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你现在在哪?”
“宇宙村银河系地球岛……”
“凉……不要开玩笑了。你妈妈很担心你啊。”
“嗤,我又不是小孩子。”
“凉……”
不顾手机里不断传出的追问,少年径自切断通讯,不在意地把手机塞入背后的行囊。背包里不断闪烁着短信传来的红灯,少年面无表情地把挂在胸前的耳机塞入耳朵,阻隔一切杂音。
月台上忙碌的人群成为远去的背景,地下铁的电梯分上升与下降,相互擦身,却永久错过。双手插在衣袋里,少年高高仰着头。挺直的身体单薄却带有凛冽的气势。
哼唱着哀愁的曲子,少年稳稳踏上坚实的土地。
脱离那种只要向后倒去就会终结一切的感觉。
电梯的尽头,地下铁外的世界,没有想象中的晴朗。天空淅沥地下着小雨,靠墙倒坐的流浪汉用已经湿了一半的报纸遮着头脸。
自行车的车铃与汽车的喇叭此起彼伏构建喧嚣都市的固定景色。雨大了起来,头发开始往下滴水,落在脚边,打起小小的水花。
有什么在腿的周围蹭来蹭去,他低下头,看到半大不小的流浪狗。
迅速地偏头瞧了瞧,少年弯腰抱起小狗,朝对面的咖啡屋跑去。
“抱歉,宠物不能入内。”
不理会侍者的阻拦,少年一转身,只是坐在了屋檐之下,既不恳求也不生气,像是早有预料地流露出一种漠然的态度。
他卸下背包,脱掉套头毛衣,毫不在乎地用面料柔软的高档羊绒衫包裹住不停打颤的流浪狗。把掖在裤袋里的半包饼干拿出来,自己咬一半,另一半就塞到小狗的嘴里。
清脆的咬饼干的声音,伴随雨水沙沙打在屋顶的声响。抚摸着流浪狗打结的毛发,有着一双漠然眼眸的少年用看电视剧的目光观赏如帘的雨拉开夜戏的幕布。
街角的那一边,相拥的情侣在热情地接吻。两人手中的透明雨伞滑落在地也无法妨碍他们亲吻的专心。靠近他们的雨好像也会沸腾成白色的蒸汽。少年托着腮,出神地瞧着。开大md的音量,伴随耳边循环的歌曲轻声哼唱——
hedealsthecardsasameditation
andthoseheplaysneversuspect
hedoesn&39;tplayforthemoneyhewins
hedoesn&39;tplayforrespect
hedealsthecardstofindtheanswer
thesacredgeometryofchance
thehiddenlawofaprobableoutcome
thenumbersleadadance
iknowthatthespadesareswordsofasoldier
iknowthattheclubsareweaponsofwar
iknowthatdiamondsmeanmoneyforthisart
butthat&39;snottheshapeofmyheart
hemayplaythejackofdiamonds
hemaylaythequeenofspades
hemayconcealakinginhishand
whilethememoryofitfades
iknowthatthespadesareswordsofasoldier
iknowthattheclubsareweaponsofwar
iknowthatdiamondsmeanmoneyforthisart
butthat&39;snottheshapeofmyheart
andifitoldyouthatilovedyou
you&39;dmaybethinkthere&39;ssomethingwrong
i&39;mnotamanoftoomanyfaces
themaskiwearisone
thosewhospeakknownothing
andfindouttotheircost
likethosewhocursetheirluckintoomanyplaces
andthosewhofeararelost
iknowthatthespadesareswordsofasoldier
iknowthattheclubsareweaponsofwar
iknowthatdiamondsmeanmoneyforthisart
butthat&39;snottheshapeofmyheart
“这音乐很好听。”
空旷的列车,相邻的座位,穿着褐色西装的男子似乎也听到了少年循环播放的歌曲。他露出使人愉快的笑容,探身问:“是什么名字?”
少年扯下耳机,包裹在单眼皮下幽深的眼珠有种无法形容的冷淡,冷冰冰地回答:“《shapeofmyheart》。”
“哎?这个要怎么翻译呢?”男子用指肚摩挲着下颌,困惑地蹙眉,“我心的形状?”
