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恳相交往,
怀着爱和恕。
相唱和,人生曲,
令彼此心弦荡震,
共沐朝阳……
江湖在清晨醒来时,才发现外头下了雨。秋雨飒飒,打在玻璃窗上,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扰人。
窗台放着一盆竹节海棠,开得正盛,红红小小的花朵,好像蝴蝶在飞舞,衬着窗外的秋色,又是热闹的。
江湖在花前立了会儿,外头的世界已经是湿漉漉的,她胡思乱想着,可惜海棠无香,可惜这个城市总有这么多的雨,秋风秋雨使人愁。
手机响了起来,是工地现场的工程部经理打来的。北区大楼的分店装修已将近完毕,开业在即,物业方的煤气管道竟然尚未通好。
江湖利索地洗漱好,前往解决这桩麻烦事情。
火红的保时捷Cayman老马识途一般在马路上奔驰。
雨却越下越大了,仿佛从天空狂泻而下。江湖不得不又摇上了窗,把车速减慢,小心翼翼地行驶。
人生就是如此,只要还存口气,就需妥协于现实,亦步亦趋于现实,努力而惯性地过下去。
她把车在百货大楼的地下车库停好,轰隆隆的不知是什么机器开动的声音炸得耳鼓膜发颤,双子楼另一边的办公楼还围着脚手架拉着绿色纱网,灰尘满天的样子。
江湖走进地下停车库的电梯,有两个戴着安全头盔的工人也过来搭电梯,一边还骂着娘。
一个讲:“原来造楼的沈老板都判了十年,这烂尾工程还搞不定,整天出问题,累死人了。”
另一个讲:“听说大老板请了建筑专家过来又看出钢结构出了问题,要加固地基。过了个大夏天的黄梅天,又碰上这个秋天雨下得多,这两天下面开工,上面有几道墙都裂了。”
江湖听着有些担忧,到了地下一层自家的工地上,看到亚克力制的招牌已经通上了电,亮起来很是瞩目,又觉着挺有满足感。
她跟着工程部的经理一起找了物业方周旋好半天,终于逼着对方答应再跑一跑煤气管道的事情。从物业办公室出来时,她看到了二楼的腾跃专卖店已经开了。
想忍住想忍住,终究还是忍不住。江湖告别工程部经理,上了自动扶梯。
从春天到夏天再到秋天,又是一段挺长的岁月,江湖一直在恍惚着,从这一年开始,她不像上一年那么蚀骨蚀心地想念一个人了。
也许这就是时间的魔力,他们纵有很多的不舍、难受、思念、爱恋,也会在时间的沙漏的磨蚀下,最后化成一缕清风。
她再看到他的消息,只有通过报刊和电视了。
他一向很会利用媒体为他所用,在最关键的时刻为他的事业服务。他做到了。
江湖不知不觉会收集一些报纸杂志,也不是存心收集的。只是偶尔看到关于徐风集团的只字片语,她就会把杂志或报纸一卷,放到茶几下头。
从这些视频和照片上看到的徐斯,不是在机场里就是在会议上。
他在这半年里到处跑,从南到北的,还去国外谈合作。不是不忙碌的。好在整个人又恢复了最初的神气,头发、脸庞无一例外地整洁,穿着总是时髦的,不会让徐风集团失礼人前。
所以,当江湖看到腾跃专卖店门口站着的那个人,她迟疑了,她想,这个人怎么比印象里又高了?难道是因为瘦了?他怎么还爱穿白色的衣服,可又把挑人挑得很的白色西服穿得空空荡荡。
也许是她离着他老远看不真切。
自动扶梯到了顶点。隔壁一条自动扶梯可以下楼,江湖转了个身。
她撑在栏杆上的手,被按住了。
江湖瞪大眼睛看着按住自己的那双手。手指修长,骨节清晰。她抬头看向手的主人。
一下这么近的距离,令她的眼睛花了一花,眼前是模糊不清的,可是,温暖的气息是清晰的。
“江湖。”这一道声音也是熟悉的。
江湖想要往后退一步,这样能看清楚一切,好让自己晓得到底是不是在做梦。
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曾梦到过这个人。
她被他拉着走上了扶梯。他们缓缓随着电梯下降。到了地面上,江湖的一颗心也落下来了。
江湖问:“你怎么在这里?”
