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我们也有阵子没见了,今天就在我这里吃饭吧。”
吴十三摸摸肚子,又看到神情不友善的连城手里的寒刀,斟酌半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吴十三,离国江北名门望族吴家的十三少爷。显然他娘是一位英雄妈妈,吴十三之下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吴妈妈产量太高,质量未免有点跟不上。吴家其他孩子和爹娘一样生得端正漂亮,唯独这吴十三却长得十分抱歉。五官平凡,性格跳脱,好逸恶劳,不大受父母待见。
谢怀珉并不是以貌取人之辈。她同吴十三江湖相识,场面十分戏剧化:那时还在秦国,十三少爷春日游江,画舫美人丝竹醇酒,得意忘形之际,施展高难度吃水晶虾冻,因为技术不过关,一块点心堵进了气管里。
武功这种东西,强身健体是可以,抢救意外时却是毫无施展余地。眼看十三少爷白脸抽搐没有进气也无出气,花姑娘们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吴少爷的江湖好友段长风也满头大汗,又是点穴又是捶背,可是丝毫用处都没有。
就在段长风欲哭无泪之际,有人惊呼隔壁船上有大夫。谢怀珉就那么被他凌空掠水地拎到了画舫上,丢到了已经快休克的吴十三面前。
谢大夫也不愧是见过风浪之人,眼睛都不眨一下,问清原由后立刻虎扑上去,下手如飞,几根银光闪烁的长针扎在几个敏感的穴道,将人翻过来当胸一击,她本人张口低头凑上了吴少爷的香唇。
段长风事后回想起来还心肝脾肺一阵战抖。这一船的花姑娘也就罢了,怎么抓来一个大夫也会飞身扑过来非礼男人?他当场抽搐地想,十三啊,哥儿们我对不起你,没能守住你的清白。还没念完,吴十三浑身一震,缓过气来,从嘴里吐出那块要命的点心。
谢大夫收回手,抹了一把嘴,十分淡定地说:“十两银子。”
段长风几乎跌进河里。那厢,十三少咿咛一声醒转过来,爬了起来,发觉自己没死成,又看到对方是个俊俏的姑娘,本能使然地文酸酸道:“姑娘的救命之恩,不知如何报答?”
段长风气得几欲吐血,一句话冲出口,“人家摸了你也亲了你,你干脆以身相许算了。”
小段低估了自己哥儿们的脸皮厚度,吴十三白捡了这借口,正式地缠上了谢怀珉。而谢怀珉的脸皮只有更厚没有最厚,当场恶心扒拉地管他叫娘子,把他当冤大头逗着玩,敲诈了五十两救命金。
吴十三就这么和谢怀珉对上了胃口。非关暧昧,完全是气味相投肝胆相照的异性好友。十三少有名字,同谢怀珉提过一次,这名字肯定拗口难记,因为谢小姐听完了就丢到脑后去,还是一口一个十三地叫。
吴十三的朋友要不就是像他这样的闲散贵公子,要不就是出身优越的江湖俊才,成日聚在一起,除了吟诗作画喝花酒,没做过一点对促进社会生产总值有贡献的事——唯一贡献大概就是一掷千金进而推进了离国服务业的发展吧。
小谢大夫却是一个有追求有抱负的新时代女青年,虽然有钱,但是没闲,最开始不大爱答理这帮纨绔子弟。不过吴十三是块牛皮糖,山不转水转,率领众人找上门来。谢怀珉的厨艺在几年生活磨炼里有了质的飞跃,尤其擅长做斋菜,豆腐青菜可以做出一桌吉祥如意。十三党都是饕餮主义者,贪口腹之欲,来谢家蹭了不少饭。谢怀珉月末算账惊觉自己做了月光女神,遂大怒。好在十三党有良心,以后登门都自己带材料。
谢怀珉后来离开秦国去了离国。吴十三流连西秦的温柔乡,两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联络。等吴少爷终于厌倦了软玉温香,怀念起祖国母亲的怀抱时,便回到了离国,在离国边境之城青阳逗留着。也就这么巧,听姑娘们说医局里新来了一个女大夫,不但肯为她们看病,态度还特别好。他当时就猜是谢怀珉。结果给他猜中了。
虽然拌嘴,可是有朋自远方来,谢怀珉还是挺高兴的,于是当晚的饭菜十分丰盛,甚至还开了一坛自酿的桂花酒。
“去年最后一坛了。到了青阳,才安顿下来,又没有时间酿新的。”
吴十三忙着吃菜,嘴巴含糊地说:“你放心,以后有我的地方,我全罩着你。”
谢怀珉做了香酥鸡,吴十三和连城同时朝着鸡腿下筷子,两双筷子在盘子里打架。
谢怀珉一人脑袋上给了一下,然后把鸡腿夹到连城碗里了。
“小谢你偏心!”吴十三怪叫控诉。
谢怀珉白他一眼,“连城在长身子呢,营养得跟上。你跟他争个什么啊?”
