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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 夺情篇 第60——61章

  第六十章

  二阿哥……要锡保……?

  这话……我怎么听着别扭呀?

  我顺着众人目光慢慢转身,看到锡保不知几时已站到我身后。

  “你忘了拿这个。”锡保眼睛看着我,他的神情十分宁静,好像完全没有听到二阿哥说话。

  我犹豫一下,最后还是摊开掌心,道声“有劳”,让他把那一瓣连皮的橘子放在我掌心。

  锡保绕开我,向二阿哥那儿走过去。

  二阿哥跟锡保掩在一旁,低声商议了一会儿,公布他们决定登台演出《空城计》,二阿哥自荐扮演诸葛孔明,锡保饰司马懿。

  《空城计》出自《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又称“失空斩”,乃是一出与诸葛亮有关的戏,故事取材于小说《三国演义》第九十五回——“马谡拒谏失街亭,武侯弹琴退仲达”:司马懿乘胜取诸葛亮驻地西城。因精锐部队俱被遣出,西城空虚。在万分危急之中,诸葛亮定空城之计,令将城门洞开,只带二琴童自坐城头,抚琴饮酒以待司马。司马懿兵至城下,见状生疑,素知诸葛谨慎,怕中诸葛埋伏,不攻而退。及至探明西城确是空城,立即回军,诸葛亮已调来赵云,惊退司马。我近几月跟在康熙身边,着实看了不少名戏好戏,外加前不久在畅春园金桂轩戏楼刚看过这出,也算熟悉。

  二阿哥果然很会挑戏,“诸葛大名垂宇宙”、“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被誉为“三代以下第一完人”、集“三达德”——立德、立功、立言于一身的诸葛武侯,千古风流、羽扇纶巾、有美兼备,书中描写相貌又是“容貌甚伟”、“面如冠玉,飘然有神仙之态”,什么好处全给二阿哥占光了。

  反观司马懿一角,诸葛亮生平对手前有帅哥加天才的周瑜,后有欺骗曹魏三代君臣的大阴谋家司马仲达,虽然史称其“天姿迈杰”,比之诸葛孔明可就是生儿子没屁眼的奸人一个,真是陪二阿哥读书难,唱戏更难。

  康熙就爱听《空城计》,十分高兴,因场内戏装什么都是现成的,催二阿哥、锡保分头到里面上了扮相出来亮一亮给他看,却引得众人哄堂大笑,原来他二人不知在里头捣的什么鬼,化妆服饰都对,只是耳朵上挂的胡子错了套儿。

  京剧里男子一到三十岁以上,就都戴胡子,也叫“髯口”,“胡子”很讲究,名称也很多,比如只有三绺的“黑三”、“白三”,还有“白满”、胡子繁密不分绺的“黪满”等等,锡保的司马懿是花脸,也还罢了,可是二阿哥扮演羽衣纶扇的诸葛亮,却戴了司马懿的胡子,叫人如何不笑?

  他两个对望一望,当场把胡子摘下来换了,偏偏二阿哥又嫌诸葛亮的胡子不合他尺寸,宫内专掌戏乐的南府总教习太监给他连取了几副胡子试戴,均不满意,只好令人专程跑回后宰门南府去取存货。

  但一来一回要费时间呐,二阿哥总不能就这么光着嘴巴上台唱戏?可不唱又怕冷场。结果还是锡保聪明,建议在《空城计》开头,孔明一角就由专业演员扮演,演至登城时,始换为二阿哥,如此定可两全其美。

  康熙亦无异议,于是胡琴、三弦、锣鼓响,好戏正式开场。

  别人指着看这戏心思许是十有八九要放二阿哥身上,不过我对马二阿哥就不敢恭维,反而处处格外留神锡保。

  唱孔明的专业老生吐字行腔皆极锤炼,而锡保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我光看他的勾白粉脸,相对司马懿应有的扮相来说,已是过于漂亮了,实在很难想象他要怎样演好行内常用“铜锤”代表唱功,以嗓音宏亮著称的花脸司马懿?

  我在这空捏一把汗,却不料锡保才一登台,一亮相,一开腔,霎时就得了个满堂彩,他的声音跟他的人简直没法对到一块,十分高亢,却半点也不刺耳,且一唱一念、一举一动,俨然有范。

  京剧唱腔节奏可分为板眼,强拍为板,弱拍为眼,一般票友只知弱拍起唱,“眼”上张嘴、眼起板落,锡保却可做到“踩味儿不踩板眼”,并非简单地被节奏约束、被音乐“拿住”,不仅每每转板过程中启承转合所需要的先“撤”后“催”,也就是未快先慢之法度拿捏的恰到火候,更难得连一代奸相司马懿的唱腔的劲儿、味儿、气儿、字儿均表现的淋漓尽致,这样的硬里子真正不晓得浸淫了多少灵气功力。

  冷眼旁观,连四阿哥也听得十分投入,手指暗暗在桌上击节打拍,我惊艳之余倒生出兴趣想看看二阿哥到底怎样才能和锡保配上戏而不至于塌台的了。

  唱到第十五场,大锣一击,台上众演员将官齐道一声“有!”。

  二阿哥戴好新胡子,从后台悄悄儿上来,换了城头的演员。

  而锡保正演到司马懿为诸葛孔明所惑不敢进城的一段,闪锤,唱四分之一板【流水】:“听老夫一令!坐在马上传将令,大小三军听分明:哪一个大胆把西城进,定斩人头不徇情!”

  当司马懿唱完四句“流水”之后,理应二阿哥唱“慢板”:“我本是卧龙岗……”司马懿再接一小段【西皮快板】,便是《空城计》中诸葛孔明的经典唱段《我正在城楼观山景》。

  众人总算等到此刻,正翘首以盼,谁知胡琴拉了两个过门,二阿哥仍不开腔,只管目视楼下司马懿,连连摇摆羽扇。

  锡保一见此情此景,忙招手示意,口称:“老丞相请下城来!”

