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长的眉,嫣色的唇,如玉般的脸庞,还有那双清澈的,不论带着何种情绪时又总暗含着两分羞涩的眼…一时间二王子根本分不清自己心中翻滚如岩浆般的感觉是什么,只能看着那美丽的容颜翩然而来。篝火或许能压过月色,却衬得她的容色越发如梦如幻,赫兰族的战士们愣愣地看着从来都只可远观的女神正从自己身边经过,冷冽的香气忽然飘入鼻端,人群忽然如被风吹拂过的麦浪一般,齐齐地低头弯下了腰。
赫兰巴雅看着元爱缓步走近,而戎装的齐格就跟在她身后,一个极淡的微笑悄然浮上了唇角,一直观察着巴雅的苏日勒这才松了口气。睿智的殿下果然有后手,幸好殿下有后手,如果今天只把希望压在了塔罕身上……苏日勒调转眼光看向有些愣怔的塔罕,他手中握着的弯刀血痕尚存,苏日勒心中一痛,眼神越发冷酷。
“安……不,天女,您怎么来了?”二王子在巴永的悄悄提醒下赶忙收敛心神,勉强笑着迎上前去。看着好似迎接,但恰好挡住了元爱的去路,他根本不想让元爱靠近高台。元爱顺势停下脚步,纤细的手轻抚胸口,姿态优雅的点头为礼,头上戴着金银珠翠登时发出阵阵清脆的碰撞声。“克雅殿下,我在祈祷中,忽然得到了长生天的指示,不敢耽搁,只能匆忙而来。”元爱肃容说道。
二王子的脸色登时一变,其他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却面带惊喜,长生天又给指示了吗?当初天女消失,赫兰族将近二十年没有得到过上天的指引,只能在草原过着四处迁徙的生活,要不是这次大汗事先找回了天女,得到了神谕,赫兰族如何能一直打到南人的太平关呢。
大汗突然归天,群龙无首,现在有了上天的指示,对于那些心怀鬼胎不得不暂时屈从于二王子的部落首领们来说,无疑他们又多了一个选择。所以这些人虽然不像普通战士们那样单纯的喜悦着,却也都恭敬地弯腰抚胸给元爱行礼并有志一同地让开道路,其中几个还偷偷看向赫兰巴雅,做了个彼此间才明白的眼神。看着刚才还对自己毕恭毕敬的首领们如此作为,二王子却只能在心底咬牙暗恨。
再不管二王子神情如何,元爱略拧身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二王子下意识还想拦,一股子血腥味儿忽然冲鼻而来,也算久经沙场的二王子迅速摸向腰刀,扭头凝神看去,身材魁梧的齐格正站在他面前。方才众人虽也都看到了齐格,但目光都放在了元爱身上,这会儿离得近了才发现他黑色的征衣竟然湿透了,而浓重到让人欲呕的血腥味就从他身上飘散出来。
得杀多少人,才能让鲜血浸透厚重的战袍?众目睽睽之下二王子只能生生地止住了自己往后退的步伐,虽然貌似勇敢地在跟齐格对视,但谁都看得出他眼中的惊疑不定。巴永和其他近卫也被齐格修罗般的气场吓住了,一时竟没人动弹。齐格却只微微一笑,极恭敬地弯腰行礼,“殿下。”
“唔!”二王子被齐格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了这么一声。见自己的“弟弟”已被齐格镇住,赫兰巴雅似乎已懒得去关注他的举动,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正走向自己的元爱,计划了这么久,只差这一步了,巴雅微笑了起来。
元爱表面淡然从容,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里有多慌张无奈。虽然来这里快三个月了,字字句句都被人尊为神谕,但在她内心深处,还是鲁村那个期待着找一个有情郎,过着相夫教子幸福生活的姑娘。她曾以为眉目清秀的水墨是,结果呢?一想到这儿,元爱唯有苦笑,阿墨,父亲……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腕。
一道目光让思绪有些飘忽的元爱警醒了过来,她凝神看去,赫兰巴雅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手腕。虽然二王子的凶残让自己惧怕,但这个总是带着温和笑容的大王子,才是真正可怕的那个吧,这是父亲说的。想到元睿,元爱立刻想起了自己的任务,她悄悄地深吸一口气,抬头挺胸地走向赫兰巴雅。
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元爱极低地说了一句,“成交!”赫兰巴雅表情不变,只是弯身行礼,“见过天女。”元爱表情有些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走向高台。赫兰巴雅看着那优雅苗条的背影,元睿那阴沉的面容立刻浮上心头,他忍不住暗叹,这男人野心也许比自己想的还要大,不过……这样最好,不然怎么互相利用呢?
高台上的元爱开始姿态优美地敬神,谢神,在四溢的酒香和隐约的血腥味道中开始宣读神谕,所有的赫兰人都跪在地上,毕恭毕敬地聆听。故作恭敬垂下头的赫兰巴雅偷眼看去,只见二王子的脸色渐渐变得铁青继而又染上了一层灰败,狗腿子们目瞪口呆又惊惶的样子,让他很想放声大笑。神谕真是个好东西啊,尤其是从“自己”口中说出来的……
草原,夜空,繁星,篝火,一切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有人而已。一个时辰能变几回天?人心仿佛比草原上变幻莫测的天气更不可预知。看似已经平静的营地里,有的人在帐篷里不安踱步揣摩,有的人则悄然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有的人仰望星空想着自己未知的前途,有的人则狂怒的在帐篷里发泄着,所有的家具器皿都被弯刀砍成了碎片。听着帐篷里二王子饱含愤懑的嘶吼声,在外守卫的赫兰战士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更加严密地看守,不让任何人靠近这里。
“殿下!”苏日勒皱紧眉头帮巴雅清理着他身上的伤口,这几天二王子可没便宜了他,虽然为了他的“大计”没有上大刑,但是伤口无处不在。尤其是腿部,细长的刀痕,已开始腐烂的伤口,看来二王子从没有忘记过,他曾在骑马赛会上输给殿下的羞辱。
巴雅仰头喝了一口酒,那股辛辣的感觉直冲胸臆,非但没有麻痹伤口,反而让人觉得更痛,但是这种痛意让他清醒,他跟着又喝了一口才笑说,“苏日勒,几日没见,你变得女人起来了,快点!”他话音刚落,一声朗笑响起,“殿下,这家伙向来就喜欢像女人那样做事犹豫!”
