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凋谢
有爱逝去
情起,剑落
斩断犹疑
握花的手
迷离的眼
是谁在追悼谁的过去
“快射那只小鹿!”兴奋的童音传来,隐约带着丝残忍。
胤禛稍侧了下头望向声音发出的地方,毫无意外看到空中两只闪着寒光的利箭飞射而去。
小鹿发出悲鸣,中箭而亡的它,恐怕到死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射杀。其实胤禛也不理解远处女童的心思,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不是都喜欢美丽的小生物,甚至不忍心看到它们被射杀吗?
“啊!表哥最厉害了,这么远都射得到!”女孩如银铃般的声音再次响起。
胤禛的唇角不由自主的勾勒出一丝满含轻蔑地浅笑,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出只有十一岁的九弟胤禟为了那丫头一句无聊的话拼死挽弓射箭的样子。
不过,这不是让他最不屑的原因,还有另一个人更加可笑——太子胤礽。也许在远处隐约目睹这件事的奴才会猜另外一箭是十弟胤礻我所射,但胤禛却清清楚楚看见隐在另一边的太子挽弓射箭。
太子似乎也察觉到有人注视,转头望来时,面色有些慌张,像是要掩饰什么,可却被胤禛一眼看透。他想讨好那个小丫头,或者说他希望那丫头高兴。胤禛望着太子的眼中波澜不兴,心却狂跳了两下,因为看到太子忽然暴露的弱点。
女孩在众人的簇拥下,走到小鹿身边查看时,好奇的问道:“奇怪,另一箭是谁射的?”
她边说边四处张望,于是,胤禛看到了更有趣的一幕,太子慌张的隐到树后,仿佛老鼠见猫一样,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女孩却在胤禛注意太子时,瞄上了手握弓箭的他,似乎误会他是射那一箭的人,女孩眼中光芒闪烁,然后冷哼道:“狗拿耗子。”
胤禛并没有反驳她的话,而是若无其事的转身离开,他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让太子领他的情。果然走出没多远,太子就匆匆追了上来,紧张的嘱托他:“四弟,刚才的事别说出去。”
“太子在说什么?臣弟不明白。”他错愕的望着太子,仿佛根本没有看见刚才的事。
“没什么,你做的很好。”太子的口气放松下来,愈发温和。
“臣弟谢太子夸奖。”他低下头,语气恭敬的回答。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人根本不配当太子,他和那个女孩都一样,不过是依仗着身份站在自己头上,终有一天他会让他们彻底栽倒在自己面前。
晚宴上,康熙得知女孩要人射杀了一只小鹿后,兴致勃勃的问起原因。女孩睁着明亮的大眼睛答道:“我要用它的皮毛映衬我的美丽,它应该感到荣幸,因为那时候的它才是最美的。”
康熙哈哈大笑,似乎非常满意女孩的回答,他的目光更加慈祥和蔼,仿佛要把全部的父爱都倾注到眼前女孩的身上,却吝啬的不肯施舍给他亲生儿子一个眼光。
胤禛端起酒杯轻抿,不动声色的瞟了眼身边一脸羡慕的望着女孩的十三弟胤祥,他正是需要父爱的年纪,但康熙的注意力显然无法在他身上停留太长时间。
也许这是好事,被皇阿玛注意并不一定代表幸福,他边饮着醇香的酒边想,酒精溶入身体,在血液里慢慢化开,带着一种莫名的味道席卷全身,他慢慢的醉着……
那时的胤禛对瑶华的了解,不过是一个眼高于顶、喜欢欺负十三弟的任性格格,等他真正注意她时已经是一年后的事情了。
一年后的夏日,胤禛看到她只用了一个瞬间,却需要用一生去忘记。
那时的他正因某些事而心烦意乱,走过避暑山庄的镜湖边时被一阵轻柔的不知名歌声吸引,然后水溅声也透过清清的空气飘来。他莫名的追着那声音而去,看见了坐在清澈如水晶的湖边的她。
阳光下拨弄着水唱歌的女孩那么真那么纯,微风吹起她的发丝,有一刻,胤禛忽然觉得夏天具有了形象,如她。
他无意识的向前走去,又无意识的开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结果等待他的是飞溅而来的湖水,不过也让他彻底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要招惹这个娇纵任性的格格?透过慢慢平静下来的湖水,他看到了脸色铁青的自己。并不是因为被水淋了一脸,而是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受到挑战。
尤其当胤禛看到眼中全是笑意的她,发现自己居然无法因此真的生气时,脸色更黑了几分。
“对不起。”她诚恳的道歉声传来,适时的提醒了胤禛要冷静,不能被一个自己一向不屑的小鬼看笑话。
他深吸口气,开口询问她怎么会一个人在此,可结果是她无视自己的问题,反而问道:“你认识我吗?我们见过吗?”
