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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四十八章

  “温卿多劳。”紫微宫中,皇帝端坐上首,微笑地看着面前的温栩。

  “臣略尽薄力,不敢言劳。”温栩恭声答道。

  皇帝唇角扬起,双眼打量着面前的人。只见他一身布衣,许是常年在外的缘故,面上有些日晒之色,与京中同龄的贵家子弟相较,却多出些沉稳与历练之气。

  “朕多年未见东海公,不知其身体尚安稳否?”皇帝缓缓道。

  温栩道:“已稍好转,臣年初返乡探望,彼时,祖父可恃撵而行。”

  皇帝颔首,目光中似有追忆:“自高祖以降,东海公世代相承,乃我朝股肱之臣。前年惊闻东海公染疾,朕心甚忧。”

  温栩一礼:“谢陛下关爱。”

  皇帝看向他:“卿如今仍居上党?”

  温栩答道:“臣随父母,在上党安家。”

  皇帝神色平和:“朕闻,卿曾远至塞外?”

  温栩早明白去年之事,朝廷必已知晓,从容道:“家计所迫,臣少年时即随父亲闯荡南北。”

  “亦曾至巴郡?”

  温栩心中微微一震,片刻,答道:“正是。”

  皇帝淡笑,又问:“卿所见,巴郡如何?”

  温栩稍定心神,道:“巴郡物产丰盛,实宝地也。”

  话音在殿上散去,一片静谧。

  温栩微微抬眼,皇帝手中端着茶盏,正低头啜饮。

  “东海公上月所奏陈情表,朕已细阅。”少顷,只听茶盏轻轻落在案上,皇帝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东海公巍巍高门,有卿家为继,乃至善之事。”

  温栩伏身,再拜道:“陛下恩泽,臣感激涕零。”

  顾昀行至紫微宫前之时,恰逢中常侍徐成出来。

  见到顾昀,徐成含笑行礼:“武威侯。”

  “徐常侍。”顾昀还礼。抬眼,忽然瞥见他身后一人,怔了怔,视之,竟是温栩。

  照面下,温栩神情从容,唇边笑意淡淡,向他一揖。

  徐成看看他们,对顾昀笑道:“武威侯许未见过温郎君,东海公嫡孙。”

  顾昀面露微笑,向温栩还以一揖:“昀幸会温公子。”

  温栩亦笑,谦恭道:“栩幸会君侯。”

  殿阁中,皇帝正倚着画几闭目养神,一只雕作蹲兔的青玉香炉放在旁边,微张的兔口中,香烟无形升起,沁满殿上。

  宫侍禀报顾昀来到,皇帝微微睁开眼睛。未几,只听窸窣声起,顾昀的身影自殿外而来。

  “甫辰来了。”他道。

  “陛下。”顾昀行至面前,一礼。

  皇帝笑笑,指指一旁的矮榻,让顾昀坐下。

  “来品品宫中新调的香。”皇帝懒懒地离开小几,颇有兴致地顾昀道。

  顾昀没有答话,却看着他:“臣闻,昨日承光苑激战?”

  皇帝看看他,微笑:“甫辰消息倒灵通。”

  顾昀面色沉下:“陛下遣臣等离开,皆有意为之。”

  皇帝笑唇角弯了弯,神清气定:“甫辰若在侧,凶徒怎敢动手?他们已被朕逼急,见这般空当,焉有不博之理。”说着,他笑起来,坐直身体,双目奕奕:“甫辰,朕胜了,那些贼人一个也不曾逃脱!”

  顾昀看着他,仍皱着眉头:“陛下不该以身试险。”

  皇帝不以为然:“欲得大鱼,岂无香饵?”他深吸口气,目光渐渐深沉,少顷,低低道:“朕这命,本就是拿来赌的。”

  顾昀心中微动,注视着皇帝,默然不语。

  皇帝看看顾昀,莞尔一笑,轻松地拿过茶盏,抿上一口:“你那堂弟顾峻不错,勇而有谋,乃可造之材。”

  顾昀已听说昨日顾峻率宫卫迎敌护驾立下大功,行礼道:“谢陛下。”

  皇帝一笑,放下茶盏。

  他望向殿外,语气悠悠:“此事既出,他怕是不会来了。”

  顾昀一讶,未几,即明白他指的是谁。

  “臣亦是此想。”他道。

  皇帝嘴角勾起深深的笑意。

  过了会,他忽然看向一旁,拿起青玉蹲兔香炉,放在鼻下嗅了嗅,片刻,眉头微微皱起:“这香檀气过重,还须再调才好。”

  幔帐低垂,药气淡淡地漾在室中,久久不散。

  姚虔躺在榻上,双目紧闭,脸上血色单薄。榻前,卢文静静地为他把脉,眉头深深蹙起。

  许久,他把姚虔的手挪回被褥下,看了旁边的馥之一眼,站起身来。

  馥之了然,随他一同出去。

  “如何?”刚到室外,她急急问道。

  卢文神色沉凝,缓缓摇头。

  馥之面色一白。片刻,她咬咬唇:“我去请师父来。”

  “馥之,”卢文长叹一口气,看着她:“你亦通医术,当知晓姚公身体已是虚空,师父来到,又有何益?”