  待诸葛孔明红头涨脸下得城来时,司马懿便说:“有劳丞相!你我挽手而行……”

  二人只踱着方步,进入城门。

  台上乐队刚反应过来,随之“换了锣鼓”,二阿哥的戏这就算“票”完了。

  而台下的人有相顾莞尔的,也有捧腹大笑的,等二阿哥和锡保卸了装出来,康熙亲自招招手,唤他们过去,问二阿哥刚才是怎么回事。

  二阿哥笑嘻嘻道:“皇阿玛有所不知,儿子原不知锡保竟唱得那样好,苦苦寻思了半响,也只能用到‘无声胜有声’这一招罢咧。”

  我听得一晒,其实二阿哥是看锡保的扮相看的目不转睛忘了词儿是真的吧?

  二阿哥的我型我SHOW居然以无声告终,大家空自给吊起了胃口,哪个咽得下这口气?一时众说纷纭,要康熙罚他,满语、蒙语、汉语夹杂了上,混成一团,我也听不清楚,自管低了头慢慢在掌心搓松子吃,忽听四阿哥跟坐在我前头的四福晋低声说道:“刚刚老十三府里来了人,说兆佳氏有些不大安好,老十三这就要赶着回去瞧瞧,今儿晚上只在这儿通宵守岁,我总叫高福儿同着老十三一道回他府里去,高福儿媳妇颇精妇人生产安胎之道,你叫春喜跟着高福儿去,顺路把他媳妇接出来也到老十三府里陪着,我才放心。”

  四福晋应了是,点手叫过一个白白净净的陪奉大丫头来,低声交待了几句,不一刻那丫头果然带了两个婆子,跟着高福儿悄悄出殿预备去了。

  兆佳氏?

  兆佳氏不就是十三阿哥的正福晋么?

  我茫茫然转首朝十三阿哥那桌望了一眼,他正半侧着身跟人吩咐着什么。

  尽管看不见十三阿哥的脸,我的心头还是有如虫噬蚁咬,待发作,无从发作。

  忽然间,二阿哥那边的众人不知何故爆发一阵大笑,二阿哥拉着十四阿哥大声道:“好好好,这是你说的,按这法子罚我,我认——不过现在七弦琴是我的,筝由你来,锡保也领了琵琶,却还缺一名吟唱之人,又待如何?”

  二阿哥口中在问十四阿哥,眼睛却明显转过席上,朝我看来,引得十四阿哥也跟着他看,其他人亦是如此。

  我大约明白二阿哥意思,因别过眼看康熙神色,康熙含笑望住我,并不说话。

  甚少言语的锡保踏前一步,向康熙提请道:“皇父,儿臣久闻玉格格歌舞双绝,惜从未有缘亲见,今日下午偏又耽搁在南府看他们排戏,生生错过玉格格《寒梅》一曲,追悔不及,眼下难得二阿哥和十四阿哥愿共演弦琴古筝,儿臣亦有幸以琵琶相合,不知可否请到玉格格赏面同列?”

  锡保身为宗室子弟,叫康熙一声“皇父”没什么希奇,但在这个时候由他出来说话倒是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连四阿哥也转目深深瞧了我一眼。

  二阿哥笑道:“锡保这话可就谬了,上回在畅春园金桂坊我还是拉了四阿哥当说客,一起跟皇阿玛面前磨了老半天嘴皮子,玉格格才登台唱了一曲,好看,也够好听,但今天下午不算,连我也只听过一回。别怪我不提醒你,我用过的法子你用就不灵了,玉格格赏不赏你面子,你还是得问玉格格,净跟皇阿玛讨情可有些悬。”

  锡保也不答他,直接掉转身就朝我这桌走过来。

  四周泛起一些嗡嗡的低微的窃窃私语声,令我感到气闷。

  十三阿哥停了说话,回头看向我们,十七阿哥忽的跳下椅子笃笃笃跑过来,一把拉住我手,摇摇道:“玉格格,你要答应锡保哥可没那么容易,得叫他将牛角把小刀拿出来换!”

  满人崇武,往往把刀枪不离身的视为好汉子,十七阿哥是小男孩,心心念念想着锡保那把牛角宝刀,想来无非是要在同伴小阿哥中炫耀,也不难理解,本来我可不计较他的话,但他的小胖腿,他的紧绷绷圆鼓鼓的小肚子,他这么拉着我的手乱摇一把,还有他瞪的圆圆的亮晶晶的眼睛,一下就让我想起了十八阿哥,并且为此头昏脑涨。

  正难决断间,锡保干净利落地解下腰间牛角把小刀,拍在我面前桌上:“不管答不答应,玉格格,这刀是你的了。”

  十七阿哥眼明手快,魏珠在后面都拦不住,他只一跳就摸过桌上小刀,紧接着往自己怀里一揣,这才扭头欢喜问我:“玉格格送我好么?”

  他越是这般娇纵,我越愿意宠他,伸手把他衣襟拢紧,轻笑一笑道:“好。”

  收了人家的刀,十七阿哥所说的孩子气的交换也就成立了,锡保还站着,我也不好意思坐着,起身让魏珠把十七阿哥抱在我的椅子上坐好,十七阿哥扬头问我:“玉格格,你答应要唱歌了么?”

  我冲他微微点头,并不看四阿哥脸色,径直转向锡保,坦荡道:“承蒙抬爱,玉莹恭敬不如从命。”

  这话众人都听见了,二阿哥嘿嘿笑两声,却被康熙抢在他前面说话:“好。不过玉格格务须记住,不得学习二阿哥‘无声胜有声’的唱法,否则朕可要重重罚你们四人?”

  我面对康熙,施施行礼:“玉莹不敢。”

  二阿哥说:“对,她不敢!”

  众人皆笑。

  我身上穿的是旗装,且是礼服式样,唱歌跳舞多有不便,因先行告退,由二阿哥的侍女陪着转到殿后换装。

  就在我拐过弯儿的一霎那,我的眼角掠到十三阿哥起身绕桌向康熙那儿走去,料到他是要跟康熙请辞回府陪伴兆佳氏去。

  我收得回目光,收不回我的心,哪怕他日人前风光再增百倍也无法抵消我心头此刻酸楚滋味。

  答应锡保唱歌,或许只是因为我不想眼睁睁看着十三阿哥离开。

  我终于明白,我期盼的完整,其实根本不存在——即使是我自己,我也给不了任何人一个完整的我,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又怎可能指望别人为我做到?