胤禛这才想起宫里人盛传她失忆的事,他紧抿起唇,暗暗冷笑。从那么高的树上掉下来,居然只受了些轻伤,到底是她的幸还是不幸?但显然这些都和胤禛毫无关系,他只要把此时腿受伤行动不便又孤身一人的瑶华格格送回去就可以了,省得有心人知道后拿自己不送她的事情做文章。
可她并不领他的情,就如以前的每次一样,在她眼里即使是贵为皇子的阿哥也分三六九等,母亲尊贵如十弟胤礻我或母亲得宠如九弟胤禟才是她注意的焦点,就算是和她常常吵架的太子也一样身份显赫,如果别人想和她吵,她恐怕也看不到眼里。
胤禛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再和她纠缠,他不由分说的抱起瑶华,就想离开这里。结果她又一次让他吃惊,一声四阿哥的惊呼阻止了他迈出的步伐。
这是胤禛第一次听到瑶华如此恭敬的称呼他,也许是因为他总适时制止她对十三弟过分的欺负,所以她对他从来没有好脸色,有时干脆装看不见。
可她不是失忆了吗?为什么还会认识自己?胤禛眼中一片晦涩,他不喜欢被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从小他就告诉自己只有掌握主动,才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他不要像额娘一样,生了他后却连养育儿女的资格都没有,只能一年年苦熬着等待那所谓的资格降临。所以他宁愿承认自己是养母孝懿仁皇后佟佳氏的儿子,他需要那样的资格。
“你记得我?或者你根本没失忆,想耍着我们玩,是吗?”他冷冷的问,抱着她的手臂不觉加重了力道。即使她是皇阿玛最宠爱的格格,也要为戏耍他付出代价。
结果她又一次让他大吃一惊,那个一向倔强、从不服输的瑶华格格竟然在他面前落泪了。泪珠打湿她的睫毛,落到胤禛的衣服上,一颗又一颗,不肯稍停。
他无奈的投降认输,现在就算瑶华亲口告诉他,她没有失忆他也无法相信。他想,那个从树上掉下来昏过去前,还嫌吓哭的十三弟吵闹,命令他不许再哭的瑶华也许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他望着泪水充满眼眶,眼中仿佛闪耀着渗透灵魂的湿气的瑶华,怅然若失,似乎有什么已经无法挽留的东西从手中飘走,又飘来了他期待以久的一样东西。
结果妥协的胤禛自然只有割地赔款的份,抱着她坐在湖边成了不能违背的命运。他苦笑着望向怀里的瑶华,那向来犀利的眼却在瞬间捕捉到她的小动作——一丝几难察觉的微笑悄悄浮上她唇边,旋复消失。
他静静的移开眼,只当什么也没看见。平素的冷静无情渐渐回笼,诡异的笑爬上他唇畔,但消失的却比瑶华的笑快上一倍不止,所以她什么也没看见。
这一天,一个自以为得计的少女沾沾自喜,却忽略了实际年龄只比她小三岁,但在深宫的阴谋诡计中长大的少年的城府之深。
胤禛兴致怏然地望着在自己怀中睡去的少女,无论她想耍什么花招,他都非常期待,这样的瑶华似乎比以前更加有趣,也越来越不像七岁的女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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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谢,花又开,时间在不知不觉间逝去。
胤禛站在廊下,望着远处摘花的女孩,她今年已经九岁。匆匆两年,女孩坠树后突然的改变宫里人有目共睹,但却无人问询。就如这宫里每天上演的虚假一样,没有人真正关心谁改变的原因,他们只在乎结果。
而本该关心的人却又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胤禛的唇微微翘起,一抹模糊、暧昧的笑浮现,正好让他身边的十三阿哥胤祥见到。他不能置信的揉揉眼,转头望向胤禛目光注视的焦点。当看清那在花丛中翩然飞舞的身影时,胤祥本能的瑟缩了一下,随后一抹苦笑也浮上唇畔。
