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身间,夕颜听到,风长老轻轻击掌。
接着,她的身后,有锋利的刀子劈进皮肉的声音响起,伴着认得尖叫嘶喊声,一并冲击着她的听觉。
正是一场杀戮。
她可以坦然面对一切,只是,这种杀戮,她不想再面对。
哪怕,她的心底,再不会起任何的波澜。
可,她不想看到。这种残忍的血腥。
纵然,对于这一切,她早预计到了。
从风长老仅带她一人回到王庭,她便知道,他必有充分的部署。
城门被换的守兵,不过是部署的一部分,让伊泠以为这样就控制了青宁。
当一个人,自以为把控全局的时候,往往会掉以轻心。
而这种疏忽,无疑是致命的。
在密道内,从他闻到胭脂味,风长老却并没有停止往前的步子时,她就清楚,这个男人的部署是周密的,他有必胜的把握,所以,才会忽略这些看似危险的气味。
见到伊泠的刹那,从伊泠的话语里,她听得出,伊泠缺乏底气,这更让她确信,一切,都在风长老的掌握中。
他让伊泠说出这些环,不过,是给他一个惩治的因由。
这个惩治的因由,足以服众,就够了。
毕竟,伊泠也是伊系的庶出,既然她没有选择归顺,那么,对于金真的各个部落,需要一个足够冠冕的惩治理由。
当然,还有,他让她明白,握住得权势的手,必定沾满血性的残忍。
这一步一步,走向权势顶峰的路,出了鲜血铺就之外,也再无其他。
譬如,伊泠也是残忍的。
那狼群,难道,真的是为了让风长老快点回到青宁吗?
不是。
因为,哪怕,所有的一切,会染上血腥的残忍。
关于感情,一定是容不得这些血腥作为基础的。
否则,那不会是感情,只是用感情伪装自己欲望的借口。
只是,伊泠,终究是失败了,她太依赖男人,倘若不是察觉到风长老对自己的族长之位不利,或许,这份依赖会一直存在下去。
甚至于在最后一刻,伊泠还希翼着,这个男人,能不计较她了权势所做的一切。
现在,夕颜的身后,血腥味越来越浓,一如她胸腔内的呕吐感,愈来愈强烈一样。
“怎么了?”风长老走近她,问道。
“没事。”
夕颜的脸色是种不正常的苍白,衬得她的瞳眸,漆黑若墨。
“我想休息一下,这里,你处理就行了。”
呕吐感,勉强止住,除了,方才用的薄粥,她确实吐不出更多的东西。
“真的没事?”风长老还是放不下心,声音里满是关切。
“不过是不太习惯这些血腥罢了。”
夕颜没有再回身,她向前面走去,她的足下,能看到,蜿蜒淌过来的血,夜色纵深,这样红的血,依旧是夺目的。那代表生命离去前最后一刻的灿烂。
而她选择性地将这些都屏蔽。
只当没有看见。
一如,现在,她听不见身后的杀戮声一样。
可是,当那些淌过来的血,沾染到她的小靴时,即便隔着厚厚的靴皮,她却依旧觉到粘腻异常。
“我带你回殿休息。”风长老说出这句话。
他纵然还担心她的身子,然,没有她的允许,他便是不能擅自替她把脉的。
因为,毕竟,她是女子。
所以,哪怕她发烧的那几日,他都没有替她把脉,唯一做的,只是用土法子让她出汗。
如此罢了。
可,眼下,她的气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
他有些担心,哪怕一切都在他的把控中,但,他担心,始终有什么是他把控不到的。
譬如,眼前的女子。
苗水族的族长。
风长老带夕颜去的地方,是位于王庭正中的殿宇。
上书:金凰殿。
这也是他一直为伊滢准备的金凰殿。
现在,喂夕颜准备也是一样的。
夕颜卷卷的甫睡到榻上,却在是徒然地一阵干呕。
这一次,她几乎呕到没有什么东西方罢休。
“族长,让我替你把一下脉吧。”风长老忍不住,一遍呈上棉巾,一边请示道。
“嗯。”夕颜虚弱地道。
她的身子,恹恹地倚在榻上,手腕伸出,细薄的腕下,可见到清晰地青色脉搏。
一旁伺候的婢女取出一方丝帕覆在夕颜的腕上,他的手打到他的脉上,那些寒毒的迹象已就明显外,还有——
还有,竟是滑脉。
她竟然,有了身孕!