“……”少年没有搭理他,径自扭头望向窗外渐黑的夜色,持续飘降的雪花正在黑暗中不断划下闪亮的银线。似一场散落的烟花。
“雪一直在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真伤脑筋。”男子看了眼腕上的表,“车开得越来越慢了,你没有发觉吗?”
少年终于不耐地瞥向他,“因为晕车才和别人换座位的人,不觉得话有点太多吗?”
过于明显的讽刺与刻薄的语调,终于令男人闭上了嘴。
“倒是和你换座位的女孩子一副晕车的样子呢。”但是少年却不放过他地掀起薄薄的唇瓣,尖刻地奚落,“我刚才看到她脸色难看地往洗手间去了。真是的,不管走到哪都有这种给人添麻烦的类型。”
“原来她也晕车吗?”男人不怎么在意少年的讽刺,只是皱了下眉,接着站起身。
“现在装什么好人。”少年嚣张地哼笑,“不是你非要和人家换座位吗?真是的。装腔作势地说什么靠窗的位置比较冷。大人真是太恶心了。”
男人苦笑了一下,没有反驳,迈出一步又有些犹豫。
“啊啊啊——”
响彻车厢的尖叫声蓦然传来。男人面色一变,正准备加快脚步,车身却忽然剧烈地摇晃,随即铁轨发出哐当一声,列车停了下来。
“啊啊啊——”安藤雪纵声尖叫。
门的那一边,是个恐怖的世界。
艳红的鲜血因为天冷的缘故已经开始凝固。
出其不意地推开门,却目睹到惊悸的一幕。她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发出厉声嘶喊,随即眼前一黑地向后倒去,还好身后的青年用手撑住她的腰。虽然他没有失控到像女孩子般地大喊,但是后背抵在他怀中吓得不敢再睁眼的安藤雪还是听到了传自他胸膛的失序的心跳。
“发生了什么?”
穿着褐色西装英俊温柔的男人一脸紧张地第一个赶到。安藤雪呆呆地注视着已经被抱住她的青年关上的洗手间的门,脸色惨白地指着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听到喊声……”
气质优雅的美女好奇地探头,紧跟在男子身后。
“搞什么啊,大喊大叫的……”穿着高领毛衣的少年双手插在口袋里冷淡地蹙紧眉头,“发现死人了吗?”
“确、确实。”
捂着嘴,白衣青年颤抖地吐出支离破碎的声音:“那里面……”
“总之,先通知乘务员吧。”西装男人很快恢复了镇静,“这位小姐,你扶她进去休息吧。”他望向绿衣美女。
“好的。”美女小心地从青年怀里扶起安藤雪,“别怕,大家都在这里。啊。”她忽然回头,“不能让那位婆婆过来。她年纪大了,受不了惊的。”
“是啊。大家快回座位去吧。这里成了案发现场,我们都是外行,不要乱动比较好。”男子严肃地告诫,“我去通知列车长。”
“说起来。”少年仰头透过车门的玻璃望向黑寂的雪地,“车子从刚刚开始,好像停了。这里并没有车站的样子……”
白衣青年好像受到不小的惊吓,紧跟着安藤雪,踉跄地返回车厢。
诚如安藤雪事先猜想的那样,他的位置紧邻安藤雪,是并排靠窗的座位。他一坐下去就摇起车窗,大口呼吸,半晌,才脸色难看地转向安藤雪。
“抱歉。这样很冷吧。我马上关掉。”
“没关系。刚才血腥的味道很刺鼻。”安藤雪喃喃开口,很理解对方的脸色为什么那样难看。自己的脸色一定也是这样吧。舍弃旧有一切、憧憬美好未来的旅程为什么这么多灾多难,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现在才意识到以前自以为苦恼的生活是多么平静且安稳了,她好像成了杀人案件中的第一发现者。
她怃然地望向身边还没有恢复镇静的人。这样说起来,他也一样。而且他一直站在那里,隔着扇门竟然有个死人,想起来一定很不舒服吧。那种如潮水乍然袭来的惊恐反而压抑了呕吐的冲动,安藤雪接过美女好心递来的水杯,抿了一口。心扑通扑通地跳,感觉车子又缓缓地开了起来。
……
“发生了什么啊。”
一直睡着的婆婆睁开眼,似乎感觉到车厢里徘徊的不安。
“没事,出了点意外。”气质优雅的美丽女子,冲老人家露出安抚的笑容。
“你是谁啊。凭什么问东问西的。”
