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连着谷雨,今日是清明的最后一天了,过了凌晨,便是农历三月二十五,也是某人的生辰。
只是她心中也能理解,某人自他母亲去世之后,只怕是再没有过过生日。毕竟前一日是他母亲的忌日,他每每一联想起来,总是会觉得伤心的吧。
倒是她,这几年下来已经形成了习惯,每回来寺里祭拜苏伯母时,就总会不自禁地想起他。
山里的夜气重,又是春寒尚未完全过去的四月天,原本不适合大老晚上还不睡觉跑出来赏月。只是用完晚饭熄灯之后,她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眠,索性穿了衣裳起了身。
碧玉白天走了太多路,此刻早已经沉沉睡去。
锦意帮她牵了牵被子,然后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借宿的农户家就在寺院的旁边,仅隔着一片菜地。农居的主人在屋子外围圈了一层竹篱笆,门前便是一片很大的水塘。月尾的月亮只剩小半圆的大小,静静地投映在水面上,让人看了心生出几分宁静之意。
她素来胆大,仗着自己那点三角猫的功夫,深更半夜便敢这样只身在外,从来也不知不怕万一出现个夜贼强盗什么的。
水塘边有几只树桩制成的木凳,月光之下瞧着很是讨喜。她便拢了拢衣衫,坐了过去。
想心思想到入了神,所以才忽略了身际的动静。突然隐约感觉到身后有人,待她回过头去,来人却依旧动作迅疾地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锦意大惊,拼命地开始挣扎,那人却立在她身后的位置,轻轻在她肩膀上一点,她便瞬间动弹不得了。
混蛋,居然敢点她的穴!
来人这时却松开了手,缓步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月影底下,那个嘴角噙着懒然浅笑的人,不是苏天霁还能有谁?
锦意当下恼得不行,奈何半个身子不能动弹,于是恶狠狠地瞪着他怒道:“姓苏的你这小人,好端端的为何点我穴道,从哪里学来这歪门邪道的把戏?赶紧把我松开……”
他半蹲到她身前,神色自在地道:“你再如此聒噪,我会连你的哑穴一起点了。”
还敢威胁与她!
他……他……真的是苏天霁吗?她印象里的那个人,可是决计不会对她做出如此卑鄙的举动,甚至还出言威胁!
眼前的人,笑意盈盈,眼神里分明有戏弄之意。
锦意恨不得拿眼神砍他十刀八刀!
眼见他整个人往她面前靠过来,她心中一阵悸动,脸上还努力维持着平静之色:“你想怎么样?喂,不要再往前凑了……”
他的脸就停在她的眼跟前,嘴角弯了弯,问道:“你认不认输?”
“好,我认!”她回答得十分干脆,识时务者才是俊杰。眼前的状况太过紧迫,他的举动又太过暧昧,她总归是受制于人,当然不敢再同他逞一时的意气了。
他见她一脸的诚恳态度,点点头,像是满意了,撤身后退了回去。
“知错就好。”
锦意本能地就反驳道:“我错在哪里了?”
他看着她,眼睛又眯了起来,有些危险的样子。
锦意赶紧改口道:“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手好麻,你赶紧帮我解开穴道吧。”
只要等她解了穴道,她若不找他报仇就不姓贺!
他却像是能读懂她心思似的,并未立刻帮她揭开穴道,而是在一旁坐了下来。
“姓苏的!”欺负人也要有个限度。
他扬眉一笑:“依你的个性,倘若我现在替你解开穴道,你肯定会想尽方法报复我。所以在我话还没说完之前,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
过分!过分!太过分了!
“有话快说!”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他将脸色一沉,开始说了:“深更半夜,你一个女儿家不睡觉也罢了,居然还敢独自一人跑出来。有没有想过后果?万一碰上坏人怎么办?”
知道她任性,行事又不爱考虑后果,但前提是那些事都无伤大雅,不涉及自身的安危。他刚才在背后突袭,就是想让她知道其中厉害。
锦意细眉一挑,不满地反驳道:“我自十五岁之后便年年来这里,一直都这样也没见出事,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他转过目光看了她一眼,眉头一蹙道:“分明是一时侥幸,你却当作了理所当然。任性也应当分轻重,如果刚才我是真正的坏人,你预备怎么办?”
