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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耿伯展收拳道:“嘿,小子,倒有些眼光!没错,我便是耿伯展,你待怎样?这架还打不打了?”南宫擎谦道:“在前辈面前,小子哪里还敢放肆,方才是眼拙才会冒犯,现下便是借我一个豹胆,也不敢再胡来了呀!”瞥见一旁的蓟豪,正抚须浅笑,他猜度片刻,脱口道:“这位怕是‘七窍玲珑’蓟豪蓟前辈吧?”

  蓟豪笑道:“前辈二字可真不敢当得!”见南宫擎躬身行礼,他身子稍稍侧过,竟是不受他的礼,南宫擎大觉尴尬。谢君恺心道:“‘西京十二缇骑’?他二人竟真是官府中人?”要知长安禁军中有十二高手,此十二人虽为宫门中人,却因武艺高强而威名远播。但这十二缇骑绝少插手官府外的事宜,所以“西京十二缇骑”的名声虽大,一般人却绝少知晓这十二人的真实姓名。

  耿伯展见南宫擎能一一说出他二人的名号,面上颇有得色,说道:“嘿,你小子既知我二人的身份,怎的却不知那‘无影剑’水霄水大侠的大名?”谢君恺听他口气,竟是对水霄推崇得很。

  南宫擎道:“哪有不知之理,只是方才脑子混沌,一时未想起罢了!水大侠威名远播,在下对他更是仰慕已久,可惜福薄,未曾有幸见他老人家一面,甚为憾事!”谢君恺一愣,心道:“难道他们所说的并不是我所认得的那个水霄么?”正困惑,蓟豪嗤地一声蔑笑,耿伯展跳起道:“你小子胡扯蛋哩,水霄何时变成是老人家啦!”

  南宫世家结交甚广,官府中的枝枝连连更是复杂,南宫擎只是凭点小聪明,瞎猫撞对了死耗子,猜中了耿、蓟二人的身份,但他们口中所言的那个水霄,却是当真未曾听说过。他一心要讨好耿伯展和蓟豪,便假装听过,他原想耿、蓟二人既称呼那水霄作大侠,那么那个什么水霄水大侠的定然是位前辈高人了,一时嘴快胡扯,竟是完全说错了话。

  南宫擎自知猜错后,一张俊脸稍稍一红,随即恢复,解释道:“在下敬重水大侠,所以才……”耿伯展不耐的挥手道:“得了,得了!连我们老大也不认得,真是无趣得紧!”转头再不理会他,径自走回车舆,大声吆喝道:“老蓟,咱们也别跟他们废话啦,赶路要紧!”蓟豪手拢在袖子里,似笑非笑的抬了抬胳膊,说道:“告辞!”走过谢君恺时,忽道:“听小哥方才喊人,似乎认得我们老大?”

  谢君恺道:“前辈指的可是‘无影剑’水霄?”蓟豪眼睛一亮,道:“是啊,看你们年纪相若,你们是朋友吧?”谢君恺冷冷哼道:“朋友二字不敢当,我与他的看法立场均不同,说朋友太过了。”蓟豪尚不明他话里含义,谢君恺却对着他拱手道:“志不同不相为谋,我从不与官府的人打交道,特别是替武则天卖命的不义之徒!告辞了!”

  蓟豪愣住,一张脸渐渐板起,说道:“你知道你刚才说的是什么么?”谢君恺踏步往来路回转,听见蓟豪问话,身形丝毫未有停顿,蓟豪大喝一声,道:“好狂妄的小子!给我站住!”人影一晃,追上谢君恺,手自袖中倏地抽出,一掌朝谢君恺肩头落下。

  谢君恺头也不回,听掌风凌厉袭来,右肩微微一缩。蓟豪只觉手心按在了他的肩头,却似抓了尾泥鳅一般,滑溜开去,当下收掌变拳,屈肘撞向谢君恺背心,同时左掌向左侧前下方直臂伸出,掌心向上,如利刃般削向谢君恺下盘。