四哥为什么忽然对瑶华格格感兴趣?这一直是胤祥心中难解的迷,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素来高傲的瑶华格格会忽然对四哥示好一样。他只知道随着四哥的长大,他的心思越来越难懂,而现在连向来喜怒形于色的瑶华格格也不是他可以测度的了。胤祥很迷茫,他虽然只有十一岁,但多年的深宫生活,使他隐约的知道只有如四哥和瑶华一般让人无法评测,才是宫廷生活的最佳保护色,但另一方面他又不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人,他在极力抗拒这种改变,可得到的只是一身伤痛。
“四哥,瑶华格格好像很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吗?”胤祥还是忍不住问出了盘旋于心头多时的问题
胤禛轻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回答,只是淡淡的道:“十三弟,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语气中隐约透露出的失望让胤祥瑟缩,他知道四哥为他担心,因为四哥不可能永远护着他,他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胤禛的确很失望,对于这个自幼他便爱护有加的弟弟,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他只是有一次偶然看到被瑶华和九弟、十弟欺负的十三弟那双明亮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怨恨,有的只是对光明的幻想和期望。
于是胤禛走上前,保护了他。
那之后很长时间,胤禛静默地看着这双眼睛的主人,看着他被太子、九弟、十弟等人欺负、看着他无力的反抗,看着诸兄弟冷漠的注视却没人伸出援手,看着皇阿玛偶尔的关心但更多的无视,结果他依然没有想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么要保护他。
也许只是因为无聊,他也需要一个人陪伴,胤禛这样告诉自己。从那以后,他对十三弟格外的关照,即使是自己同母的十四弟胤禵也没有如此照顾。
但他毕竟不能永远这样照顾胤祥,他的力量有限,胤祥必须学会在宫廷里的生存法则——弱肉强食。即便因此使那双明亮的眼睛蒙尘,也一定要学会。
胤祥的嘴张了张,又无声的合上,逃避般扭开头的他正好看见远处怀抱鲜花的女孩一脸灿烂笑容的冲这边挥着手,并跑了过来。
“四哥,我……还有事,先走了。”胤祥想尽量从容的退场,但胤禛目光中的嘲讽还是让他感到无地自容。对于瑶华格格,他本能的有些害怕,也许是以前被她欺负了太多次,即使这两年她一直很友好,但胤祥依旧不喜欢她靠得太近。
不过,胤禛一瞥后就转开了头,改而专注的凝视着瑶华跑近,不再关心自己弟弟的离去。对于胤祥的害怕他只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他没发现这个瑶华和以前是多么不同吗?或者十三弟也是关心则乱,正如太子、九弟、十弟一般。
他浅笑的望着跑向自己的女孩,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二年前从避暑山庄回来时路过的那个山谷,那时的瑶华刚刚养好坠树的伤,就和九弟、十弟偷跑到山谷里玩水。欢歌笑语的他们根本不会知道那里一直是胤禛舒解压力的地方。因为山谷入口的隐蔽,所以很少被人发现。胤禛每回从避暑山庄随驾回来路过时,都喜欢在里面独自坐着,享受片刻的宁静。可即使是这片刻的安静,他们也没有给他。
结果当瑶华看见在山谷入口张望的胤禛,满脸璀璨笑容的向他挥手时,他只是阴鸷的盯着她。无法控制的怒气涌出,使胤禛选择了逃避,他不能允许自己在任何人面前暴露一丝弱点,因为那样就可能代表着彻底的失败。
如今,当瑶华又一次冲他笑着挥手,甚至跑到他面前时,胤禛默默地拿出手帕替她擦去额头的汗珠,他脸上隐约带着三分笑意,却未及眼底。
瑶华享受着他的服务,似乎非常满意这样的成果,腻在他身边笑道:“四阿哥今天怎么有空来御花园?”
