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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璜魅影 第119章——第120章

  ◆ⅱ第119章并非犬豸

  “这想法挺特别的,看来你是帮定他了。”

  “当初,我不曾想不顾这世间浑浑噩噩生活着的人,掀起莫大的战火。他们不会思考只会听从,这样的人怎么会觉得痛?这样的人就算被卷入了战火,也一定是麻木冰冷的吧。后来见着你和炽焰,才仔细思考关于你们的事。所谓麻木的生活,并不是他们所愿意。他们不是因为不会觉得痛所以才对世事冷漠,而是因为如果不压抑,皇朝绝不会给他们活路。……几千年来,日积月累的,皇朝的力量已经如此强大,一个村子两个村子力量这么小,掀起民变的结局也就是被倾国之力剿灭。……最底层的奴仆百姓的错,仅仅是冷眼旁观;你和慕容炽焰这样的工具的错,仅仅是为虎作伥;而那些最上面掌着权的人,却是喝尽了天下人的血,吃尽了天下人的肉,将天下人的心当作儿戏般耍弄。相较之下,何者为敌,还不是一目了然吗?”

  程平看着黄翎羽不停向前走,默默地也跟上去。黄翎羽刚才所说的,如今并不只是他自己一个人的思想,那些学生们凭着自己的思考,有的也曾在册轮考试中写出过类似的文段。

  学区里尊抽思想的绝对自由,不论说什么话想什么问题写什么东西,都不会受到责备,哪怕是由顽皮学生在练字的沙地上写上最讨厌的师傅的名字,然后在四周画上几个圈的叉,管理纪律的师傅们也都是一笑了之。

  懒人帮一些长者认为这可能会助长恶思想的传播,但懒人帮毕竟还是懒人帮,大多数人认为顺其自然就好。恶的言论会传播,但是马上会有人反驳,紧接着会有人思考。到了最后,得以生存的是那些颇有创意和实效的想法。

  黑夜之中,有的地方还有灯火。而大多数地方却是黑的。这一夜得益于接近圆满的月亮,无需借助灯火才能将道路看得半清。

  这一双眼睛,也许一辈子也好不了。黄翎羽难免有着遗憾。

  按理说,换了一世,身体也是新的,旧时的毛病断然带不来的。哪想到他前一世眼睛出问题,本来就非是硬件方面的毛病。既然是精神上的原因,也就随着来到这边。仔细想来来真是十分之不划算,白浪费了别人求之不得的机会。

  而到如今,阎非璜竟然连话都不愿与他讲。

  就连他宣称自己乃是南韩瘟疫的罪魁祸首,也不能把他逼出来说话。对于那个人,黄翎羽曾经是深知的。那个人何止倔强一词可以形容?

  倔强到了一定程度,干脆什么也不解释,自己去先把大单的事情做了。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或许一辈子也不会提及自己曾经作了什么,又或许哪一天实在无聊了,便当作旧时的成绩来回顾回顾。

  阎非璜百般回避不愿见自己,或许是为了不动摇他已经下的决心。然后才能绝不回头地,大刀落斧的,展开他的计划。

  但是黄翎羽对这样的猜测不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时过境迁,那个人离开他后,独自生活了几十年。滴水尚能穿石,何况时间之于人心。也许那个人整个心灵都已经变了。

  这是黄翎羽最为害怕,也最不愿想象的。因为如果变成这样,他面对的或许不再是他熟悉的至交好友。

  无法得知对方的想法,计划也不会改变。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该掀起的的腥风血雨还是要掀。只是这样下去,最怕的就是不但两败俱伤,还将周遭一切具皆毁灭。

  黄翎羽低头沉思,一路沉默地走在泥土道路上。他想的专注,以至于直到某些声音很大了,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个很大的院子外围。

  这个村子显然是新筑,道路泥泞简单不说,每个农户的围墙都不是泥土夯实的,而是荆棘围就,甚至干脆连隔都不隔,直接种一排葵花。眼前这个所谓的”院子“,便是一人高的葵花围起的。

  院子很大,里面几排泥夯茅盖的平方,其中一排正传出水声。

  哗啦——

  好大的声响,像是直接将一桶水从头上往身上倒的一样。这样的响动不论黄翎羽还是程平都是再熟悉不过。因为学区里男女混住,男生们不敢大剌剌到河里洗澡,每日强度很大的训练下来,又都是汗渍津津,只好提一桶水到澡房里解决。有些狼性不改的男学生,不愿意下力气洗澡,每每只是用水冲冲就算完事。