  蓟豪人称“七窍玲珑”,指的倒不是他的武功有多奇妙,而是称赞他足智多谋。他此刻出招,竟似已料到谢君恺的退路般,谢君恺若闪避,即便是向前跳跃数丈,也会落入他的下一招的掌控。

  谢君恺身子果然向前冲出一丈,蓟豪左手削出,掌缘才要碰到谢君恺左腿,谁知谢君恺身子陡然扭转,竟与蓟豪对了个正面。蓟豪未料他竟有如此古怪的招式,骇然怔住。谢君恺右手抬高,轻柔柔软绵绵的凌空抖了三抖,蓟豪只觉额头上一阵剧痛,眼睛发酸,差点落下眼泪来。谢君恺手指轻轻一拂,双手自胸前分开,蓟豪被他手劲一带,竟身不由己的向后跌倒。情急中忙挺腰撑住,却终究重心不稳,噔噔噔地连退了好几步。

  谢君恺这一招后发制胜,令蓟豪大为吃惊,耿伯展站的虽远,却也是瞧得一清二楚,南宫擎正在二人身侧,见谢君恺比自己尚年轻许多,竟能轻易胜了“西京十二缇骑”之一的蓟豪,简直匪夷所思。

  其实何止他们惊讶,谢君恺本身也是又惊又喜的不敢置信。原来他方才所使的,正是那日李悦口述,英珞所使的那招“天畔独潸然”。只不过那日英珞使的是刀法,他却将它演化成了掌法。他呆呆的望这自己的一双手,喜道:“想不到悦儿所说的武功竟有如此神奇。”心里更朦胧的意识到,英珞使这招“天畔独潸然”时发挥的功效,还远不及他使来得厉害。

  但凡练武之人,一旦触摸到更高深的武功,莫不欢喜得要命,谢君恺哈地一笑,竟忘形的在原地凌空翻了个筋斗。蓟豪稳住气,说道:“年轻人竟能练得如此本事,实在叫人好生佩服,好!”伸出大拇指一夸,道:“不愧是水将军称赞过的少年侠客!”谢君恺愣道:“水霄提过我?”蓟豪道:“我原不知老大说的人就是你,现下看来,这世间除了你‘妙手圣医’谢君恺一人外,再无别人当得啦!”

  谢君恺谦逊道:“不敢当,我只不过是医术还过得去罢啦。至于武功,在我之上的少年英雄实在数不胜数。”说这话时,他自然而然的想起郤炀来。

  蓟豪道:“我兄弟二人今儿早上才与老大分手,奉命护送这位顽劣郡主回京。谢少侠在嵩山上的事我也听了一二分,你好象对我们老大颇有些成见啊!”摇了摇头,续道:“你二人皆为人中龙凤,若不能结为好友,实在可惜。”谢君恺嘴张了张,才要询问,蓟豪摆手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光相大师没事……”这一句他故意说的很低,谢君恺领会,心下稍安。蓟豪爽朗一笑,拱手道:“告辞,后会有期!”

  耿伯展远远也是拱手一礼,而后跳上车驾。随行一干家仆婢女七手八脚的收拾包袱,抬起那名断臂女婢。耿伯展见状,“吁”地拉停马车,挑起车舆的帘布,冲里喊道:“出来!”昭华郡主的声音闷闷的道:“干么?”耿伯展探手朝里一抓,将她一把拉出,说道:“干么?你有手有脚的,出来走走吧!”昭华郡主被他这么一拉,趔趄着从车里摔出,尖叫道:“混蛋,你太放肆了!”耿伯展不理她,转头对那帮家仆说道:“把小萍姑娘抬进车里!”家仆们迟疑了一会,终是不敢违拗了这位缇骑大人的命令,将断臂的小萍姑娘抬进了车厢里。