“多日不见瑶妹妹,当然要抽空来看看。”他淡笑着回答,目光略过她抱在胸前的花环,然后又移到她粉嫩的小脸上。
瑶华似乎感觉到他瞬间的注视,笑着把花环递到他面前,献宝似的道:“我编的,漂亮吧?送给你。”
胤禛怔怔地望着她,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不知该怎么办,第一次被个称不上女人的小女孩送礼物,而礼物本身却是微不足道的花环,他应该有什么样的表情?这两年,瑶华对他明目张胆的示好,简直到了路人皆知的地步。她到底有什么目的?胤禛等待着她揭开谜底,可却一次又一次的被吊高胃口,他自认为已经很有耐心,但偏偏有人比他更喜欢这个游戏。
也许让游戏继续下去会更加有趣,望着瑶华期待的眼神,他笑着接过花环,小心翼翼地捧着,仿佛在对待珍宝般爱惜。
“格格,格格!”远处少女清脆的叫声让瑶华的笑颜变成了苦瓜脸,她四处张望的同时,紧张的叮嘱胤禛道:“我先走了,要是被喜福缠上,又没得玩了,肯定被抓回去练刺绣。四阿哥,求求你,千万不要说见过我。”说完也不等他回答,便猫着腰如做贼一样开溜了。
胤禛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松手任花环掉落于地。脚轻轻地踏上去,慢慢地碾着,微风飘过,花香袭人,他的笑容中隐约有丝血腥气息露出,但却马上被花气掩盖。
瑶华贴身侍女喜福的呼唤声越来越近,胤禛的目光锁定那个清秀的少女后,又俯身捡起了地上零落的花环。
“啊!奴婢见过四阿哥,四阿哥吉祥。”当他直起身时,喜福已经走到近前,发现他后急忙上前请安。
他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兴趣缺缺的把手中乱糟糟的花环扔给她道:“免了吧,这个送给你。”
喜福不敢置信的望着手中的花环,虽然那上面一片狼藉,却依旧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惊喜,她结巴的道谢:“奴婢谢过四阿哥。”
胤禛眼中的嘲讽之色显露无疑,但可惜眼前的女人光顾着欣喜,连最起码的察言观色都忘记了。
“喜福,我记住你了。”他戏谑的道,真的记住了这个愚蠢的女人。眼前的喜福就如宫中大多数梦想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女人一般,让他觉得无趣的同时,又想起那个百般讨好自己的瑶华。她的行为明明也和这些女人一样,为什么自己却能清楚的感觉到这不是她真正的目的?