  总算浑浑噩噩跟着人走进房间,我足下一软,油然升起一阵虚弱感,赶紧拣地方坐下。

  侍女们在妆台边叽叽喳喳给我挑服饰,选定几样拿过来给我做最后抉择,我本无心于此,略扫了一眼,想起四阿哥曾赞我着大红色好看,就随手点了与淡胭脂色锦织衬服搭配的那一套红面紫里对襟绣花衣裙。

  二阿哥身边的侍女不乏舞姬出身之辈,本身皆容貌可佳,为我换衣装扮亦是轻快灵巧,极为称心,补了一回香粉胭脂,另外重新梳了与舞服相配的云髻,别好珠串流苏,她们替我举过西洋镜子前后一照,只见镜中人粉铸脂凝,娇波流慧,长眉入鬓,似嗔如笑,衬得眉心一点红痣益发嫣然若滴,再加上霓裳霞裙,罗袜朱履,娉娉婷婷,细柳生姿,端的媚丽欲绝,甚迷人眼。

  我试伸手触摸镜中我的脸:魔镜,魔镜,告诉我,如何可以没心没肺活到老,一生不知爱情苦?

  在众女云从下,我再次踏入大殿,却见殿内宝炬荧荧,檀烟袅袅,与外面明月朗照,积雪清辉之情景相映成趣,而场中早已铺垫茵褥,置诸种弦乐器,以备选用。

  二阿哥和锡保是先前唱戏时就换了便服的,十四阿哥为弹筝起见,也摘了礼帽,换了鲜艳便服,因筝之弦不易松弛,惟同别器合奏时,琴柱容易易位,必需要预先张紧,他正坐在那边低头调整弦线。

  此时尚属准备阶段,康熙还在宝座上和邻桌几位蒙古亲王笑语交谈,我挥退侍女,自管走上前看十四阿哥调弦。

  十四阿哥把基调调至一调后,刚要试弹,一抬头看到我,愣一愣神,隔了一会儿,却也不说话,先试奏了一曲,这才问我:“好听么?”

  我没来得及说话,二阿哥忽然横刺里杀出:“不好听,像驴叫。”

  这一整晚,二阿哥老是驴啊驴啊的挂在嘴边说个不停,不由惹得我掩袖一笑,十四阿哥啐道:“二哥,你说我这是驴叫,真的驴叫你听过么?什么样的?”

  “那还不简单?驴叫就是——”二阿哥一伸脖子,方要摹拟发声,被锡保在他身后一拉,猛然醒悟,瞪眼道,“好啊老十四,酒壮你胆了不是?敢给你二哥下套?我踹你!”

  十四阿哥憋笑憋得脸泛桃花,抱筝一跳躲开。

  刚才我不在的工夫,二阿哥不晓得又跟人灌了多少酒,一脚抬出去,完全没有准头,踉踉跄跄转了个圈儿,倒像是独脚虎在跳康康舞,慢说邻近诸侍从窃笑不已,相与以肘示意,就连康熙也被引起了注意,用满语高声问了一句什么,二阿哥跟十四阿哥也分别用满语答了,全场幼是轰笑,只有锡保不笑,悄回头问我:“玉格格想好唱什么曲子了么?”

  我转过眸子,不留神最先上对十三阿哥那桌的空位,心里也跟着空了一空,没顾得上答话。

  锡保靠近过来一点儿,低声道:“莫非这么多人看着玉格格,玉格格紧张忘词了?”

  ——有很多人看我?

  我要看的人走了,还有一个人我不敢看,至于其他人看不看,我却不在乎。

  罢罢罢,不为无聊之事,何遣有涯之生?

  “放心,皇上今晚罚不到我,也罚不到你。”我的目光越过锡保,落在侧着耳朵听我们说话的二阿哥面上,“这就开始了么?”

  二阿哥咧嘴一笑,打了个手势,一名生相清秀的小太监走出来,二阿哥看着他给我奉上一把长约尺二的八宝红珊瑚髹饰漆骨半绸绢面花边舞扇:“你拿着,待会儿用得着。”

  我揣测着莫非是我选了这套衣裙,二阿哥才给我这把同色系扇子,也不置可否,堪堪舒手接过,二阿哥忽低吟道:“今夜有女如玉,堪观处丝幕牵红,恰正是荷衣穿绿。”

  二阿哥说这话倒跟唱戏似的,一听便是什么戏文里套出来的轻薄言语,但他声音极轻,而十四阿哥刚被八阿哥叫去说话,左近除了没文化的小太监,只得锡保一人,锡保又深谙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之真谛,正仰头做标准四十五度角参详天花板藻井图案,我正眼一瞧二阿哥那张酷似马景涛小马哥的面孔,张了张嘴,想说,终也没说。

  一时十四阿哥走回,也问我打算唱什么。

  托二阿哥赠扇的福,我倒是灵光一现,想好了要唱什么,可是没有一个曲牌名,说出来他们也一定没听过的,还在踌躇间,二阿哥却拍胸脯打包票说不论我唱什么他们只管伴奏就是,虽然我对此持有怀疑态度,但他们三个都无异议,我也无话可说,就这么定下了。

  于是以康熙宝座为中轴线,众人各归其位。十四阿哥鼓筝,二阿哥奏七弦琴,锡保弹琵琶,为琴筝伴奏之签笛则命南府乐人吹奏。

  二阿哥、十四阿哥、锡保分别试了乐器音调之后,随着康熙一声轻咳,全场静寂下来。

  我单手打开折扇,右手心朝外,扇口朝左,以羞扇式起,眼波幽幽移向与扇口相反的右面,接一个小定,方开口唱道:“狼牙月~伊人憔悴~~”

  转腕变为新月扇,画出弧形线:“我举杯~饮尽了风雪~~”