她转身去盛饭。连城啃着鸡腿,冲吴十三得意地挑衅地一笑。吴十三气得牙疼。
连城突然大叫,“姐!他瞪我!”
谢怀珉狠狠剜了吴十三一眼,“你成熟一点!”
吴十三真是有口难辩,“这个小毛孩说什么你都信吗?”
“什么小毛孩?人家都快十二岁了。”谢怀珉得意得像在说自己儿子,“在离国,这都够服兵役的年纪了。”
“我要去服兵役?”连城忙问。
“当然不!”谢怀珉安慰他,“你是家里唯一的男丁。”
吴十三嘲笑,“说到当兵打仗就怕了吧?”
谢怀珉把盛着米饭的碗狠狠墩在他面前。
吴十三屈从于淫威,伸筷子夹菜,“这辣吗?”
谢怀珉说:“不辣。”
吴十三放心地将菜送入口,三秒过后,嗷嗷惨叫着从凳子上弹起来,满屋子找水喝。
谢怀珉立刻给他倒了一杯茶,他接过来一口灌进去,紧接着又一口喷出来,“烫!烫!”
“哎呀,真抱歉!”谢怀珉大夫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赶紧又端来另外一杯水。
这下没问题了,喝了很清凉。吴十三缓了过来,哎哟哟地叫唤,“小谢,这玩意儿味道真怪,是什么?”
谢怀珉说:“漱口水。”
吴十三奔去外面吐。
当然不可能是漱口水。可怜吴少爷同谢大夫认识一载多,还不熟悉她信口开河天马行空的说话习惯。
不过吴十三也不是头一次吃这个亏。谢怀珉这种歹毒之人,时常趁吴公子前来蹭饭之时,借着做饭菜之便,行下药之事,以达到新药人体试验的目的。吴十三对谢氏制药也算是做出了不小的贡献,什么七日缠绵散,什么百里飞霜,都少不了吴少爷的功劳。
一顿饭菜下来,盘子都见了底。连城年纪小,被谢怀珉打发去睡了,剩下两个大人在喝酒。
吴十三越喝反而越清醒了,人也正经了许多。
“小谢,你打算把这孩子一直带在身边了?”
谢怀珉嚼着花生米,“带着了。跟着我他安全。”
“他可不像老黑,捡来随便养养就行了。”
“他当然不是老黑。他是一个大活人呢!”谢怀珉说,“这孩子的娘在世时很照顾我,时常送吃的,还帮我补衣服。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再说,他无亲无故,我还能把他赶到大街上不成?”
吴十三看了卧室一眼,“谁说他没亲没故了?他还有外公,他爹的部下还在东北边陲守国门呢。”
谢怀珉嗤笑,“他外公要肯认他,他们母子会落到那田地?他爹的故人肯收留他,他会选择投靠我?”
吴十三抿了一口酒,“你性子倔强,我是说不动你的。那你打算怎么办?”
谢怀珉摇头晃脑道:“工作啊。做我的本行。”
“过腻了流浪的生活了?”
“哦,我只是想有朝一日凭借自己的真本事亲眼看到国库珍藏的医学书籍而已。”
“你还真没追求。”
“彼此,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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