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还是把三表姐的女儿接过来带。三表姐夫妇感激得无与伦比,直赞妈妈救他们于水火之中。他们两个年轻白领,父母不在身边,要带个数月的婴儿也不容易。
孩子长得像是电视上的奶粉宝宝,咿咿呀呀说着只有自己才懂的语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新环境。
我小心翼翼抱着她,也是一脸好奇打量她。
表姐看我这样,说:“小莲也该早点生孩子。年纪大了生育可辛苦了。”
我笑,“我总不可能无性繁殖。”
“嫁人还不容易?”表姐扭头对表姐夫说,“你们公司里那些单身汉,总有几个合适的。”
妈妈也来了兴致,说:“家世人品好就可以,相貌并不重要。”
“喂!”我出声表示抗议,但无人听我的。
表姐一脸兴奋:“你们公司不是新来一个设计总监?”
表姐夫苦笑:“第一,他是我上司。没有下属给上司介绍对象的道理。其次,人家留学归来,又是老板的小舅子,家世、相貌、人品、才华,无不是一流的。你倒是说说,这样的人,还用得着别人给他介绍女朋友?”
正在这时,怀里的孩子忽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吓一跳。
“准是尿尿了。”妈妈把孩子接了过去,几个大人围着忙起来。之前的话题也就放在了一边。
泰然很快就来了消息。
他给我寄来了一个大包裹,里面装着一大束干花。有天竺牡丹、有勿忘我,有石竹,还有一种我不认识的花。除了这些花花草草,还有他从吉普塞人手上买来的稀奇古怪又不失精巧的水晶香水瓶和项链,以及他的照片和简短书信。
他现在住在张曼君的教授家,租的公寓收拾好了,就会搬过去。照片里的他笑容爽朗,老教授夫妇一脸慈爱。那家人有一对幼儿,非常喜欢他,一大两小加只狗,嬉戏在一起。
他很快就会有自己的新生活。
表姐来接孩子,看到我房间里的花,啧啧出声:“谁在追求你?”
“怎么了?”我问。
“看看,这天竺牡丹的花语是分别,这个少见,好像是指项花,花语该是深深思念,勿忘我就不说了,这石竹正表示加重分量!。”
表姐在一家花卉公司工作,自然熟悉花草。
我呆住,我没想到其中还有这层深意。
表姐不停叹息,“难为这一番心思,我当年怎么就没受到这份待遇?”
表姐夫脸色变了又变。
他们走了后,妈妈问我:“泰然现在怎么样了?”
我说:“很好,有长辈很喜欢他,在照顾他生活。”
“刚开始总是这样千里寄相思。”
我哭笑不得,“妈,我是你女儿,即使你不看好我,但还是请祝福我。”
妈妈是老姜,对答:“不看好,还祝福,这和看着股票要跌却大量买进有什么区别。”
我睨她,“哦,原来我是赔钱货!”
“哪个女儿不是呢?”她哼着小曲做饭去了。
我闲得太久了,便去报了一个绘画班,找点事做。兴许我的天分得到发掘,会成为一个画家也未尝不可能。
教我们的是个年轻女子,叫乔敏儿,刚从艺术学院毕业不久,性格活泼。班上大多是中年寂寞的太太,只有我与她年龄相仿,我们没多久就成了朋友。
敏儿看我孤家寡人,带我去见她的同学和朋友。那些人中不乏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可是因为生活顺畅,社会待他们也不薄,故显得有些天真。
奇怪,或许最早那两年我觉得泰然是个没有社会经验的毛头小子,但是我也从不认为他轻浮浅薄。生活逼得他早熟,社会将他打压得稳重。他在我心目中,已经是一棵可遮风避雨的树。
一个男孩子问我:“你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他怎么会明白一个少年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下却一不留神就给对手取而代之的心酸?他只担心约会女孩该送什么花,吃饭该配怎么样的酒。
我和他们聊不来。我老了。
泰然这次寄来的是洋丁香。
妈妈问:“这又是什么意思?”
“思乡。”
妈妈沉默半晌,“他现在哪里?”
“在戏剧学院得到旁听席,他们似乎会去巴黎加尼叶歌剧院。”
“还好经济可以保证,不然这样游学不容易。”
“他在信上说他也会抽空打工,了解人文风俗。”
妈妈看了看照片,问:“旁边这拉丁美女是谁?”
