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青衫推开小小的门面,带进淡淡的潮气。斗笠压得极低,只叫人看到隐约的下颌和下垂的发丝,大约是扎了江湖儿女再寻常不过的发髻。
极消瘦的身子坐在了临河的小座上,苍白的手推开糊着白纸的窗,蜿蜒流淌的水泛着碧色,丝丝雨滴在河面沾起涟漪,荡漾开去,若是深究到一个人心底,大约谁都是这般柔软,一如这水。
他摘下了斗笠,抿了一口茶,随手搁下的长剑上古意盎然的篆刻,“授衣”。
“客官要什么?”老婆婆目光掠过那把剑,却恍若不见,笑着问他。
“来碗面吧。”他道,清冷一若这节候,似乎能寒进骨子里。
“要什么浇头?”老婆婆依旧笑着,银发闪耀,微微眯起了眼睛,眼角的褶子更多。
“随便。”他抿起嘴角,在峻肃的容颜上刻下一道刀锋。
老头慢慢的端出了一大碗面,边笑边道:“来尝尝,鳝丝面,热着顶好吃。”
碧绿的青椒丝,煎的嫩黄的豆腐丝,爽滑香嫩的鳝鱼肉,他只看了一眼,筷子挑起一撮,吃下,浑然没觉得如何美味。老头子摇摇头,“可惜了,糟蹋一碗好面。”
“老丈,可有客房么?”他问。
“有的有的。”老头忙不迭的点头,“最近下雨,被子潮着呢,客官担当些。”
淅沥的小雨在这默夜里分外的叫人清明,寒意袭到身上,唯有眼前的一豆烛光,颤颤巍巍,守护着单薄的暖。
分明记得,她在这夜里,隔着油黄的灯光,手执棋子,笑语盈然。
闲敲棋子落灯花,她笑着说这句诗真好,说着拿着黑子敲敲桌面,灯花果然摇晃颤动,片刻后更加亮堂,越发衬得她明眸皓齿,尤其那眸子,流光溢彩,直欲漾出晶芒。
他笑,每次忆回那些片断,他总是笑。
这世间,还有什么能让他笑?
握惯刀剑,淡看生死,沉稳幽邃的黑瞳却在触及那幅薄绢时微微收缩。
泛起淡黄的卷帙,娟秀柔软的笔迹,透着一丝挣扎和绝望。
“竹风榈雨寒窗滴。
离人数岁无消息。”
他推开窗,任雨丝飘忽到脸上,背影挺拔孤傲。青衫落拓。
所剩者,唯有手边这把依然坚硬冰凉的剑,可是再多的热血也不能温暖起来了。
错过了,终究还是失去了,那么便怨不得谁。
又岂是一个“悔”字可以带过?
他忽然听到楼下的絮语。
“老头子,明天天气好了,咱们把那笋子拿出来晒晒?”
“嗯,明天再说。”
老婆婆猛然间发怒了:“瞧你那怠惫样,不知道当初看上了你什么。”
几下老头子的呻吟声,大约是挨了打。
他猛的闭眼,似乎怕眼里的悲伤决堤而出。她拉着他的手,说:“我们要一起老,老的走不动。”
那时自己说:“那你不能欺负我了?”
她笑,“哪能呢?老成那样,我还是要狠狠地欺负你。”
天果然晴好了。
他出门,回头看看在往匾箩上放笋子的老丈,紧了紧手中的剑。
老丈看着那个背影,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到老婆婆身边。
“那柄剑……”他说,望向老妻。
老婆婆神色温和,反手握住丈夫的手,“我怎么会不识得呢?”
“授衣啊……”他叹气,“会极门下,怎么净出痴心孩子?”
老婆婆笑,望着老伴,嘴角微微翘起,依稀可见昔年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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