  这一举手是先“流”出来,莲步才跟着一投、再投:“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

  二阿哥的七弦琴率先拨动,声在五、六调之间,奏响时机卡得极巧妙,与琵琶律调合奏,音色亦是艳丽妩媚。

  “缘字诀~几番轮回~~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我在康熙面前转身扇接上一个拨云扇,恰恰对着西边端坐的四阿哥,每一个无语凝视都是耀眼瞬间,亮过划过,“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

  我磨步斜行,虎口夹扇,手腕为轴,滚扇、抛扇、指转扇三个姿态变化一气作出逆时针划平圆自上而下的“三道弯”绚烂转扇:“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倒拈扇柄,抛到左手,自下而上如蝴蝶反向翩然掠起:“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十四阿哥所弹之筝,在它器止息间悄然透出音调,妙不可言。

  斜身含远意,顿足有余音,我的脑海里却重叠了两个人、两段话。

  ——“等离开这里,如果四哥不肯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他。”

  ——“佛经里有阿修罗。阿修罗者,大海中立,水不膝,向下视仞利大。无酒,采四天下花,于海酿酒不成。不端正,惟女舍脂端正。天下弱水三千,我可以只取一瓢。只看你愿不愿意信我,肯不肯等我?”

  “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我的视线微微模糊,然而声线坚定拉高,“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我合扇交回右手,倒卧虎口,换手指出,用扇指点,寻红数绿,用戏腔念白过渡:“一曲伤悲,弹尽尘世泪,胭脂碎,染尽了凄美,浊酒半杯,藏尽愁滋味,画圆月,不想月憔悴,今夜一过又多岁,爱成绕指柔,情难却,青丝俱成灰,故人一去画尽湿,呀,一声轻吟惹是非,无奈花多情,秋风一叹半池泪。”

  琵琶畅情,音色如练,弦琴爪音亲切,反拨鲜悦,我痴痴复唱:“狼牙月~伊人憔悴~~我举杯~饮尽了风雪~~是谁打翻前世柜?惹尘埃是非?缘字诀~几番轮回~~你锁眉~哭红颜唤不回~~纵然青史已经成灰~我爱不灭~~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

  “蝶”字余音未落,我后迈一步,借力助起一个大跳,身体跃起的那一刻,把手臂的线条向上伸长同时加快转扇的速度,高高上抛,舞到绽放,谁不是乘风欲去、天上人间?但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我飘然空手落地,一个背身反腕准确截住刚刚打旋坠下的舞扇,扇柄一顶收回开合,身形宛转,眼神飞荡,若俯若仰,若来若往,“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

  仍是云手开扇,旁转绕花,几乎唱到泪眼朦胧:“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用无悔~刻永世爱你的碑~~”

  “你依依不舍,白发印苍月,我不忍,风逝青春褪,十指伤离别,你不悔,长袖难挽东流水,美好坠,红烛冷窗对,织不完相思,望不断容颜,不知天涯路难尽,哀伤淡淡追。”伴着我第二段念白,十四阿哥的筝音从吕调转到律调,诸乐器皆随之变调,清澄纤妙,雅丽传神,仿若缓慢流光,也可酝酿此生不渝,把我的情绪推向极至。

  弦乐穿插整场,都受浓酒一般歌词的牵引,仿佛中了不可解脱的爱的迷毒,陷入放浪又令人心碎的生死纠结。

  “你发如雪,凄美了离别,我焚香感动了谁?邀明月——让回忆皎洁——爱在月光下完美——你发如雪,纷飞了眼泪,我等待苍老了谁?”我飙到最高音:“红尘醉——微醺的岁月——我永无悔——”

  最后一句尘埃落定前,我突然一个停顿打住,弦乐未撤,却又卷舌压喉音,一捻折扇唱道:“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铜镜映无邪~扎马尾~你若撒野~今生我把酒奉陪~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啦儿啦儿啦~铜镜映无邪~扎马尾~”

  唱及至此,我折腰应两袖,一手兰花指捺出,一手以扇托腮,回到最初开场含羞未出之守势:“——我若撒野——今生谁把酒奉陪?”

  乐止音散,一片安静到可听见自己轻浅呼吸的沉寂中,康熙一拍手。

  他的右手拍打在左手掌心,发出清脆的声音,然后全场的掌声赞誉声一下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连离我最近的十四阿哥也离筝站起身为我鼓掌,锡保斜坐于青色镶锦边茵褥上,一手扶琵琶,一手持拨子,微微扬首,神色无比复杂地望望我,又望望一旁二阿哥,二阿哥把膝前七弦琴推置边上,慢慢站起,锡保亦跟着起来。

  我收回目光,扇交左手,右手压左手,施施然向正走下宝座的康熙恭礼。

  “好。好歌,好舞,好器乐。看来今次朕是罚不到你们,你们告诉朕,想要什么赏赐?”

  康熙行到我身前,虚抬手令我起了,一时二阿哥他们也聚过来,聆听康熙问话,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仍由二阿哥嬉皮笑脸道:“皇阿玛欢喜,就是大赏赐、是儿子的福气——不枉咱们一番卖力,总算逃了皇阿玛的罚,求赏赐不敢,想跟皇阿玛讨首诗回去张贴在书房里学习。”

  康熙一笑,背手略踱了几步,所有人都屏息静气,预备洗耳恭听。

  “今夕丹帷宴,联翩集懿亲。传柑宜令节,行苇乐芳春。香泛红螺重,光摇绦蜡新。不须歌湛露,明月足留人。”康熙诗情才艺果然十分出众,且行且吟,不一刻就道出一首颂扬今日家宴的盛大和喜庆的五言绝句。

  众人交口称赞中,早有笔贴式以丹砂底色金云龙纹丝绢纸笺誊写好一式四份,小太监恭恭敬敬双手捧着上来分交我们四人。

  接了御诗,男的要磕头谢恩,而我深深福礼即可。

  康熙呵呵笑着,十分高兴。

  二阿哥他们都有随身跟班的小厮接去御诗收好,只我身边无人,仍捧在手里,二阿哥看我一眼,自己一拍脑门,大声道:“对了,玉格格那儿可用不着书房罢?且要如何张贴御诗?”