或许,是因为当胤禛对她的示好有所回应时,那双过分清澈的眼里却从没有真正表露出一丝喜色。她只是温柔的笑着,既没有受宠若惊,也没有高傲不屑,仿佛在她眼里,他和她都是一样的。甚至有时,胤禛还发现她注视那些宫女、太监的目光也是如此。结果,每当胤禛看到这样的她时,就会不由自主的冷嘲热讽几句,自幼生在皇家的他无法忍受被这样平等的注视。
胤禛看了眼神情恍惚的喜福,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喜福眼光迷离的目送他离开,多年前的那次事情也许已经被四阿哥完全忘记,但这有什么关系,他今天又重新记住了她,这已经足够。喜福轻柔的把花环搂到怀中,静静的闭上眼,陷入属于自己的回忆。
那时的胤禛还不知道,这个花环彻底开启了另一幕悲剧。
PS:如果是第一次看这个文的大大,还是先把后文看完再看番外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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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三年对别人来说也许是很平常的一年,富贵的人依旧在享受,贫穷的人还在挣扎,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对于十五岁的喜福来说却是天翻地覆的变化,这一年她被送入宫,成为了地位最低贱的杂役宫女。
花样年华的喜福远离亲人来到陌生的皇宫,这里的人冰冷又麻木,看人的眼光永远冷漠。宫里的生活要想过得舒坦一要靠关系,二要靠钱,而这两样她都没有。于是,她被人呼来唤去,稍有出错就要受罚,她被有头脸的宫女欺压却连句申辩的话都不能说。
她日日在无人处流着泪想家,没有人注意,就算偶尔被人发现,也没人在乎。宫里下人都习惯把伤口隐藏在最深处,露在外面的只有对主子应有的恭敬和笑脸,以及对身份相同人的冷漠。
领着她做事的姑姑是少数几个见过她哭泣的人之一,却只是不冷不热的说:“你以后会习惯的。”她看她的眼神依旧淡然,没有一点怜惜,那双冰冷的眼无情的告诉喜福,如她般刚入宫的宫女她见得多了,也麻木了。
喜福就这样在宫中生活了半年,她默默的忍受着,直到那个改变她命运的时刻来临。
那一天的喜福又被有头脸的宫女欺压,明明不是她的错,结果却是她被罚跪。跪在墙角边,她突然觉得与其如此痛苦的活着,不如死去。
她茫然的站起向外走,不顾四周人等诧异的目光,一直到跳入冰凉的湖里感觉都恍惚如在梦中。也许这一切本就是场梦,窒息感袭来时,她张着眼看到水中朦胧的世界不住晃动,仿佛自己被包裹在蜃气里一样,让她觉得异常安全。
忽然一个身影向她靠近,似乎要从她身上摘下什么东西,但此时的她却已经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只能慢慢下沉。一只手紧紧的抓住了她的胳膊,然后她被强搂入一个怀抱。也许只有一瞬,也许过了一个世纪,她在那个怀抱里浮出水面,被拖上岸。
喜福趴在岸上拼命呼吸,冷风吹过,她不住的颤抖,随着渐渐清醒,想到自己差一点死掉,她抖动的幅度越来越厉害。此时的她再也没有跳湖前的决绝,有的只是恐惧。泪水流淌过脸颊,她抖着身子望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朦胧的泪眼中只看到一双如同容纳了整个夜空般美丽却深不可测的眸子。那双眼此时正闪着清冷的光注视喜福,同时眼的主人伸手抚上她的头。她的头皮一阵刺痛,那人手里则多了一只燕子形状的风筝,已经不辨东西的喜福这才发现刚才她的头发竟和一只风筝纠缠在了一起。
“四哥!”一个男孩喊着向这边扑来:“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风筝也没事。”喜福听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是说。
“天!四哥,现在不是说风筝的时候,她怎么样了?”男孩关心的望着趴在地上的喜福。
“死不了。”救命恩人的语气依旧冷淡,似乎兴趣缺缺,甚至隐隐有几分不悦:“十三弟,你不是刚才还因风筝掉到河里而难过吗?”
