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结束
游乐场内游人如织,大多是放了寒假的学生与带来孩子的父母,没有了节假日的拥挤,却也比平日热闹几分,倒增了些喜庆的气氛,让人无端感觉到温馨。
往来的人群中,有两人分外的惹眼,一个舔着棉花糖的小女孩好奇地抬头问一旁的母亲:“那个叔叔生病了,为什么还要出来玩?”
母亲笑眯眯道:“因为呀,有了想要陪的人啊。”
“哦……”小女孩似懂非懂,目光还是好奇停留在拄着拐杖的男子身上。
晴绿有些不好意思:“席川,你会不会累?”
男人微微低头,俯身前倾:“累,你扶我。”
晴绿不语,半晌才说道:“你去椅子上坐着休息,我去排队。”
几分钟后,席川从队伍里出来,朝不远处等着的人扬了扬手里的票,笑容狡黠。
“这,这么快?”晴绿看了看售票口的长龙,不可思议道:“你好像是排在最后吧……”
“嘿嘿,山人自有妙计,”席川笑道,“我一残疾人,人家怎好意思让我杵着等?”
“好吧,席山人,”晴绿被他的样子逗乐,“那么,咱们先来个热身的吧?”
所谓的热身就是乐园内最不挑战胆量的一项——旋转木马。
六角形的顶端,一圈的木马,被渡成银白,在阳光下异常耀眼,席川有些哭笑不得:“你确定?”
“当然,既然你买了联票,那就,一个都不能少,嘿嘿。”
“好吧。”席川无奈,“你去玩,我等着。”
晴绿坐在一群嬉闹的孩子中间,笑容纯粹干净,伴随着孩子们清脆的叫喊声,木马一圈圈旋转,似乎天地之间的距离就是原地的那个圆周,起点既是终点,过程不过是个360度。
空旷的场地弥漫着王菲空灵的声音,席川半依在柱边,看着她,唇畔的笑意却淡了下去。若可以,我希望可以让你一直保持这样的笑容,可为什么你不愿意甚至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呢。
拥有华丽的外表和绚烂的灯光,
我是匹旋转木马身在你天堂。
只为了满足孩子的梦想,
爬到我背上就带你去翱翔。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
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
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奔驰的木马,让你忘了伤。
在这一个供应欢笑的天堂,
看著他们的,羡慕眼光。
不需放握在心上,
旋转的木马,没有翅膀。
但却能够带著你到处飞翔,
音乐停下来你将离场,
我也只能这样。
……
晴绿头晕目眩地走了出来,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好久没玩这些玩意了呢,她扶着席川走出来。
“下一站,你可不能脱逃了。”
长长的过山车下,晴绿有些畏惧,呐呐道:“那个,还是不要玩了吧,你的腿还没好呢?”
“恩?”席川无声笑起,“刚才谁让我不要临阵脱逃?”
“……”
“怎么,害怕?”
“还没坐过呢。”晴绿抿了抿嘴,虽然胆怯却有些跃跃欲试,那种失重状态下从不同角度瞻仰天空的感觉,会不会很奇妙。
“不用怕,我们一起。”席川轻声道,仿佛看出她正在斗争的内心,“很多美好与乐趣,正是因为人们畏惧,不肯迈出第一步,才无缘享受,若放下心理的羁绊,放开去体验生命的多样与精彩,往往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晴绿闻言微微一怔。
约莫一刻钟,人已坐满,感觉到了震动,瞬间离开了地面,晴绿脸色刷地惨白,她死死抓住两边的扶栏,心一下慌起,越来越高,仿佛要冲出云霄,身边响起阵阵夹杂恐惧与欢愉的尖叫声。
晴绿也想要开口释放恐惧,但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右手忽地被另一只手牢牢抓住,大手带来的温度让她稍稍心安,风声呼呼,有些刺骨挂着她的脸,耳边清晰传来席川的声音:“我们比赛吧,看谁的分贝高?”
到达最顶峰后,又以极快的速度下降,晴绿再顾不得其它,闭上眼晴,尖声叫喊。
第二轮,她睁开眼,看着世界在此时完全颠倒,顶峰的高度让她觉得离天空如此之近,仿佛站起身便能触摸到漂浮的云朵,午后的阳光刚刚好,清冷的风带着冬季的气息将她包围,再一次急速的下降,以势不可挡的速度朝下俯冲,这种感觉,便是飞翔么?
到地面了,晴绿意犹未尽,心情顺畅,转过头,却看见席川正直直看着她,忽地意识到什么:“喂,你压根就没发过声音?”
席川只笑不语。两人遂长舒口气,从上面下来。
“如果有不开心了,一定要学会自我发泄,要不然,可是会憋出内伤的。”席川一一瘸一拐的走着,忽然停下回头朝她莫名其妙的说了句。
晴绿一怔,明白过后朝他笑笑:“谢谢。”
为什么人们在玩一些惊险刺激的游戏时,往往会伴随着尖叫,那只是在宣泄释放心里的不安与恐惧,以达到平衡放松。刚开始自己明明吓到不行,却还是死抿着嘴,所以席川才会这么说吧。
这时,一个拿着花束的小贩走了过来:“这位先生,给你女朋友送些花吧。”
两人俱是一愣,又同时低头,才发现两人的手还牵在一起,晴绿忙想收回,席川却是不放,带着浓浓笑意说道:“我玩的有些累,站不稳了,你牵着我比较安全。”
“先生,那花?”小贩见机又上前推销。
“呃,不要了,谢谢。”席川笑着拉着她往前走,手是用来牵的,要是用来捧花,那不是太可惜了?
