慢的站了起来,虽保持了些距离,却挑眉一笑,竟伸手慢慢解开领带,然后是一颗接一颗的扣子,直看的她脸红心跳,忙跳了开去,离他老远,“打住!去买鸡腿……”
“哦……不着急,还是先表演个脱衣舞吧。”
“……好吧,我自己去买。”
火车到站已近半夜,昏黄色的灯光让人心生恍惚,回到这城市,晴绿竟觉得怅然,几日光景,发生了诸多的这些变化,显得尤为真切,反倒是之前悠长的岁月有了遥远如梦的迹象。
外头的凉气让下车的旅客一下子打起冷颤,多亏下车前席川将买来的裘帽子与大围脖将她武装好,晴绿倒也没感觉到冷。
两人背着包,随着大批人群朝外走去,略显拥挤的场面,不知何时,席川已经牵起她的手,起初只是握住她细腕的手臂,晴绿微微一怔,也任由他去,已经说好了开始,再扭捏反显得尴尬。
他厚实温暖的掌心所拥有的暖意与热度,与记忆中颜南冰冷细长的手指带来的感觉全然不同。她默默跟着他朝前走,心中已闪过万千念头,渐渐的,再发现时已是十指交缠,感觉到了异样,她小心翼翼抽出手指,试图改变牵手的方式,席川的脚步微微一滞,又继续前行,只是不动声色的握紧她的手,不让离开,虽是这零下的正月天气,席川的手仍如同暖炉一般。
晴绿自觉得被席川识破意图,有些不好意思,想了会,便问,“我手这么凉,你不冷么?”席川转过头,看她一眼,又含情脉脉起来,“你这样的冰山,当然要我的如火热情才能融化。”
晴绿的手,与颜南一样,也是常年冰冷,早时常相互嬉笑,比赛谁是冰掌之王,然后喜欢在大冬天里偷袭其中一人,将手伸入另一个的脖子,乐此不疲,屡试不爽。
晴绿忽地玩心大起,走到外头,待人少之处,她停下来,回头望着席川,“咦,你头发上有什么东西,来,让我看看。”
席川疑惑道,“是吗?”便顺从的低下头来,后脖子袒露大片的肌肤,不过一瞬间,便感觉到脖子冷如冰棱,迅速起了鸡皮疙瘩,他本能的朝后一跳,晴绿却咻地跑远,回头哈哈笑着说道,“这招寒冰掌滋味如何?”
席川望着兀自笑的停不下来的晴绿,也觉得愉快,便回道,“这样偷袭,你还真是皮痒了。”说罢,便要冲过去以牙还牙,无奈晴绿灵活的如同让人爱恨不得的小猫,趁着周围三两经过的路人作掩护,跑出火车站老远,却还是未被抓到,最后,她停了下来,帽子东倒西歪的就要掉下,她喘着气,一面使劲摆着手,“好啦好啦,饿死了,你大人大量,小的我请你吃饭吧。”
这几日的朝夕相处,晴绿对两人的共处已渐渐习惯,知道席川喜欢开玩笑与捉弄人,吃饭时,便试问道,“怎么刚认识你的感觉,与现在完全不同。”
“哦,那时我是怎样的一个人?”
“自私自大,不近人情。呃,”晴绿停了下来,“说实话,当初你要我去谈话,还以为是撞破了你的好事,要给点小鞋穿穿啥的。”
席川不自然的咳了两下,自觉的继续低头吃东西,含糊其辞的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你威逼利诱的,提起顾清初,”晴绿的语气有些微妙,“你觉得他公私不分,又因为财务这个岗位的特殊性,怕出什么事,才把我调离了去,是吧?”其实就是一个笑面虎。
席川这才抬起头,认真回答,“不错。当初我是这么觉得,或许是想多了,但有些事,也确实不得不防。”
“是啊,所以你就来了这么一招,看上去是将我升职了,其实是想借个机会挑个刺,然后再把我给逐出吧。”
“嘿嘿,我哪有那么坏。”席川干笑两声,这丫头脑子还挺好使得啊,这都被她猜到了,停顿片刻,又自嘲道,“可谁知道呢,事情慢慢会变成这样。”
或许,你就是我生命里的那个变数。
“然后,你出于各种目的,又将我当了挡箭牌,捅出向董的事情。一直到这里,你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利益家,丝毫不考虑手下小人物们的悲惨生活。”
席川停下筷子,半晌,才淡淡道,“没办法,晴绿,我过来的目的,本就是要接手这公司,除去一些障碍,巧的是,那个人刚好是你而已。”
也幸好是你。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彼此都知道,这人与人之间,若没有一个情字,那总归是大的吃小。
晴绿微微一笑,淡淡说,“是啊,刚好是我,倒霉孩子。”
纵观一生,每个人每天都会碰到不同的人,或匆匆而过,或点头之交,或狐朋酒友,或缘分不足的有情人,只有极少数的,才是悠悠岁月中一直等待的那个人。
而席川,我遇到你,幸或不幸?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似笑非笑的望着对面的人,眼眸微潋,“商人们都讲究一个利字,凡事以利为先,你不觉得,在纪璇与我之间,你选择错了么?”
席川却是笑了起来,他说,“你是觉得,选了你,我做了亏本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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