锦意听他说完,突然嗤声笑道:“说得也没错,这几年来倒的确不是一直安然无事,今天不就出事了吗?论及坏人,阁下的道行分明也不输那些险恶之徒,才会做这种背后偷袭的把戏……”
还有满腹的牢骚没说完,后面的话却截断在了他冷眉瞪视的目光下。小时侯,他再恼怒生气她也自在得很,也许是现如今的他们,终究已经长大了。
他凑近她跟前,她会心慌。他疾言厉色的模样,她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惧畏。
“不知轻重。”他冷言送上四个字。
她打死不低头的个性倒是数年来维持得很好,看在他眼里却是有些担心。如果她真是那些养在深闺不必出门的大家闺秀也就罢了,不出门便不会有是非。她这样野马似的个性,隔三岔五还爱惹是生非,倘若真碰上了凶恶之徒,她如何还能全身而退?
七年过去,以为她至少不会再像当年那样让人操心,此次回来一见,分明是让他又添几重担忧的心思。
锦意自然不知道身旁的人此刻的心思,挑眉瞪着他道:“根本是你管得太宽了。”
一句顶了回去,说完她却又有些后悔。见他眉目沉沉,心知自己此刻理当退让一些才对,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眼睛转了转,然后放软了神色告饶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
与他对望一眼,立刻摆出哀兵的姿态:“苏大哥,我是真的知道错了,你点我穴道也让我尝到了任性的苦头,所以能不能拜托你赶紧帮我解开,再僵下去可真的要残废了。”
他看着她讨饶的模样,气不得笑不得,终只是摇了摇头,伸手一点她的肩头位置,为她解开了穴道。
锦意见自己能动弹了,伸手捏了捏肩膀,脸上的表情却分明带着算计之色。
而一旁的人端端坐着,连头也未抬便知她心中的那点小把戏,轻松地道:“你若想找我报仇,还是待日后好好计划一番后再来执行,眼下你明知不是我的对手,所以还是不要贸然出手的好。”
可恨,为什么他同她要是那种打小便熟识的关系呢?太过了解对方的脾性与心思,想来还真是很可怕。
不过他说得也对,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晚姑且放他一马好了,她可不想再被他点穴点到不能动弹。
“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他温然一笑,道出一句。
“你不回去吗?”她见他神色转了黯然,不太放心地问道。
“我再坐一会。”
她点点头。看月亮的方位,应当快到子时了。睹月思人,虽然今年已经不需要只身在此,去默默在心中说一些祝福的话了。
“我也坐一会。”
他转过头来。
月影朦胧,月光也不似北方的月光那般明亮如霜,只是这样的情景之下去看一个人,却是更容易让人心生出摇晃的心思来。
她从小便生得娇俏可爱,七年之后,容貌上虽然已经远不再是他印象里的样子,但不可否认,很美丽。如果她在人前也维持着眼下这样安静端庄的样子,只怕不知会倾倒多少人。
偏在这个时候,她还侧过脸来,冲着他嫣然一笑。
他按下心中悸动的情绪,将目光避开。
“苏天霁,你离家这么多年,想过家吗?”想过,留在家乡的一些人吗?
“离了家乡,才知道体味家乡种种的好。我在外征战七年,每每逢上月圆之际,总会忍不住想起十五岁之前的那些岁月。”
她不知怎的,心中竟像是偷偷松了口气。
然后探手伸向脖子,取下胸前那个已经挂了七年的玉环,递给他:“这个,还你。子时已过,就把它当作祝贺你生辰的礼物吧。”
他颇有些诧异地道:“你还记得我的生日?”将东西接住,看清之后露出愕然的神色:“这个怎么会在你这里?”
锦意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解释道:“我要声明一下,这个可不是我偷来的,是你十五岁离家那时,我从渡口上捡来的。”
他眼中的诧异之色更重了。
“原来当年我走的时候,你去送过我?”
随即朗声一笑道:“你既然是去了,为何还躲着藏着不肯现身?”