他隐藏在面具后的神色一滞,她望向他,语音倦怠:
“不过是劳累,对吗?”
“你先下去。”他沉声吩咐一旁的婢女。
“是。”
随着婢女退出殿外,殿的气氛突然有些僵硬。
他启唇,这部分僵硬的空气,骤然变得冰冷。
“族长,你怀了身孕,一个月不到。”
这句话落尽夕颜的耳中,她的表情是怔然的。
旋即,她突然轻笑出声,这笑愈来愈大,直到她把自己的眼泪都笑的呛出来,方凝着风长老,语意轻缓地道:
“这,是我听过的,最好玩的笑话。”
她当然知道,这不是笑话,如果是,那也无非是最可笑的事实!
她怀了孩子!
那一夜的凌辱,她怀了孩子!
“这不是笑话,而是事实,族长,你中的千机寒毒,之前我曾说过,已是最后的毒杀期。所以,我推测,或许之前你身体里有什么能克制住这毒,但,现在,这克制的效力却已失去,因此,千机在您体内至多蛰伏一个月后,每五日就会发作一次,我会见我所能替你解这毒,可是,这解毒的药,是热性的,也就是说——”
“这孩子会不保,对么?”
她敛了笑意,凝定他,决然地道:
“替我准备一碗红花汤。”
这一语出时,明显带着丝毫不在意的味道。
“好。”
风长老应允的很快,他起身,旋即出的店去。
夕颜坐在殿内,顺着他的离去,望向殿外。
现在,该是很晚了吧。
连刚刚能看见的月光,现在都看不到了。
她一个人坐在榻上,除了那些摇曳不定的烛影,其实,她不能拥有任何东西。
手覆到依旧平坦的小腹,真是可笑。
她能拥有一个孩子的时候,这个孩子,却带着耻辱的性质。
太好笑了!
她的手用力地拽紧她腹部那条缀着银制的腰带,那些菩萨的笑脸映在她的手心,只让她在笑不出来。
笑,从彼时敛去后,就一并僵住了。
他用力将那腰带拽落,腰带坠落在毡毯上,没有发出一丝的声音。
她的心,却随着风长老再次出现在殿内时,沉沉地,仿同被砸了一下。
那晚犹冒着热气的红花汤递到她跟前时,她没有丝毫地犹豫伸手接过。
她不要自己犹豫。
这本来就是一个孽种,干吗要留着呢?
象征她那一晚耻辱的孽种,她跟本不会要!
端着那碗红花汤,她猛地一扬脸,喝下一大口。
红花汤在口中萦绕,它的味道,她辨不出,
其实,她跟本就没有味觉。
当然,是辨不出任何味道的。
只是,有一种涩意,慢慢地萦绕着她的唇齿,是的,她唯一能品到的,是涩苦。
她不要这么苦,不要啊。
她的手撑住榻边,唇一张,甫喝下的红花悉数吐到地上。
红毡毯呗这一吐,印上斑驳的痕迹,一如,过往点滴的不堪。
吐出去,那些涩苦的味道,就没有了。
唇齿间依旧麻木的,然后,她还是无法让自己的心麻木。
他的手抚到她纤瘦的背,轻轻地拍着,道:
“怎么了?”
“太苦了,我喝不下。”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只是,这份看似平静的伪装又能掩饰多久呢?
“苦吗?那碗,是红糖水。”他这句话说的本不顺畅,却觉得到他手下,她的身子,分明也是一滞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失去了味觉?”他问,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唯有晓得,他心里,终究做不到平淡。
“不知道,好像,到这里前,就开始了。”
她隐隐听出了他这句话背后的担忧,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可,没有想到,真的这么快。
“你的毒,比我预料的发作时间快,竟然,这么快就是去了味觉,接下来,是嗅觉……然后——”
“你的意思是,我剩下的时间,连三年都没有了?”
“我不会让你死——我保证。”
她的身子动了一动,他扶起她,让她倚在床榻上,并在她的身后,放上绵软的锦垫。
他递给她一杯漱口水,她轻轻地淑了,她望向他,目光柔和:
“告诉我,如果,我要留下这个孩子,你有把握让我能生下来吗?”