穿着高领毛衣的少年正激烈地和人争吵。
安藤雪紧握放在膝头的杯子,满怀不安地盯着争吵中的二人。
那位和自己换座位的先生通知了列车长。洗手间马上锁了起来并被叮嘱为了不要造成恐慌,尽量不要把消息扩散出去。车长旋即报了警,接下来的小站上来了一位警员,面色不善地盘问他们的联络地址。
“列车上突然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愿意看到;但是到东京之前,也没有办法联络更多的警力。我必须在到站之前,先取得你们的联络方式,否则到站之后你们也无法自由行动啊。”
“这种事不是毫无道理吗?我们难道是怀疑对象不成?”少年尖锐地冷笑。
“是啊。”看起来很温柔的美女,也一脸困扰的样子,“虽然人是死在这边的洗手间。但是犯人也有可能是其他车厢的人……”
“我们都只能做好我们分内的事!”警官先生很不高兴。他又不是东京署的人,只是临时怞调在附近办事,却因为这趟车出了事故,而不得不上来做这些无聊的记录。
争吵间,车子又停了下来。
“呕……”安藤雪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内脏饱受磨难。
“很难受吗……”身侧的青年小心地递来手绢。
“不、不用了。”安藤雪勉强地摇摇头。
“都是因为车子走走停停才会这样。”青年失神地看了眼窗外的雪景,“大概是雪下得太大了,不知道要开多久,才能到东京。”
“你们上车时没有接到气象警告吗?”警官一脸疲惫地暂时放弃和少年无休止的争吵,一双鹰眼却锁住十三号车厢内的众人,“今天的风雪很大。列车一定会晚点!如果没有急事的话,一般人不会坚持搭乘吧。”
“所以你根本还是在怀疑我们喽。”少年冷哼,嘴角不屑地一撇。
这个人……安藤雪小心地观望。这个少年就是她在车站上见到的那个男孩子呢。原来他也在这节车厢啊。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是因为他正好坐在自己前面,嗯,如果不是和那位……直下守先生换了座位,他们的位置应该是并排相邻的呢。
但是和初见面的印象不同,这个人一张嘴就是满口刻薄的言辞。虽然长得漂亮却让人觉得很不舒服,相比之下……
“真是没办法啊。反正注定是惹上麻烦事。”抬手往耳后别了别掉下来的头发,适才和自己换过座位,又去通知列车长的直下守先生因为是成年人的缘故吗?虽然也苦笑着抱怨,却显得收敛而沉稳。
“我叫直下守,在东京工作,出门是办公事。虽然天气不好,但是不希望家人担心,还是想尽快回去。”直下先生沉静地向警官说明,“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联络地址。如果东京方面的警官需要问什么的话,也可以再找我。”
“嗯。其实我也是例行公事啊。大家都配合一下就没问题了。”警官小心地收起直下的名片,转向安藤雪,“你是第一发现人是吗?”
安藤雪紧张得不知道怎么接口。
“我们一起发现的……”身边的青年很轻很轻地说,安藤雪感激地侧过脸,发现他心不在焉地低头一直在咬手指,好像还没有从惊吓中回过神。
“你们认识吗?”警官不放弃任何一个细微可能的验证。
“啊?不、不认识。”愣了一下,才明白他是问自己,安藤雪一个劲地摇头,“我是因为晕车,想到更通风的地方待一会儿,正好这位先生……”
“羽野砂。”咬着指甲,青年轻柔地报上姓名。
“嗯,正好羽野先生也在那里。”安藤雪原本灵活的大脑像被僵住了似的,口齿迟钝地讲解事件发生的起始。她好像置身于一场莫明其妙的凶杀现场,如果莉香在的话,一定觉得像个好玩的游戏,而她因为亲眼目睹了死者的惨状,实在无法轻松得起来。
“你到了的时候,他已经在那里了吗?他在做什么?”
“哎?”
“这只是例行盘察。”警官朝一旁受了惊般抬起头的年轻人点了下头,“羽野先生你不要介意。”
安藤雪无形之中更紧张了,小心翼翼地揣度自己的用词——
“我、我到的时候,羽野先生在吸烟。”
“是吗?这车厢是禁烟车厢吗?你为什么要去那里怞烟?”