徐斯答:“这家店明天开业,会办一个活动。”
江湖说:“我知道。”
他们身后有人催他们闪开,原来两个人站在扶梯口就这样说了起来。
徐斯提脚先走了一步,江湖身不由己心也不由己地跟了上去。
徐斯还是用那样轻佻的口吻说:“我当了好几个月的空中飞人,快要赛过乔丹了。”
江湖微笑,“我知道。”
“这阵子够忙的,我们上了个新的健康饮料,打算和那个国际大牌再拼下市场。”
“我知道。”
“小红马又开了五家分店,香港店也准备开业了。”
“我知道。”
“还记得亲你的龙凤胎小子吗?他都快过三岁生日了。”
江湖侧头认真算了算,“是的。”
“婶婶和舅舅的案子也判下来了。”
江湖沉默了。
她不知道这么一路怎么就跟着徐斯来到了这处隐蔽无人的拐角,也许是由远及近的轰隆隆的响声更大了一些,麻痹掉她的神经。
当这声音骤停,当入眼的是三面用白花花的防水布扎成的隔离墙,江湖才恍然惊觉随着徐斯不知不觉走到了这处无人走近的工地附近。
徐斯停了下来。
他望着她。
这里很隐蔽,没有顾客也没有工作人员,连工作的机器都适时地停下来,三面又都是白的,这是一个白茫茫的安静的无人打搅的世界。
而他们的情绪在微妙地激荡着,他们互相望着对方,又各自稍稍别开了脸。
周围的空气都是凝滞的,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情绪要吐露了。脑海里浮现的一幕一幕,好像是一部老电影,把过往的甜蜜和悲伤慢慢回放。
他们又忍不住再度望向对方。
徐斯语气很平静地开口,“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根本对你没什么好感。见到你就像见到另一个令人讨厌的我——自大、主观、随心所欲,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在日本的时候,你是那么可怜,可还是又自大又随心所欲。从日本回来以后,你天天缠着我要买腾跃,我就想看看,你这么个千金小姐能做到什么程度。你要么是随心所欲惯了,搞不清楚轻重;要么就是生活没了重心,想找个寄托。我没遇到过一个女人整天烦我,是为了要我帮她创业的。”
“江湖,我是低估了你。你步步为营地算计我,只是为了认真投入一项事业。我的想法反而龌龊了,你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我很想看看清楚。我很乐意和你多接触接触。”
“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有了个奇怪的念头,我似乎觉得我好像可以代替你爸了,他给过你什么样的生活,我也可以。这想法真挺单纯,我就是想让你重新过上这样的日子,就像你最初过的一样。”
江湖抬起眼睛,盈盈地望向他。
“我想把腾跃卖了,是因为这是一笔好生意,还因为你为了这个工厂太累了。我想,你爸在的时候,不会让你这么累。我没有跟你说,是因为我似乎没有我自己所知道的那么了解你,我以为我能拿捏好分寸,让你顺从我的所有决定。这是一个愚蠢的想法。”
“你是了解我的,我自大、主观、随心所欲,从来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你走了以后,我才了解我的这些缺点。我就在想我活了这些年,最后倒是从你身上看清楚了我自己。”
“我承认在日本遇见你时,我没什么同情心,也没安好心,把这次邂逅当成一场艳遇。可是越接近你,我就越矛盾。我这辈子都没有过这样的情绪,我想我是真喜欢上你了。你去哈尔滨和日本的那段日子,我想了很多,我上网找过你写的帖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高屹,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你对十来岁发生的事情记得这么牢。从你在帖子里写的那些往事,我知道你小时候对高屹任性胡为,可也对他千依百顺,从来不对他用心计。你在我身上用尽了心计,到最后什么都不肯付出。我长这么大,除了父亲早逝,几乎没遭遇过什么挫折,一向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我没法让你像牵挂高屹这样牵挂我。”
“你离开的那段日子,我是既想彻底忘了你又想彻底留着你。重新见着你,我就只想留着你,不管那些陈年往事了。可你在我面前哭了,江湖,我第一次看到你为我哭了。可你还逞强非要一步步推开我。你心里的这个疤如果好不了,就像你说过的,也许我们以后有一天会互相埋怨对方。”
江湖就这么看着徐斯,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明亮若星辰,深深映在她的眼里、她的脑海里、她的人生里。
“徐斯——”
“江湖,我一直想让你休息休息。这几个月来我挺累的,我妈病倒了,现在我们家只剩下我和她,她受的打击够大了,我得照顾好她。有时候我会到你们家楼下逛逛,我看到你在窗台上养了海棠,我一直没找你,我想让你平平静静过好这几个月。可是今天这么巧就碰到了你。江湖——”
“徐斯,你要我怎么做?”
