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那个男人降落在一座高塔之上。他看起来有一点疲惫,但仍保持着冷酷的风姿。他为她指点着夜色中隐隐重重的塔影:“这里是千塔之城布拉格,我们在这里休息,然后驾马车前往城堡。没有人被允许在加尼米德大人的领地上空飞翔。”
驾马车?杨瑞在一瞬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回了中世纪?还有,他说什么?这里已经是布拉格了?天,简直比波音747还快!她疑惑地抬头望向夜空,凛冽的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却无法吹散她心中的不安,只是将它散布在无垠的虚空之中。
车轮轧过松软的草地,两道车辙自山麓幽暗阴森的黑森林通向高大深黯的喀尔巴阡山脉。山路陡峭坎坷,黑色山岩峥嵘嶙峋;橡树憔悴的枝干结满了果实,诡异莫名。马车猛地拐弯,杨瑞发现他们已驰上峭壁,一座似已倾颓的城堡孤零零地踞于顶端,傲视苍穹;它那耸立的塔楼与拱顶映衬着凄清的星夜,显得宏伟而荒凉。对于她而言,这座黑黢黢的、越来越近的古堡更像是巨大的冥兽,准备吞噬一切。
杨瑞心里大骇,难道这里真的是吸血鬼的老巢??
城堡外墙上插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男人示意她下车。
只见他低声念了一句咒文,大门悄无声息地向左右滑开。杨瑞跟随他踏上巨石铺就、带着干枯青苔的石阶、穿过火光烁烁的前庭,不由自主地茫然四顾:斑驳的石墙上规列着残缺的石像:圣母像双手合十,头巾低垂,神态庄严;骑士像腰悬重剑,身着铠甲,有些失去了头颅,似乎是在战场上为敌人削去一般。两座雕像之间都燃着火把,摇曳的红光使得这些雕塑看来像是地府游荡的怨灵,随时会睁开他们阖着的双眸,用不怀好意的目光追随不速之客的行踪。松枝燃烧的香味混合着潮重空气的霉味,雾霭一样的灰尘在整个古堡内悠悠沉浮。
男人带她来到空旷的大厅。紫红色大理石地面上铺着奢侈但陈旧的土耳其地毯;光泽黯淡的枝形烛台上粗大的蜡烛静静地滴着烛泪,火焰苍白;盘旋的阶梯通向幽深的黑暗。她按下心中潮动的惶惑步上楼梯。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到底是什么,她甚至怀疑也许自己不能活着走出这座城堡。每走一步,两边的墙上便自动燃起一对火把,在猩红色地毯上投下两重模糊交叠的影子,却丝毫无助于照亮前方那浓重近乎固体的黑暗。
四周在刹那间寂静如死。风声,火焰声,消失无踪;但身体每一个动作所发出的声响却被无限放大。她犹豫了几秒,还是别无选择地向前走去,这位于城堡高处的巨大厅堂,左右两面全是高耸的落地窗,窗外黑夜深邃。斜斜洒入的清辉是唯一的光亮。一个男人就在这冷色月华的尽头独自端坐。宝座高高的椅背寂寞地在他背后延伸。让人联想起圣母院那华丽枯寂的祭坛。
杨瑞攥紧了自己冒冷汗的手心,难道这个男人就是加尼米德?
“欢迎你来到这里。”他缓缓地开了口,低沉的声音仿佛地底下的矿石相互撞击。
“你——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哪里?”她大着胆子问道。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了头看着她。在昏暗的烛光映照下,杨瑞也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他看起来决不超过二十五岁,但予人的印象却全然是苍老——岁月没有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刻下痕迹,却沉淀在他那深不可测的双眸中——她最初以为那是暗夜一样深重的墨色,然而他的眼瞳是紫金色的,一种冷冰冰的、无从琢磨的深紫金色。任何人都无法从这对目睹过多少个世纪众生沉浮的眼眸中探询任何感情的的波动。他的头发是奇异的苍绿色,犹如浸在缥缈月色中的、只在夜晚舒展寂寞枝叶的植物。
非人类,绝对是非人类!她的脑海里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这里是密党的秘密基地,我就是密党的首领加尼米德。”他的唇色苍白,仅在上下唇合抿处有莲花花瓣末梢那般浅淡的红色。
听到这个确切的回答,杨瑞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是因为她够淡定,而是因为真的被吓到了。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吸血鬼的大boss居然亲自见她?这也太吓人了吧!难道是因为知道了她的来历要解决后患?还是说要慢慢折磨她,以此威胁北宫家?