跟随警官的追问,安藤雪越发觉得头痛。不要把她的证言紧跟着拿去盘问另一个目击者好不好,这样给她很大压力啊。
羽野砂好像比她压力更大的样子一直低垂着头,在安藤雪紧张的注视下小声地说:“我也有点晕车,所以才在那里吹风的。”
“安藤小姐,你看到羽野先生的时候,他正在做什么?你是一去那里,就立刻注意到羽野先生吗?这只是例行取证,请回答我!”
安藤雪暗中叹气。这样的例行取证实在够人受的,何况她当时一直不舒服,只想找个地方吹吹风,怎么可能把注意力放在别人身上。但是如果这样说,如果照实说出自己是在羽野先生向自己打了招呼后才注意到他,那警官一定马上又会去盘问羽野先生之前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
偷偷瞟了一眼身侧的白衣青年。看起来就很纤细神经质的人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了,一直在咬指甲。如果说他是因为目睹了死者而脸色苍白,安藤雪却又想起,一开始他站在车门附近就是一脸惨白的样子。
这些话,应该直接说出来吗?安藤雪握紧放在膝上的手,总觉得说出来会给警官带来不好的误导。而她也不想再增添羽野砂的压力。这个人看起来紧绷到像再发生一点点事就会断掉的弦一样。
“请回答我!安藤小姐。”
“对不起,我实在很害怕。”安藤雪不愿意随便乱说不负责任的证辞,只好说,“我记不清了。”
“那么,你们是怎么发现死者的呢?”
“因为我想吐。羽野先生……”提到他的名字就感觉身边的人一惊,安藤雪非常窘迫,但是不可能不提他把事情讲清楚,“羽野先生就帮我敲门,希望洗手间的人快点出来,让我进去。”
“门开了?”笔尖在记事薄上“刷刷”地做着记录,警官头也不抬地问。
“哈哈。”前座的少年倒趴在椅背上大笑起来,“你在讲什么怪谈啊。警官先生。死人前来开门?哈哈。”
毕竟车上出了这种事。这个人还能笑得出来实在太没神经了。本来就被盘问得紧张到不行的安藤雪忍不住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不是!门并没有开,是我觉得太难受了,用手推了一把后,门才开的。”
“这么说,羽野先生敲门,门没有动。你去碰,门才开?”警官一边说,一边又看了眼羽野砂。
安藤雪觉得心里真是有气。
“不是这样!请不要诱导式问话好不好!”然后因为生气,僵硬的大脑反而恢复了灵活的运作,安藤雪冷静地解释,“那扇洗手间的门是坏掉的。虽然显示着‘有人’表示里面应该锁好了,但是我一推就推开了,证明那门已经坏了。而羽野先生先前敲门的动作是因为太轻了,门才没有动。”
“啊,我并不是说他有嫌疑啦。”警官不满意她太大声似的用笔搔了搔头,“不必解释得这么详细啊。”
你分明就是这个意思——安藤雪咬紧牙。如果羽野砂也是那边那小子那样一副襥襥的模样她才没心思管别人的事。但是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又纤细。总觉得不为他说几句,就会被眼前这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笔录警员给绕进去。
“你是……”面对美女,警官马上放柔了脸色。
“我叫青柳碧。”气质优雅的白皙美人嫣然一笑,“用假期回老家探望父母。想在假期结束前赶回去,才搭了这趟列车。”“这样啊……结果还遇到这种事……啧啧。”警官往外瞄了眼,“唉,这车怎么又停了!”
“大概雪太大吧。”直下守低头说着看了眼手表。
“我说,你。”警官不情愿地把目光投向看起来就极不合作的少年。
“桂木凉。”
少年靠着座位站着,双臂交叉地仰着猫咪一样高傲的脸。乍看无表情的面孔仔细观望尽是桀骜的痕迹。
“案发时你在哪里?”
