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有句话,叫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中国人也有个更加激烈的词,叫至死不渝。我同萧暄,还没有至死不渝,但是已经足够荡气回肠,让我回味终生了。
我走出皇宫。
天空很高,蓝天白云,大地很空旷,积雪已扫尽。我深深呼吸。严冬清冷的空气刺痛着我的气管,让我头脑一阵眩晕。
接下来,该怎么办?
“谢小姐?”
我转过头,陆颖之诧异的面孔出现在马车帘子后。
“你怎么就这么走回去?你家下人呢?”
我平静地看着她,以往的嫉妒、厌恶,还有一点点羡慕,现在全部烟消云散了。
我走了,她却留了下来。如果我们之间有竞争,到底谁才是赢家呢?
我冲她笑了笑,平静地说:“你知道你将来的道路充满风险与寂寞,你还会坚持下去吗?”
陆颖之微微一愣,立即反应过来。她了然笑道:“谢小姐,我父亲没有逼我,我喜欢皇上,所以我才选择这样做。他是英雄男儿,也会是千古帝王,所以我必须足够强大,才能有资格站在他身旁。”
可不是吗!
“的确,你已经证实了你的能力。”
陆颖之笑着摇头,“这话由你说出来,可真是讽刺。的确,别人看我,身份高贵,风光无限。皇上宠爱你,把你保护得滴水不漏,让你可以有工夫坐在那宁静安详的小药房里不知今夕何夕还要抱怨皇上冷落了你。你可知道,那舒服的生活都是因为有我替你挡在前面。大齐贵胄几何多?谁家不想自己的女儿得到皇上的青睐?我的风光,你的安逸,都是我承受了多少明枪暗箭换来的!”
我忍不住反驳,“我又没求你挡在我前面!”
陆颖之脸上立刻有点挂不住。
呵,你抢我男人,还反过来希望我有愧疚感,什么荒唐逻辑?
我笑道:“我虽然没有一个手中兵权滔天的老子,可我也不是一个娇滴滴一碰就碎的女人。京都、西遥、赤水、辽国,最后再到这里,两年多的时间,可不是在小药房里熬熬药、发发牢骚就可以度过的。”
陆颖之虚伪地笑着说:“谢姑娘何苦呢?忍一口气,海阔天空。皇上是恋旧的人,就连已为他人妇的秦翡华,他都接去别院照料。将来不论来了多少新人,皇上对你想必自是不同的。”
秦翡华?她同我提这个名字显然没安什么好心。
我不买她的账,“坐在后宫等男人宠幸,我可没那么低贱。”
陆颖之脸色刷地发青,“若是嘲笑我能让你走得轻松一点,那就随你吧。”
“损你得不到任何乐趣,陆小姐。”我道,“更何况,走了我一个,还有千万人。你的苦恼何须我来制造?”
早就该撕破脸了。维持冷漠和客套是教养,可是憋久了也会生癌。做人何苦总同自己过不去。若能选择,当然是宁愿让别人不舒服。
我们俩,一个车上,一个车下,深深对视,火药味逐渐加重。
陆颖之僵硬地笑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他还会有很多女人。你只不过是一个过客,你不停留,多的是人为他停留。走得潇洒。将来后宫佳丽无数的时候,他会记得你多久?”
我淡淡地说:“你思维逻辑有问题。我人都走了,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他记不记得我,关我什么事?”
陆颖之抿紧唇。
我说:“我同你人生观、价值观有很大的不同,和你交流真困难。”
陆颖之直直盯住我,一字一顿道:“谢小姐,愿赌服输。”
我朗声道:“我没有同你赌!萧暄不是你我斗争的筹码。你我目的不同,根本就没赌的必要。”
陆颖之讥讽道:“是。你要的是爱情。”
我亦笑,“我要的爱情,我已经得到了。而你要的权力与荣华,真的到手了吗?”天下还有那么多贵族女子会奔赴这里,争斗抢夺,旧人退场又有新人登台,永无止息。纵然你今日得了手,但又能坚持多久?
陆颖之骄傲地抬着头,说:“你或许不屑,但这是我选择的道路。”
骄傲要强的陆小姐,刚硬,好胜,过分自信,唯我独尊。这可是你犯下的大错。追求男人,靠的可不是强硬的手腕。
“希望你。”我斟酌着说,“希望你,不后悔。”
陆颖之嫣然一笑,别有深意地道:“我也希望你不会后悔。”
我转过身去,一步一步离开。离开这座恢弘的宫殿,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就在这时,身后宫门轰隆一声突然大开。我转回头,看到里面冲出一匹高头大马,直直地冲我而来。
我发呆之际,萧暄已如旋风一般策马到我面前,俯下身来。我眼前一花,腰上一紧,被一双大手猛地拽上了马背。我倒抽一口气。萧暄紧抱我在怀里,喝了一声,玄麒扬蹄长嘶,狂奔出去。
“你要干什么——”我转头大喊。
萧暄用力将我拥住,急切而火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他那时说的话,我这一辈子都记得。他在我耳边说:“我们逃吧!”
天地之间,风声、人声,统统消失。
过往景物,阳光白雪,全部化作无形。
我有那么几秒彻底失去了知觉。然后,像是冰雪在烈日下融化一般,感觉到一股温暖包围着我,身体、灵魂都被一个人用尽力气拥抱住。
汹涌火热的感情在胸口冲撞,激得眼泪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我觉得自己这一生已足矣。
伸手拥住这个人,头埋进他的怀里,闭上眼睛,由他将我带去天涯海角。
玄麒一路狂奔,我俩又衣着华丽,沿途路人纷纷回避。经过城门时,士兵根本不敢阻拦询问。萧暄一手抱我,一手紧握缰绳,对下属的惊呼声置若罔闻。
他带着我冲出城,风驰电掣,一秒也不停息,急切得就像在逃亡一样。
我们的确是在逃,逃离这繁华的都市,逃离这繁冗的人事,逃离这纠缠不清的感情,逃离沉重压抑的命运。
田园农舍渐渐出现在视野里。
冬雪覆盖着田野,路上人迹稀少,身后也并没人跟踪。可是萧暄还是依旧快马加鞭。
风在耳边呼啸,我紧抱着他,感受着他身上传递来的温暖。
我们又继续跑了两个多时辰,玄麒脚力快,已经离开京师几百里。萧暄这才收了缰绳,让马儿慢了下来。
我依旧依偎在他怀里,一言不发。
萧暄低头吻了吻我额前的碎发,“累不?”
我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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