这一问,她说得很轻很轻,因为此刻的她,随着方才的折腾,力气突然殆尽了。
“不能。我没有任何把握。”
“我知道你可以的,我以族长的身份命令你替我抱住这个孩子,因为,他也是伊氏嫡系,倘若我死了,她就是下任族长,你必须保住他!”
“不,每一任长老,智慧效忠于一任族长我要效忠的,仅有你。”
“我不喜欢别人骗我,木长老,难道,只辅佐了我母亲吗?倘若这么说,他托付与你,你该辅佐的,也该是我母亲,不是我吧?”夕颜又笑了,可这一份笑,并不能将她僵化的某处融合,仅带了一份悲凉意味,“你知道吗,如果当初不是母亲坚持生下我,我早就该死了,我对于母亲来说,一如这个孩子对于我一样,既然母亲没有扼杀我的生命,我又怎么可以这么自私地,杀了这个孩子呢?对,这个还是是我的耻辱,但,他既然来了,我还是不舍的毁娶她生的权利,如果那样做了,我就真的冷血无情了,那样的我,连我自己都会看不起,再则,我中了寒毒,你解这毒所耗费的心力,应该比保住这个孩子,要多得多吧?”
风长老沉默,他不知道该怎样去回答这个问题。
或许,这是他第一次,觉到残忍的无法回答。
“倘若,你解不了我的毒,这个孩子又为了我的毒被堕胎,那么,伊氏一族,或许,真的就要到头了。不妨——”
“没有不妨,我要保的,只会是你的命!”
风长老骤然起身,他不愿意失去眼前的女子!
这就是他真是的想法。
不敢怎样,哪怕,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目的,至少现在,他明确地知道,他不想用牺牲她,作为代价!
“没有这个孩子,我的命就不在了,我很累,我不想为这个问题再分神。替我保住这孩子,我答应你,三国之中,一定会有一个国家,在我死前,付出代价。好么?”
“这是两回事。”
“对我,是一回事。我要这个孩子,就这样,你下去。”
她别过脸去,不再说话。
“族长,你若要保这个孩子,就不能服用任何解毒的药,每五日一次,寒毒攻心,你能忍吗?哪怕你能忍,万一——”
“不会有万一,我都能忍,寒毒攻心罢了,要我的命,至少还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你只需要替我延住一年的命,就够了。”
风长老的手握紧成拳,他能听到骨骼发出咯咯的声音,一如,他心底的某处,也在发出这类的声音。
他从来不是将真实外露的人。
可,这一次,眼前的女子,轻易地颠覆了他的性格。
“你先休息吧。”他只说出这一句话,起身,往殿外行去。
殿内,恢复清寂。
唯有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不平静。
这个孩子,没有任何错。
毕竟,他的父亲,可能也是在被人设计的情况下,占有了她。
既然,母亲连她都能生下。
那么,她有什么理由去剥夺这个孩子的生命呢?
她的手,再次轻轻抚到小腹。
真的是命数吗?