“我怎么知道准确的案发时间。”少年冷哼,“可以不问这些突显你愚蠢的问题吗。”
“……嗯。”深吸一口气,满脸青紫的警官再接再厉,“刚才直下先生说过,你们是听到安藤小姐的尖叫声才赶过去的。当时的时间,听到尖叫的时间,你还记得吗?年轻人应该有点记忆力吧。你当时在做什么?”貌似警官也终于被惹火了。
“我正在被唠叨的男人纠缠啊。”少年掀起薄薄的唇瓣,不屑地仰起下巴冲身旁的直下守一扬。
“当时我们在聊天。”性格沉稳的直下守并不生气,“青柳小姐和那位婆婆也都在车厢内。”
“也就是你们可以为彼此作证喽。”警官的笔尖微顿,“不过这也得等法医确认死亡时间才行。总之除了安藤小姐和羽野先生,其余几位一直都在车厢内吗?”
“我们只是莫不相干的陌生人,怎么可能会一直注意别人在干什么。”桂木凉每说一句话都像在冷笑。
安藤雪小声嘀咕着,觉得被特别提出来的自己和羽野砂还真是倒霉。但是……同情地望了眼警官,碰上桂木凉这种不合作的家伙,警官先生也很倒霉就是了。
“你最好注意你的态度。”笔尖一转,中年警官陰沉地注视少年,“那位死去的乘客口袋里放着的是第十三号车厢的车票。也就是说,他应该在上车之后成为你们中的一员才对;但是你们却没有人注意到他……不小心的话,也许会成为嫌疑犯哦。”
“何必还要不小心,你的口气不是已经完全把我们当成共犯了吗?”
安藤雪忍不住认同少年这句无礼的发言,偷偷望去,正好看到桂木凉提起嘴角,唇边挂着缕残酷的微笑交叉双臂仰头说:“杀人是什么感觉呢。老实说,我还真想尝试一下。”
额角挂上长长的黑线,安藤雪睁大了眼。这、这是个性格恶劣到何种地步的人啊。虽然被厉声盘诘她也很生气,但毕竟车上是死了人啊。他怎么能随便讲出这种话。
“刚才只瞄了一眼,没看清啊。人是怎么死的,鲜血四溅的,好像还有脑浆啊。是不是敲打了头部啊。”不顾周边女性的脸色开始变白,少年径自毫无神经地发言。
“致命处并不是那里!”警官忍不住纠正。
“啊呀。”少年马上抓住他的话柄,“刑警先生,这是可以告诉犯罪嫌疑人的事吗?”
“我没有说过你们是嫌疑人!”警官快要气爆炸了,“我只是奉令来记录证人口供!以及确认你们的身份和联络方式罢了!请你稍微配合一下!”
联络方式?
安藤雪脸色一黯,下意识握紧胸前的衣服。
她离开家就没有想过要再回去。
父亲去世后,那个从来没有改变过布置的家,她小心维持希望可以和以前一样的家——已经不可能一样了,早就不可能一样了。妈妈要再婚搬走了,那里很快将被转卖吧……所以,在那之前,她抢先逃开了。
在飘雪的傍晚,踏上前往东京的列车。希望能在另一个城市,抛弃旧有的一切,抛弃愚蠢的自己不肯放开的一切,开始新生活。
为什么会这么不顺利?这倒霉的车厢,这可恶的天气。
她根本不想再想这些事的……
垂下眼睫,安藤雪陷入微妙的心事。
而桂木凉倔强的声音大声响起:“不能!”
硬生生地把她从沮丧的情结中拉回现实。
安藤雪恍然醒来般地望去,少年正倚着座位斜立在那里,交叉双臂双眼紧闭。
“现在这里死了人,你作为一个有可能提供线索的证人,就完全不愿意帮忙回想一下吗?”警官看起来真的愤怒了。
“不愿意。”少年紧闭着眼睛,一脸嫌恶地歪头。
“你!”
“那你就给我钱啊。”少年扬高音调,“刷”地掀开眼帘,猫般的瞳孔充满防备,挑衅地昂头,睥睨眼前的男子,“想要知道我的资料?好啊,拿钱来。一句话一千元很便宜吧。”
他挂着几近残酷的笑容真的伸出手去,警官气得发颤却拿他无可奈何。索性“霍”地一下子站起来,不知道是去联络总部还是要到其他车厢。
少年冷哼了一声,重新坐下。完全不管车厢里的人都向他投去诧异的视线,自顾自地拎起挂在胸前的耳机,塞回耳朵里。
安藤雪忍不住愕然地盯着他瞧。
他一脸漠然的样子简直像没有经历过刚才的事一样。
他怎么这么冷静?死人了耶。而且按照警官透露的情报,那个人和他们一样,原本是十三号车厢的乘客。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在车厢里,为什么他会死在洗手间,凶手是针对性的杀人还是……这些可怕又无法不盘旋脑内害她头痛不已的念头,这个少年却为什么全然不在意?