“你什么时候收拾好你破碎的勇气呢?你那时候要跳天城山,我把你抓下来以后你用多大的力气抓我打我?后来你鼓起勇气,再也不寻死了。我在想,这回你这把勇气要存多久才鼓得起来?”
徐斯讲完了,看着眼前的江湖。她娃娃一般的大眼睛含着水汽,她的眉形却修得更加坚毅。
这是他渴念的,渴念得太久,心上都生出隐隐的痹痛。
他俯下身去,吻住了江湖的唇,用尽了力气,仿佛要通过这一个吻,把他的力量他的思念全部传达给她。
他松开她的时候,看到她又流了泪。她流泪的样子让他心疼。他紧紧拥抱着她。
江湖埋在徐斯的怀里,她说:“我——”
可是这句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就发出一声轰然的巨响,震耳欲聋,仿佛天摇地动了一般。
在惊恐之前,江湖只觉得有一股巨大的推力将她猛地推了出去,跟着起了一片尘土,轰隆隆地倒下一片,分不清是防水布还是砖墙。她的眼前一黑,摔在了地下,碰到水泥地的手肘一阵剧痛,剧痛加速了她的魂飞魄散。
江湖惊叫了一声,“徐斯!”
紧接着一阵阵的巨响由后头迭次传来,隆隆不断。
江湖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茫然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等巨响歇声,尘烟散尽,才看见倒塌的防水布水泥板后有徐斯的衣角。
她疯了一样冲了过去,只是一心想着,徐斯有没有事,有没有被落下的水泥板砸到?如果他受伤,如果他出了事情——那边水泥板和防水布拢成一座小山,她看不见徐斯到底在哪里,只能不停地疯狂地叫喊着,“徐斯,徐斯!”
莫北走进病房的时候,病房里早已是人满为患。
关止早就到了,还抱着女儿一起来的。徐斯的秘书躬身近前听他吩咐着什么,任冰手里也拿了一叠文件等着请示,徐家的家政服务员也在现场,护士在病床的另一头帮着徐斯换点滴,主任医师巡床巡好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帮住院医生。
病床上的徐斯腿上打了石膏,手臂上也打了石膏,腿还被吊了起来,整个人看着就肿上了半圈,十分惊悚。
关止的小女儿很怕见到这样的情景,看一眼徐斯,就把头埋在关止的怀里不敢抬起来。关止说:“看,徐叔叔像什么?”
小女儿摇摇头,答不出来。关止于是说:“像木乃伊。”
小女儿学着说了一句:“木乃伊。”
徐斯同秘书Jane把话说了一半,听到关止在编派他,于是拨空甩了一句,“要早教别堵我这儿,滚外头去。”
关止马上捂住小女儿的耳朵,“我们不听徐叔叔的脏话,我们是文明人。”把徐斯气得差点翻白眼。
莫北上前笑着说:“关止说你没事儿跑施工重地,被倒下的水泥板砸成半残了,我看还行,还有力气骂人。”他又对着任冰笑了笑,“也有力气指导工作。”
任冰也笑了,“徐总可以拿劳模了,我们的高层会议都能改病房里开。”
家政服务员端着一碗大补汤说:“你妈妈一定要你喝了。”
徐斯一脸的不乐意,把汤放在了旁边,碰也不碰,倒是同房内的一众人讲了几回笑话。
病房的门又开了,方苹走了进来,看到一屋子的人,皱皱眉头。
关止抱着女儿先站了起来,对徐斯说:“我们先走了。”
众人都会意。
莫北临走前对徐斯轻声说了一句:“我在楼下看到江湖了。”
徐斯点了点头。
屋子里一下子就只剩下母子两个。
方苹看到满满的大补汤,亲自端了起来,徐斯立刻半坐起身,说:“别,妈,你要是喂我,还让不让我活了?”