“那是因为这是四哥第一次亲手做风筝,就被我不小心弄到河里,所以才……”男孩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另一声惊呼打断。
“天啊!!主子,您怎么弄成这样?奴才……奴才……”一个小太监满脸通红的跑过来围着他们团团转,急得眼泪几乎掉落。
“成了,别这么大惊小怪……”救命恩人的语气更加不耐烦,喜福却已经没力气听下去了。又惊又吓,浑身湿透的她晕了过去,所以自然不可能知道最后是善良的十三阿哥胤祥派人把她送回住处。
但即使是为捞风筝而把她救起的四阿哥胤禛和派人送她回住处的胤祥也不会知道,当几个人在岸上争论时,湖的另一边一双晶亮的眼目睹了一切。又因为隔得太远,听不到他们说话而造成了误会。
六岁的郭络罗·瑶华笑如春花,自幼的宫廷生活和某人细心的教导使她异常早熟,深悉打击敌人要不择手段的道理。那个总是喜欢和她作对的四阿哥胤禛竟然跳下水去救一个低贱的宫女,真是有趣的一幕。
“小瑶,刚才看见什么了?笑得这般高兴。”因为无聊而来御花园闲做的宜妃好奇的问着向来人小鬼大的瑶华。刚才忽然绽放笑颜的她,怎么看怎么像即将偷吃母鸡的小狐狸。
“姑姑,没有啦!我只是觉得身边的侍女都太无趣,想换个有趣些的。”她甜笑着回答,如果那个女人值得一向冷漠的四阿哥跳水,也许她真的很有趣。
命运开始奇妙的组合一幕悲剧,但此时无人得知。
醒来的喜福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忽然交上了好运,万岁最宠爱的郭络罗格格钦点她做贴身侍女,虽然以她的身份根本没有资格,但郭络罗格格的决定一样没人能改变,于是她在所有艳羡的眼光中离开了杂役房,搬入她本来一辈子也不敢奢想的地方。
郭络罗格格只有六岁,虽然平时刁钻任性,但对自己却和颜悦色,要求也很少,喜福伺候她感觉很轻松。
此时,喜福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一切都是救命恩人四阿哥胤禛为自己做的。她如天下所有怀春的少女一样,开始日日期待胤禛的出现。
其实还有另一个人也如她般在期待着,瑶华睁大双眼日日看夜夜盼,有时更故意把喜福带到胤禛面前。可惜两人的愿望都落空了,胤禛从始至终没再注意喜福,他甚至连她是谁都想不起来。
瑶华的耐心随着时间流逝一点一滴的耗尽,当她发现喜福还在痴痴的追随着胤禛的身影时,第一次对她冷笑:“你在看什么?你有资格看吗?我告诉你,奴才永远是奴才,永远不可能成为格格,所以你连看的资格也没有。”
喜福慌乱的收回远眺的目光,不能置信的望着只有六岁的瑶华。刚才的话真是那个向来要求不多的小格格所说吗?她捂着胸口,感觉自己被一箭击中了致命的弱点。
因为她的确没资格。
瑶华可爱的笑容此时在她眼里像恶魔的笑般可怕,她再次毫不留情的把喜福本已破碎的心打成粉末:“原以为他对你有兴趣,我才特意向万岁和姑姑把你要过来,可没想到他连你是谁都不记得,无聊。”
她是恶鬼吗?小小年纪就……
喜福难看的低头后退,她从来不知道事实是这样伤人。
那时的喜福真有寻死的想法,可也许是之前跳湖用尽了胆量,她最终还是活了下来。不过,如今捧着四阿哥亲手送的花环的喜福却庆幸自己还活着。
他终于还是记住我了,不是吗?她抱着花环流下了久以干枯的泪,感觉心怦怦地跳着。
“喜福,你在这里干什么?表妹呢?”九阿哥熟悉的声音突然在左近想起,被吓了一跳的喜福慌忙抹去眼边未干的泪,却没时间再藏花环。
“这是什么?”眼尖的九阿哥看着乱糟糟的花环问。
“啊!回九阿哥……这是……格格编的花环。”她结巴的撒谎,觉得也许下一秒就会被素来精明的九阿哥揭穿。
但九阿哥并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只是皱眉道:“表妹编的?怎么弄成这样?一定又是她不小心,算了,给我吧!”