难道这个人的心真的像名字一样,是完全冷血的吗?
“你的旅行袋放在这里很容易绊到脚,还是放在上面吧。”直下守的声音从前面的座位传来,像是在说桂木凉。
安藤雪探头瞧了一眼,桂木凉的旅行袋沾满已经干掉的泥水,看起来脏兮兮又松垮垮的。和自己那个装得满满的行李袋完全不同。而且就放在座位旁边的地上,伸长脚就可以碰到。
“不必了。”少年懒散地拒绝,“我说,你这个人的兴趣难不成是专门帮人扛行李?”他发出短促而尖锐的笑声,奚落道,“直下先生,这样会让人误以为你是小偷哦。”
安藤雪瞬间屏住呼吸瞪大眼珠。这、这个人竟然如此对待他人的好意!
“怎么会呢。”直下守的声音不疾不徐,“我想一会儿一定还会有人过来盘问。地上还是整齐些方便过人。而且……”
“婆婆起来会绊到呢。”坐在安藤雪可以直接望到的斜对角的青柳碧了然并嫣然地微笑,“直下先生是担心这个吧。您真是个温柔的人。”
“哪里。我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
“真受不了。”擅自打断他人的对话,桂木凉霍地站起来,把背包一扬丢上行李架,忽地掠起的尘土,吓得安藤雪往旁边一缩。
“啊、抱歉。”她尴尬地转头看向羽野砂,刚刚差点撞进他怀里。
“啊?什么?”羽野砂心不在焉地抬起头,眼神茫然,显然没留心听身边的对话。
安藤雪望了眼少年用力丢上去的旅行袋,行李架正好是在靠窗这一列的头顶上方。灰尘缓慢飘浮,坐在其下的羽野砂却完全没有发觉的样子。让安藤雪不禁有点担心。
“羽野先生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啊。”羽野砂勉强微笑。
虽然觉得羽野砂心事重重的样子明显不正常,但安藤雪没有追问下去。大概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烦恼吧。像她,不是也正坐在一趟没有退路的列车上吗?
完全不敢想象万一落榜的情形……但是正因为没有退路了。反而无法不去想。即使是原本对功课很有自信的她,在老师说了今年竞争率很大她不应该冒险之类的话后,也忍不住沮丧。
但是这种小小的忧虑与生死离别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对安藤雪而言,这才是目前最恐惧触及的难题。
窗外一片一片的白雪接连不断像纸片一样飘落。取代月色覆盖大地。
晕车的症状已经消失,代替呕吐感在胸中起伏的却是其他不安的感情。
“原来婆婆是要回儿子家啊。”
“是啊。儿媳会来车站接我。”
“那就好了。东京也在下雪吧。这么滑的路,婆婆一个人是不能让人放心的。”
“呵呵。耳朵不好使了。但是行走还没问题。”
山吹婆婆和青柳小姐的对话不时传来,整个车厢也只有这两个人像正常的远途乘客般闲聊着。
“安藤小姐也来一杯吧。”
好听的声音拉回安藤雪的注意力。
原来是青柳碧帮对座的婆婆沏茶,正浅笑着把一个纸杯递向自己。
青柳小姐真是好人。安藤雪感激地笑笑。
“谢谢。不过不用叫我小姐的。青柳小姐年长啊。”安藤雪不好意思地说,“我叫安藤雪。直接叫我安藤好了。”
“那怎么可以呢。女孩子过了十六岁,当然就是小姐呀。”青柳碧眯眼笑。简单的小动作,却有种带着韵律的优雅。
“青柳小姐是东京人吗?”
“是啊。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青柳小姐很有京都的味道,更像是京都人呢。”
“你猜对了。我小时候住在京都,真的是有京都的口音吗?”