于是方苹把汤放下,正色地说:“你让不让我活了?家里出了这么多事,你还要再惹些事,昨天医院给我电话吓得我差点心脏病发作。要是你有个什么事情,我该怎么向你爸爸交代?”
徐斯忙说:“我这不是没事吗?小腿就是骨折,手这儿是骨裂。”
方苹望一眼徐斯的秘书留下来的卷宗,稍稍顺了顺气。
病床上的儿子精神倒是还好,伤情她也具体了解过了。
百货楼的物业方是吓得魂飞魄散,原本副楼的地基打得不稳,钢筋也是劣质的,是那位出了名造楼楼倒的沈贵当年接的项目。但新的承建方并不想投入巨资推倒重造,只是不断在外围加固,可是因为连着几个月的雨季,终究防不了这烂尾工程的崩塌。
水泥板倒下来的时候,正好和下头的围栏形成一个夹角,才没砸到徐斯身上。不过他人高腿长,小腿闪避不及被另一头倒下来的石块压住,手肘也被防水布的架子砸到。
方苹看着儿子手上腿上打的石膏,想起他这几个月的辛苦,心里头一软。
她人生场上的接力赛,由她的丈夫起跑,至小叔,再由她同洪蝶妯娌接棒,一棒传一棒,辛勤耕耘,才能积累成绩,要想延续荣耀,就要看接下来接棒的徐斯是不是能承大任。
要成就徐风集团的下一程功勋,也只有靠徐斯了。
她对徐斯说:“我年纪已经大了,撑了几十年,才不辱你爸爸的嘱托,把徐风的基业建起来。我把它交到你手上,它就是你责无旁贷的任务。当然,这几年你做得很好。但是一段事业的成功,有所付出,有所牺牲,那是在所难免的。”
徐斯皱眉听着母亲的这番话。
昨日江湖跟着救护车一起送他到了医院,就没有再出现过。而母亲出现之后,眼中一直有责怪的意思。他想,母亲终于是有她的话要讲的。这几个月来,她过分的沉默已让徐斯明白了她的伤心实难愈合。
方苹接着讲道:“我不是没察觉你婶婶存了这么多年的心思,也不是不知道她和江旗胜的那些恩恩怨怨。你婶婶实在是个很好的人才。你叔叔病的那几年是徐风最困难的时候,销售萎靡,债台高筑,竞争对手凶悍无比。那时,我做战略她做市场,我们力排众议做纯净水,做碳酸饮料,从三线市场重新进军二线市场,才一步步走出绝境。她在商场上骁勇善战,私下里绝无瓜分徐氏天下的私心,待你又有如亲子。正因为这样,我对她的所作所为放任自流,只要不侵犯到徐风的利益,我可以用一个女人的心体谅她,包容她,我甚至钦佩她有这份坚毅和坚忍,可怜她曾经遭受的伤害和不公。”
“我以为江旗胜死了,一切就可以完结了。我和她能放心把徐风交到你的手上,人生的下半场就是安然度个晚年。时间过去了,我们老了,她心头的仇恨也就消解了,事情也不会再波及你舅舅身上。可是,江湖一个电话就让我的计划彻底破碎。”
“我这才惊觉,我对你婶婶的纵容和容忍,是在身边放了一颗定时炸弹,早晚会引爆。她控制得再好,这爆发的破坏力仍可能把我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这样的风险,我不会再冒第二次。”
她说完,严厉地看向了徐斯。徐斯心头先自微微一凛,而后清了清嗓子,说:“妈,以前的一页已经翻过去了,我不会是江旗胜,江湖也不会是第二个婶婶,纵然她父亲的死和舅舅和我们家有脱不了的干系。我们两代人的生长环境不一样,这要感谢你们,为我们创造了一个幸福的、宽容的、健康的天地让我们成长起来。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和商业语言,我和江湖或许原先还有些背道而驰,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的行为和语言开始统一起来。”
“徐斯!”方苹重重地叫他。
“我是经过长时间的考虑才会跟您讲这些话。”徐斯说,“一段事业的成功是得付出和牺牲,但只有付出和牺牲过,才会知道什么该放弃,什么不该放弃。恰好这个过程我也经历了,所以我了解了爸、您和婶婶的付出及牺牲。婶婶一生太辛苦了,就因为她始终不能自己放过自己,日日把苦难在身上加倍。妈,您和婶婶就不一样,您和爸爸是自由恋爱,您这样的出身,也没嫌他家无恒产。虽然爸去得早,但这份感情仍是您回忆里最珍贵的遗产。它让您坚强,一生不会再寂寞。妈,您说对吗?”