听到自己的谨慎的性格被人嘲笑,苏日勒却只是翻了个白眼,手里不停的给巴雅清洗伤口,嘴里却说,“庆幸我的犹豫吧,不然我应该毫不犹豫地拧下你的脑袋!”“哈哈哈!”帐篷里响起大笑声,刚掀帘而入的齐格也不例外。他有些无奈地看向阿济,“你这小子,受了这样重的伤,还能胡说!”
阿济拿着个酒壶正美美的吸溜着残酒,闻言咧嘴一笑,“半条臂膀而已,只要没砍了我脑袋,就不能不让我说话,嘿嘿。”阿济满不在乎的表情和他残缺的伤口所带来的对比,让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了起来,苏日勒在心里默念着塔罕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的嚼着。
“殿下,现在您才是天神选中的大汗,而且您还有汗王留给您的金印,不但洗刷了耻辱,现在赫兰一族也尽在您的掌控了!”齐格看见赫兰巴雅有些阴郁的神色,赶忙转移了话题。“那你还一口一个殿下,应该称为大汗!”机灵的阿济立刻跟上。
“不,我还没有经过仪式,还是叫殿下吧。”巴雅淡淡一笑。“殿下,塔罕就这样放过他了吗?”苏日勒沉声问。草原民族爱恨分明,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听苏日勒这样说,齐格和阿济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暂时先让他活着吧,二王子那边也不要动,按照南人的说法,我们要徐徐图之,”巴雅沉思了一下又说,“还有,塔罕的事情不许传到妮蕊那里,以免坏了大事!”“是!”三人齐齐应答。一张娇柔的脸庞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巴雅一瞬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被塔罕捡回来的小女孩儿,不知道她在太平关的行动是否成功了…….
不自觉握紧的手心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让巴雅迅速回过神来,张开手,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正安静地躺在手中,手心的部位因为刚才用力被小小的吊坠硌出了痕迹,虽然模糊,但仍看的出是一个“水”字。
“到底掉在哪里了?”元爱焦急地寻找着,小丫头也赶紧帮忙,可两人找的满头大汗,失落的链子却再不见踪影。元爱差点哭了出来,父亲当时把水墨所有的衣饰物品都扔到火里烧掉了,仿佛不想让她再跟从前有半点联系。
这条手链还是自己悄悄藏起来的,想着什么时候还给水墨,让她对家乡能有个念想,可一直没有机会。好不容易在赫兰遇到她,可为了逃命,根本就没想起来。那条链子又细又短值不了几个钱,只是两个用银丝刻成的水墨两字分外精巧。元爱并不知道这只是水墨在云南旅游时买的纪念品,只当是她家传之物,现在突然找不到了,元爱心慌不已。
“大殿下!”陪元爱出来寻找链子的小丫头一眼看见巴雅正往这边走来,忍不住低叫了一声。弯腰寻找的元爱身形一僵,慢慢直起身,又恢复了从容的样子之后,看也不看巴雅一眼,慢步走回了自己的帐篷。
被元睿“请”来商讨大计的巴雅看着元爱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出声,只是怎么也想不到元爱居然会和水墨有联系,怪不得那天他能逃脱自己的追踪,不晓得元睿是否知道这件事。巴雅抬头看了一眼国师大人黑沉沉的帐篷,嘴角翘起,水墨……你到底是谁?
巴雅迈开步坚定地朝帐篷走去,没人注意到他手指间微闪的银光。那根极细的链子被他缠在了左手指上,水墨两字的吊坠就垂在靠近手心的地方,只要他略微使力,水墨两个字就会更加清晰的刻在他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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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水墨又打了一个大喷嚏,这什么鬼天气,明明都快开春了,居然会下起了雪渣子,难道古代就开始厄尔尼诺了吗?“阿墨,你没事吧?”鲁维关心地问。从刚才刮风开始,水墨就喷嚏不断。“没事儿,冷空气过敏而已,”水墨吸溜了一下鼻子。“过敏是什么?”谭九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也问出了鲁维想问的问题。
“呃,我们家乡管打喷嚏叫过敏,天一冷就爱打喷嚏。”水墨胡乱找了个借口,然后很老实地把手腕伸了出去,让谭九进行他的每日一脉。谭九虽然对这解释有所怀疑,但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探手按在水墨的手腕上。