“完全不是这样。”安藤雪慌忙解释,“是因为您看起来气质很特殊,像望族的大家闺秀一样呢。”
“哈。你可真有趣。”青柳碧拨开滑落肩膀的碎发,冲安藤雪露齿一笑,“只是普通的上班女郎。东京啊。所有的上班女郎都是一个样。连发型都相同。”
“是这样吗……”安藤雪呆呆地捧着纸杯,嗅着袅袅升腾的馨香。莉香和自己所憧憬的大城市,听起来好像也很辛苦的样子。
“嗯。对了,你头还痛吗?我这里有治疗头痛的秘方。”青柳碧故作神秘地眨眨眼。
“秘方?”只要能分散注意力不去想放榜的事,怎样都好。安藤雪突然明白了有人喜欢和陌生人聊天的心情。
“不管是什么植物,只要有好闻的香味,都有压抑头痛的效果。”青柳碧从手提袋里拿出一个塑料袋,倒出一团暗紫的东西放入安藤雪的纸杯。
“这是什么?”安藤雪好奇地盯着在水中晕染出漂亮的淡紫色效果的色块,“干燥花?”
“是玫瑰茄。”
没理会安藤雪脱口而出“干燥花”时,桂木凉发出的讪笑声,青柳碧径自解释:“搭配玫瑰茶泡水喝,也可以单用。因为不是甜的,味道并不好。不过压抑神经性的头痛是有效果的。”
“真是谢谢你了。”安藤雪却因为桂木凉的笑声羞得脸都红了。自己确实是土包子,想也知道干燥花是不可能拿来服用的……
“小心呢——”前座传来某人习惯性陰阳怪气的长声,“凶手还不知道是谁呦。别忘了我们都是嫌疑犯,喝水还是自己倒比较安心哦。”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柳碧只是一笑了之,但是安藤雪却忍不住反击。人家青柳小姐好心给自己倒水喝,却被桂木凉说成那样。于情于理,她也不能沉默地听之任之。
“呵呵。没关系。凉说得也有道理。”青柳碧娴雅地退回自己的座位,对安藤雪笑着摇头,表示她不在意。
“别那么轻松地叫我的名字。”傲慢地回敬。桂木凉单腿踩在座椅上,歪头抱着腿,蜷成一团地闭着眼。额角头发耷拉下来,一副疲倦的样子,比实际年纪看起来更幼小的脸其实很可爱,嘴里却一句不饶人。
安藤雪锁住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仔细想想,桂木凉确实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话。他有权禁止别人直呼他的姓名,就像自己不习惯被称为小姐;但是他那种语气,还有他那种为人处事的方法,都让人看不顺眼。
自私自利,自我中心,把别人当笨蛋。这简直是自己身上固有缺点的放大版。安藤雪咬牙切齿地想,绝对要纠正自己的性格,不然等变成桂木凉那样就为时已晚。
不过……说真的。他至少有一点比自己强。想到这里,安藤雪沮丧地垂下头。那种无论想到什么都可以脱口而出的性格……她其实有一点点向往。
当然了。坦率地表达意见,和不顾别人感受地出口伤人还是有距离的,她知道。但是无论如何,她明白她很难做到。就算有什么看不过眼的地方,她也不可能像他那样大声反驳。
会觉得其他人令自己难以忍受,往往是因为行事风格上的差异吧。
安藤雪落寞地想起莉香和清彦的事,而乘务员推着车子进来,问他们有没有需要吃宵夜的。
“列车什么时候能到东京?”坐在安藤雪身边一直沉默的羽野砂,突然迫不及待地抢着问。
“对不起。”乘务员一脸为难,“上一趟车因为积雪出了事故,列车长刚刚收到总部的通知,我们可能要在下站迫停。至少要等前面处理好了,才可以……”
“那要等多久?”
安藤雪讶然地回头,羽野砂的音调好像很激动。
“真是没办法啊。非常抱歉。”乘务员弯腰行礼,“还有,请各位不要随便走动,因为迫停的关系。”她压低声线,“警官先生也做了一些联络,可能会有分部的人上车协助调查。总之,也是因为到东京恐怕还得有些时候的缘故,大家还是吃些点心吧。”
“唉。”直下守站起身,拿着手机向外走。
“啊,等一下,这位先生。”乘务员慌忙叫住他,“请不要……”
“我们……”直下守很安静地转过身,“应该不是嫌疑犯吧。”
“并不是要禁止各位的自由,只是警……”
“迫停期间,我不希望车上少了什么人啊。”正说着,那位脸色难看的警官也回来了,“这段时间车门是封闭的,车停或许是好事。总之,附近有警力支援会来,大家先配合一下嘛。”
“我只想打个电话。”直下守唇边泛起苦笑。
“那就在这里打嘛。”警官盯着他手中的手机。
“我说,”桂木凉辛辣地插嘴,“难不成我们要上洗手间,也要就地解决!”