注定,她们母女三代,都是这样的命数。
如果是命数,她希望,这个孩子,是个男孩。
不要什么倾世的绝色,只要有聪明的脑袋,就够了。
不管,他的父亲,是否是夜帝,她不要他陷入皇宫的无情中。
她只想让他成为翱翔于沙漠的雄鹰。
但愿,一切的发展,都能进入她意。
其实,她想过的日子,一直都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就好。
只可惜,从上元夜开始,她就注定,再回不到简单快乐中。
背负着杀父,灭族的仇恨,不是她要的。
真的,不是她要的。
尤其,对方,还是她的夫君,她至今没有办法恨到彻底的夫君。
即便,他对她做出种种绝情的行为。
她仍是无法去彻底的恨。
因为没有爱上他,所以才不会恨。
不过这样罢了。
所以,她要的,仅是他在她的面前,付出代价。
这就是她的目的。
一夜之间,金真族的大旗从青宁被放下,取而代之的,是同样玄黑的旗帜。只是,旗帜的中央,出了一道血色的月牙外,还有一只怒翔的飞鹰。
那是消失二十年,西域最强的民族——苗水族的旗帜。
金真族的隶属部落头领纷纷至青宁,这道消息,也传到了三国帝王的耳中。
此次鹿鸣会盟,以金真族的突然侵犯,从细哦能够结束。
三国帝王,除巽帝外,夜帝,斟帝在平定那场侵犯外,第一时间就返回了各自的都城。
一切,看似波澜不惊。
然,却有些什么还是起了本质的巨变。
七月初八,巽过想斟国发兵三十万,檄文直指也过勾结金真,于鹿鸣会盟意在借机颠覆祥和。
对于巽国的发兵,夜国国主百里南却按兵不动,更像是坐山观虎斗,只诏告天下,国主于鹿鸣台受重伤为由,免朝十日。
以此诏书,避过了朝堂之上诸武官的跃跃欲试,欲在巽斟一战中的分一杯羹。
因为任谁都瞧得出来,也过如今的站向,对于两外连过来说,是取胜的至关重要点。
然,百里南的按兵不动,甚至不惜借重伤回避,只隐隐透出一种不安的意味。
倘若,百里南真的在鹿鸣台重伤,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可,假若,这一切不过是巽过意欲一统天下的托词。那么百里南此举,或许,正是明哲保身的做法。
夕颜倚在榻上,看着这封函文,同时传到她手上的函文,还有一封。
七月初六,襄亲王府被一场大火一夜间焚尽。
他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和简单的字,她看了那么长时间,她也没有力气去问边上的风长老,王府是否还有幸存者。
她只知道,这份函文从她的手上坠落时,犹如秋天的枯叶一样,飘逸悠缓,只是上面,却沾着血的凝重。
函文后,还有一则关于巽国的讯息,七月初一当晚,也就是轩辕聿返回檀寻不过两天,就迎娶陈锦入宫,册封为中宫皇后。
陈锦据说是陈家最美的女子,年方十四,本来,该参加今年的选秀,但,因偶发急症,错过了大选。
夕颜知悉这三道消息后,只问了风长老一句话:
“你早知道我的身份?”
“倘若对你了解得不清楚,即便你有伊氏嫡系的月牙印记,都是无法放心的。”
夕颜没有再说话。
反是风长老继续道:
“我知道你一直不敢动手的原因,否则,那日在海上,我们船上的火药完全可能将巽过的官船悉数焚尽。但时至今日,你不该在有牵绊,王府都不在了,还有什么能牵绊你的步子呢?”
“风长老,不要让我知道,王府的火灾和你有关。”夕颜冷冷说出这句话,她的手抚到自己的小腹,那里,其实没有任何感觉,可,她担心,她越来越不能压制的脾气终将伤到她的孩子。
是的,她不能有任何脾气,再怎样,她都要平静地面对一切。
包括,她不相信,轩辕聿会真的对王府动手。
她还是没有办法相信。
“襄亲王府对他来说,之中时心腹之患,因为,我不妨告诉你,襄亲王就是昔日的火长老,这样说,你是否明白了呢?”
夕颜蓦地抬首,凝向风长老。风长老缓缓道:
“我对当年发生的事知道的并不比蚩善多,只从木长老口中知道,十六年前,你母亲被困在旋龙洞的第三年,生下了你,又过了三年,早已叛变的火长老把你接出山洞,带回巽国亲自抚养长大。这些,就是木长老知道的一切,而他是念在火长老将你抚养长大的份上,才最终放过了火长老。或许,火长老为什么要收养你,要的,就是一道保命符。”
“即便知道,你就是伊氏嫡系的血脉,可彼时,木长老并不能将你带回苗水族,毕竟,这样一来,不啻让火长老知道,我们有光复苗水族的心。再后来,你成了巽帝的醉妃,使我们彻底放弃将你迎回苗水族的念头。”
“却没有想到,救你母亲失败,阴差阳错地在海上偶救起你,当你说出那一句话,你只是伊滢,我就知道,长生天始终在庇护着苗水族,二十年后,哪怕没有寻到你母亲的下落,至少,苗水族因你的回归仍有重见天日的一天!”
风长老说完这一席话,似乎,之前,悬挂在夕颜心中的疑问被一扫而空。
但,事实的真相真的一如他所说的吗?