  曾经有一段时间里,黑寡妇受不了一些男生耳后能生出霉菌,擦澡巾能长出蘑菇的状况,每周必要点名批评一些人,并勒令其洗刷公共恭桶夜壶。

  黄翎羽回头看程平,只见程平也莫可奈何的看向自己。

  黄翎羽道:“我记得,小崔是个很优秀的学生。”他们为了隐藏行踪,每日都是风餐露宿,今日进这个村子不是没有原因的,原因是这个村子有他们的人在。不过来了才打听得到,那个住在此间的学生因事出去了。

  当年一群人组办六芒楼之时,曾想过要如何才能尽快对整个局势产生影响。最后测定,便是让你给出师者随便找一个村屯安身。而今效果似乎渐渐显露出来——只可惜是副作用先显现。

  程平说:“小崔自然是优秀的,要不也入不得综合班。只是他也是学区第一期里最脏的那一个。”

  ——难怪如此。

  黄翎羽记得他曾有个高中同学,考到了南京的某个名校里去,几个哥们网战时,听那倒霉蛋诉苦,说该高校实在是考验人类抗菌能力的地方。澡堂按出水时间记收费用,每出一秒水便从卡上扣掉一分钱,结果竟然有人创出了两毛四便把头和身子一起洗了的记录。

  现在这一世,水是免费了,但是那帮学生洗的可是更快啊。

  “毛鲁村,小崔当初选这个村子时,很多老师都为他担忧。他出去时,刚好是慕容锐钺将这个村子的大人屠杀那年。”程平慢慢说道,“一百多个男子被杀,一百多个女子被充为军妓,不久都含愤自杀。”

  这个村子不是普通的村屯,而是以前几个隐退的官员聚合而生的村落。所以文教比一般的农村要优渥许多,也便因此惹上祸事。几年前村里有头脸的官员组织文人编写《国史》,对当下时政多所批评,被人告发后,就因上了文字官司上身。

  慕容锐钺深谙掌权愚民之道,抓着这件事以儆效尤,获罪者达三百多人。那年之后,成年人几乎尽去,只剩下老弱幼小。

  “现在也变成这样了。”程平身怀感慨地道。

  几个少年的身影晃荡着从澡棚出来,一些话就飘入他的耳朵。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真是想死我了。”

  “今天下午来的那几个陌生人,说是先生的朋友,还擅自住进先生的茅屋,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先生出去找村子可以迁移的新地方,不知道顺利不。”

  “狗娘养的朝廷那帮人,杀了咱们村人还不算,害得我们如今东搬西迁的……”

  说话声渐渐小了,几个少年举着一盏油灯进了另一个长房,没有注意到葵花外的黄翎羽和程平。

  ◆ⅱ第120章自由理论

  黄翎羽认真地看着那些少年的背影,认真地说:“人们要是更自私一些就更好了。”

  程平一时转不过弯来,不曾听过这么奇怪的愿望,不解地等他的话。

  “你觉得自私是不好的事情吗?”

  “的确……不能算是好事吧。”程平说。

  黄翎羽似笑非笑地,眼里有丁点嘲讽。他很少露出嘲讽的神色,以至于程平心中有些害怕。

  “其实每个人都想要自己自私,偏偏不能忍受别人的自私。凭什么那些皇帝官僚们可以自私得顺理成章,偏偏就要老百姓大公无私?凭什么老百姓就要大义灭亲,而黄亲贵戚就可以‘刑不上士大夫’?如果百姓们能勇敢地自私自利,像慕容锐钺那样的家伙还敢踩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吗?”