“为……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她忽然有一种也许真的回不去的不详预感。
“听说你是叶幕即将初拥的对象?”他慢条斯理地问道。
听到他问的话,杨瑞那原本紧张到爆的心情倒稍稍舒缓了一下,还好还好,说不定这位首领大人要见她就是因为那件事。
反正只要不被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就好了。
“我想这是个误会吧。我并没有成为血族的打算。”一旦心情有所放松,她的态度也渐渐变得自然起来。
“叶幕是我十分器重的亲王,所以他所选择的初拥对象必须经过我的同意,如果不合格的话,我会让她立刻消失。”在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神更是深不可测。
杨瑞的背后嗖的冒起了一股凉气,赶紧再次摇头否认,“我真的不想成为血族,我只想做普通的人类,叶幕他只是开玩笑而已。”
“那么你现在有两条路,一条是被我所认可,成为血族一员,另一条是不被我认可,成为我的食物。你觉得那条路比较好些?”
诶?杨瑞的头皮一麻,这两条路怎么听怎么都是死路。虽说她有少许血族的血液,可要是真变成他们的一员,可真是没有出头之日了。“呃——加尼米德大人,我觉得还是放我回去会比较好些,今天我什么也没见过,什么也没听到。你说怎么样?”
“你有三分钟的考虑时间。”
“加尼米德大人,你这是威胁吗?现在到处都讲究民主自由,加入还是不加入血族也应该自愿吧,你不能因为叶幕的一句玩笑话就逼我做出选择啊,这对我一点也不公平。”
“还有一分钟。”
“这么快……”
“时间到。”他缓缓抬起了眼,“你做出决定了吗?”
杨瑞一咬牙抬起头正要说话,忽然感到周围似乎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冰冷气息涌动,水晶般发亮而有质感的空气在烛火周围奇妙的颤动,仿佛石子在池面引发的,一圈一圈振幅不断增加的波纹。
“我看她还是成为食物比较合适。”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防地从天花板上传来。
杨瑞一愣,这个声音不是——她急忙寻声望去,只见一个银发男子正双手交叉叠放在胸前,悠然自得地倒吊在天花板的水晶灯上。
她的脸轻微抽搐了一下,为什么这位叶幕亲王每次出场都那么有个性?
“你来得比我想象的快。”加尼米德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出场方式——
冰冷的风牵动着徘徊不前的积云,月亮得以在这些许的缝隙张望片刻。浮云游走,窗外,一束谧静的月光淡淡抚过,映在叶幕的脸上,为他勾勒出了一种诡异的美丽。即使是戴着那副形影不离的墨镜,也丝毫不减他的风采。
“凯里斯特的消息不是传得更快。”叶幕轻轻晃了晃身子,又瞥了杨瑞一眼,“你都不知道这个女人有多野蛮,就算要找个初拥对象,我也要找个温柔单纯又听话的,找她这不是给自己添麻烦?不如还是把她当成食物省心的多。”
“你做出选择了吗?”加尼米德面无表情地望向杨瑞。
杨瑞目光一转,正好瞧见叶幕对她努了努嘴,似乎是示意她照他说的选择第二条死路。除了这两条死路,第三条就是硬拼,那更是死路中的死路。这样的话那还不如信这个家伙一次吧。她犹豫了一下,无可奈何地开了口,“总之,我不想成为被初拥。”
“这样的话,叶幕,她就任由你处置。”加尼米德似乎有些失望。
“哦,既然任由我处置的话,那什么时候想吃就是我的自由了,”叶幕狡黠地一笑,“我决定等她减了肥再说,不然咬到一嘴油会影响我的食欲。”
杨瑞摸了摸自己尖尖的下巴,不由暗暗感慨了一下,活了二十年,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说要去减肥……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家伙还是帮了她,至少把死刑改成了死缓。
加尼米德像是预料中般地微扬起了嘴角,“叶幕,这就是你唯一的弱点。”
叶幕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没有说话。
“叶幕,你先在这里等一下,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加尼米德站起了身往里面的房间走去,走进去的时候他顺手关上了门。
若大的厅里就只剩下了杨瑞和叶幕两人,更确切的说,应该是一人一鬼。
“我说你这个样子不累吗?”她不解地打量着眼前的倒吊男。
“一点也不累,舒服的很,你想试试吗?”他神情轻松地回答道。
“我才不要试,我又不是蝙蝠。”她犹豫了几秒钟,还是低低说了一句,“刚才……谢了。”
“谢我?”他一脸莫名,“谢我什么?”