“所以,你的意思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夕颜说出这句话,轻声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目前的局势,无疑,我们和斟国联手,说不定还有一线希望,否则,待到巽过将斟国灭掉,苗水族自然,是他下一个目标,对么?”
风长老没有否认,夕颜的脸上绽开嫣然的笑容,她的手从那封密函上抚过,语音温软:
“那你可知道,为什么,巽帝在出征前,要立后?你是否有知道,为什么,夜帝在此刻突然称重伤面朝呢?”
她凝定风长老,语音未变,一字一句,却在温软里透出犀利来:
“以巽帝的作风,在出征前立后,仅是一个意味,那就是破釜沉舟。这一章,他定是拼全部兵力相搏,若不灭斟国,便是杀身成仁。而,倘若不出意外,这位中共皇后,定会在巽帝战死沙场时,传出喜讯,母以子贵,这孩子不仅是唯一的皇子,也是新帝。当然,这个皇子,是否是巽帝的孩子,则完全不是重要的。毕竟,皇后的身份,是太后娘家的女子,以陈氏一族在巽朝多年盘根错节的势力,根本无人敢提出任何对皇子血统的质疑。”
“夜帝在此时称病,难道,你真的以为,他想置身事外,或者做受渔翁之利?你既然能想到,集苗水族的族力联合斟国,放手一搏,为什么,夜帝巽帝不可以联手,对付斟国和苗水呢?对,倘若我没有猜错,很快(19lou),这里,就将是另一处的战场,夜国的边境距离疆宁应该不算远,疆宁那里,大部分的守城族兵还在接收从三国避来的族民,可,那些族民,恐怕早有一部分是夜国乔装打扮秘密潜入的军士。”
风长老并没有一丝的慌张,眼前这个女子,她的心思缜密,确实让他欣赏的。
只是,这就是全部吗?
“族长分析的确实不错,可,即便夜国占领了疆宁,恐怕,青宁,却不是那么容易攻破的。因为,这二十年来,木长老选择青宁作为都城,实是因为青宁不仅为沙漠中难得的绿洲,且地势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对于那些不适应沙漠气候的三国官兵来说,要攻破青宁,又谈何容易呢?”
说出这番话,他的语音有着往日没有的激昂。
夕颜凝着他,淡淡一笑,道:
“那请风长老给我一张有关青宁的地图。麻烦了。”
“好。”风长老允到,店外,此时走进一婢女的身影。
“族长,风长老,药煎好了。”
“进来吧。”风长老唤道。
那婢女端着一盏药进得殿,夕颜伸手接过时,甫一抬头,却惊唤道:
“阿兰!”
“嗯,族长,是我!”婢女果然是阿兰,她笑得灿烂,略歪了脸,瞅着夕颜。
“我见他昔日救了你,如今,她的家人也悉数死在巽兵的手里,不如,就由她在王庭陪你,也比其他人放心。”风长老语音很淡。
夕颜将药搁置一边,复道:
“风长老,你去忙吧,这里有阿兰陪我就好。”
“好,另外,族长的加冕仪式可能要稍缓,这几日,先发落了伊泠再说。”风长老顿了顿,复道,“这碗药,趁热用,对你的身子是好的。”
“我知晓了,一切你做主就好。”
风长老应声,走出殿去,夕颜拉着阿兰一并坐至榻边,阿兰的受却一指药碗道:
“族长先把这药喝了吧,这可是长老亲自替族长配的方子,命我熬了这大半日才成的呢。”
“嗯,好,只是——”
夕颜略颦了一下眉。
“只是什么?”阿兰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道。
“我怕苦,你替我那些蜜饯来下药,可好?”
“这啊,没问题,等我一下哦。”
“嗯。”夕颜点类点头。瞧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殿外,她方端起那碗药,凑近鼻端闻了一闻,然,凭她对药草的了解,这么问,却是闻不出丝毫端倪来。
他看了一眼殿外,除了两名粗使婢女守着殿门外,再无其他人。
这样,也好.
