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个妇人跪在我脚下的时候,我是真的感觉到一种悲哀,深刻体会到了人常说的那句“没了娘的孩子”的意义。失去了靠山,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算计,命顿时贱如泥。
我用虚弱的声音说:“李嬷嬷,算起来,你跟了先王妃有五年多了。她在世的时候,待你一直不错,睿儿也差不多是由你带大的。可没想到,她走了不足一年,你就生了异心,居然狠心想要毒害我!”
嬷嬷一脸鼻涕泪水,膝行至我脚下,大声呼喊:“三小姐,老奴实在冤枉!她们把那药材交给老奴的时候,说的可只是泻药。”
我问:“他们是谁?”
李嬷嬷一震,却闭紧嘴巴埋下身子。
如意开口道:“李嬷嬷,你可要想清楚了。我们私下问你,就是给你将功赎罪的机会。若是捅到王爷那里,可不就是几个耳光几个板子那么简单了。”
李嬷嬷颤抖得厉害,可是还是咬紧牙关不肯说半个字。
我抿一口茶,道:“李嬷嬷,他们给你多少好处,让你闭嘴?我猜猜,你那听说有几分才学的儿子,前阵子好像在某地某了个差使吧?”
李嬷嬷猛地抬起头来,对上我的笑脸,又猛地埋下去,不住磕头。
“郡主英明,这一切都是老奴做的,不干我儿子的事。郡主明查啊!”
“那就告诉我,药是谁给你的。”
“郡主,老奴要是说了,老奴的儿子就活不了了。郡主别问了,那也是您不该知道的。您就……您就装不知道吧……”
“荒唐!”如意喝道,“人家要我们的命,我们却还要装不知道?”
“如意。”我站了起来,“算了,我明白。”
李嬷嬷一张老脸上满是泪。可怜的,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儿子。
我说:“李嬷嬷,你不说,我心里也有数。你放心,我会装作不知道的。可是要真的要保住你儿子的命,还得看你自己的。”
李嬷嬷怔了怔,似乎明白了。
我站起来,走出了房间。如意紧随其后,附在我耳边问:“郡主,那包换下来的泻药怎么办?”
“销毁了吧。”我说,“还有,刚才这事,就不用让睿儿知道了。”
睿儿虽然聪明懂事,但毕竟还小,有些事,他还并不是那么容易明白的。
比如,以身为饵。
书房内,睿儿正在专心温书,我伫立在窗外看他许久他都没发觉。这孩子严肃认真时的表情像极了一个人,尤其是他思考的时候,那皱着眉头抿着嘴的神情,与那个人如出一辙。
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他必出落成一代翩翩佳公子,文韬武略,傲视群雄。而他前面道路,又会有多宽广呢?
次日才起床,如意一边服侍我梳洗,一边小声在我耳边说:“李嬷嬷不认罪,投井了。”
我心虽不惊,可手还了抖了抖,茶水溅了出来。
我问:“其他人怎么说的?”
“说是失足,不过总有议论,不少人说你和世子的病都是她弄的鬼。”
“议论就议论吧。王爷怎么说?”
“王爷什么都没说,当时赵王妃在,就吩咐先火化了,等李嬷嬷儿子回来再下葬。”
四娘在这个家里渐渐崭露头角,开始管理一些人事。她知人善任,行事磊落,很快就取得了不少下人的喜欢。这般韬光养晦,行事低调,可真值得我学习。
睿儿来找我,我的双手正浸在铜盆里。他不解,“姐姐,你在做什么?”
我说:“洗手啊。”
他过来看,“姐姐的手是纤纤如玉葱,不见半点瑕疵,为何反复洗呢?”
我把手举眼前端详,微笑起来。
七夕的夜,月色妩媚地如怀春的姑娘,害羞地在云端露出半边脸,柔柔撒下银光。我点亮了一盏又一盏荷花灯,交到睿儿手里。他小心翼翼捧着,放入河里。
河水上烛光点点,蜿蜒而下,直至我看不到的尽头。我站在风中,衣抉翻飞,发丝飘动。睿儿一直注视着我,用我不是很熟悉,却也不再陌生的严肃表情。
他问我:“姐姐,这些灯会漂到哪里?”