“我可没这么说!”
“不要吵好不好。”安藤雪捂住头,觉得太阳袕附近又开始炸痛。玫瑰茄的芳香看来对她没有效果,遥远的东京不知道何时能到达,她可不想三更半夜的到站啊。真是多灾多难的旅途。
“……”直下守的脸色也很不好看,但终究还是没有说话,转了个身,大概是坐太久不舒服,他走到青柳碧那边的窗口,背对着安藤雪的方向,麻利地移动手指。
“呀。看不出来直下先生你是em一族啊。”
不知道是佩服直下守按手机字母键的速度,还是用em的方式和直下守上班族的干练形象不符,青柳碧脱口而出。
“没什么……”直下守微微苦笑,“太晚了……我怕家人担心。”后面他说得含含糊糊的。安藤雪几乎听不清,她想,直下先生其实是个害羞的人呢。
“是啊。我儿子也会担心吧。”围着毛毯坐着的婆婆也开始不安。
“啊,我帮您打电话吧。”直下守温柔细心地弯下腰,“您把号码告诉我,我来拨……”
“那就谢谢你了啊。”
“哪里。出门在外,就要互相照顾。我也有母亲啊。”
淡淡的一句话,却让安藤雪红了眼框。
她觉得直下先生一定是个孝子。从他对老年人的态度上就可以看出来。可是,自己……如果母亲能给自己哪怕一点点关注的话,她也不想离开她独自生活啊。左手握住右腕上的伤,安藤雪咬住嘴唇。
身侧传来轻微的怞气声。
安藤雪敏感地转头,除了自己其他人不可能听到的声音来自身畔的羽野砂。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体微微发颤,而且……
他终于把手指咬破了。
这、这么大的人怎么总是咬手指呢。安藤雪看着那指甲旁的血痕猛然想起洗手间的尸体,一瞬间打了个冷战。
虽然没资格质评他人的习惯,但是看着真的觉得很痛。手上的伤,小小一点就会很痛,这一点,安藤雪有过很深的感触。
羽野先生,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还是在害怕什么呢……咬手指,像是他不安时的习惯。可这也只是自己的猜想。毕竟,从一开始看到羽野砂,他就一副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很紧张的样子了。
勉强让自己不要想到奇怪的地方上去。安藤雪小心地问:“羽野先生。你要喝些热水吗?”
对呢。一定是因为和自己同时目击了那种场面,才不舒服的吧。普通人会这样也是正常的。仿若无事置身事外的桂木凉才是怪胎。
“不必了,谢谢你。”羽野砂飞快地抬眼,又飞快地垂下睫毛,“我不习惯在外面吃东西。”
这、那旅行时要怎么办?安藤雪有点懵然。
却又听见桂木凉在前面无比讽刺地说:“不是因为杀了人所以才吃不下吗?”
“你不要太过分!”
拿着水杯站在通道间的安藤雪怒视桂木凉。
后者却露出一排白牙向她笑了笑。
“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安藤雪气得涨红了脸,虽然自己不擅长和陌生人争吵,但是他实在……
“其实,我从刚才就很介意一件事。”少年却浑然不理她缓缓站起身,傲然地歪了下头,把长过眼帘的刘海甩到一边,唇边扬着戏谑的微笑,漫不经心地瞥视羽野砂,“就是——羽野先生腰上别的东西不见了呢。”
“嗯?”羽野砂停下咬指甲的动作,一副被惊醒般的样子。
“去了哪呢。”少年枕着放在座位椅背上的手臂,把身体欠过来,在离羽野砂很近的地方问,“喂,刚才发现死人时,你腰上好像有东西呀。羽野先生,能告诉我那是什么吗?”
回应羽野砂瞬间惊惶的表情,是桂木凉露出一排白牙的险恶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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