还是老样子,一号脉,谭九的表情就跟便秘一样,水墨倒也习惯了,不再大惊小怪。等谭九眉头紧皱,松手离去之后,她才玩笑似的跟鲁维悄声说,“不知道我今天是男还是女啊……”“嘎!”鲁维笑了半声赶忙把嘴捂上了,偷眼看去,已走开一段距离的谭大夫好像崴了一下脚,又大踏步地走向顾边城和谢之寒小憩的地方。
谢之寒咬着一根结了霜冻的松枝,笑嘻嘻地看着谭九一脸晦气的走了回来,水墨那时阴时阳的脉象实在是让这位号称无脉不能诊的名医郁闷至极。谢之寒也曾怀疑水墨其实是个女人,毕竟弄个喉结出来并非不可能,可这几日路上,他无意间见过水墨当着鲁维的面换衣服。
虽然有树木遮挡,谢之寒还是隐约看到了水墨白皙的肩颈,不禁大吃一惊。不要说她是女人,就算是亲姐弟,也不能如此不顾礼法,没有遮拦的当面更衣。水墨当然不知道自己已经小走光了一把,对于她而言,露出的部分,还没有以前穿吊带露的多,给鲁维这毛孩子看看有什么稀奇的。
当然,她第一次这么干的时候,眼珠子暴突的鲁维差点没昏过去,跟着转身就逃。不过后来实在没办法,要不是有鲁维帮着遮掩,水墨那“鬼祟”的洗漱更衣习惯早就被人怀疑了。鲁维年纪再小,好歹也是个纯爷们,所以那些贱卒都以为水墨读过书,所以礼数多,不习惯当着外人换洗罢了。
“你说酒坛子怎么还不肯放弃呢?”谢之寒笑得调侃。据地而坐的顾边城淡然说,“他是医者,要是对于任何疑难杂症都不感兴趣,就不会是个好大夫了。”“是吗?那你说,水墨那小子究竟是男是女?”谢之寒歪头问。顾边城头也不抬地擦拭着手中长刀,“应是男子,你不是看见了吗?”谢之寒眉头一挑,心知那日的“偷窥”被他发现了,正想开口,顾边城下一句话却让他“咔吧”一声,将口中的松枝给咬断了。
刚才被水墨小小郁闷了一下的谭九走回来时正好听见顾边城说,“若他非男人,你岂会转身就走,不再多看半眼?”看见谢之寒古怪的表情,谭九故意大笑了起来,因为这些日子总被谢之寒笑话,现在寻了取笑他的机会,如何肯放过。
谭九的笑声惊动了树林里的飞鸟,鸟儿扑棱棱地四下飞走,周围散坐的骠骑战士却眉目不动,除了巡逻的哨位,其他人都充分利用这短暂的停留时间休息。水墨自然也听到了谭九的笑声,她冲鲁维做了个鬼脸,弯腰继续检查马蹄,鲁维担心地问,“谭大夫不是气疯了吧?”水墨差点笑了出来。
算算日子,离开太平关已经五日了。与赫兰之间的战争已告一段落,赫兰使者带着降表和无数贡品,美女前来求和,燕秀峰和皇帝派来的一位尚书则作为天朝代表和赫兰进行谈判。看见战事已定,顾边城立刻上表恳请率兵回防。
骠骑军本来就是被皇帝派来救援的,对于黑虎军和常胜军而言,骠骑的存在就是一根刺,随时提醒他们曾经的失败。虽然燕秀峰表现的既感激又大度,但精明如顾边城自然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圣旨跟随尚书大人一起来到了边关,大肆褒奖三军,就连刚刚脱籍成为士兵的水墨,也小小的提升了一级,晋升成了兵卫,名义上也是可以统领十员兵卒的小官了。
当着各路人马,杨尚书宣读了皇帝旨意,除了升赏,特允许骠骑撤军回防,顾边城等人跪下谢恩。可在为特使接风的宴会上,尚书私下里宣读了皇帝的密旨,命顾边城回京述职,其余人马自行回防。顾边城当时就算是吃惊也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恭敬接旨。宴后谢之寒曾猜测皇帝的用意,但当顾边城拿出杨尚书转交的一封信之后,谢之寒脸色微变,只冷笑了一声。
当时伺候在一旁的水墨什么也没看清楚,就被谢之寒喝令出去伺候,但那股随信飘出的香气却一直萦绕在她鼻端。味道非常淡,若有似无,但偏偏有黏性一般,仿佛粘在身上就久久不能消退……就这样,大部分人马跟随顾边城手下锋将张启先行回转漠北边境,而顾边城,谢之寒则带领各自亲卫赶往京城面圣,水墨自然随行。
“嘭,嘭”两声轻响,水墨拿小油锤将蹄铁又固定了一下才站起身来,她摸了一下马鬃,战马亲昵地用鼻子蹭了她一下。这几日一路都是急行军,因为路况不佳,有几匹战马的蹄铁出了问题,需要修理。罗战知道水墨曾在牧场工作过,反正这小子身瘦体弱,武艺低微不能站岗执勤,所以毫不犹豫地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水墨。
“阿墨,用不着每次都敲打吧?你也太过认真了。”鲁维咕哝了一句。不论水墨干什么,他都会陪在身边,所以水墨勤于工作的话,他自然也不能休息。水墨心说倒不是我多认真负责,只是万一哪匹战马因为蹄铁的关系摔断了腿,下一个断腿的肯定是我!
一想起罗战那双比泰坦尼克撞上的冰山还要冰冷坚硬的眼睛,水墨就想打哆嗦。罗战不光是顾边城麾下一员猛将,还是骠骑军里负责执掌刑罚的监军,而且对于犯错之人,绝对是男女平等,童叟无欺,出了名的冷酷无情。自己那不男不女的脉象和能逃过木石姻缘的神秘体质,在谭九眼中无异等同于大熊猫的存在,可在罗战眼里,只要有个能挨揍的屁股就足够了。
这话当然不能说出来,见鲁维不耐烦,水墨也想压压他浮躁的性子以免他将来惹祸,故意淡然地说,“我曾经听过一句谚语,断了一个蹄铁会绊倒一匹战马,绊倒一匹战马会摔伤一位将军,摔伤一位将军会输掉一场战争,输掉一场战争最后可能会亡了一个国家……所以,蹄铁不重要吗?”