  昭华郡主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你让她坐了我的车子,那我怎办?”耿伯展道:“你手脚健全的,走走吧!”一扬马鞭,驾起车舆腾腾腾的慢跑起来。昭华郡主气得直跺脚,蓟豪骑着马打她身边经过,说道:“郡主如不嫌弃,我这匹坐骑给了郡主如何?”昭华郡主恨道:“谁稀罕你的臭马!”其实耿伯展本身也有一匹坐骑,他却故意不乘,空让那马跟在车舆后头。

  南宫擎见昭华郡主一身华服,气派非凡,却是一脸哀怨无助的楚楚可怜模样,他本是风流性子,这时见美人有难,叫他如何能不帮?当下从手下那要了一匹马,走近道:“这匹马儿性子颇为温顺,郡主若喜欢,便送予您路上用吧。”昭华郡主回首一望,见是一青年公子,倜傥潇洒,模样儿倒是招人喜爱的紧,不由心生好感,说道:“谢谢你啦,你叫什么名字?回宫后我叫皇上好好赏你!”

  南宫擎笑道:“区区小事,郡主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在下南宫世家南宫擎。”昭华郡主把他的名字念了两遍,说道:“我记住啦。”南宫擎扶她上马,只觉她的一双小手柔软滑腻,惹得他心里一阵□。昭华郡主在马上回眸冲他一笑,更是将他迷得心弛不已,伸长了脖子,直到美人身影远去,仍舍不得将目光收回。

  这时谢君恺正欲往来路回转,却见来路上悠悠然的走来一白衣女子。那女子身着一袭白色襦裙,头上带了一顶帏帽,那缀在帽檐上的白纱罩住了那女子的身子,随着她婀娜的走动,那白纱飘啊飘,煞是好看。地面上积水未干,湿漉得很,那女子轻盈的走来,裙摆上却未沾湿半点。

  谢君恺眼睛一亮,心道:“这白衣女子怎的好生眼熟?”正思量间,那女子已走到他面前,幽幽叹了口气,一只凝脂白玉般的手伸了出来,撩开了遮面的白纱,露出一张绝色容颜,说道:“你怎么……唉,你让我走了不是最好,何苦又来追我?”那女子赫然竟是李悦。

  谢君恺乍见伊人,狂喜的拉住了她的双手,叫道:“可叫我找着你啦!”双手紧紧拽住,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又从自己面前消失掉了。李悦的手叫他抓得好疼,但见他紧张的模样,实是真情流露,颇也有些感动。

  两人面对面站着,彼此都不说话,只是默默的注视着对方。这时听一个声音喊道:“啊,姑娘,原来是你,可还认得在下?”李悦扭头望去,见是南宫擎,不禁想起在福临客栈,郤炀为了讨她欢心,与南宫擎一伙人大起冲突,甚至还杀了人。她睹人思情,想起以前种种往事,顿感心酸。

  原来方才大雨倾盆,将她的衣衫淋得尽湿,她无奈只得换上了包袱里的另一套衣服——这件白裙正是郤炀送她的唯一礼物,自在少林寺穿过一回,她洗净后便再也舍不得穿了,只把它摆在包袱里,每日拿出来抚摩观赏一翻,聊以慰籍。

  南宫擎见李悦穿了白衣,柳柔花娇,冰肌玉骨,犹若凌波仙子般。他自打初次见着李悦后,便为之倾倒,每日里梦萦魂牵的尽痴想着:“若能将如此美眷娶回家去,则此生无憾!”

  李悦哪知南宫擎的心思,见他一双眼睛目不转睛的尽瞅紧了自己,浑身觉着不快,眉头稍蹙,拉了谢君恺的手道:“咱们走吧,趁雨停了正好赶路呢。”谢君恺见她不再一意孤行的要独自离去,大喜道:“好!”朝南北方向观望了两眼,却打不定主意该走哪边,又不敢自己擅做主张,弄不好再次惹了李悦生气,她又要独自离去。想了想,才主意打定道:“不管怎样,我这回总听她的,她爱上哪便随她上哪去吧。”

  南宫擎见李悦不理他,讨了个老大的没趣,他今日连番不顺心,均由谢君恺把他唤住引起,不由将满腔不满全怪在了谢君恺的头上。可他也见识过谢君恺的武功,实在高出自己甚多。好在南宫擎也不是愚昧好胜之徒,尚懂得自知之名,倒还不会冲动的挑起事端,跟谢君恺动武。但,美人在前,却偏对他视若无睹,只对谢君恺一人软言说话,怎不叫他心恨得牙痒痒?