  程平哑口无言,想想的确是这样。朝廷确实希望天下人都无私,以便将更多的利益留给皇朝享用罢了。

  “我很高兴六芒楼的学生够勇敢,他们能够勇敢的自私,而且他们着意的地方也值得他们自私。”

  “什么地方?”程平问。

  “自由的与人交流不备党同伐异,自由的发表见解不获罪,自己做自己想做的研究而不会有人拿伦理道德大山来压制。——纵观古今,这些都是皇帝不曾享受过的自由。那些皇亲贵戚要装神弄鬼,让天下人以为他们是天神之子;官员们谨言慎行,唯恐一言有失而全家朝战;百姓战战兢兢,怒不可言却只能道路以目。”程平细想,恍然大悟。

  这些皇亲贵戚都不曾享受到的优遇,只要进了六芒楼的范围,那就是理所应当的东西,不需要去要求,天生就享有。这种感觉如此美好,一旦得到就不会想要失去。否则即使黄袍加身,却反而变成笼中之鸟,即使满门富贵,却变成他人阶下之狗,又有什么可乐的呢?

  人毕竟是人,不是犬豸。犬豸但求饱暖,人却在饱暖之上还有着对自由的渴望。奇怪的是,慕容炽焰明明是会武功的,就算毒伤尚待调理,也不会傻坐着发呆。偏生他就是傻坐在那里,还让睁眼瞎黄翎羽傻乎乎的撞了上去。

  于是暗黑的屋子里顿时响起医生们像——黄翎羽的下颚狠狠撞在慕容炽焰的脑门上。

  黄翎羽痛呼一声,捂着下巴倒在慕容炽焰的怀里。原来慕容炽焰遇袭习以为常,时时有正气护体,他被撞到脑门是没有什么反应,苦的是黄翎羽。

  他这声痛呼一起,屋子里顿时乱了,秋弱水从横梁上飞身扑下,边边角角不知怎的就冒出男装打扮得李爽和岳徽、女装打扮的梁小小。

  还是程平老到,第一时间就点起油灯,便见黄翎羽瘫软似的被漏在慕容炽焰怀里,而慕容炽焰则一脸无辜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样子。

  带着医生就是方便,在学区里有毒郎中恶名的岳徽摸来摸去的结果是——黄同志英勇顽强,在慕容炽焰真气反击的情况下骨头竟然没裂没碎,万事大吉。

  按照岳徽的理论,只要不死人就不是大事,痛得半死根本连事都算不上。这是看诊过多的大夫们的通病,古今皆同,因为见得疑难杂症太多了,等闲断几根骨头呕几口血都是小事。

  在其他学生的强烈鄙视下,岳徽干咳两声,改了口吻,说——虽然不至于骨碎,但还要修养一段时间的,用我这毒郎中专门配制的至正骨通膏,就不会留下后遗症了。

  李爽看他掏出一个蚌壳,掀开盒盖,里面是几乎透明的晶莹药膏,散发清淡的香气。但是岳徽面有难色,顿那里就是不动。

  李爽淬了岳徽一口道:“你从来都是废话多,怎不去帮上药?”抢过蚌壳,弯腰捧起黄翎羽的脸,伸爪子去揭他面上的面具。然后等他三下五除二抹完,手上抖了抖,装药膏的蚌壳摔到地上去,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黄大,”李爽几乎要痛哭流涕,“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张这样一张脸啊!”

  说罢几乎是踉跄着奔出房门去。隐约还可以听见他“我可怜的大哥”还有“竟要委屈你端着这样一张脸”以及“呜呜……”之类的哽咽。

  黄翎羽莫名其妙地问:“他大哥不是在南王军中好好地当军师吗,哪里可怜了?”

  左右熟人沉吟不语,最后都是打着哈欠往自己的位置走,嘴里说着“夜了夜了。早睡早起”或者“今晚的月亮很漂亮啊,可见本公子睡在屋顶是个英明的决定。”

  第二天,天气很好,吹进门缝的风都有阳光的味道。

  慕容炽焰好没睁开眼睛,就听到远近有喧哗笑闹得声音。这与他以往的生活处境不大一样。

  皇宫里很安静,仆役宦侍走路穿的鞋都是软底鞋,生怕发出一点声响。出外执行任务,从来都是露宿野地,时刻防备着会否有虎狼毒蛇的逼近,耳朵也都是草木沙沙之声。

  慕容炽焰睁开了眼,身上还很累,但是心里空荡荡的,不再充满沉甸甸的无法说出的事情。房子里很简陋,地上只有蒲团而没有椅子,睡的只有稻草,但是干燥而温暖,好象还留有别人的味道,清新让人安心。

  他突然想,好吧,这就是个开始。

  那些人不要我了,我也不用他们要。

  但是他还是有点茫然。

  那么,它能够要谁?谁又会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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