“刚才你不是……”
“刚才可是你自己做出了选择,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食物了。至于我什么时候想吃,那就随我高兴,明白吗?”
“你在开玩笑吧?”她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你——”杨瑞也不知道他到底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索性扭过了头不去理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可加尼米德却一直没有出来。
就在这时,从里面房间里忽然传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异样的低呼声,随即就归于沉寂。叶幕脸色微微一变,立刻从水晶灯上跳了下来,身形一晃,已经到了那个房间的门口。他伸手想拉门,但那扇门却好像铜墙铁壁一样,丝毫不动。
“加尼米德大人……”他唤了一声,见没有回应,只得用了魔法才将那扇门打开。
门刚一打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就充斥了整个大厅。
杨瑞捂着鼻子朝叶幕望去,只见他静静站在门口,牢牢盯着房间里,脸上流转的表情是她从未见过的。当她走到叶幕身后将脑袋往里一探的时候,就在那一瞬间,一种名唤恐惧的冰冷黑暗自她的体内升起,就像她第一次看到吸血鬼,不,第一次看到夜魔,不!远远超越那些的恐惧……她忽然感觉不到躯体的存在,眼前只有一片浓烈的血红色。
那是她一生中所见过的——最恐怖的画面。
地上……到处都充斥着鲜血和残破的肢体,手臂,腿,胸部,每一部分肢体都被残忍地扔得到处都是,而被扔到角落里的那颗人头竟然还在轻轻滚动着,苍绿色的头发上沾满了粘稠的血迹……
“啊!!!”当看清那颗人头时,杨瑞不禁低呼了一声,这不是加尼米德吗!怎么会这样!
叶幕一个箭步跨了进去,捧起了那颗人头小心放在一边,立刻埋头在一堆残肢中搜索起什么东西来。而此时门外的守卫们因为听到惊叫声也急忙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银蓝色头发的男子。他一看到眼前的情景也不由神色大变,冲到了加尼米德的头颅面前喃喃道,“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他一改之前的冷若冰霜,猛地揪住了叶幕的衣领,“叶幕,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特,难道你自己看不出发生什么事了吗?“叶幕面无表情地从地上拿起了一样东西,那赫然竟然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只听扑通一声,有一颗亮晶晶的东西从那颗心脏里掉了下来。
苏特立即眼疾手快地捡了起来,一脸诧异道,“是银子弹?”说着,他猛的攥紧那颗子弹,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不可能,这种东西根本近不了加尼米德大人的身,大人怎么可能被一粒小小的银子弹杀死……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叶幕盯着那颗银子弹,脸上的神色却是少有的沉静。是的,这个世上几乎就没什么人能杀死加尼米德,到底是什么人如此轻易地用一颗银子弹就杀了密党的首领?他眉锋一敛,极快地扫视了一遍四周,这个房间平时是绝对没有人可以进来的,就算是加尼米德朗西斯也不能例外。
如果凶手在这里杀害了加尼米德,他也不可能离开得这么迅速。除非是用了——瞬间移动。
但是这个世上,能用瞬间移动的人并不多。
“这个世上又有几个人能杀了加尼米德大人,这根本不可能!”苏特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冷地指向了叶幕,一字一句道,“这里刚才除了大人以外就只有你和这个女人,你来之前大人还好好的,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这未免也奇怪了吧。”
叶幕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是在怀疑我吗?”
“你是加尼米德大人最信任的亲王,要想趁他没有防备的时候偷袭他也并不是困难的事情,”苏特又指向了杨瑞,“是不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关系?为了人类女子而杀死血族同伴的事,你的父亲不是没有做过。”
“你的想象力总是用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地方,苏特。”叶幕似乎微微掀动了一下睫毛,往前走去,在经过杨瑞身边的时候,低声说了一句,“还不跟我走。”
“没说清楚就别想带她走!”苏特的手中忽然化开了一道银蓝色的光芒,笼罩住了整个天花板,只见被光芒照射到的地方迅速地被冷冻起来,犹如疯长的树藤一样从天花板蔓延到了地面上,整个房间转眼之间就化为了一片冰天雪地。
杨瑞惊骇地望着自己被冻结的双脚,心里暗暗倒抽了一口冷气。
苏特冷冷瞅着他们,“在我的无限冻结空间里,你们就别想出去了。这个女人要留下,说不定加尼米德大人的被害和她有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