  李悦瞅着谢君恺瞧,脸上似笑非笑道:“你是随我往南走呢,还是回去找你的唐姑娘?”谢君恺急道:“什么我的唐姑娘?你可别这么说,我跟唐莞清清白白,没任何关系的。”李悦道:“哦?原来是这样,那是我一路上瞧错啦,真对不住,算我说话啦。谢大哥,就算小妹在这给你赔不是啦!”说着,身子作势盈盈拜倒。

  谢君恺大惊,赶忙扶住,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折煞我了。算我求你啦,好悦儿,是我错啦,该我给你陪不是才对!”想起这三日,他故意装做与唐莞的亲热,脸上更是一阵臊热,心道:“原来悦儿并非无动于衷,她都瞧在眼里。这番遭她戏弄,也算是我自作孽的报应。”想到李悦毕竟还是有些在意他的,心里不禁一阵喜滋滋的甜蜜。

  南宫擎见他二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心里更是气愤,待要拍马走人,又觉就此与佳人分别,直比让他立刻死去还难受。当下谴了下人先回南宫世家,他却远远的辍在了谢君恺与李悦后头缓步往南而行。

  如此行了七八日,李悦见南宫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他俩投店,他必也投店,总也摆脱不去,不悦的道:“那人好生讨厌,干么一直跟着咱们?”

  两人正坐在一家茶寮里喝着茶,谢君恺侧头一看,南宫擎正牵了马匹,也踱进了茶寮,见到二人时,还咧嘴冲他们笑了笑,点了点头。谢君恺对李悦低声道:“我看他并非是有意要跟着咱们。想那南宫世家在扬州,他走的正与咱们是同一条道啊!”李悦道:“是么?原来他是要回家。”沉吟片刻,见南宫擎在隔壁一桌上坐了,那一双眼睛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瞄来,她虽戴了帏帽,但那目光凛冽,竟像是能穿过那层皂纱射到她脸上似的,叫她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当下说道:“咱们不去扬州啦,这便改道去山东吧!”

  谢君恺愣住道:“怎么突然不去扬州了?”李悦道:“改日终是要去的,我现在想去山东玩玩,听说那里尽出英雄人物,倒是不可不去见识一番。”谢君恺心道:“山东尽出英雄人物,这话她又是听谁人胡诌的?”转念想到李悦能改了主意,不去扬州见水霄,未必不是件大好事,于是喜道:“好,听你的,咱们这便去山东。”

  两人出了茶寮,径自改道往山东方向行去。待要进入山东地境时,果不见了南宫擎的身影,李悦心中欢喜,问谢君恺道:“这山东听说乱寇叛党甚多,那些个起来造反,与官府作对的乱军以山东境内最剧、最恶,不知是否属实?”

  谢君恺奇道:“这话你是听谁说的?”李悦随口答道:“水霄。”谢君恺眉头一皱,道:“他的话岂可乱信。山东侠义之士颇多,他们起义造反,那是胸怀大义,要推翻了武则天那妖妇,匡复咱李唐江山。他们……”话说到一半,但见李悦面色大变,扭身便跑。

  谢君恺惊喊道:“悦儿,你怎么啦?悦儿!悦儿!”他一路高喊,见李悦奔得飞快,忙施展开轻功,追了上去将她拦下,说道:“悦儿!你为什么生气?”李悦双颊泛红,愠道:“我不爱听你说话,你让开。自此以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咱们各不相干。”谢君恺愕道:“怎么?我……我到底是哪里又得罪你啦?”