鲁维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见他被自己的话镇住又满眼的佩服,水墨不免有些得意。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她下意识回头去找,只见不远处的顾边城一翻手腕,被擦拭得雪亮的刀刃映着日光瞬间有些刺目,水墨赶忙眯眼转头,竟没看到顾边城嘴角的微笑和谢之寒若有所思的表情。
“哒哒哒”,马蹄踩在坚硬土地上的声音显得很空远,天色渐暗,骑士们的速度也开始放缓。一想到今晚能够睡在房子里而不是寒风如刀的荒林野地,水墨就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暖和起来了。策马前行的顾边城无意间余光扫到水墨唇边的笑容,心里大概猜得出他的想法,不禁有些好笑。
这几天都睡在野地荒林里,每人均是一袭毛毡,顾边城和谢之寒也不例外。但每晚都可以听到水墨牙齿相撞的响亮声音,就算挨着鲁维睡也不行。一个亲卫曾无奈地说,有了水墨晚上就不用派斥候出去警戒了,反正不论多远,敌人都听得到他制造的响动。
但昨夜水墨难得安静了一晚,战士们今早还有人打趣说以为水墨被冻死了,他们才得以睡了个安稳觉。一想起水墨当时的面红耳赤,顾边城就感到昨夜的清瘦温暖恍若还留在怀中,他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阿墨,估计再过半个时辰就到松岩城了,我听亲卫们说,这座城池虽然不大,却是很多往来客商必经之处,有很多新奇玩意儿和吃食。还有,听说守城的将军是石老将军,他是平湖人,离咱们家乡不过十数里,是咱们那里出的最大的官儿!州官经过他家门前都要下轿马。”有些兴奋的鲁维边说边吸溜着鼻子。他虽然不像水墨那样怕冷,但毕竟年幼,这些天的阴寒也着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是吗……”鼻头通红的水墨话音未落,就听见不远处蹄声骤起,骑行在最前方的罗战立刻伸直手臂重重一握拳,战士们随即勒缰住马然后迅速却有序地布成防守阵型,武器出鞘,将顾边城等人包围在中间。一时间除了偶尔马匹的喷气声,再无半点声音。
马上之人来得极快,还没到跟前已飞身而下,水墨认出来是派去前方探查的斥候头目。他虽呼吸粗重但丝毫不见紊乱,恭敬地单膝跪地抱拳说,“将军,属下奉命探路,在距松岩城三十里之处险被人偷袭,所幸无伤。”“唔,偷袭之人呢?”顾边城点点头,沉声问。
斥候头目向后一挥手,其余斥候立刻将两个看起来半死不活之人拖到了阵前,一股子血腥味冲鼻而来。水墨微微皱了下眉头,尽管这味道已经太过熟悉,但她始终不能适应。好在死得再奇形怪状的她也见识过了,因此被拖倒在地的两人虽然血污满脸,她还是上下打量了一下。
两个精壮男子,一个眼见气息微弱,眼阖颈歪,另外一个却不逊地挣扎着,直到被斥候一拳打在脸颊上,他才不再叫喊,被斥候抓住了头发将他的脸仰起。就长相而言倒算普通,水墨心想那双眼睛还算是精光四射,只是着实小了点。顾边城策马前行几步,略低头看着地上的俘虏。
那人原本一脸的桀骜,但跟顾边城的眼神对视半晌,他忽然变了脸色。只觉得眼前的天朝将军虽然没有半点杀气,但那平静如水的目光却让人从心底里发寒。水墨正打量着俘虏觉得哪里看起来有点怪异,就听身旁的谢之寒森然地说了一声,“高句丽!”
“啪”,一滴寒露忽然跌落在了水墨的睫毛上,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紧紧伏在她身旁的鲁维感觉到了,关心地扭头看她。水墨正想笑笑表示没事,忽觉一股大力传来,她的脸立刻被按进了草地里,被又冰又刺的草叶扎到了的眼角,但她只能咬牙忍疼,一动也不敢动。没一会儿就听不远处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喀哒,喀哒,喀哒……”仿佛如泼雨一般从藏身在坡下的众人头上洒了过去。
又等了半晌,罗战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观察,枯黄的荒草被风吹得唰唰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半点声音。罗战高大的身躯极轻巧地一跃而出,同时做了个挥手的动作,鲁维赶忙拉起还埋头在草坑里装死的水墨从藏身之地爬了上来。
“呸,呸!”水墨小声吐着嘴里的泥土和草屑,她的脸上粘着些许干枯破碎的杂草,一根草叶就黏在鼻孔边,正随着她的呼吸一起一落,样子甚是狼狈,鲁维忙忍笑帮她收拾了一下。罗战对水墨的眼刀根本熟视无睹,他低声和两个军校商量了几句,点点头,回头做了两个手势之后大步向前跑去,默不作声的骠骑战士们随即跟上。
肺部的烧灼感让水墨很想咳嗽,但她知道,如果自己敢发出这样的声音,罗战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脖子扭断,她只能勉力压抑着跟上队伍。鲁维虽然也是呼吸急促,但比水墨拉风箱一样的表现要好多了,他一直跟在水墨身边,生怕她被落下。
要说水墨来到天朝这几个月也算的上是逃命经验丰富,但基本上都是被人当米袋子挂在马背上,胸疼肚疼屁股疼,苦不堪言。今天这一徒步急行军才知道,能被挂在马背上有多幸福。水墨看着侧前方鲁维瘦小的身影,手心汗津津地却死死拉着自己的手,知道他不会撇下自己独行。但现在是行军,一旦出了什么问题,按军律唯死而已,她不想拖累鲁维,只能拼了老命往前跑。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这支安静的队伍在山间穿梭着,越林趟河,昏暗的环境对罗战并没有什么影响,他小心却快速地辨认着周边的环境,而其他战士也毫不犹豫地按照他的指示前进,没有半刻休息。就在水墨感觉自己喷出来的气息热的都可以烧水之时,罗战终于停住脚步,手掌一握,战士们马上熟练地分散开来,悄然无声地选择各自的警戒位置。