锦意结巴了一下:“谁……谁藏着了?我不过是去晚了而已。”就知道一但对他说出来,肯定会被他嘲笑。如果不是知道这玉环对他的重要性,她才不要说出来。
赶紧转移话题:“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会把它弄丢了呢?如果不是本小姐刚好在,说不定早被什么人拾去当掉换银子了。”
他笑着看了她一眼,却没有回答。
是呵,为什么如此重要的东西他会弄丢呢?玉环是母亲临终前留给他的,由外祖母那一边传承下来,原本若是生了女儿便要传做嫁妆的。母亲只育有他这一个孩儿,临终之前便将它留给了他未来的妻子。
当年临行之际,他以为贺家的丫头肯定会来送行,可是到最后船起航也始终没有见到她的影子。为此,他还耿耿于怀了很久。大约是当时没有见到她所以心不在焉,才会将这么重要的东西给遗落了。
却没想到巧的是,正好被她给捡了去。
或许是母亲地下有知,一心想促成儿女的姻缘。
又或许是,上天早已经冥冥中注定好了一切。
他无声一笑,将玉环又放回她手里。
“哎,你做什么?”她抬头瞪他,如此贵重的东西,他怎么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
“既然是你捡了,自然就的你的东西了。”
锦意一口气哽到,呛得连声咳嗽。他……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话所代表的意思?
“我是替你保管的。”难不成她好心捡来保藏这么多年,还做错了不成?
他看着她,露出一抹别有深意的笑:“依你同我之间的恩怨,你捡到我的东西不是应该踹上三脚然后扔掉才对吗?为什么你却将它带在身上这么多年?”
锦意再一次不争气地结巴了:“我……我是因为记性不好,怕放在别的地方事后找不到。毕竟是他人的东西,我捡了它现在还你,还能换得你欠我一个人情,所以丢了也太可惜了。”
他勾了勾唇角,眯起眼睛看着她,缓缓地道:“贺锦意,你其实是知道这玉环所代表的意思吧?”
她……她是知道,又怎样?
“你可不要赖上我。我可以接受你的答谢,但拒绝你以身相许。”
他愣了片刻,朗声大笑起来。
这样一个人,不将她娶回家,那可真是他毕生的遗憾了。庆幸的是,他同她自幼一起长大,有着别人比不上的缘分。
他从她掌心里取走玉环,却是站起身走到她身后,重新为她带上。
“这玉环是我赠与未来妻子的定情之物,你带都带了,哪有再摘下来之理?”
锦意心中好一阵挣扎,没有这么耍无赖的吧?
身后的人,伸手轻轻按住了她的肩膀,语气里也不再戏谑,缓声道:“锦意,你嫁我可好?”
不好!一点都不好!自小到大,即便这几年他不在她身边,她也一直把他当作假想敌,有事没事就想着如何使招来捉弄他。嫁给他,她的人生将会少掉多少的乐趣啊?
“你嫁了我,就可以随时随地来欺负我,我保证绝不还手。”他换了轻松的语气,作出保证。
他的确可以不还手,因为大可以换成别的抵抗方法。
见她还不回话,他走到她身前,半蹲下去与她对视,眼带笑意。
“你……又想做什么?”以重逢这段日子的经验来看,他每每笑成这副奸诈的模样,就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他未说话,而是俯身倾了过来。
在彼此呼吸贴上的前一瞬,锦意大惊着回过神,双手迅速一伸捂住嘴巴,嗡声嗡气地怒喊道:“苏天霁!你敢轻薄我就试试看!”
他看着她过于激动的反应,心中已经有了十成的把握,知道这丫头心里装着的那个人是谁了。
轻薄是假,试探她的心意才是真的。
心情大好,他也收起了玩闹的心思,站起身,认真地对她道:“虽然你爱玩闹,但真情或假意相信你总能分辨得清楚。我今晚说的话,希望你能认真思量一下,我会等你的答复。”
锦意手还捂在嘴巴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月华朦胧,身际是一片的温和宁静之意,她忍不住抬头去看眼前的人,心中其实早已经生出了自己的那个答案。
杨非随着一同来离州城已经有段日子了。
这段时间,苏天霁那小子一直有些忙碌的,没空来搭理他。不过他也能理解,人家正操忙着自己的终身大事,所以他这个身为朋友的也没什么好埋怨的,一个人走走看看,倒也自得其乐。
当然,如果难得一回能逮到人,那他自然也没有放过机会的道理。
听下人说,今日少爷在家,此刻正在书房里。
杨非一听,二话不说直接溜达到书房找人。
苏天霁见是他,也没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笑了笑道:“这段日子逛得如何?”
杨非双手环胸靠在门上,抱怨道:“亏你好意思提,我来也快半个月了吧?你身为地主,对我这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不管不问,难道就没有一点对我招待不周的惭愧?”