她站起身,将那碗药悉数浇在一旁栽着万年青的盆内。
她不会怀疑风长老对自己的好的,只是,正因为这份好,他对她腹中的孩子,或许,未必是好的。
殿外,风长老并没有走远,他站在回廊的拐角处,看到阿兰一蹦一跳地走了出来,但,这份蹦跳,再走到风长老面前时,却转成了极为端庄的步子。
“她没有喝。”阿兰轻启唇,语音也不似之前的活跃,仿佛变了一个人。
风长老没有说话,只侧了一下脸,阿兰的声音却再次响起:
“您真的要娶她么?”
“我不娶她,她的孩子怎么生的下来?”
“她如果要这个孩子,无疑命就没了,我不信,您舍得看她死。”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既然,她对我有用,我会选择成全。”
阿兰欲言又止地深深瞧了一眼风长老,她仅看得到她优美的唇形,除此之外,他的俊朗神姿,她再是瞧不到了
那张鹰形的面具后,他的声音再次轻轻传来:
“好好照顾着她,去吧。”
“可她并不信你。”
“我本来,就不值得她信。不是么?”
说完这句话,风长老拂袖离开,那青色的背影消逝在回廊彼端时,阿兰方迅速离开。
天永十三年七月初七,巽国,夜。
陈锦带着重重的凤冠,穿着彩凤霞帔,站在慈安宫前,知道太后允她进入,她方缓缓入得殿内。
七月的天,很热。
可,她依旧穿着这些繁复的裙袍,被册为皇后不过六日,这六日,她在这禁宫深深,过得,趋势战战兢兢。
哪怕,面对和她同一宗姓的太后,她依旧是谨小慎微的。
殿里,拢着淡淡的苏合香,太后倚在贵妃榻上,一旁,莫菊正拿着小锤子,替她轻轻捶打着腿。
“怎么了,锦儿?”
“太后,皇上还是不肯见我。”
“什么我呀我的,该自称臣妾,这些规矩,进宫前,你父亲没教你?”太后的稍坐直了身子,手朝陈锦一伸,“来,到哀家这来。”
“诺。”陈锦缓缓行至太后的跟前,眼角显然还有刚刚哭过的痕迹。
“瞧你,哭成这个样子,进了这宫,爱家不是告诉过你,即便心里再委屈,再难受,都只能笑,不能哭吗?皇上不是你一个人的夫君,你即便吧这眼珠子哭瞎,于事都是无补的!”
“太后,臣妾不讨皇上欢心,从臣妾进宫开始除了册后仪式上见过皇上,臣妾就在没见到他,哪怕臣妾去天曌宫求见,他都不见,明日,皇上就要御驾出征,恳请太后,准臣妾随驾一同去吧!”
“胡闹!”太后斥道,“身为皇后,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太后——”这一斥,本就怯懦的陈锦更是唯唯诺诺。
“好了,哀家瞧你的摸样,也算齐整,就穿的裙衫不讨巧罢了。皇上不喜欢这样的,莫菊,取两身哀家给皇后准备的衣裳,带她去后殿换上。”
“诺。”莫菊旋即吩咐另一名女官引陈锦往后殿行去。
“太后,可要传彤史来?”莫菊见陈锦的身影消失在后殿,方躬身,请示道。
“不必。”
“诺。”莫菊瞧着太后眉心不展,心下自然是知道的。
皇上眼瞅着从鹿鸣台回宫至今,再不翻任何牌子,甚至册后大典的当晚,都是在御书房与几名将军商议。
果然,未多时,就下了征战的檄文。
这些,无不让太后忧心忡忡。
万一,龙体在征战中有任何闪失,那么,或许根本不用再等两年,那些虎视眈眈的王爷就要逼供传位了。
毕竟,如今后宫除了周昭仪诞下一名公主外,没有一名皇子。
这,是太后心里始终揪着的一处心。
她筹算了这么多年,岂能眼睁睁地看别人把她们母子再逼一次呢?
“皇上驾到!”