“他同学。”
“你小心点。”
我笑,“缘分自有天定。”
他是飘零在大洋彼岸的一株小草,我是守侯在海的这头一掊黑土。
敏儿来约我:“我堂哥过生日,有个派对,出来玩吧。”
我习惯性地推脱说:“不了,又不认识,怎么好跑去白吃白喝的。”
她在那么头笑,“陌生客人绝对不止你一个。”
妈妈在旁边听出大概,立刻说:“去!干吗不去?”
“好!好!”我只得改口,“我去。”
可我万万没想到,乔敏儿这堂哥居然是庄朴园的邻居。
我留意到庄家亮着灯,似乎是主人回来了。
敏儿气鼓鼓跑过来,“我堂哥那家伙,说好了介绍你们认识的,结果我堂姐请他吃饭,他到现在都没回来。”
我倒并不在乎,我说:“这里吃的东西那么多,我可以自便。”
派对上都是年轻人,音乐声震耳欲聋。就是这样,也没见邻居庄家人前来投诉。
我已经不习惯听那种轰炸机般的音乐,逃到化妆间。那里有几个花枝招展的妙龄少女正在补妆,说到了什么事,嘻嘻哈哈笑得前仰后合。
我听到一个女孩子说:“我托小叔打听,才知道唐彬那天早早就退场了,说是拍戏太辛苦。他那个经济人满脑肥肠的样子,很讨厌,大声叱呵我们这些影迷。”
旁的女孩说:“说起来,泰然对影迷倒是没话说。”
“唉,他都已经残疾引退了,还提他做什么?”
“你们说,网上传的那些事,是不是真的?”
“唐彬的影迷说泰然以前在剧组里装大腕,挑剔他演的戏。杨亦敏不在的时候,就和别的漂亮的工作人员打情骂俏。”
“据说泰然出道前在声色场所混过。”
“还有,还有!他经济人常对他做出猥琐的动作,他还笑眯眯地不拒绝。真是为了出名什么都不顾了。”
“那个老女人?”
“他同经济人交往是真是假?”
“他经济人在记者会上否定了一切传闻,却没回答那个是否交往的问题。”
“嘿嘿,泰然这样的年轻小生,最容易有恋姐情结。”
“是恋母吧!”
女孩子们哄然大笑,拉拉扯扯地离开了化妆间。
我这才从背对她们的沙发上站起来。
这里是待不下去了。
我出去拎起手袋,悄悄离开了这座热闹的房子。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妈妈已经睡下。整个小区一片寂静,我耳朵微有些耳鸣,仿佛何处还响着那激烈的音乐声。
我按着泰然给的号码,拨通了他的电话。
接电话的人的英语有着浓重的法语腔,我花了一番力气才听清楚他是说泰然不在。
我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晚上吧。教授请他吃饭。要留口信吗?”
“不,不。”我说。那些话岂是简短的口信说得完的?
吃的什么,睡得如何?有什么有趣的小细节,还有,梦里是否梦到我?
问题实在太多,归结一句不过是我想他。这样的情话怎么可能对那个陌生男孩说?
叹了口气,终于睡下。
第二天,敏儿打来电话,张口就抱怨我:“你昨天怎么一声不响就走了?表哥后来回来了,我想介绍你们,可是怎么都找不到你。后来是管家说你一早就走了。”
我忙不迭道歉。
这个女孩子,父母都是教育界名人,有个堂哥还那么有钱。她也这么天真善良又热心。
表姐夫妇把孩子送了过来。孩子一直在哭,两个人面色不佳,仿佛发生过龌龊。
妈妈问:“你们怎么啦?”
表姐忿忿道:“这个人,上司请吃饭也不先告诉我,我大学同学今天结婚,我怎么走得脱?”她转过去骂丈夫,“真是做事不动脑子!”
表姐夫反驳:“你也没早说你要去吃喜酒!”
“我早就在你耳边重复无数次了,是你根本就没去听我在说什么!”表姐转来对我说,“小莲你看好了,男人都这样。结婚前把你的话当金科玉律,结了婚就当你说话在放屁!”
我听着觉得有趣无比,想笑又不敢,便说:“要不这样,反正我没事,我陪姐夫去好了。”
表姐顿时两眼放光,拉住我的手。我看她笑容诡异,忽然隐隐觉得不妙。似乎有哪里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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