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带着睿儿回去得较早。
静夜,月色极好,把大地照得如同白昼。我睡不着,又有些余热,干脆起来去院子里乘凉。荷池边一坐,凉风习习,很是舒畅。
正冥思着,忽听到极轻微的骚动。我抬头,见东南方某处方向亮起了灯火。
骚动声逐渐响亮,火光也在往这边靠近。我站起来,估计似有京城什么事发生,惊动了禁军。
风转劲,云很快就把月亮遮住,大地复暗。
就那瞬间,草丛中有惊鸟飞起。我迅速裹紧披肩。
黑暗中,我感觉到有一双眼睛盯住了我。那种感觉,就像自己是一只被盯上的猎物。
有一股陌生的气息飘来,我神经绷到极点,张口欲唤人。
只觉得后颈一凉,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巴,连着我的惊呼一起捂在了我的喉咙里。身后男人温热身躯贴着我的后背。
那是一具成熟男性的身体,我是第一次这样贴近一个男人,这个认识让我不禁轻轻发抖。
那名男子挟着我退进房内,关上门。一片黑暗中,我清晰地听到他急促不稳的呼吸。
似乎就那瞬间,我听到了下人拍打院门的声音。不一会儿,王府内的侍卫和下人们涌进了宜荷院。
那名男子强健有力的手桎梏着我,似乎有点发抖,黑暗中我闻到了血腥味。
嬷嬷打着呵欠问:“这是怎么了?郡主和小世子都睡下了啊!”
“王府进了贼,我们过来查查。”
我微微动了动,示意身后的男人。他却加大了力度,压低声音道:“我可以放开你,但你若说了不该说的话,我的刀不长眼睛。”
我在他掌中笑了。
他一震,松开了手。
我扬声道:“我这里没有事,你们退下吧。”
侍卫似有不甘:“恕小的打搅郡主安眠。只是这贼凶猛得很,刚杀了人潜逃,放任不管不行。”
我道:“既然这样,那你们就该赶紧抓贼去,不要在我这里耽搁了。”
我语气不耐烦,嬷嬷立刻赶他们:“快走吧。郡主都说没事了。”
侍卫在园子里搜了一圈,没有收获,扫兴而散。
月亮从云里钻了出来,我站在阴影里,和这个男子对视。
我轻声说:“你受伤了。”
他戒备地看着我。那双怎么都掩饰不去的琥珀色眼睛,在昏暗中格外明亮。
这时外面又响起脚步声,只听睿在门外问:“姐,你还醒着吗?”边说边推门。
我连喊也来不及,只见银光一闪,一把雪花短刀已经逼着他的脖子插在旁的梁柱上。我惊呼一声,冲过去拉过已经吓呆的睿,紧抱在怀里。
冷汗湿了鬓角。
我回过头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男子捂着右肋,道:“对不起……”
我惊讶地咦了一声,就见他软软地倒在地上。
睿儿和我面面相觑。他说:“去叫侍卫来,他们刚才一定是在抓他。”
“等等。”我叫住睿儿。
这事复杂蹊跷,一时未必说得清,倒不如走一步看一步。
我点亮蜡烛走过去,昏迷过去的男子有着一张陌生的脸,我摸了摸,冰冷的触感。他的右肋下有一道狰狞的伤,血还在流着。
我对睿儿说:“把柜子里的冬被抱取来。”
睿儿的脸皱成一团:“姐,你要救他?”
“他要死在这里,整个王府都脱不了干系。”
皇帝对父亲已经很不满了,这时候不能再出半点差错。
睿儿气呼呼地抱来被子,我们费了好大劲才把他从冰冷的地上移到被子上。我打开床头暗格,取出伤药。
男子伤口虽然深,但是没有划到重要血管,也没有中毒。我花了一番工夫,终于把血止住,给他把伤口包扎好。
壶里还有凉茶,扶着他的头灌下,再摸脉,松口气,死不了了。
这么一折腾,我和睿儿都出了一身的汗。我本想把睿儿打发回他自己的房里,可他突然执拗起来,死活要跟我睡。我只好任那个男子躺在地上,哄着睿儿入睡。渐渐的,我也睡着了。
醒来时,天微微亮。睿儿在我怀里沉睡着,胳膊紧搂着我的脖子。难怪我一晚上总觉得起闷。
睿儿这孩子,近来越发粘着我,母亲的去世对他影响巨大。
我费了一番劲才小心地从他手下脱身。撩开帘子,不意外地看到地上只余沾血的毯子,却不见人影。
走了最好,少一个麻烦。
我轻手轻脚下了床,披上衣服。我没习惯留侍女守夜,她们都是到了时间才进屋来叫我。现下天色还早,我尚有时间收拾那张毯子。
刚把毯子抱起来,转过身来,突然撞上一个高大的身躯。
我倒抽一口凉气,他的眉毛也难受地皱了一下。
这不怪我,自知有伤还送上门来。
男子伸手要接过我手里的毯子。我看了看还熟睡着的睿儿,一把将他拉到对堂。
关上门,我打量他。脸上还贴着假皮,看不出脸色如何,可是看他行动自如,想必伤不太重。
这样一想,便急着想把他打发走,道:“阁下看样子没大碍了。”
他笑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您的朋友想必现在正在担心你,小女子这里狭小简陋,也不利于阁下养伤。我看阁下不如换个地方。”
男子一笑,琥珀色的眼睛里充满了玩味:“郡主这是在赶我走吗?”
我只想着睿儿就要醒来,没了耐心:“阁下身手不凡,小地留不得您。阁下请多保重,后会无期。”
男子一脸阴森地笑,道:“可是现在全城戒严,我出去就是自投罗网,郡主发发善心,多收留我几日。”
我冷着脸:“壮士,这是女孩子闺房。”
“我知道啊。”该人做诬赖状。
我气,“若是传出去……”
他打断:“依郡主的本事,怎么会轻易传出去呢?”
我给堵住。这人倒是聪明人,一语中的。
我知道碰硬不行,只好说:“收留你也行。可这样一来,我得担下多大的风险。阁下不是京都人不知道,那东南方的集英殿,昨天夜里起了大火,说是有小贼偷了‘国卷’,又放火烧楼。现在全城戒严,包藏罪犯者,要诛九族呢。”
男子发出清朗的笑声:“郡主,天下谁人敢诛您的九族?”
我只笑不语。
他问:“你想要怎么样?”
我说:“总得给我点保证,要被查出来,我的名节可要不保。我也不是热心肠的人,帮你这么大一个忙,总得有点好处。”
男子扬了扬左眉毛,一副很有兴趣的样子。
我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那把弯刀:“就以此为证,许诺我三个要求。”
男人微笑着,“我答应。”
我道:“阁下果真是爽快之人。那么,第一,我们彼此以真面目示人,坦诚以公,还请阁下把你的面具取下来。”
男子一愣,却没有推托,动手自脸上缓缓撕去了一层薄膜,露出了真面目。
那是我在太后宫里的珠帘后看到的男人。
他一笑,魅惑众生,居然有这么俊美如天人的北国男子。
我说:“你已经知道我了,小女姓陈名念。今上赐封,和熙郡主。”
他说:“我叫韶。”
“少?”
他执起我的手,在我手心写下那个字。“韶”。
带着薄茧的指尖划过我的掌心,我微微一个激灵,情不自禁地将手一下缩了回来。
韶又冲我露出眩目的笑容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