恰此时,殿外,传来一声通传,随着这声通传,轩辕聿一身玄色袍衫,出现在太后微眯起的视线里。
“参见母后。”轩辕聿的声音平静无波,却,透出沉沉的死寂来。
是的,自从回到巽国的那一日,他的身上,就充满这种死寂,甚至于,连上朝,他都不再穿象征帝王威仪的明黄色,取而代之的,是这一成不变的玄黑。
玄黑的袍衫上,黑到连一丝莹蓝的线都不再有。
如同,悼服一样。
“皇上明日就要出征还到哀家这来,哀家甚感欣慰。”
“正是明日就要出征,所以,必然要到母后这来一趟。”
“过来坐吧。”太后侧了侧身子,让出贵妃塌的一隅。
轩辕聿仍旧站着,并不过去,沉声道:
“你们都下去。”
“诺。”
随着这一声吩咐,慈安宫内,一众宫人皆被摒退,连莫菊都不能留下。
殿内,不知是笼着冰块的缘故,还是因着心境的缘由,很清冷。
太后倚在贵妃榻上,纵是保养得宜,她的眼角,隐现出细细的皱纹,不深,随着她每一次启唇的牵动,才将岁月的无情昭示出来。
美人迟暮,概莫如此。
只是,那名女子在她最美,最得圣恩时逝去,是不是比她手握后宫最高的权势,要好呢?
“母后,朕明日出征,倘有不测,还请母后,让颛出来吧。”
“皇上!”
“无论以他的名义,还是以朕的名义,这巽朝的皇位,就由颛来继承,这样,母后您依然是太后,不会有任何人危及您的地位。”轩辕聿缓缓说完这句话,取出一道圣旨,“这是朕拟的旨意,母后若用这道旨意,就请恢复颛的身份,倘若您仍是不愿意用,那么,就以朕的名义好了。”
说完,他将圣旨递予太后,转身,准备离开殿内。
“皇上,为了那名女子,您真的要这么做吗?”
“母后放心,朕有绝对的把握,不会殃及我超百姓,况且,为帝者,又有谁不想一统山河呢?”
“皇上,就算哀家求你,不要出征,好么?”太后哀哀地说出这句话,徒然从榻上起身,手中的圣旨,已然落到地上。
徐徐展开,上面的墨迹,却早干凅。
“母后,朕意已决,斟国勾结金真,醉妃为保护朕,不幸罹难,朕,要还她一个公允。”
“真的只是如此吗?皇上……”太后的声音里满是悲凉的意味。
“只是如此。”
他苍然地转身,却随着殿内,突然响起的一个怯怯的声音,止了步子:
“皇上……”
与其说是这个声音让他止了步子,不如说是他眼角余光看到的那道雪色身影,让他止了步子。
转身,回眸。
垂挂着茜纱的雕花阁里,站的,却是一身着血色身影的女子,竖着她常梳的宫髻,仅在髻边簪了几朵夕颜花。
她的脸稍稍低着,并不敢直望他,他却知道,她不是她。
他心底深处的那名女子,不在了!
哪怕再形似,终究不是她!
“皇上,臣妾——”
“倘若母后还是要这样,让彤史记上一笔就可以了。”轩辕聿冷冷说出这句话,径直往殿外行去,再不做停留。
太后徒然的瘫坐在贵妃榻上,陈锦忙扶住时,顿觉,太后的额际沁出的汗意涔涔竟似着了水落下一样。
“太后——”
“无碍。”太后在陈锦的相扶下,缓缓坐至榻上,唤道。“莫菊,提哀家传告彤史,今晚,皇上翻了皇后的牌。”
“诺。”莫菊应声。
太后对上陈锦惊愕莫名的目光,一字一句道:
“记着,今晚,在皇上出征前,临行了你,你现在速去承欢殿,知道了吗?”
“太后——”
“陈家怎么有你这样懦弱的女子!”太后搵极,斥道,“速给哀家去承欢殿。明日再来请安。”
“诺。”陈锦的脸吓得白一阵,红一阵,由莫菊扶着,登上肩辇而去。
太后独自一人,缓缓行到窗前,窗外,惟有一轮明月清照。
她没有想到,皇上对纳兰夕颜竟会用如此深的情。
她没有想到。
可,谁又知道,她其实根本无心为皇上的任何身后事操心,她要的,素来只是,她们母子共同携手,去闯一个有一个难关。
为什么,竟连他都不理解呢?
这么多年,其实,她真的不被人理解过。
除了,那一人之外。
谁都不曾理解过她。
也是,身为陈家的女子,她确实要得太多太多,当所有的欲望渐渐被填满时,她才发现,即便做到了最尊贵的位置,终究只是一个千古伤心人罢了。
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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