  一语既出,场中诸人都看我如何作答,康熙本已回身要走,也停下了脚步。

  我并不看二阿哥,只抬眼望着康熙甜甜一笑。

  康熙也知道我平时待得最多的地方要么是卧房,要么就是吃饭的地方,因摆摆手,一笑道:“随玉格格贴在哪儿,朕都准了!”

  我笑道:“今儿下午小阿哥们做咏梅诗时,皇上曾赞十七阿哥的诗品上佳,不如玉莹就将御诗送给十七阿哥,祝十七阿哥新年新学问,更上一层楼,好么?”

  康熙自然是再无不允的,于是魏珠已经领着十七阿哥上得场来,我亲手将御诗妥帖交给十七阿哥。

  十七阿哥今日又得荷包又得小刀又得御诗,可谓新年大发财,开心的满面放光,跪地给康熙叩了个大大的响头,蓬的一声,倒唬了康熙一跳。

  魏珠赶紧扶起十七阿哥,我帮他揉揉额头红处,二阿哥在旁嘴不饶人:“仔细着,仔细着,一会儿头上鼓起个大包来,十七阿哥走路又向来比人慢一拍,这回可好,成了寿星公,不怕走得慢,只一颗大头一伸就比人多伸半步,也算补回来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寿星公明明是道教天上二十八星宿之一,二阿哥却跟着念起佛号,且有意学了四阿哥平日神气,我看在眼里不禁抿了嘴闷笑,就连康熙也啐他。

  二阿哥自己也笑,又转过脸冲西边座位上四阿哥问道:“老四,玉格格一曲《发如雪》艳惊四座,刚才我看见连老八、老十都在拍手赞好,怎么说玉格格也是你府里教出来的人,你为何动也不动?别说你是看傻眼了,是兄弟的,我可不信!”

  四阿哥不紧不慢站起身,答道:“二哥佛号正宗,我便也来说佛教一段公案,有所谓一尘举,大地收,一花开,世界起。只如尘未举花未开时,如何着眼?”

  二阿哥一下卡住,扭头看看十四阿哥,十四阿哥却垂着眼,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康熙亦不语。

  一个短暂的沉默过后,反而是锡保竖起一指,代替二阿哥开口:“会也恁么去,不会也恁么去,高也恁么去,低也恁么去,是也恁么去,非也恁么去。四阿哥可是想说,一尘才起而大地全收,一花欲开而世界便起,都是为了世间有那女子?”

  二阿哥拍手笑道:“锡保好天龙一指禅。一处透,千处万处一时透;一机明,千机万机一时明。老四,这回你可算被难倒了罢?”

  四阿哥扬眉,一点轻藏傲意,而他望我时,眼中偶尔闪动波光。

  我静静回视他,然后他举起桌上酒杯,回答二阿哥:“是,我真是被难倒了。这杯酒,我自罚一杯。”他说着,一笑,一饮而尽。

  ——我若撒野,今生谁把酒奉陪?

  ——这就是他给我的答案么?

  第六十一章

  “呜,好痛——”

  我的嘴唇干得要命,翻个身,伸手去够床边水杯,不料触手处是实的,似乎还有人问我:“哪里痛?”

  我呓语:“心痛——”

  没有声音。

  我仍觉口渴,手又一扑,不料还是实的,这才真的惊醒,慢慢睁开了眼,于是看到四阿哥。

  四阿哥背靠床头而坐,右手还握着一卷书,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我移动视线,只见床上被、褥、枕头、炕单都是锦缎丝绣,色彩艳丽,且头顶罩着绣花丝绸夹帐,帐内挂有装香料的荷包和香囊,整张床几乎是我随园那张床的两倍大,并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又见四阿哥和我身上穿的都是家居寝衣,就有点慌神,怯怯问他:“这是哪里?”

  四阿哥倾身拧拧我脸颊:“这里是怡性斋,一年多没来,就忘了么?”

  怡性斋?

  那么这里是四贝勒府了?

  我一骨碌爬起来,结巴道:“怡、怡性斋?以前这里没有这个大床的?”

  四阿哥似笑非笑道:“知道你要回来过年,特意备的,你不喜欢么?”

  “皇上不是说今年要让我在宫里过年么?为什么现在——”

  “除夕晚上皇阿玛赏酒,你一喝就醉了,净在那儿发酒疯,连过节的烟火都没看,谁还敢放你在宫里么?何况除了去年,你年年都是在我府里或年家过正月,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发酒疯?”

  “你看你发得多厉害,自己都不记得了!”

  我讪讪抓起一侧小鸭形铜薰炉捂在手里:“那现在是大年初一?什么时辰了?”

  四阿哥道:“刚过了子时,现已经算作是初二了。你不要张嘴,大年初一在床上睡了一整天的人就是你,满北京城找不出第二个像你这样的。”

  我张口结舌:“这么晚了,为什么你会在我的床上?不是,为什么你会在你的床上?不是——为什么我会在你的床上?”

  我脑子还乱得很,表达十分没有逻辑,四阿哥大是吃不消,打断我道:“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今儿至亲官客来府里拜年的人多,送往迎来,不甚其繁。我一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你也饿着吧?过来,陪我。”

  他不由分说扯过件披风给我系上,抱起我绕到屏风后,室内满地铺着毡毯、炭盆,因是贝勒府,还有“地龙”取暖,倒的确是比随园的条件好多了。

  我一看餐桌上除了荤素饺子之外,还有各种冷盘年菜,另摆着素咸食,炸芝麻条,香菇焖面筋,芥末火敦山鸡丝炒甜酱黄瓜丝,山鸡丁炒果子,肉丁榛子酱,酥肉等四素四荤热菜,及其他山珍野味,都用暖炉热着,光是看过来一遍就要流口水了,深感饥肠辘辘又一春,因挣着下地入座,霸过一套小碗筷就开动起来。

  四阿哥拣了两个大白胖饺子放我碗里:“年节里多吃些清淡的,较不伤身,这煮饽饽是全素馅,以葫萝卜、大白菜为主,配以香菇、冬笋、芝麻、面筋、油条,以及其他素食,用香油搅拌,并不是出于饭房,而是有里边亲自制作,上下主仆一齐动手,以示‘井臼同操’,别有滋味,你尝尝。”

  我知道他说的里边指的是内院万福阁,说不定还是福晋纳拉氏亲手包的,也不作声,埋头吃了,才问:“还有三、四个时辰才天亮呢,四阿哥不上里边去么?”