  馥之望着他,鼻间忽而一酸。

  昨日她从玄武池回来,到姚虔室中探望,他还好好的,到了晚上,却忽然发起热来。馥之忙为他施救,忙了半夜,好不容易才退热,姚虔却一直昏睡,水米不进。

  今晨,馥之遣人去请了卢文来,让他为姚虔一诊,结果却与馥之所见相差无几。

  馥之虽明白卢文所言确是事实,但想起自己虽晓医术,却无能为力,又是惭愧又是心急,望着庭中,眼前倏而一片模糊。

  身后响起卢文的一声低叹。

  “我暂回去,若有事,可随时遣人来唤。”他说。

  馥之颔首。

  卢文转身离开。

  四周一片安静,馥之抬手摸向脸颊,凉凉的,满面湿润。

  “女君。”这时,侍婢在身后轻唤。

  馥之举袖,拭拭脸上,片刻,回过头来:“何事?”

  侍婢道:“主公醒来了。”

  馥之一怔,忙快步走向内室。

  榻上,姚虔双眼睁着,果然已经醒来。

  “叔父。”馥之走过去,望着他,又惊又喜。

  姚虔看向馥之,片刻,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可又是劳累一夜?”

  馥之眼圈一红,却笑:“叔父醒来就好。”说着,忙叫人去盛粥食来,又亲自去为他倒水。“叔父可觉腹中饥饿?”未几,她端着水盏过来,轻轻地问。

  姚虔却将眼睛盯着她的腰上。

  “你那玉坠何在?”他问。

  馥之怔了怔,看向腰间,面上忽而一热。

  “嗯……今日未佩。”她不想教姚虔分神,只敷衍答道。

  姚虔没再继续问,将目光移开。

  “馥之。”

  “嗯?”

  姚虔道:“我可曾说过,待你诸事落定,我也便安心了?”

  馥之定住,抬眼看他,片刻,忽然,低头向水盏。

  “嗯,叔父说过。”她转头身去,声音轻轻。

  姚虔颔首,不再言语,片刻,闭上眼睛,唇边笑意淡淡。

  “廷尉今晨已往鹭云山中,将温容尸首运出。”新安侯府中,何万向大长公主禀道。

  “傅氏何在?”大长公主问。

  “傅氏昨夜已自缢身亡。”

  大长公主颔首,道:“她可曾说出什么?”

  “不曾。”何万道:“东海公嫡孙温栩,昨夜持金杖入温容府中搜寻,找到傅氏时,已只余尸身。”

  大长公主听完,长长地舒了口气,毕了,冷冷笑道:“好小子,倒是知道借力打力。”

  何万亦沉吟,道:“不想温容败得这般迅速。”

  “他是鬼迷心窍。”大长公主冷冷道:“旁支夺嫡,本大不韪之事,却心存妄想。这等人,稍加利诱则应承,然终是目光短浅,急功近利,以致事情败露。我早说过,此人用不得。”

  何万点头:“幸而公主留心,否则,几乎为其所累。”

  大长公主轻叹口气,将手指揉揉额角。

  何万见状,忙上前为她捶背。

  “濮阳王虽不安分,却该一直这样才好。”大长公主闭着眼睛,低低道:“他声势愈烈,今上便愈不敢放开手脚。”

  何万想了想:“如此,公主可欲阻今上与濮阳王开战?”

  “阻他开战?”大长公主笑了笑,摇摇头:“自我皇兄起,朝廷厉兵秣马,为的就是与濮阳王一战。今上雄心勃勃,巴郡肉中毒瘤,焉得不除?”

  何万愣了愣,苦笑:“小人糊涂了。”

  “不明白亦无所谓,”大长公主笑了笑。不紧不慢,缓缓道:“阿万,你只须知道。朝廷变动,即便身在高位也难预测。我等要做的,不过顺势而为。”

  何万颔首:“诺。”

  大长公主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鎏金枝形灯上跳动的烛火:“牢牢抓住,总会有好事。”

  四月末,昭帝陵墓修整完毕,皇帝率群臣往陵前祭拜。

  五月初,巴郡消息传来,濮阳王称卧病,将遣国中丞相代往京中谒陵。

  此事在京中引得一时热议,不久,另一事却再掀起轩然□——有秘闻自宫中传出,朝廷欲将巴郡盐业开放,以资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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