喜福犹豫的看着九阿哥伸出的手,直到望见他眼底的不耐烦,她才抖着手递了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女连我最后的一点阳光也要剥夺?凭什么你们就可以若无其事的拿走我的幸福?喜福阴狠的望着拿了花环后转身离去的九阿哥,她的心里只剩黑暗和刻骨的仇恨。
六岁时瑶华冷笑的脸又一次浮现,回荡在耳边的是她冰冷无情的话:“你有资格看吗?我告诉你,奴才永远是奴才,永远不可能成为格格,所以你连看的资格也没有。”
格格,我总有一天,会有资格的。喜福牢牢的握住手,在心里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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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了,春也残,谁都无法挽留。
康熙四十六年除夕的乾清宫亮如白昼,家宴上喧闹依旧,出席宴会的人仿佛从未变过,一样的光鲜、一样的笑脸,只她的身份不同了……
胤禛默默的坐着,像是被围在了纱帐中,四周的景物和人全都模糊朦胧,光线黯淡,隐约的耳语飘入他耳中。
“郭络罗格格可真是命好,嫁给年纪轻轻就封贝勒的八阿哥当嫡福晋,以圣上对八贝勒的喜爱,以后说不准就是亲王福晋。”
“你懂什么,要我说是八贝勒命好才对,郭络罗格格娘家的显贵哪里是八贝勒的母妃可比,她如今又圣眷正隆,皇上自然爱屋及乌,没看见良妃今年都坐了首席。”
对于这些眼里只有权利与财富的人,胤禛想像往常一样轻扬唇角,露出嘲讽的微笑,但这次他的脸却仿佛凝固了,连最微小的表情也做不出来。
我这是怎么了?胤禛皱眉自问,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望向远处端坐的瑶华,或者说如今的八福晋。这些年,胤禛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随时随地等待着发现她的弱点。弱点他发现了不少,可起初的游戏之心已变了味,他的眼光再也收不回。他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生气、看着她千变万化,似乎要把胤禛永远也不可能表达的感情都在瞬间发泄出来。
胤禛还清楚地记得多年前的那个除夕,他抱着她看烟花。她边看边无声的哭泣,泪珠掉到他手上,不住滚动,映衬着天上的月华,像是一颗颗珍珠闪着晶莹的光。胤禛本能的抬手想阻止泪珠的掉落,结果他的手却淹没在泪水里。
一颗又一颗,他徒劳却不肯放弃的替她擦泪,她一言不发的瑟缩在他怀里,似乎这天地间她能依靠的、可以依靠的只有他。那时的胤禛才忽然发现,无论她平时笑得多么洒脱、眼神多么成熟,其实也不过是个孩子,就如这宫里每个曾经寂寞又渴望温暖的孩子一般。
他没问她为什么哭,皇宫中需要哭泣的理由太多,但仔细想想这些理由又似乎太可笑。在普通人眼里,他们是天之娇子,又有什么理由哭泣呢?