  四阿哥道:“你一整天睡不醒,我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停了一停,又反问我,“你要我回里边去么?”

  我这时候已经看出来这间房是怡性斋所在跨院的西厢房,格局和我从前住的东厢房差不多,也是前后两间,但要大上许多,怪不得里头放着一张大床,那么大的床,四阿哥一个人睡?用得着弄那么香喷喷的么?哼!

  “你哼哼唧唧的做什么?”

  四阿哥忽然开口,吓了我一跳,赶紧回道:“没什么,煮饽饽好吃,我还要——”

  四阿哥又拣了两个给我,我觉得老是我一个人猛吃也不好,从自己碗里拣出一个放他碗里,他笑眯眯的吃了,又从盘子里挑了两个大的蘸了醋补给我,看着我吃完。

  因为我不能喝酒,他就自斟自饮,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说些闲话。

  我只是宿醉过了头,肚子有点空,这一餐慢慢进了约摸半个时辰,也就饱了,而房里除了四阿哥和我,没有一个服侍人在,反正清水器具什么都是现成的,我服侍他洗了手漱了口,自己也擦了把脸,精神大好。

  吃饱喝足之后最想做的事当然是好好睡一觉啦,我情绪饱满地跳进里间,忽然一回头,发现四阿哥也跟过来了,原地呆了一呆,才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不对:容嬷嬷说过宫里的规矩是大年初一晚间,窗户一上,众皆就寝,没有例外,贝勒府的规矩想必也跟宫里一样,四阿哥若只是因为放心不下我,刚从里边过来看我,总不见得事先穿着寝衣一路过来罢?而先前他还靠在床头看书,那书都卷了一半了,可见在我这已有一段时间,那么他的打算是什么,也就呼之欲出了。

  ……我一想明白之后,真是懊恼极了,早知道一睁开眼看见他在床上就应该闭起眼睛继续装睡的,混到白天麽就没事了呀,现在怎么办?扮弱智可以么?

  四阿哥见我赖着不肯上床,早知何事,顺手拾起抱我下床前带落地上的小鸭形铜薰炉,随口吟道:“却爱薰香小鸭,羡他常在屏帷。”

  他把小鸭抛上床,我眼前一晕,已被他连人抱起,放上床。

  “星火横幽馆,夜无眠,灯花空老。向睡鸭炉边,翔鸳进屏里,羞把香罗暗解……”四阿哥反手撩下绸帐,十分熟练地解开我腰间缚带。

  他在给我吟诗,我半点也插不上话,只好仗着刚刚吃饱饭,死拽着裤腰带不放,他却早有准备,嚓嚓几下从我裤脚撕成数片扯开。

  太荒谬了,怎么可以这样啊?

  没有裤子的裤腰带有什么用?

  于是他再一次拉开我的裤腰带我就放手了。

  他动作很快,我很快就身无寸缕,唯趁他在脱自己衣服的时候往大床里面挨,却被他一把按住,拖回身下,我说:“不要,还没有准备好……”

  “我准备好了。”他说。

  他是准备好了,可他今天晚上好像特别雄涨粗大,格外让人害怕,才进来几下,我就苦不胜任,屡乞休止,他只是不听。

  他紧一阵、慢一阵地抽送了数回,后来我的手揪住身下软褥,不住发出小小的刺痛的声音,他见我实在禁受不了,便退出了一下,把我抱起,置于他膝上。

  这个姿势让我只能分开腿半跪着跨坐在他身上,他的手指在我下面灵活的拨弄了几下,扶准凶器又插进来。

  我面对着他,双手撑牢他肩后的床架,蹙眉重重呻吟了一声。

  “还疼么?”他低低问我。

  “嗯……”我垂眼往下看看,“刚才进来的时候很疼的。”

  “是你太紧张了。”他用手把住我的腰,慢慢施力。

  他的昂扬被一点点吞进我体内,我扣紧手指,只觉后腰在一阵一阵的发生痉挛。

  我额角沁出了汗,他捧着我的脸亲了亲,接着往后靠了靠,我跟着向前稍稍一倾,他将我右侧乳首红蔻含在嘴里舔吮,另一手罩住左乳揉捏不止。

  帐内很香,很热,我听得到自己发出的娇喘细吟,而张开的双腿间深埋着的铁棒一样的炙热,还在坚定地往里探动。

  四阿哥忽然偏首,将他的嘴唇贴上我的左乳心口处。

  我一刹那间想起那晚在飞雷洞时十三阿哥对我做的动作,身子不由剧震了一震,四阿哥立时察觉,抬眼看我。

  我看着他的脸、他的眼,然后凑上去吻他的嘴。

  他积极地吸吮我的舌头,手也没有闲着,或用两个指头掐着我的乳尖稍往上提一些,或用拇指顶着乳首画圈,不一会儿,我嘴里的气就简直要被他全部吸光了。

  我开始觉得身下他的进出润滑了许多,便主动把他的手拉到我的腰线位置,将腰窝一凹,使得柔软胸脯紧密贴在他的胸膛前,又把手收回来搂住他,

  “好了么?”他有意挺了挺身,上下同时摩擦我的敏感处。

  “……嗯。”我还要他吻我,于是我们又一次热吻在一处,但这一次他把手按到我的臀部,明显加大了穿刺的速度与力度。

  他似乎屈起了膝,我被牢牢禁锢在他的身体包围中,渐渐每一下撞击,他的大腿肌肉都狠狠拍打到我的后臀,“啪啪”声疾响,就好像我在被他打屁股一样。

  我喘不过气来,嘴又被堵住,只能闷哼不已,好容易熬到他松开我的嘴,我不晓得怎样才能停下我的激烈叫唤。

  四阿哥杀到兴起,把我仰面推倒,右手握住我左脚脚踝,将我左腿高高架起,一时左右扭腰折腾我,一时拔出来反复摩擦外围,一时又是一段既急且猛的抽xx插,就好像他全身的力量都传递到了我的身上,而且每一次的感觉都是前从未有的强烈。

  突然间我觉得有什么在往外涌,实在忍不住了就急忙推开他,然后看到大量半透明的液体喷射出来,喷得又高又远,人却不像从前高xdx潮之后很疲劳,反而很舒服很想继续要,他也根本不给我不要的机会,马上又插进来,并且快速动作,反复几次,我就感觉到我又喷了,这次我怎么推也推不动他,他只管紧紧顶着我,我喷得激烈,他正好顶到极深位置,刺激比刚才更甚。

  我也不知道是要死、还是要活,他搓着我的酥乳,还不时低头亲一亲,咬一咬,他下手很重,我有点痛,却又希望他不要停。

  “四爷……”

  “什么?”

