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巷战经过了几个时辰,总算完全平定,蕲年宫伤痕处处,咸阳城近乎半毁。叛贼全部被俘,只有嫪毐一人逃脱,嬴政下令加紧追捕。
宫中近侍开始整理平叛后凌乱的痕迹,百姓也开始慢慢重建自己的家园。
宫殿可以重建,家园可以重建,可是失去的亲人再也不可能复活,留给人们内心的伤痛即使经过岁月的流逝也永远不可能平复。
北风呼啸,很快吹干了地上的滩滩血迹,吹散了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吹走了天空中飘荡的浓烟。
嬴政在虎贲军的护卫下,在群臣的簇拥下,轻轻拉着寒芳的手,缓步走在满是创痍的大街上。
一行人所到之处,百姓抹着眼泪跪下行礼,却没有人嚎叫痛哭。他们尊敬他们的大王,他们知道这场战争是因一个叫嫪毐的人而起。他们痛恨嫪毐,痛恨嫪毐毁了他们的家园,毁掉了他们原本幸福平静的生活。
嬴政停下脚步,转回头对跟在身后的蒙武吩咐道:“从国库中拨些钱粮,帮助布衣黔首重建家园。”
“遵令!”蒙武躬身领命。
寒芳不经意瞥了一眼吕不韦,看到吕不韦一脸的落寞,低着头,眼神中全是无奈,无奈中似乎还有些欣慰。
巡视了一周,不知不觉走到了成蟜的府邸。
嬴政望了望府门上歪歪斜斜的匾额,深吸了一口气,沉声命令:“所有官员回到岗位上,各司其责,清理战后事宜,明日早朝如实上奏。”
众大臣行了礼躬身退下。
寒芳和嬴政轻轻迈步进了成蟜府。
树倒猢狲散,成蟜的家仆听说成蟜谋反而死,纷纷卷铺盖逃走。偌大的府内,走半天遇不到一个人。府内的东西被人趁乱席卷一空,只留下空荡荡的房子,斜挂在上面的残破门窗在风中忽闪作响。
迈步走到成蟜的卧室。空荡荡的床榻上已经看不到那张傻呵呵的笑脸。几口箱子敞着箱盖,箱内的东西散乱了一地。
寒芳蹲下身拾起一个被摔碎的面人,看着支离破碎的面人,黯然神伤。
嬴政走到箱子边,往箱子里瞅了瞅,弯腰从箱子里拿出一把小木剑,默默看了片刻,颓然地在箱子上,眼睛望着屋外,无限感伤。
二人一个蹲着,一个坐着,都没有说话。只觉得屋内阴冷得像冰窖一样,心也被冰冻了。
嬴政抬头看看西垂的斜阳,把地上散乱的玩具拾起,逐一放进箱内,挥手传进虎贲军,吩咐道:“把这几个箱子抬回宫。”
寒芳抬头看到窗后一株梅花开得正艳,迈步绕到房后,站到梅花树下,仰头静静看着,忽然听到隐隐有哭泣的声音,忍不住循声找去。
后院一间厢房内,几个妇人抱着几个孩子正在低声哭泣。最大的孩子也不过两、三岁。最小的只有几个月。
嬴政也跟着寒芳踱到后院。
几个妇人看见来了人,都缩在一起惊慌地看着,看到嬴政更是大吃一惊,恐惧地向墙角慢慢靠拢。
寒芳蹲下来,轻声问道:“你们是不是成蟜的家人?”
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妇人抽泣着点点头,顿了一下惊恐地说:“大王饶命!”此话一出妇人都哭了起来,孩子见状也放声大哭,一时间哭喊声一片。
寒芳和嬴政明白了,虽然成蟜没有正式娶妻立妃,但这些都是成蟜的姬妾和遗孤。成蟜出了事,家仆全部逃亡,只剩下这些妇孺无处可逃,躲在这里暗自垂泪。
嬴政也蹲下身,温和地看着他们道:“寡人曾经说过,成蟜没有谋反,他的爵位由其长房世袭。”
这些妇人一听一个个失声痛哭,各自搂着自己的孩子,以头碰地。
安置好这些妇孺,二人心情沉痛地离开成蟜府。
路过快乐豆坊,寒芳情不自禁停下了脚步,惘然若失。
“你要是想进去,我们就进去看看!”嬴政理解地说。
寒芳点点头。
屋内的摆设被人踢得凌乱,稍微值钱一些的东西都被仓皇逃窜的叛军卷走。
寒芳蹲下身,就像拾起已经破碎的记忆一样,一点一点把东西放在原处,想要把记忆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嬴政也帮忙收拾着。
寒芳把屋内的摆设恢复成了原样,呆呆坐在几案上,脑海中一片空白。
“你在想什么?”嬴政蹲在她身边轻轻问。
“我在想就是成蟜带你来了这里,我们才认识的。”寒芳言不由衷地回答。
嬴政心里一紧,半晌没有说话。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夜幕悄悄降临。
“晚饭我们在这里吃,好吗?”嬴政征求寒芳的意见,“我们自己动手做。”
“啊?哦!”寒芳心不在焉地答应。
嬴政淡淡一笑,出门吩咐虎贲军去准备材料。
寒芳点燃桌上的油灯,回头却看见快乐豆坊的牌匾还静静躺在墙角。她慢慢走过去,缓缓蹲下身,抱起牌匾,盯着“快乐”二字,把牌匾又慢慢放下。快乐已经不存在了!她把字面冲里翻了过去,赫然发现,在牌匾的背面写满了大大小小的“爱”字。
寒芳心里猛地一惊,这是浩然的笔记!他来过这里?那天我没有看错!那个身影确实是浩然!我的直觉没有错,浩然真的在我身边!浩然何时回到这里写下了这些字?他为什么要躲着我?浩然,你在哪里……
屋外传来脚步声,寒芳怕嬴政看见,忙镇定心神把牌匾放好,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在不断地揣摩着思索着……
从昨晚到现在二人一直都没有休息,却都没有一丝睡意。
寒芳在厨房忙碌着,嬴政熟练地给她打下手。二人都没有说话。
吃完饭,寒芳站在桃花树下看星星。人生有多少奇遇呀?奇异地穿回来,奇特地遇到浩然,奇妙地爱上浩然,最后浩然离奇地失去踪影。寒芳望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酸甜苦辣一起涌上心头……
嬴政轻轻地走了过来,柔柔地问:“在看星星吗?”抬手给她披了件披风。
“嗯!”寒芳轻轻应着:“我在回忆往事。我记得我曾经在这里和成蟜吵过架。”她已经开始学会对嬴政撒谎。
嬴政和寒芳并排站着,回忆着说:“你曾经在这里对我说过,只愿一生爱一人,二人相守一辈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你还记得吗?”