  李悦见他说话焦急,想起这些时日他待自己的好,心中一软,叹道:“你真的就那么憎恶当今太后么?”谢君恺恍然,心道:“原来……原来悦儿心里终还是向着水霄的。”神情黯然,又不愿违背了自己的真心,于是沉声说道:“是!男儿本色,当以侠义为先,武则天大逆不道,人人得而诛之。”李悦心头一懔,思量道:“母后她确是早有称帝之心,但大家那么反对她,怕终是因为她是女儿身罢啦。”痛心道:“自古改朝换代也是天命运数,若太后她不是个女子,而是个堂堂男子的话,你便不会那么坚决反对了吧?”

  谢君恺迟疑道:“也许……但不论怎么说,这江山是姓李的,武则天她以狐媚之术夺了去,大唐的繁荣将毁之一旦。有血性的人是不忍坐看下去的,李家的江山终是要姓李的人来坐。”李悦见他说的理直气壮,知一时是无法扭转了他的想法来,但想:“算啦,反正他也并未参与叛乱,只要不与母后起正面冲突,我由着他去又如何?再说,他如此想法,也算是为了哥哥们好。母后与哥哥……唉,两边都是我的亲人,真要比较起来,我心里也是难以取舍,不知该向着哪一边的好。也罢,反正我已不在宫里啦,没人知道我是母后的女儿、皇帝的妹妹,我也就不必为这些烦恼事取舍不定了。”心里想通后,觉得人也开朗了许多,微微一笑道:“算啦,咱们以后再别提官家的事啦。少林寺那个老和尚说的对,官家的事自有官家的人去操心,咱们何必管那许多呢?”

  谢君恺又惊又喜,迟疑道:“悦儿,你说的都是真的?你真的不生气啦?”李悦嗔道:“跟你这大痴牛生气,只怕到头来气死了自己也是枉然。”说着,噗嗤一笑。谢君恺见她杏靥凝脂,轻颦薄嗔的娇俏模样,看得竟是痴了。

  这一路进了山东地界,二人抛开烦恼,谢君恺领了李悦畅游山水,好不快活。春夏季节的天气多变,时冷时热的,李悦又贪玩了些,原本就娇弱的身子终究是吃不住,竟病倒在了一家小镇的客栈里。

  谢君恺替她号脉诊病,觉得她身子异样,体内的虚寒之症竟是比在嵩山上加重了许多。李悦的病根是自娘胎里便带了来的,武则天怀她的时候,恰逢高宗皇帝病重,李悦的体质便是遗传自了她的父亲。谢君恺虽是名医,但这种先天之症却是从所未见的棘手,令他无从开方下药。

  李悦见谢君恺衣不解带的在她床前细心照顾了她整整三日,眼眶上淤黑了一圈,原本俊傲的脸也消瘦不不少,心里大为感动。说道:“谢大哥,你不用麻烦啦。我这是老毛病了,吃不吃药也无所谓的……”谢君恺端过新煎好的药,说道:“悦儿,你别这么讲,我若是医不好你,便也枉称了‘妙手圣医’这四字啦。”服侍李悦将汤药喝下,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却是又冥想了一夜的药理。

  子夜时分,他躺在床上苦思,却听隔壁屋子房门吱地一声轻响,谢君恺警觉的翻身跃起,心道:“什么人深夜不睡,竟还出来活动?”回想起白天情景,那隔壁住的客人是今日才来投栈的一对年轻夫妇。他悄没声息的走近窗边,手指沾湿了唾沫,在纸窗上戳了个小洞,凑近了朝外看去。

  但见屋外漆黑黑一片,月黑风高的什么也瞧不真切,忽闻院中衣袂声飒飒而动,谢君恺眼尖,看那对面屋顶上有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的飞快闪过,向东疾驰而去。谢君恺心惊道:“瞧那二人身手不弱啊,会是什么人?”轻声拉开了房门,施展轻功,跃身追了出去。

  那两条黑影一路往东,奔是甚急,竟毫没留意身后有人跟了上来。谢君恺追得也谨慎,直追了约半个多时辰,见前面两人进了一片树林,他在林外守了片刻,再未见那二人出来,便小心翼翼的跟了进去。