  我央他:“四爷要出身了么?”

  “出身”这个词还是四阿哥在性教育课堂上教会我的,一听就知道我是怕他射在里面,随手拿了一个方枕抛在靠里床位置,说:“趴过去!”

  他抛枕时动作幅度一大,我“哎唷”一声,紧紧抓住他的手,他低头朝我面上看了一眼,大力抵住深处,连着研磨了数下,我小腹酸涨难熬,“四爷”、“四爷”唤个不停。

  他俯身问我:“还叫不叫疼了?”

  我只连绵呻吟不已,惹得他性起,又大动了一阵,才退出去,放我起身。

  我贪看他以手套弄自己巨物,被他发觉,拖了我的手过去按作一处,触手灼烫,越抚越硬,锐不可挡,他便搂过我侧腰,让我翻身抱着他刚才抛在旁边的方枕,像小狗一样趴在床上。

  我虽看不见他正面,但因为亲手试过利害,他越是要插不插的时候,我越是神经紧绷,就好比等着医生打针,怕过这一关,却又不得不过。

  他双手握住我细腰:“方才并未回答我,还叫不叫疼了?嗯?”

  我听他问我话的声气已经不对,心知他给我时间准备的耐心快到尽头,再拖下去,必然要大吃苦头了,只好抱住方枕,闷声道:“不、不了……”

  话音未落,他猛然用力一顶,几乎全根没入,我吃痛直颤,却也无处可逃,紧咬牙关尽力后撑,任他抵足而攻。

  这种状况下,他的动作根本完全不受限制,幅度也可以纵情加大,但觉他腰上发千钧之力,仗柄刺入,又搅又捣,摩荡抽拽,往来钻伸,耸抽顶撞,霎时不知千百度,约弄了一刻,总算苦尽甜来,反生空前爽意。

  我娇声媚气,婉转莺啼,好歹挨过他一轮全力直刺,他突然慢慢停下来,很轻很轻地抽xx插,我低喘着气,尚余一丝清明想求他不要射在里面,还未开口,忽然间他不知道怎的一刮一擦,带到我体内最敏感一点,我身子一挺,张口咬住枕头一角,双眸合紧,颤抖不已。

  他在我身后调整了一下位置,推开双腿,扳臀强入,退则至根,抽则露首,几乎次次都顶在同一点上,我被他撞击的身如扇摆,神魂飞越,丢了数回,浑身存液,咿呀难安。

  他似乎模糊的说了一句什么,而他的坚硬又涨大了一圈,还在加快速度疯狂地抽动,我半个字也没听清,只觉自己肢体无宁,尤其被他占有蹂躏之处热火蒸腾,仿佛要爆了一般,将银牙紧咬枕角,呜呜咽咽,正不知死活间,突觉内里卜卜乱跳,灼浪翻滚,顿时花心被浇至阵酥阵麻,歙合无序,不由抱枕颦蹙而啼。

  四阿哥搂紧我战栗的身子,把唇贴在我的背上,过了一会儿才真正脱开我。

  我觉得我的腰快断了,虽然心里知道最好要坐起身让阳精流出一些,此时此刻却一丝半点也动弹不得。

  四阿哥披衣下床,我听见水声,也想跟过去洗洗,奈何心动身不动,等他回来,我仍俯卧在原位,忽觉臀后一温,却是他手里握着块半湿皂巾轻轻擦拭我的小屁股。

  之后见我好过了一点儿,他才抱我入怀一起休息。

  我手脚还在发麻,他却心情靓极,居然唱起歌来:“……繁华如三千东流水,我只取一瓢爱了解,只恋你化身的蝶……”

  尽管是清唱,他的音准、乐感、节奏都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精准到位,尤其音色,性感得很。

  不过想想也对,他跟十四阿哥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音乐方面的天赋自然也遗传得差不多,何况《发如雪》的曲调编排本来就适合男声来唱,而他只是前晚除夕宴上听我唱了一遍,此刻还能一字不漏地记得,着实令我有所触动: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他唱歌呢,唱给我听的?

  我静静听了一会儿,别过脸,隔着衣服将嘴唇贴在他肩头亲了一记。

  他用两根手指抬起我下颌,令我看着他:“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的要命?”

  他说得倒是很认真,但一对眼珠子早不晓得往下溜到哪里去了。

  我忍不住又笑一笑,我一笑,他便伸过手来将我胸前温软蓬蓬满把盈握,一面加以搓抚,一面贴耳低喃:“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嗯……”我微微喘息着,双手勾住他脖子,跟他亲了一回嘴,可是他的手往下游走,我心里又怕,遂夹紧了腿,他便不强我。

  “这两天,我都住在府里么?”

  “对。你不是怕冷?随园没法铺设地龙,你在这儿可以爱住多久住多久。”

  我想一想,要说什么,总是欲言又止,四阿哥也不点穿,扯过单被裹住我半裸身子:“你累了就先睡,白天恐怕得不到空儿,昨日皇阿玛已经问我你的情形,我说你一直昏睡不肯醒,大家都听呆了,皇阿玛几乎就要派御医跟我回府看你呢。”

  他说着,想起什么,因笑了一下,起身换上一套家常便服,待要走时,我滚了个身儿,压住他衣袖,他欲行又止,笑道:“想‘赚得郎君留片刻’么?”