苏天霁跟他不是一天认识,所以根本不理会这些,毫不惭愧地道:“我不过是深知杨公子的脾性,知道你不喜欢行事有人在旁边妨碍。”
杨非摆摆手:“罢了罢了,说不过你。不过难得你今日有空,陪我去一个地方吧。”
那地方前几日他骑着马经过,当时只觉得一个人进去好没意思,今日拉得一人陪着他,那样玩起来才更有兴致。
苏天霁放下手中书卷,抬眼看过来:“什么地方?”
杨非却是神秘一笑道:“离得也不远,你随我去便知道了。”
小姐看起来很不对劲,自打前日从景亭山上完香回来就不对劲了。
这是碧玉这几日下来感悟出的一件事。
其实深究原因,联想到那日天还未亮小姐就将她从被窝里拽出来,然后一路让轿夫飞奔着回府,她便隐约觉得事情可能同苏少爷有关。因为之前苏少爷曾出言相邀小姐一同回城,小姐连招呼也不打就提前跑掉,怎么看都像是在躲人。
偏偏小姐还不准提不准问,连苏少爷的名字都不乐意听到,回来之后便将自己锁在房里,靠在窗户旁的软榻上开始发呆,常常一待就是半日。
老爷和夫人只当是小姐在山里染了风寒,也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劲之处。
碧玉是贴身丫头,自然多多少少能体会出小姐的烦恼缘自何来。
倘若是站在外人的角度,她会觉得苏少爷是个不错的对象。可是站在小姐的角度,她却觉得,苏少爷很有些心眼,连看似精明的小姐也不是他的对手。如果小姐真嫁过去,能不能过上好日子,谁也不敢保证。
不过她一个丫鬟家,脑子自然没有小姐聪慧,所以只守着一个信念,便是小姐到那里,她随到那里就成了。
“碧玉,你进来。”小姐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来。
碧玉赶紧推了门走进去。
锦意仍靠在软榻上,见她进来,将手中的苹果一扔,翻身坐了起来,脸上一扫这几日来的懒散之色,吩咐道:“你赶紧去把我的男装取来。”
碧玉立刻动作利落地掩了门,走到衣柜边去取衣服,一边问道:“小姐,您要出门吗?”
锦意走到梳妆台边开始绾头发,兴致盎然地回:“这几天快把我闷坏了,不管那么多,本小姐要先出去晃晃再说。”
都怪那日苏天霁的一番话,害得她白白伤了这么久的脑筋。今日她转念一想突然顿悟了,既是他向她求娶,那么该紧张的那个人应当是他才对,而她大可以摆高了姿态,应或不应也都随她高兴。
想通了,心情便好了,想到这几日她躲在家里谁也不见的举动,觉得自己实在是没出息。现在她要做回那个潇洒的贺锦意,大摇大摆地上街去。
碧玉伺候着她换好衣服,又为她取来纸扇。
锦意“啪”的将扇子甩开,神采飞扬地道:“你也快些回房去换衣服,咱们今日要好好地去游玩一番!”
“相传,唐高宗年间,黄河决堤,水淹曹州,军民溺死无数。有一个水性极好的青年,名叫谷雨,他救人之余还自水中救起过一朵牡丹花。两年之后,谷雨的母亲得了重病.卧床不起,谷雨四处求医,母亲的病却不见好。就在此时,家中突然来了一位天仙一样的姑娘,她言道自己名唤丹风,家中世代行医。其实她正是当年谷雨所救的牡丹花仙。丹风姑娘治好了他母亲的病,二人互生情谊,原本预结秦晋之好。
可是忽有一日,丹风狼狈地来到谷雨家,言:‘我本是牡丹花仙,大山头秃鹰是我家仇人,它得了重病,欲取我姐妹的血治病。丹风此去只怕有去无回,故特来拜别大娘和兄长。’
后来丹风同她的一众牡丹花仙姐妹果然被秃鹰抢走,谷雨前去营救,却不料最终还是遭了秃鹰的毒手,死在了山中。
谷雨死后被埋葬在百花园中。从此,牡丹和众花仙都在曹州安了家,每逢谷雨时节,牡丹就要开放,表示她们对谷雨的怀念……”
茶楼之上,说书人正说得口沫横飞。
锦意心不在焉地听着,目光则是鄙弃地望着窗外绵密如织的雨丝,却又分明无可奈何。
按节气算如今正值谷雨时节,雨水丰沛则预示着一年的好收成。但她今日原本打算好好游玩一番,却被着突来的春雨困住了脚步,心中的懊恼之意可想而知了。
碧玉立在一旁,听那说书的说着年年不变的故事,颇为不满地道:“这老汉,每年到了谷雨时节就总会讲这个故事。讲也罢了,还越讲越偷工减料,听起来一点也不精彩。”
锦意也觉得那故事听了许多年,越听越觉得无味。尤其她素来不喜欢悲伤的结局,如果按照她的意愿,定会让那坏人得到报应,好人获得圆满。