  林子里黑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谢君恺走了盏茶的功夫,发觉密林深处遥遥可见星星点点的火光。他正欲走近了细看,却听一阵衣袂响动,有个人压低了声音道:“是‘邶邙寨’的庄人葆庄大哥来了么?”来人应道:“正是。”先一人大喜道:“好哇,庄大哥也来啦,咱们山东二十一寨的弟兄总算都来齐了。”

  谢君恺好奇心愈甚,正要再凑近了些好瞧个清楚时,却见左侧前头的灌木底下伏了两道黑影。谢君恺细辨那身形,正是他方才追踪的那两人。那二人也不吭声,只伏低了身子,一动不动,双目牢牢的盯住那片发光处。

  谢君恺艺高胆大,施展开轻身功夫,倏地掠过那偷窥的二人,抢上最近头的一棵大树上去了,那二人竟浑没察觉。他居高临下的低头一望,倒是吃了一惊,只见树林发光处聚了三四十名大汉。这些人围在篝火旁,大口的喝酒吃肉,小声的相互说着话。

  过得片刻,有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粗汉站了起来,说道:“众位哥哥们都来齐啦,那我也就不罗嗦了,只将这次要说的都讲明了,哥哥们且看着办就是了。”他话一说完,就有不少人附和道:“蒋兄弟客气什么,有话直说便是。”

  那姓蒋的清了清喉咙,道:“上月河南嵩山那头传来消息说,少林寺在三月初一要召开个锄魔大会,这事想必哥哥们都听说了吧?”众人纷纷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姓蒋的一拍大腿,道:“可是眼下出了大事了,兄弟刚从嵩山回来,那锄魔大会却是黄啦!”这话一出口,立即有人问道:“怎么黄啦?”姓蒋的道:“大会召开前几日便出了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少林寺里所有的大小和尚,以及那与会的一干大派掌门弟子一天之内竟全部失了踪迹。听说少林寺的五位光字辈的高僧竟死了三个去,就连方丈光悟禅师也未能幸免,剩下光德、光相二位也是不知所踪。”众人听他一说,顿像是炸开了锅的沸水,议论纷纷。

  谢君恺暗想:“这消息传得倒也不慢,我和悦儿一路才赶来山东没多久,这件事倒已传遍大江南北了。且听听这姓蒋的汉子怎么说。”

  那姓蒋的将在河南打听到的事情经过一一说予众人知晓,有些纯粹是胡编乱造,直说得口沫横飞,最后话锋一转道:“这事若仅此也就罢啦,却不料半月前却又出了件更邪乎的事——咱山东境内无缘无故的竟连续失了数十位大姑娘……”正又要就此事再大说一通,身旁有个长髯老者站了出来,拍拍那姓蒋汉子的肩膀,说道:“蒋安,你坐下,我来跟大伙讲。”蒋安一见那老者,唤了声:“庄大哥!”面有喜色道:“对啦,你刚就这事从芙蓉镇赶回来,自然是探出些眉目来了。”

  那庄人葆是二十一寨之一的邶邙寨寨主,他在众人中辈分威望最高,他这一现身说话,一干人等顿时噤声,睁大了双目听他要说些什么。却见他叹了口气,摇头道:“有眉目倒又好了,这事实在是蹊跷。咱们这些落草为寇的人,原也不该管这些官府该做的事,不过这些丢失的女子,有大半却都是咱们二十一寨的家眷,所以咱们不能坐视不理。”众人齐声应道:“正当如此。”

  庄人葆轻笑道:“蒋安方才说的都不在正点子上,今儿召集诸位来,乃是为了这件事。”说着,从怀里掏出方丝绢,道:“前几日,老哥哥我邶邙寨莫名其妙的死了十余名弟兄,有具尸首下压着了这件物事。”

  谢君恺隐在树上,火光昏暗,除了能瞧清那是块方巾外,根本瞧不清有什么古怪。庄人葆将丝绢逐个传递过去,众人瞧了,原本欢愉的脸上皆沉了下来,一时间周围静得只听到那柴火在火里噼啪作响。