  我眼巴巴望着他。

  他摸摸我的脑袋:“眼看就快天亮了,我现在才去安福堂那儿,你还有什么不放心么?”

  我也知道清宗室规矩,像四阿哥这样的皇子们在大年初一至初三的晚上理应与嫡福晋同房,至少早上得从福晋屋里出来,才是体面,方才跟我痴缠许久,已经算作格外怜爱逾规的了。

  因此我不去拦他,自顾爬过床头,翻出一管药瓶,旋开盖子,倒出一些蜜色半透明玉膏在指上,然后背靠床板,稍稍侧身向里,曲膝分开双腿,纤手探下,拨开花瓣,细细穿梭涂抹,指尖很快沾沾可爱,滑腻如油,不免又想到四阿哥之前对我肆虐情形,渐渐身热心跳,气息失稳。

  不一刻,我只听得四阿哥的呼吸声也沉重起来,又听一阵琐碎声响,朦胧了眼儿转头看时,他已除了衣衫上得床来,一下放倒我,用他的手指取代了我的手指。

  我才遭他重创不久,此刻只是被他用手指几下搓揉穿插,便觉不堪,唯咬唇忍受而已。

  “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留我下来,只怕你未必就承受得了罢?”

  四阿哥抽回手指,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的身体语言跟他的口头语言完全是两回事。

  于是我半跪起来,将身贴上他的火热翘然。

  我不介意天亮之后走出房门其他人怎样看我,我只知道我开心,要有人陪我开心,而我不开心,我就要有人比我更不开心。

  至于四阿哥欠我的债,我早晚叫他跑得了和尚也跑不了庙。

  四阿哥令我看住他,轻松慢抽,极尽温柔,徐徐尽根,待我娇声屡唤,他方使出手段,一抽急一抽,深深抵入。

  我渐得了趣味,畏缩处虽仍闪闪缩缩,贪恋处已知迎凑不迭,越发招得他动火,狂尽未展之心,将我有五、六次之多,床连摇,帐连动,摆布了近一个时辰,直将花心揉碎,牡丹滴露,至油灯难剔,天光微透室内,才歇了手,而一张大床早已被浸红浪,狼藉不堪。

  我跟他搂在一起,他抱我下床转到后面隔间,略作清洗,又把我仰面置于小绣榻上,拿过高枕垫在腰臀之下,亲手替我上了药膏,我玉门紧窄,饶是之前过程中为了润滑止痛已几乎用去半瓶玉膏,如今还是被弄得红肿,他那指儿四处触动,里外抹遍,我颇感难耐,不免怨他适才狠心,他软语抚慰了一番,带我出去,两人均换了新衣。

  我帮四阿哥系好腰带,无意中一眼扫见床脚半摊一卷书册,知道是初初醒来时他坐在我床头我看的那本书,一时好奇,捡在手里看了封面,却是一套唐人元稹所作《会真记》,随意一翻,恰好写的是张生、崔莺莺西厢会,“将这钮扣儿松,把缕带儿解,兰麝散幽斋,但蘸着些麻儿上来,鱼水得和谐,嫩蕊娇香蝶恣采。”一段。

  四阿哥也侧了首过来同看,见我翻得妙,便低笑出声。

  我道这厮大过年的还在学习什么呢,原来是雪夜闭门读亵书,啐了一声,刚要将书合起丢过,四阿哥却按了我的手,指住一句“今宵同会碧纱厨,何时重解香罗带”,问我写得如何?

  我哼哼搪塞:“不过尔尔。”

  四阿哥非要我讲出道理来:“如何‘不过尔尔’法?”

  我恼道:“此类传奇角本,无非公子多情,小姐痴心,就拿张生来说,他一见莺莺便惊为天人,央红娘传情书,虽求得莺莺抱枕而来,结果还不是为了前途另娶显赫官员之女,对莺莺始乱终弃?最可恶是还要说什么莺莺乃是‘尤物’,‘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他自己又‘余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所以‘忍情’弃舍,世人反倒赞其是个‘善补过者’。却忘了当初娇娥几多媚,娇娥几多亲,只是不得见,空自气煞小张生,恨不得天爷你睁眼,赐下风火轮,一轮劈裂墙,二轮如飞奔,百事皆不管,先会小娇娥——呸!那其间怎的不生半点儿羞?”

  四阿哥听了,笑了一回,又道:“张生原型乃是唐代才子元稹,曾为悼念亡妻写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一名句,照你看又怎样?”

  我移步到镜前,举梳顺发,漫漫言道:“写诗归写诗,元稹写完诗,一掉头,怕他不仍旧再娶新妇么?”

  说着,忽的手一停:不好。穿帮了!在古代像《会真记》这类书就相当于现代的小黄书,连男人也不见得能光明正大摆在书房看,遑论女子?刚才四阿哥眼瞧着我不过翻了一页看看而已,纵然我再自吹有“一目十行”之本领,又怎可能一气将整本情节说得环环相扣?亏我长篇大论一堆,简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砸完左脚砸右脚!而且我的观点恐怕也太现代了,不晓得四阿哥会怎么想?

  正想着,四阿哥已走到我身后,我从镜中看着他脸色,僵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他扳过我身子,叫我面对着他:“我说过,你是我爱新觉罗·胤禛的,有生之年,我绝不会放过你。我对你,断然没有始乱终弃这回事。”

  我垂下首儿,捻着他腰间佩带,脉脉不得语。

  他环手揽住我,温和的声音继续传入我耳中:“不等圆明园开工了,这个年过完,我就正式提请皇阿玛将你许给我——你愿意伴我一生么?”

  ——你愿意么?

  这四个字压在我心上,重如千钧。

  我抬起头,窗外天色将明,升起的阳光不打招呼就晃晃荡荡照在他的脸上。

  我凝视着他,就像是初次看见他,以前没有见过似的。

  他的眼睛变成深邃晶莹的琥珀颜色,仿若独照着旖旎却始终平静的深潭,而那种底色简直可以映出我的小小面孔来。

  我忽然有一点心悸,同时又感到一阵阵的荡漾。

  明知不能白头相守,这一生,却要为他画地为牢,我在牢里慢慢变老,可以……说愿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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