“呼,呼……”水墨几乎是踉跄着跪倒在地上,鲁维也是满头大汗,罗战眉头紧皱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却发现水墨将脸埋在了土里,显然是不想让自己剧烈的呼吸声被敌人发现。看着水墨急促耸动的肩膀,罗战终是没有说什么。这时一个已爬上山崖的战士学着夜鹞的声音“咕咕”叫了两声,罗战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伸头向下一看,“嘶,”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印象中安静有序的松岩城现在被片片火光包围着,东城门前尤其混乱,人影憧憧,兵器碰撞的声音,厮杀怒骂的声音,还有城墙被撞击的闷响交织在了一起…….就算这么乱,水墨还是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虽然刚才还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可如果现在允许逃跑的话,她甚至可以用比来时更快的速度退回去。
“阿墨,高句丽人为什么要攻击我们?他们不是岁岁进贡吗?”鲁维压低声音问。水墨苦笑,要是不岁岁进贡大概还不会打起来,有谁愿意永远低人一等呢?印象中,在隋朝的时候,皇帝曾率数十万大军攻击高句丽,但最终因为天气,补给还有战略上的疏忽而以失败告终。可现在不是已经穿越了吗?为什么高句丽还会存在?对于天朝地理一无所知的水墨,彻底昏了头。
之前抓到的两个男人正是高句丽的斥候密探,虽然他们擅长隐藏行踪,但如何是骠骑斥候的对手,原本想偷偷退走的高句丽人三死两伤,没有一人逃脱。一想到方才罗战审讯高句丽俘虏的手段,水墨忍不住哆嗦了起来,鲁维还以为她是害怕,低声安慰说,“阿墨,你放心吧,神将大人的计策肯定是万无一失的。”水墨只能干笑了一声。
“死可杀,生可虏,”杀掉不怕死的,俘虏贪生怕死的,这句话放在战场上果然没错,怕死的那个俘虏在罗战的手段之下终于还是开口了。松岩城与高句丽疆土隔岸相望,平日里高句丽商人与天朝贸易基本上都在松岩城完成,因此城里除了了有高句丽的驿站,往来的高句丽人也不少。
二十年前,高句丽曾与天朝一战,但最终百万人口因为战火锐减为一半,首府寒枝城也被天朝元帅燕北方率兵攻破,燕北方就是燕秀峰的父亲。高句丽大君李亨自杀殉国,之后国舅车永申代表年仅六岁的皇太子李振与天朝议和,自认为从属国,岁岁朝贡,永不再战。这是水墨在罗战审讯俘虏的时候,听谭九说的。
现在看鲁维一脸的愤怒,水墨只能低声说,“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国家之间,历来如此。”鲁维不明所以地看着水墨,“都安静,按照计划,准备行动!”罗战的声音突然在他们背后想起,水墨一回头,只看到了罗战匆匆离去的背影,鲁维后怕地咧了一下嘴。
在一边做着准备,水墨忍不住又看了罗战一眼,没想到松岩城竟然是他出生的地方,之前一点也看不出他就要回到家乡的喜悦。按照俘虏所交代,这回对松岩城的攻击乃是突袭,高句丽第一大将文智借着岁贡的名义想要骗开松岩城的城门,没想到被谨慎的石老将军看破。虽然城门一度失手,但最终还是关上了铁栅,将高句丽士兵拒之门外,文智无奈只能将松岩城团团围住。
城中的高句丽人有的早已逃走,剩下的虽然被关押了起来,但石老将军也不敢轻易伤害。他虽然想方设法欲派人通知朝廷,但皆被足智多谋的文智阻拦,因此只能困城死守。但今夜,文智突然开始攻城,内情斥候自然不知道,但顾边城和谢之寒都判断,文智一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才作此决定。
松岩城既然是罗战的出生成长之地,他自然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很熟悉,虽然有将近十年没有回去了,但城内的布局他依然记得清清楚楚。顾边城曾去过松岩城两次,身为武将,他自然而然地对松岩城的攻防设施印象深刻,因此立刻做了决定。
因为是回朝述职,身为边关大将,顾边城是不能带军队回都城见皇帝的,所以他身边只有五百近卫。五百骠骑固然勇猛无比,但面对数万敌军,依然没有半点胜算。顾边城和谢之寒还有罗战等人迅速商量一番之后,决定只有智取,同时报告朝廷支援才可以击败敌军。隐忍了这么多年的高句丽既然敢主动挑衅出击,背后一定有更大的阴谋才是。而且斥候久久不归,一定会引发高句丽人的怀疑,所有行动必须要快。
谢之寒虽然万分不愿,但只有他的身份才会让边府文官武将相信他并听从他的命令,因此谢之寒带领十人飞马驰向阳盛府求援;顾边城则率领四百余人埋伏在松岩城西侧通往阳盛府的路边,准备随时接应或扰乱敌军;最重要的一部分工作却落在了罗战的身上,他必须要潜入城中,和石老将军取得联系,以便里应外合,因为只有他对城里最熟悉。
按理说水墨应该是跟随顾边城行动的,甚至如果允许报名的话,她更想跟着谢之寒去干报信的活儿,可鲁维的一句话就把她的去向给定性了。无他,罗战要想进城,必须从水路走,那里有一条只有他知道的隐秘水道。这就要求跟他而去的人水性一定要好,而当初水墨差点逃离了元睿的魔爪,也是因为潜泳,虽然最后还是被发现了。骠骑军虽然英勇善战,但大多是北方人,水性不佳。
更何况那条水道狭窄,当初是一个少年的罗战能从空隙间穿过,现在已成为彪形大汉的他也许很难再度穿越,为防万一,身材细瘦且水性上佳的水墨光荣的被选进了敢死队。军令如山,看着欲哭无泪的水墨,鲁维再后悔自己的多嘴也没用了,只能死活都要跟了来。
这边群山林立,高句丽人大部分人马将城围困了起来,其余兵卒都派往通向阳盛府的主路上监视着,以免被人发现这里的战事。熟知周边环境的罗战特意选了一条小路,避过高句丽的巡逻兵,悄然地向水道边行进。水墨边走边想,这就是古代,周边的环境变化缓慢,这要是换了现代的建设速度,别说小路了,估计罗战连松岩城在哪儿都找不着了。
水墨虽然拼命用胡思乱想来减缓自己的恐惧,但还是觉得手脚僵硬,浑身发麻。罗战忽然做了个手势,水墨一僵,立刻跟着蹲了下来,已经到了吗?她下意识地伸头看去,夜色之下也看不到水光反射,却隐约有一股臭气随风飘来。
正在纳闷,罗战飞快地指了指右前方,几个人猫着腰,小心地往那个方向蹭了过去。越接近,臭气越重,水墨忍不住闭气改用嘴巴呼吸。好不容易等到了跟前,罗战停下示意水墨上前,水墨凑过去仔细一看,差点没吐出来。这就是你说的水道?!少了一个“下”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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趟着齐膝污水,摸黑艰难行进的水墨踉跄地跟随着罗战的脚步。原本还想尽力不去碰任何地方的想法在走了十几米之后,就彻底报废了,罗战虽然是在黑暗中,可动作依然迅速。水墨曾去过乡下路边老百姓用来积肥的茅厕,她以为那是自己去过最臭的地方,可当她进入这个古代下水道后才感慨,那小茅厕的味道如同撒过空气清新剂,怀念