  庄人葆从篝火上取了一根烧着的细松枝,看似漫不经心,却突然朝后猛一甩手,那松枝带着火苗嗖地一声朝灌木丛射去。那灌木哗啦分开,跳起两道黑影。庄人葆大喝道:“什么人偷偷摸摸的,见不着人么?”众人一齐站起,蒋安叫道:“好朋友,既然来啦,也别就急着走哇!”纵身追上一条黑影,抬手便朝那人背后拍出一掌。

  那人背后好似生了眼睛般,脚尖在地上轻轻一点,人向右荡开一丈。蒋安呼啦一声,亮出一双板斧,劈头朝那人砸去,那斧身沉稳,竟不似一般寻常的斧子。那黑衣人闪身避过,蒋安收势不住,手里的板斧砍中了一棵腰身粗细的大树杆,只听咔嚓声,那树杆从中而断,倒在了地上。

  这一停顿,那黑衣人已被团团围住,要想安然离去已是不能。庄人葆冷笑道:“是哪条道上的朋友,亮出万儿来吧。”一招手,三四十人渐渐收缩包围圈子,那人紧张的环顾四周,右手忽地凌空一抖,黑夜里犹如打出道耀眼的闪电。

  谢君恺瞧得真切,那是条乌黑的长鞭,只见那人将鞭梢缠在了一棵树身上,用劲一拉,身子如大鸟般飞将出包围圈。众人皆没料到会有如此一招变故,待要拔腿去追,那人在树稍上连连跳纵,快速消失了踪影。蒋安追了几步,停下气道:“可恶,居然让他给逃了!庄大哥,你可瞧出那人的来历……”话未说完,他脸色一黑,脚下一软,整个人坐到了地上。

  众人惊道:“蒋兄弟!”有几人抢在头里,伸手将他扶起,均觉脑袋一阵眩晕,哎呀声叫唤,也纷纷跌倒。庄人葆惊觉道:“大家退后,小心中毒!”余下的人吓得连忙跳开,一步也不敢靠近。

  庄人葆小心察看了一会儿,说道:“还好,中毒不深,这毒也不是顶厉害的,没有大碍,过得几个时辰自会醒来。只不过这毒使得法子实在诡异,难道……”有人在旁问道:“庄大哥可是想到那两个是什么人啦?”庄人葆道:“不敢确定,如果真是他们,那可真……麻烦大了。”那人问道:“是谁?”庄人葆叹道:“天下使毒本事最大的,莫过于蜀中唐门!只是唐门中人跑这里来做什么?他们偷听咱们兄弟谈话又是何目的?”

  庄人葆百思不得其解,见天已将明,当下散了聚会,约定众人五日后在邶邙山顶重聚。

  谢君恺待众人散尽,从树上溜下,匆匆赶回小镇。回到客栈时,天已大明,他正欲回房歇息,对面房门一开,李悦走了出来,说道:“你起得倒挺早啊。”谢君恺回头瞧她一身紫衣,身子轻轻倚在门框上,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笑靥盈盈,反显出一股空灵的美感。

  李悦见他痴痴的望着自己,抿唇啐道:“傻子,你睁着眼睡着啦?”谢君恺回神道:“你怎么下床来啦?可好些了?”李悦道:“好多啦,这病挺过一阵也就好了,没什么大不了,我都习惯啦。”莲步轻移,跨出门来,道:“我饿啦,陪我去吃些早点吧?好些天没出这房门了,我就快要闷死了。”

  谢君恺连续好几日彻夜未眠,身上早觉得有些疲了,但见李悦兴致勃勃的提出邀请,实不忍拂了她的好意,说道:“好,你等我一会,我进屋换件衣裳。”李悦忖道:“怎的大清早的还要换衣裳?”瞅见谢君恺的一双靴子上沾满了新鲜湿润的泥土,心中一动,面上未露半点声色,点头道:“我在门外等你。”