方苹从未同儿子倾谈过关于感情的话题,也未向儿子描述过自己同丈夫的幸福婚恋和悲绝伤逝。儿子却全都知道,如今娓娓道来,犹如春雨洒入干涸大地,刷刷的巨响就在她耳边轰鸣,震撼到心灵深处的每一丝缝隙。
经年的孤单压抑着的对爱情的怀恋,就在这一瞬间涌上了她的心头。再坚固的盔甲也不住抖动,就要被卸载下来。
她背转过身,冷着声音没好气地对儿子说:“你是昏了头了。”
没想到儿子痞痞地说道:“我是昏了头了,请您成全。”
方苹把脚一顿,转身就摔门出去。
江湖怯弱弱地站在病房门口。
但是女孩衣衫得体,白色翻领衬衫,衬衫外头套了一件黑色船领上衣,下头是同样黑色的呢裤。衬衫是MiuMiu的,船领上衣是DavidRo-driguez的,裤子是Versace的,搭配得天衣无缝。
这说明女孩出列任何场合,都会维持好自己的礼貌和尊严,她充满了朝气和勃勃的希望。她的双眼很明澈,坦荡荡地望向自己。方苹想,她不会忘记女孩和自己曾经过过招,而且并没有落在下风。
方苹把额际的发拢了拢。
江湖开口称呼她,“阿姨。”
方苹扯了扯唇角,“你有心了。”
江湖续道:“我来看徐斯。”
女孩的腰板笔直,是经得起风浪的样子,也是有备而来的。方苹略作轻松地笑了笑,干脆地一如她以往作风地开门见山了,“所有的事情从你打电话找我弟妹非问个究竟就变得糟糕透顶了,按照我的立场,我心里没有芥蒂是不可能的。你这孩子——”她叹了一叹,“做事情不留余地,是不好的。”
江湖用了一副恭敬的态度听了,然后向方苹鞠了一躬,她说:“阿姨,对不起。您没有办法理解我,我能理解。我向您说‘对不起’,是因为在这件事上,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我可能还是会这么做。还因为,您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同意了徐斯给予我支援,让我得到了腾跃。因为这两方面,我对我所做的带给您的伤心和不快,感到很抱歉。”
方苹叹了口气,此女这等的悟性、灵性和敏慧,又怎能怪儿子会情之所钟呢?
她有些累,扶了扶墙,江湖见状想要搀扶她,被她伸手制止。她极迅速地挺直了腰板,扬起了头颅,用礼貌的语气回复江湖,“那好吧,再见。”
她离开时的脚步还是坚毅和果断的,雷厉风行了一辈子,有些习惯已不能改变。
江湖目送她离开,再回头,只见徐斯一手一脚都打着石膏,不知何时又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挪动到了病房的门口,脸上似笑非笑的。
他实在是有倜傥公子哥的好卖相,周身肿上一圈,还套着蓝白条相间的病号服,都能有这种优哉游哉的闲情气质。
他说:“转了半天怎么还不进来?我这儿都没手喝汤了。别跟我说你压力很大,端个汤总没问题吧,大小姐?”
他的病房门大开,有一线阳光从那里泻了出来,把他的影子长长地照在地上。
虽然已近黄昏,但是一线一线的光亮源源不绝。
而此处很温暖,并没有什么风,仿佛一切都是平静的。
江湖只是想起了天城山上,那一轮在逆风之处的朝阳,其实,也是有这么温暖的。
春天很快就会到来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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