当下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放到桌子上道:“去给那说书的。外面下雨了,天气又冷,让他带着孙女赶紧回家去吧。”
碧玉知道小姐心肠好,虽然觉得那说书的故事实在不够精彩,但还是立刻取了银子送去给那爷孙二人。
说书人领着孙女朝窗户这边鞠了个身,收拾好东西便离开了。
下雨天,茶楼里的客人并不多,且这些人都是基本不认识着了男装的贺家小姐,否则换作常人,一定早早避开了去。见她出手大方,也只当她是哪户有钱人家的纨绔子弟。
锦意自然没空理会那些背后的窃窃私语,因为不远的街对面,她似乎看到了某个熟悉的身影。
细雨连绵,他执伞而行,伞沿压得有些低,几乎看不清伞下人的容貌。可是凭直觉,她便笃定那个人是他。
而随在他身边那个人,她自然也是认识的。他回城的那天,那个人就曾出言戏弄过她。现在想来,她当时还说要报复一番,这几日杂事太多,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
想至此,她的嘴角闪过一抹别有深意的笑容。
碧玉转身回来,见她笑得诡异,便好奇地询问道:“少爷,您怎么了?”
锦意伸手朝楼下指了指,碧玉随即望过去,当下也露出诧异的神色。
“是苏少爷!”
锦意冲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跟着下楼。
碧玉虽然不够聪明,但小姐的心意总还能猜出个八、九分来,压低了声音道:“少爷,您不会是打算跟踪他们吧?“
那一边,锦意早已经纸扇一摇,款步下楼去了。
因为下着雨,街道之上并无多少行人。加之他二人太过出众,街旁屋檐下那些避雨的人,自然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
杨非喜穿白衣,下雨天也不例外,宁愿毁了一件袍子也不愿改这多年养成的习惯。他原本就是懒散个性,见到路旁的人在偷偷打量他们,便无聊道:“你说那些人是打量你的多,还是打量我的多?”
苏天霁摇头一笑,揶揄道:“杨公子你一袭白衣鹤立鸡群,自然是打量你的多。”
杨非毫不惭愧地接受他的假意称赞,笑道:“虽然苏兄你生得比我好看,但一个大男人太过美丽总是罪过,女子要嫁就该嫁我这样具有男子气的人做丈夫。”
苏天霁也不理他。他容貌承袭自母亲,自然不似杨非那副北方人的高大强壮模样。早些年上场杀敌,敌人也曾多次轻敌于他的外貌,以为他不过是一介弱质书生。所以在他看来,既然容貌能给他带来实惠之处,他也就没什么好抱憾的了。
“有人在玩跟踪的把戏。”杨非一脸轻松神色,低声冒出一句。
苏天霁淡然一笑:“你既是未做亏心事,又何必怕人跟踪?”
杨非半点也不担心的样子:“说不定人家是冲着你来的。”
抬头一看不远处,眼睛一亮道:“啊,到了。”
苏天霁举目望去,“逢春楼”那漆底金字的招牌隔着重重雨幕里,瞧起来十分得刺眼。
“你要去的地方就是那里?”下意识眉头一蹙。
杨非见他一脸的排斥之色,调侃道:“我说苏兄,我记得你今年也二十有二了吧?为何还会露出这般单纯的神色?再说了,风月之地又如何,本就是让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你陪我进去,如果实在不愿意,自然也没人能逼得你什么。”
苏天霁没有反驳,只是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
杨非的个性虽然看似浪荡,实际却是个死心眼的人。平日里虽然也爱胡闹,但还不至于连轻重都不分。会突然做出如此出格的举动,想来是心中有事。
“好,我陪你进去,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只喝酒,不谈其它。”
杨非自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扬眉一笑,领先朝“逢春楼”的大门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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