  谢君恺进屋后,李悦守在门口,想道:“他昨晚定是出去了,这会儿是才回来呢。这半夜三更的他上哪去呢?该不是……去找那些乱党了吧?”正想着,只听隔壁房间格地一声细微响动,似是有人从床上摔了下来。李悦暗笑道:“这人还真逗,睡觉也不踏实,竟还从床上睡下地来。”

  才觉好笑,只听屋里有个男声压低了嗓门,惊道:“师姐,师姐,你怎么啦?是不是很痛?”一个女人的声音大口的喘了口气,冷冷说道:“我痛不痛……关你、关你什么事了?”那男声略带哭腔,道:“我知道你生我气啦。”那女人道:“我怎么敢生你的气。”

  李悦听那女子含嗔带怨的语调,心中大是好奇,悄悄推开窗户,从窗缝里朝里瞧去。这般偷窥原是江湖所不耻的下等行径,偏生李悦对此种忌讳一概不知,倒也瞧得心安理得。

  那屋中摆设与谢君恺的房间一般无二,床下搁鞋的台几上侧坐了一散发女郎,脸色苍白,手按在胸口,吃力的喘着气。她身旁蹲了一年少男子,瞧模样才不过十七八岁,比那女郎倒还要小了几岁,满脸彷徨无措,哭道:“师姐,你打我吧,骂我吧,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怪我不该撇了你先逃,我错啦。这会子连累了你受伤,我心里也好难受啊!”

  李悦见那女郎胸口处隐隐渗出血迹,心道:“啊,她是受了伤了。”那少年道:“师姐,你别跟我怄气啦,快些让我瞧瞧你的伤势吧,要不咱们去找郎中?”说着去看她的伤口,那女郎身子连忙避开,苍白的脸上飘起两朵红云,叱道:“走开,我……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你……你瞧……”那少年无辜至极,唤道:“师姐!”

  李悦微微一笑,暗想:“真是个糊涂蛋,她伤在胸口,又岂能让你随便乱瞧的。”那女郎左右为难,大感委屈,忽然将脸伏在膝头上,呜呜抽泣起来。少年惶恐道:“师姐……师姐,你可别哭啊。”李悦暗骂:“真是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她是心里在偷偷喜欢你呀,连这都体会不出来么。”正要再看下去,身后有人唤道:“悦儿,在瞧什么呢?”却是谢君恺换了衣服出门来了。

  房里的那女郎闻声大惊,倏地跳起,从枕下抓出一条乌黑的长鞭,紧紧攥在手里,但伤口疼痛终是逼得她又倒了下去。少年忙扶住她的身子,唤道:“师姐。”女郎警觉道:“出去……出去瞧瞧是谁,可别是那‘二十一寨’的山贼追来了。”少年应了声,悄悄开了门,探头一看,走廊里空无一人。那拐角楼梯上咚咚咚的脚步响动,走上来一人,却是店里的小二。小二见了他,忙打了个哈哈,笑道:“客官起啦,可要叫水洗漱么?”少年回头眼神询问女郎,见她点了点头,便说道:“好,一会儿给我们端房里来吧。”

  那少年将女郎扶上床躺好,过得盏茶时分,门上轻轻叩了几声。门一推,走进来一名店小二,手里端了盆清水,肩头上搭了块毛巾。那少年一看,却不是方才的那位,也没大放在心上,从怀里掏出十余文铜钱,递给小二道:“出去吧,这是给你的赏钱。”那小二伸手接了,却没挪步,仍是直挺挺的站在原地。

  少年奇道:“你怎么还不出去啊?”那小二冲他咧嘴一笑,倏地抬手抓向他的前胸,招式狠辣无比,少年大惊,想也没想,抬臂去格。却不料这只是对方晃的虚招,店小二手臂猛地缩回,那少年只感胸口“乳根穴”上被硬物撞中,浑身一僵,动弹不得。床上的女郎吃惊跳起,喊道:“什么人?”翻身纵起时却触动伤口,砰地一声摔回到床上。那少年焦急道:“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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