寒芳苦涩地笑笑,她当然记得那天晚上,也就是那天晚上自己有了和浩然相守一辈子的冲动。
嬴政转过身,凝视着寒芳,轻轻拉起她的手,含情脉脉地说:“芳,我……”
还没等嬴政把话说出来,寒芳笑着打断:“时候不早了,我累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嬴政欲言又止,生是把话咽了回去,点点头说:“好!”
二人回到蕲年宫,王翦已经等候多时。
王翦看到二人走进来忙跪在地上迎接。
嬴政沉声道:“进来吧!”
“是!”王翦朗声答道。
在灯光下,嬴政第一次认真打量了王翦,见他三十多岁,全身铁甲,身材魁梧,长着一张相当英俊的脸,神情非常威猛。
嬴政一见他就有好感,忍不住赞道:“好个一表人才!真是一员虎将!”一边夸赞,一边呵呵笑着踱至王翦身前,端详着说,“这次多亏了你机智,寡人记你头功!起来吧!”
王翦忙叩头道:“谢大王!”停了一下说道,“启奏大王,咸阳城已经全部封锁,王宫警卫也已经安排完毕。雍地也已经调兵前去包围封锁。”
“好!很好!你先退下吧!”嬴政点点头。
“是!”王翦躬身退下。
嬴政看着王翦的背影,欣赏地说:“芳!我看王翦虎背熊腰,目如闪电,气宇轩昂,将来一定会有一番大作为!”
寒芳笑道:“将来他会为你剿灭赵、楚,降伏百越,统一天下立下汗马功劳,成为秦朝第一位猛将!”
“哦?你何以如此肯定?”嬴政充满好奇。
“因为——因为我会看相!”寒芳信口胡诌道。
“哦?”嬴政笑眯眯地伸过脸来,打趣道,“那你也帮我看看?看婚姻。”
寒芳瞪着眼睛嗔道:“我不会!刚平定了叛乱,你还有这份好心情?有这闲心就想想你下一步如何做吧!”
嬴政扫兴地说:“我早就已经想好了。”拍了拍胸口又道,“都装在这里了。”
寒芳知他所言不虚,往榻上一倒也不言语。
嬴政站起身,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梦幻般的夜空,嘴角带着浅浅的笑,喃喃地说:“芳,你说得没错,你说过我的启明星很快就会升起!现在它就要升起了。”在心里面却问自己:我的另一颗启明星何时才会升起?
东方的启明星缓缓升起。
嬴政换了朝服:“芳,你真的不想跟我一起去吗?”
“从今往后你就亲政了,别再说这孩子气的话!”寒芳帮嬴政系好了腰带。
嬴政无可奈何地笑笑,转而有些兴奋地说:“我忍耐了这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我早说过会有这么一天!”寒芳笑着在他腰带上挂了一块玉佩,顿了一下嘱咐道:“记住,善待你身边的人。”她像第一次送他上朝一样送他出门。
嬴政开心地笑了。他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出大殿,走向朝堂。这是他加冕后第一次上朝。他要显示出他绝对的君主权威。
寒芳不止一次地看过嬴政上朝,可是这次她知道,从今天起,嬴政就可以施展他的理想和抱负,成为一个真正的君主。她禁不住想:嬴政已经亲政了,我也该走了。他有他的梦想,我也要去追求我的梦想。我不想改变历史!我也没有这个能力,就像我没有能力去挽救成蟜一样。我只想简简单单、快快乐乐地生活。
抓捕嫪毐的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一时间整个咸阳城内,风声鹤唳,草木皆“贼”。
两天过去了,尽管官家民间、军队百姓,人人日夜都在全力搜查,嫪毐这个名字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可是嫪毐却像轻烟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嬴政眯着深邃的眼睛望着窗外,他知道嫪毐一定在那个地方。他不愿意和那个人有正面冲突,可是这一天还是来了。他仍旧摆脱不了投鼠忌器这个问题。
他还知道如果自己不亲自过去,其他的人根本不敢踏进那个地方一步。经过反复的思考,他终于下定决心,咬牙做了个决定:釜底抽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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