胤禛感觉瑶华的泪像一把锋利的剑击中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幼时不肯哭泣的他、用突然爆发的怒气来掩饰伤痛的他、在别人眼里喜怒不定的他……这些都一个个被她的泪击中,化为水,又渐渐消失,最后什么也没剩下。
他轻轻的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已平静如初,真的什么也没剩下。低头望向怀中挂着清泪睡去的瑶华,他的唇角又勾勒出完美的轻蔑笑容,眼中的冰冷无情更盛往昔。
“下去。”他冷冷的对身后的喜福道。
喜福的脸隐在阴影中,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胤禛也不认为有看清的必要。对于这个瑶华贴身侍女的愚蠢他早有领教,她只是一颗还算用得到的棋子,而他的耐心有限。
喜福无声的福身后退,彻底隐入黑暗。
他满意的抬头,一向绝佳的视力正好捕捉到远处的一行人。胤禛唇角的笑意更浓,眼中却益发冰冷。他刚才真是发疯了,怎么会以为集万千宠爱的瑶华如自己般有无法言语的伤痛,她就算有痛又如何会向自己发泄,她有皇阿玛、有九弟、有十弟,甚至还有太子,几曾轮到他。
看着越行越进的一行人,他突然俯身在熟睡的瑶华颊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然后飞快的瞥了眼那些人,毫不以外的看到暴走着要扑上来的十弟胤礻我和紧拽着他的九弟胤禟。胤禛含笑看向兀自在他怀中睡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瑶华,靠在她耳边低喃道:“这回可有得你忙了。”
睡梦中的瑶华轻皱眉头,似乎非常不耐有人打扰,伸出手抱住他,挪动了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好眠。
胤禛的嘴角又一次勾起,但这回却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许温柔,只是当时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到现在即使明知因果,却无法挽回。
花又落,春又残,无人能挽留。
一晃多年,如今胤禛又坐在乾清宫里看她,依旧搁着那些灯火,看着她被人包围、爱护,似乎从来没变过。只是她不会再不经意的望向自己,有时是笑容、有时是怒气,眼下全都没有了,就像从来没有过。
他看着她对八弟温柔的笑,默默的垂下眼,手不自觉的握紧,似乎要牢牢抓住些他永远也无法把握的东西。手心潮湿,他又想起她的泪落到他手上的感觉,一颗又一颗掉在他心头,然后消失无踪,仿如从未有过。
他再度抬头时,情绪已全被掩藏,神色自若的与人应酬。目光不期然和他的嫡福晋那拉氏在空中相遇,她的脸上挂起一抹生疏的笑。胤禛冷冷的望着打扮合宜、举止端庄、如牵线木偶般的那拉氏,暗想这才是他应该要且要的起嫡福晋。
除夕宴后,回到府中,他总把自己关在佛堂里静静地参悟佛经,直至收到喜福传来的消息。
原以为经过佛道修持,心已古井不波,可那一刻,他还是放纵了自己。手中的佛珠断线后,一颗颗落地,再次让他想起她的泪,只是这一次并没有消失,那些珠子在地上来回的滚着,证明着它们的存在和他刚才的失控。
他起身冲出佛堂,吓坏了送来信的仆人。
院中,他一剑又一剑的刺着,想斩断那些不应有的感情,可剑尖却仿佛凝滞住了,每每挥动都那么无力,一如他的心。他忽然抬手把剑抛出,一声惨叫传来时,他才发现一个丫鬟跌到在地上惊恐的望着他。那丫鬟的四周是一地碎片和水迹,而四福晋那拉氏就站在丫鬟的旁边冷漠的望着他。
“爷,天晚了,奴婢服侍您安置吧。”她说话时眼中光芒不住闪烁,最后却归于平静,仿佛在默默的忍耐。
胤禛阴沉沉的盯着她,良久才开口说:“好。”
他来到那拉氏的屋子,坐在窗前看着满院的寂寥,寒风吹过,却连一片枯叶都刮不起,只因已无叶可刮。
“这里为什么什么都没有?”
“爷不妨在等等,过了春满院花开时,一切都会好的。”
他惊讶的抬起头,看着说了话后神色自若的那拉氏,半晌方叹道:“原来我小看了你。”
花开易谢,原本无常,何必挽留。他想,花谢又如何,只需坐等来年花开不就好了。
他再次掏出怀中那张几乎被自己攥烂的纸,静静地看着上面的消息。这一次,唇边的笑轻而易举的浮现。看完后,他把信伸进灯中点燃,松手任它落下,信还没落地已化为飞灰在屋中飘散。空气里充满燃烧后呛人的气味,他深吸了一口,笑容越发诡异。
“我今儿还有事,你先歇了吧,明天再来看你。”他起身向外走,随意的对那拉氏交代道。
上一局他输了,但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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