强迫自己不要去细琢磨到底摸到了什么,踩到了什么,身上沾到了什么!水墨只能瞪大了眼睛盯住罗战宽厚的背影,不被落下。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渐渐的,只感觉到脚下开始泥泞,污水慢慢地没过脚面,然后到达膝部,而罗战的行进速度越来越慢,走不了多远就要观察一下。
“到了!”已被臭气熏得不知今夕何夕之际,水墨忽然听到这句话,顿时精神一振,同时空气中飘过一股清新空气的味道。“上帝啊……唔!”她忍不住低吟了出来,可立刻就被罗战用手紧紧地捂住,不得动弹。
见鬼!停住脚步的罗战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刚才就觉得不对,为什么污水这么少。原本应该封闭的洞道,不知何故,竟然坍塌了一块儿。虽然隔着茂密的野草,但月色依旧浅浅的映了进来,不知道从外面看起来如何,可如果有人仔细观察的话,应该还是会发现这里的隐秘吧。但也不是全无好处,原先被污水淹没的水闸因为出现了这样破损或者其他原因而导致水位下降,现在大半都露在水面上。
难道这条水道被废弃了,那是否还能通向那个地方呢……眉头紧皱的罗战盘算着眼前的状况。忽然觉得自己的手背有些疼痛,他一扭头,才发现口鼻都被自己捂住的水墨正翻着白眼抓挠自己的手背,赶忙松开手。现在也顾不得臭了,水墨大口地呼吸着洞中的加料氧气。
“嘘!”罗战头也不回地示意她安静,身处危险之地,水墨本能地服从命令,按住了自己的嘴,可手上那些滑腻腻的东西立刻沾在了唇上。她下意识地舔了一下,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顿时猛烈地冲击着她的口腔。不用想象嘴中何物,“呕……”水墨开始无声地干呕,但除了一点酸酸的胃液,她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
骠骑一路行军只有早晚两顿饭,水墨大概在早上九点左右,就着冰水啃了一个硬的可以用来雕刻的面饼,除此之外,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出发之前,所有战士为了保证体力都补充了口粮,只有水墨被禁止用餐。当时水墨还不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要被迫减肥,难道罗战嫌自己胖,生怕钻不过水闸?可等到她一进下水道立刻明白了,就算方才吃的再多,她也都得贡献出来。
新鲜呕吐物那刺鼻的味道可以飘出很远,在战场上,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生性谨慎的罗战自然知道水道里是什么状况,生怕这细皮嫩肉的小子也许忍了一路,却在最后关头呕吐引来高句丽士兵就糟了,所以才和水墨一同禁食。可就算是这样,进洞没多久,罗战就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水墨。闻着在臭气中新加入的酸臭气息,罗战只能安慰自己,早吐早了,也好。
嘴中因为胃液的关系有些发苦,水墨勉强吞咽着口水,让刺痛的喉咙舒服一点。罗战已仔细观察了半天,貌似这里还没有被人发现,现在高句丽正在进攻松岩城,也不知道官军还能支持多久,没有时间犹豫了,罗战决定不管有什么变化,还是先潜进城去再说。
“走!”罗战自己先趟水走向水闸,水墨忙跟了上去。到了跟前,水墨发现栅栏上下沾满了污泥但还都算新鲜柔软,有点奇怪。可不容她多想,罗战一拍她肩膀,“你看!”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有自己小臂粗的栅栏中果然有一处已经弯曲了,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空隙。虽然自打来了古代,水墨消瘦了许多,这个空隙对她而言仍然不算大。当初罗战就是从这里出去的,或者说逃走的?水墨瞄了一眼罗战,昏暗之下,也看不出他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眸子闪着微光。
罗战仿佛没有注意到水墨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古怪的地方,“来吧,从这穿过去,墙的左面下方有一个手闸,你将锁链系紧,我来用力,水闸就会升起,不用担心,快!”第一次听罗战说这么多话,水墨有点不适应。
事到眼前已容不得犹豫,水墨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一琢磨,先把脑袋挤过去试试,还好,鼻梁矮也有矮的好处……再伸腿,也能勉强过去。水墨深深吸了一口气,恨不得缩成相片,然后侧身用力向前挤,“靠!”她顿时卡在了当中进退不得,还是罗战伸手将她拽了出来。见宽度差了些,罗战运足力气去掰那两根栏杆,想要把空隙弄得再大一些。可这扇闸门是生铜铸就,就算罗战天生神力,也见不了多大成效。
水墨正想着要不要再试一次,随风飘来的隐约声音却让她和罗战同时僵住不动,罗战示意水墨别出声,自己极小心地走到破洞的地方探查。观察了一会儿,他快速地走了回来,也不在乎行动间带出的水声,“有人正骑向这边,数目不明,但应不下百人!也不像自己人!”罗战沉声说道。
“啊?!”水墨大吃一惊,“那怎么办,咱们回去?”她立刻就想到逃跑。“不行,我们必须进城,刻不容缓,这是军令!”罗战想也不想地否决了,“如果这些人知道了水道的秘密,是是奔此而来,现在就算退回去也跑不掉的,如果不是,又何必退?”罗战目光炯炯地与水墨对视。
这话听起来是有些道理,但水墨依旧感到很不安,但也知道如果自己坚持逃跑,罗战非把她大卸八块不可。与其一块块过闸,还不如整体过去比较划算……蹄声渐近,欲哭无泪的水墨摸摸自己厚实的胸膛,一咬牙,拼了。“那个,你能不能?呃……”看水墨吞吞吐吐的样子,这娘们唧唧的小白脸又想怎样?罗战强压住火气问,“如何?”“算了,没什么!”就看水墨面目狰狞地一甩头,开始脱衣……——
