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陆公的身体是两年前开始坏起来的。起因是留在京城后各方应酬多,大吃大喝,身体开始发福。他这年纪的人身上长点肉倒也是正常事,谁都没在意。后来变本加厉,突然喜欢吃甜食和大鱼大肉,越是肥腻越是爱吃,毫不忌口。可是一位堂堂国公,吃点肉也无可厚非。她也想着父亲辛苦大半辈子,现在享点福是应该的。
就这么吃着,什么毛病都吃了出来。胸闷气短,肝衰脾弱,堂堂一个戎马倥偬的老将军,短短两年成了一个酒肉大胖子。入宫后她每次见他,他都比以前胖几分,她的忧愁也多几分。
虽然家里两个堂兄一个执掌东军,一个把持当地漕运,可是她很清楚这两个堂兄资质如何。皇帝从来没有断过动陆家的念头,以前陆公还可以出面应付,如今他病得起不了床。偌大一个陆家,就只能靠她这个不得宠的女人来给他们遮风挡雨吗?
想到这里,看到正饶有兴味地听着杨妃说话的萧暄,陆颖之只觉得嘴里的苦意有增无减。
一顿家宴吃到近尾声,一直只见杨妃在说话。她不知从哪里听来那些民间故事,正讲得绘声绘色,逗得大家都哈哈笑。萧暄近来重用她的父亲,又晋了她的级,她现在在宫里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呢。不知道多少人就等着她能生个一儿半女,来打破陆家半边天下的局面。
吃得差不多时间也不早了,萧暄放下筷子。
杨可儿娇媚地依偎在他的身边,萧暄果真顺着她的意,“今晚你来陪陪朕吧。”
杨可儿喜上眉梢,连声谢恩。陆贵妃一脸的无动于衷,罗嫔哀怨地低下头,张嫔依旧缩头缩脑地吃着东西,只有许嫔赶紧附过去给杨妃道喜。
看着杨妃欢喜地跟随着萧暄而去,陆颖之不再掩饰,精致的面容上现出一抹讥讽的笑来。
杨妃住的飞羽宫并不大,但是杨妃喜欢讲排场,把不大的地方布置得富丽堂皇,到处可见精美的珠宝古玩。
萧暄走了进去,对那些亮得晃眼的摆设看也不看,径直走到窗前的书桌后坐下。桌上已经堆放好了奏折谍报,都是荣坤在他还没到时先送过来的。他大致看了看,先挑出下午没解决完的那几份重新开始看。
杨可儿抱着小猫,在旁边拣了一张软凳,坐了下来。她十六岁入的宫,两年时间已足够让她明白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安静了。皇帝宠她,给她地位和荣耀,那她就该尽她的本分配合皇帝的一切。
她一边顺着小猫的毛,一边注视着皇帝。专心办公的萧暄浑身散发出稳重平和的儒雅之气,硬朗的五官被明亮的灯火柔化了,看上去十分俊美。
杨可儿着迷地凝视着,甜蜜地笑着,可是依旧不敢出声打搅他半分。
萧暄一直忙到深夜才停下来休息片刻。抬起头,就看到靠在屏风边呵欠连连的杨可儿,不由笑了。
“可儿?”他过去抱起她,“累了就睡吧。”
杨可儿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皇上也休息吧。”
萧暄应了一声,将她放在床上。宫女立刻过来为她宽衣盖被。杨可儿舒服地打了一个呵欠,翻了个身,安稳地睡了过去。
萧暄在她床边坐了片刻,摸了摸她柔软的头发,笑着摇了摇头,还是站起来走回书桌边,继续刚才未完的工作。
后半夜下起了雨,春雨,淅淅沥沥地打着芭蕉叶,滋润着大地。
清凉的风从窗缝里刮进来,萧暄放下笔,疲惫地眨了眨眼。守在一旁的荣坤立刻递过一杯浓茶,他摇了摇头,走出屋去。
雨不算大,淋在脸上,一阵清凉,连带着人也清醒了一点。天空黑得如同化不开的墨,人间的灯火总也不能将它照亮。
春雨一下,江湖水涨,万物复苏,多少蛰伏了一个冬天的故事又要重新开始了。
萧暄自言自语道:“还有……七天吧……”
荣坤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皇上是指皇后的信,还有七天就要来了。
每个月的念想啊。
早春天亮得比较晚,可是陆颖之打小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到了时辰就自动醒过来,怎么都睡不着。
明明这三年都是这样过来的,可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却觉得特别低落。
深蓝色的黎明里,早起的宫人小心翼翼的脚步声细得就像是雨打树叶的沙沙声。宫里长廊下一盏盏萤火般的宫灯隔着雨帘看来,分外模糊。
陆颖之今天没打算出门,也懒得打扮,只穿了家常的衣服,随意挽了头发,在窗下闲坐着。她这样看上去,显得十分年轻,还有一种人前决不会显示出来的柔弱和倦怠。
贴身宫女宝莲一边布早饭一边说:“皇上昨晚宿杨妃那儿了。不过听徐公公说,西厢的灯火一晚上都没熄,皇上怕又是忙着国事没歇息。”
陆颖之喝了口xx子,冷淡地说:“哪次不是这样?等哪天有了例外,你再来和我说吧。”
宝莲落个没趣,便换了个话题,“今天不是国公夫人进宫看您的日子吗?娘娘想好午膳吃什么了吗?”
陆颖之依旧兴趣缺缺,“翻来覆去都那几样,山珍海味吃了三年,也和青菜萝卜没什么区别了。”
宝莲到底伺候了她三年,最明白主子的心思,“娘娘,婢子斗胆说一句。您老是这么消沉也不是办法。您看这宫里,也只有您和杨妃入得了皇上的眼。杨妃她还是个没长成的小丫头,皇上宠她也是图个新鲜,最终心思还是会回到您身上的。”她压低了声音,“上次国公夫人来时就说了,她会在外头搜寻民间生子秘方,娘娘早日生下皇子。到时候,取代皇后都不是问题。”
陆颖之呵地一声笑了,无比的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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