我笑,手轻轻放他肩上,“漂去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会知道我们在想她……”
钟声在林子里回响。河的上游有座尼姑庵,想起来,陈孝帝的皇后欧阳氏在皇帝死后,就是在这座庵里出的家。这座静慈庵也就此声名远扬。
一个大势已去的皇后,一座孤寂的庙宇,还有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水。承载了豪门中多少故事。
那日半夜有雨,雷声轰鸣,我被惊醒过来。恍惚间察觉有人在床边,心里一惊,正要出声,只听睿儿说:“姐,是我。”
我撩起床帐,他立刻钻了进来。一摸,手脚冰凉,衣服濡湿。
我立刻掀起被子将他裹住。他哆嗦了一下,依偎进我的怀里。我抱紧他冰凉的身子,用体温慢慢温暖。
“怎么了?”我问。
睿儿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我梦到娘了。”
我收紧手臂。
他在我怀里说:“其实,娘在生前,也不喜欢我。我总想讨她好,她笑都不笑。不看我,不关心我,她总在想着她自己的事。”
我叹息,“她有太多的痛苦,而且只能自己承担。她是爱你的,你不要怪她。”
睿儿说:“我没怪她。只是,她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淡了,我几乎都想不起她什么模样。从小,在我身边的就是姐姐。我觉得没有娘也一样。”
“傻孩子。”我笑,“没有娘,怎么会有你。”
睿儿一把搂紧我,又往我怀里拱了拱,“我只要姐姐,只要姐姐好。”
我情不自禁吻了吻他的额头,“我可记住你这话了,将来一定要兑现的。”
睿儿把脑袋深埋在我颈项里,含糊地应了一声,似乎睡去了。
那夜他睡得很不安稳,似乎在做着什么梦。我被他弄醒,仔细听他呓语,似乎在叫着我的名字,我轻拍着他的背,轻声回应着。他渐渐安稳下来。
睿儿就这样同我挤了一夜。次日我醒来,发现这孩子手脚都缠在我身上。我半边胳膊酸麻,几乎似乎失去知觉,而且还出了一身汗。如意打来水,我悄悄抽身,留下还熟睡着的睿儿去洗澡。
等梳洗完毕回到屋里,里面却热闹得很。只听如意和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世子爷,您就下床吧。再不起来,去学堂又要迟了。郡主知道了要责备奴婢的。”
睿儿恼怒的声音响起:“不起!你们走开!都走开!”
说完一个枕头扔了出来,正落在我脚前。
如意见我来了,如蒙大赦,“小世子突然不肯下床,奴婢们正在劝呢。”
我探头看,睿儿接触到我的目光,脸上突然腾起两朵火烧云,一头钻进被子里。
我好奇:“好端端的,他这是怎么了?不舒服吗?”
“倒不是不舒服。”如意笑得别有一番意味,凑到我耳朵边,小声说,“是世子长大了。”
我一时没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睿儿突然从被子里跳出来,大喊道:“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
一边喊着一边把床上的东西往我们这边扔,一张脸红得要烧起来。
我这才隐约明白过来,“哎呀”叫了一声。
如意和嬷嬷都噗嗤笑了出来
睿儿两眼简直要喷出火来,看到我在看他,又把自己埋进被子里了。
我笑着走过去,扯了扯被子:“不热吗?快出来!”
里面发出含糊的一声:“不要!”
我笑着摇了摇头:“你听我说,这事没什么可丢脸的。每个男孩子都是这么过来的。这说明你长大了,是个大人了,可不能再这么使性子了!”
被子蠕动了几下。
“快出来吧。”我说,“赶紧洗个澡。你若不想去书院,那就不去好了,回来我教你一样的。”
“我去!”睿儿忽然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他通红的脸上满是汗水,我又呵地一声笑起来。睿儿眉头锁住,我忙收敛了笑,叫如意她们拉他出来梳洗。
睿儿这下却是再也不肯要她们服侍洗澡了,自己在里厢折腾了半天,水溅了满地,才勉强弄清楚。
我看他衣服穿歪了,身手去理,睿儿却是像被电着一样猛地躲开。我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半晌才讪讪地收回来。
孩子大了,自然要同我生分了,必然要经历的阶段。
吃早饭的时候,睿儿几乎把脑袋埋进了碗里。三下五除二,塞饱肚子,拔腿就往外跑。
我喊住他:“专心念书,别惹事,知道了吗?”
睿儿含糊地应了一声,看都不敢看我,缩着脑袋跑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吩咐如意:“既然这样了,就把他的药停了吧。再配点补身子的药。”
如意应下。
我一声长叹:“转眼就长大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