天气尚寒,水墨又怕冷,里外不知套了多少层,从软甲开始,一层层的往下扒。刚被水墨脱衣动作吓一跳的罗战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本想帮忙,可不知为什么就是没能伸出手去。水墨本来就苗条,多穿几件外衣也不显臃肿,但落在罗战这样的铁汉眼里难免会腹诽这小子果然像个娘们般没用。
下水道中的气味依然难闻,两个人却谁也顾不上那臭味了,一个费劲巴拉的脱,一个瞪圆了眼睛看,心里盘算着这小子到底穿了多少件衣服。水墨好不容易脱下了那件绷得紧紧的厚背心,这是元爱帮她缝制的,她小心地交给罗战,“千万拿好啊!”现在她上身只剩下了白布内衫还有里面贴身裹得厚布条。
看看自己的身板再比划一下栏杆缝隙的宽度,水墨感觉差不多了,一开始她就没想过把布条也解掉。一来罗战就在身旁,就算视线不佳也太容易露馅了;二来虽然自己不是什么波霸型战斗机,可解了布条也还算得上山峦起伏,钻栏杆的时候更麻烦,还不如现在裹得跟平板电视似的方便。
活动了一下肩膀肌肉,水墨把腿伸入栏杆准备开始钻杆大业,扭头想让罗战来帮忙,却发现他正拿着自己那件背心摩挲个不停。水墨脸不禁一热跟着又白了,生怕罗战看出个所以然来。罗战虽然在思考,但久经战场的他立刻感觉到了水墨的视线,抬头沉声说,“你这内甲不错,贴身轻便又有厚度,很适合近战保护!
“啊?”水墨一愣,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对于罗战的判断不知该哭该笑。走上前来的罗战又追问了一句,“谁设计的?”她下意识地答了一句,“我!”罗战没有作声,开始帮助水墨往对面挤,这时马蹄声已经开始变得清晰了。一上手,罗战眉头微蹙,这小子怎么这么瘦,而且很软?事态紧急,罗战也没再多想,只拼命用力推水墨。
“嗯!!!”水墨拼命吸气,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往对面挤,就那么一寸寸地蹭着,冰冷的青铜栏杆带着异味紧紧地卡入了她肉中。有那么一瞬间,水墨真觉得自己会被卡在当中,直到天荒地老……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响,然后又消失了,罗战暗叫不好,敌人已经到了,应该正在下马搜寻。
“啊!”正玩命挤的水墨忽然低促地尖叫了一声,她只觉得一股大力猛然传来,自己的身体瞬间就被解放,跟着她一屁股坐进了水里,污水立刻荡漾了她满脸,“呸,呸!”水墨恶心的要命。刚刚收回脚的罗战眉头一皱,“安静!”水墨立刻噤声,但身上的单衫已被水浸湿,一股小风刮过,她再想捂嘴已是来不及了。“阿嚏!”一个超级响亮地喷嚏立马回响在了水道里。
虽然看不太清罗战的表情,但听到他捏的喀吧作响的拳头,水墨刚才还憎恨不已的水闸突然变得可爱可敬起来。好在罗战已顾不上收拾水墨,忙指挥她寻找水闸绞锁的位置。水墨在污水中摸了半晌,果然摸到了一根冰凉的铁锁,但已经很久没有使用的铁索显然被污水泡的有些生锈,水墨拽了几次都没有成功。
好在水墨出发之前想到了这种可能性,特意向一位战士借了他的铁棍,让罗战背上。现在她拿铁棍当成了撬棍,找准位置让罗战使力。虽然铁索有锈但显然敌不过罗战的天生蛮力,盘结在上面的铁索渐渐松脱,水墨又埋头在水里找到铁索将其递给罗战,让他用力好将水闸拉起。
罗战此番带上水墨实出无奈,但现在水墨的表现让他感觉还是带对人了,这小子虽然身子骨弱,但脑子着实好用,怪不得将军会将他脱籍并带在身边。不论心里怎么想,罗战用尽全力将水闸升起,可不管他动作如何小心,哗啦啦的水声还是照样响起,但现在也顾不得了。
“主人,地下有动静,仿佛是水声,就在东北方半里左右,”一个长相枯干的老人贴耳在地面上听了半晌之后抬头说道。“唔,看来这南狗没有骗我,”一个穿着斗篷并将兜帽带起的男子淡淡说了一声。他身旁不远处站着一个明显天朝村民打扮的男人,虽然听不懂那两个人在说什么,但那男子森冷的声音还是让他打了个哆嗦。只是想到黄灿灿的金银就要到手,他才勉强克制住自己转身就跑的意愿。戴着兜帽的男子做了个手势,原本无声围在四周的男人们立刻行动起来,村民也被其中一个人踢了一脚示意跟上,他赶忙颠颠地跟了过去,心中却暗骂这些粗鲁的高句丽人,一时间心中不免有些后悔,但事已至此,已经由不得他了。
“你快点……”水墨脸憋得通红,她正努力帮罗战抬水闸,好让他从下面钻过来,虽说她那点力气几乎没用,但也聊胜于无。罗战终于钻了过来,谨慎的他小心翼翼地放下了水闸,同时将铁索卷了回去,这样除非有人像水墨一样钻过来开锁,不然休想通过这道闸门。
水墨累得一身臭汗,刚想松口大气,罗战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侧耳听了听,然后在水墨耳边近乎蚊蚋地说道,“有人来了,就在附近,安静,跟我走。”水墨不敢开口,只点点头表示明白。她蹑手蹑脚地准备跟罗战开溜,刚一转身就听到,“嘶啦!”一声响,分外刺耳。罗战猛地回头怒视水墨,水墨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被栏杆上什么东西剐破的内衫。
罗战从十岁起就没再哭过了,现在拜水墨所赐,他很想嚎啕一场,刚才还觉得这小子有用武之地,转眼他就给自己惹了个大麻烦。罗战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水墨迅速向黑暗中前进。没过了多久,几个黑影突兀地出现在了破洞的上方,探查一番之后,他们跳入了水道之中。
“果然有这个水道,看来是城里通向城外的,把那人带下来,让他确认!”戴着兜帽的男人在手下确认安全之后也跳下水道查看。村民踉跄着跌入水道,污水溅了他一身,那股陈年恶臭登时让他作呕,他用手紧紧捂住了鼻子。戴着兜帽的男子却仿佛没有闻到任何味道似的,只是仔细地观察着水道四周,在火把的映照下,一切都无所遁形。
“只有这一条秘密水道吗?”男人低声问。他的汉话讲得很标准,但口音却有一点点特别。村民见他发问,点头哈腰地说,“只有这一条,要不是小人的祖上修过这条水道,留下两句话来,小人也是不知道的,请您放心,绝对没有外人知道!”