“云霄飞车,扭转乾坤,激流勇进……唔,玩的差不多了,水上乐园太冷了……”晴绿拿着手里的导游图,念念有词,刚刚一路玩下来,兴致也越玩越高,到最后早已将恐惧抛向九霄云天之外了。
席川眯着眼看她:“孺子可教啊,第一次上扭转乾坤,那样的翻来覆去,你竟然也没吐?”
晴绿继续研究游玩项目:“那是,其实我厉害着呢。”遂又抬头,将他上下打量一番,嘿嘿一笑,“难道说,你曾经吐过?”
席川面上一尴尬,却只扯到别人身上:“和你同排的几个人,下来可就在那吐的一塌糊涂。”
“哦……是么?”晴绿怀疑地一笑,将手指往南面一指,“好吧,看你也折腾不起了,就去最后一站吧。”
“喂,我哪有折腾不起……”
一艘仿中世纪的海盗船,正迎着风猎猎作响,高扬的巨大船帆,约有几十米高,顶层甲板的露天酒吧,顾客寥寥,一台显眼的天文望远镜吸引了两人。
晴绿眯着右眼,睁大瞳孔,喃喃道:“星星呢,怎么看不到?”
“现在下午,只能看见一些模糊的天体,星星,要晚上看才漂亮,来,先装上滤光镜,不然太阳伤眼。”
“这样啊~”晴绿直起身,口气略略失望。
“怎么,想看星星?”席川低头摆弄,一面问道。
“是啊,忽然有些怀念小时候,夏夜里漫天的繁星。”晴绿仰着头,微微笑道,似乎想到什么高兴的事。
“哦……”席川若有所思,“装好了……过来,看不到星星,月亮是可以看见的,不过估计看不太清楚。”
“恩。”
暮色渐渐西下,游人陆续从游乐场散出,人们脸上大多带着笑容,一位女孩挽着男朋友的手撒娇:“下个周末,我们再来好不好?”
“不行,咱们还要攒钱结婚呢,不能乱花。”
“……”
“好啦,日子长着呢,等我赚大钱了,每个周末带你来。”
席川淡淡一笑,拐着的步子明显迟缓了下来,是啊,日子长着呢,可是,若走出这道门,自己与她,会不会如梦醒了一样,一切终将烟消云散。
生活在这俗世间,各人的烦恼与幸福都不同,有人为油盐米醋而庸庸,有人为追求梦醒而碌碌,而爱情,比不得物质的实际与理想的崇高,若心心念念又太可笑,席川有些黯然,若没有遇见她,对于自己来说,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晴绿停了下来,看了眼席川,有些踟蹰,又低下头去,须臾之后,终开口:“席川……”
他脸上的落寞一闪而过,只是微微一笑:“你在这等我……”说完,他一拐一拐走到不远处的小摊前,片刻之后,拿着两个冰激凌,回头冲她扬扬手,笑容在夜色中分外灿烂。
低沉的天幕下,华灯初上,冷冷的寒风让路人都不自觉都缩紧了外套,晴绿看着朝自己慢慢走来的男子,昏黄的街灯在他身后留下长长的影子。
席川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拿着冰激凌,一瘸一脚的看起来颇为好笑,可是,这个样子的他,真的……好温暖。
晴绿只是这样看着他慢慢走近,心下涌起一股莫可名状的苦涩,眼底慢慢浮现一层水雾,又是欢喜又是伤感,让她感觉惶惶然。
从初中,高中,到大二,晴绿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和颜南一起出去玩,挤在人多的地方,然后在夜幕下,慢慢逛过学校边上所有的美食地点,喜欢颜南将冒着暖气的关东煮,丝丝如蜜的甜点,以及麻辣到直抽气的小吃一样样买来,然后眯着眼笑着看自己吃,亮亮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宠溺,仿佛只要那样的小幸福,即使过一辈子,也会满足了。
在那之前,喜欢热闹,喜欢逛夜市,喜欢玩。
在那之后,拒绝一切,无论任何的相似,都会让她感觉到不可抑止的崩溃。
所以,整整四年了,再没有爱吃的甜食,再没有逛夜市,甚至连女人最爱的逛街,也是能省则省。在家看佛经平静心绪,去医院例行治疗以及公司上班,日子平淡如水,一天天下来,似乎忘记了生活的多姿多彩。
只是,时隔数年,再次带来这种感觉的男人,却偏偏是离自己如此遥远的席川。
“给,只有香草和巧克力的味道了,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唔,你先挑。”席川侧着头,笑着将手里的冰激凌递过来。
晴绿伸手接过巧克力的,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却只是低头吃了起来。她吃的极慢极认真,从最外层的巧克力,到香郁的奶油,一小口一小口,仿佛要将那味道点点都记住。
席川默默的看着,在一旁耐心等待,时光静静流逝,两人的身影在冬季街头渐成雕像,身边不断往来嬉笑吵闹着的人们,都有些好奇地回头看几眼,或许在想,真是幸福的小两口。
这世间有多少爱,发生在错误的时间与地点,纵然美好如夏荷,绚烂如烟花,却不能纯粹如飘雪,永恒如行星。
那么最好,在开始之前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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