不顾他人阻拦,趟着污水靠近闸门的男人忽然喃喃地说了一句,“绝对没有外人知道吗……”他小心地从水闸的夹缝处揪出了一丝细小的白布条。虽然有些地方已被污垢染上,但大部分还是保持的原来的雪白,这就证明,这个布条绝不是以前留下的。想想方才接近这之时,老耳曾说过附近有动静,男人不禁皱起了眉头。
“主人,就算有人曾经过这里,按照时间和水道长短推断,他们也绝对逃不脱的,”老耳嘶哑的声音在水道中响起。村民觉得那声音仿佛带着撕裂的力量,他不自禁地揉了一下耳朵。“唔,”男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按照文大将军的指示,城中之人应该开始里应外合了,自己是无意间听说这里有条秘密水道,为了以防万一,他才亲自过来查看一番。
正想着,水道里的臭气忽盛,迎面呛得人想咳嗽,可最终咳嗽的只有村民一人,其他人都安然不动。老耳眼睛一亮,干瘪的嘴咧出了一道弧度,“终于来了!”跟着就听得水道深处传来隆隆之声。“好,走!”男人立刻下令,众人都跟着他爬出了水道。村民落在最后,原本淹过膝部的污水,已经迅速涨到了腰部,虽然害怕,他还是不敢叫喊。眼见着只剩下最后一个高句丽人,他赶忙上前,准备跟着往上爬。
一把雪亮的长刀挡住了他的去路,村民一怔,脱口问了句,“大人,您不上去吗?”那高句丽人微微一笑,“我当然上去,你还是留下来拿你的黄金吧。”一听黄金,村民的心登时一跳,竟没听懂高句丽人话中的意思,还想谄笑着说句什么,但只觉得眼前白光一闪,最后看到的就是高句丽人爬上去的背影。
看见手下战士一个人钻了出来,男人连问都懒着问,只是带领众人站到高处。没一会儿,一股大水从破损处喷涌而出,原本不算大的缺口登时又扩了些许。男人满意地看着水流涌出,又望向前方已经烧红了的天际,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天朝的那些南狗们,二十年前屈辱,从现在开始,我要一件件的让你们偿还……
怎么会这样啊?!!水墨在心里哀嚎,不带这样的,就算要倒霉,也得取号,排队来吧。原本罗战正拉着水墨在水道里拼命向前,忽然间水位就涨了起来,远处还传来了轰隆的声音,罗战也变了脸色,几乎是拽着水墨前进。
就算这样,前进了没有多久,罗战刚说了一声,“就到了!”水已迅速地淹过了水墨的脖子,两人只能开始踩水,让自己露在水面上呼吸。水墨第一次觉得爹妈给自己取的名字有问题,水没,水没,不就是说要被水没过去嘛,以后打死不下水了!罗战自然不知道水墨的胡思乱想,只是示意她跟紧,自己则在水道墙壁上摸索着什么。
“找到了!”罗战的声音在这样的境地里依旧沉着,他忽然深吸一口气消失在水里,水墨大吃一惊,忍不住惊叫,“罗战!你去哪儿?”四周除了冰冷的,越升越高的水就是黑暗,惊惶失措的水墨紧抠着墙壁,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变了声的叫喊着,“罗战!罗阎王!你个生儿子没XX的混……”那个蛋字还没出口,就被突然从水中冒出人影给吓了回去。
“深吸一口气憋住,侧面就是出口,跟我来!”言简意赅的说完,罗战紧握住水墨的手,示意她吸气,然后拉着水墨潜进了水里。黑暗,水下,水墨虽经历过数次杀戮,但没有一次让她这么恐惧,只能紧紧地拉住罗战的手,听天由命。
黑暗混乱中,水墨感觉到罗战在将自己向一个地方推,顺着水流水墨钻了进去,周围什么都看不见,貌似是另一条水道,但比较窄,水墨只能被水推着往前流动。之前那口氧气渐渐消失,水墨拼命划动手臂向前,她不想死在这里,可无论她怎么划,仿佛前方永远是黑暗。
就在她绝望之际,身体忽然一轻,“扑通”一声,她再度落入水中。水墨凭借本能,用最后的力气向上游,冒出了头。“呼!”的一下,新鲜空气瞬时就涌入了肺部,水墨赶紧捂住自己的嘴,以免咳嗽出来。等顺过气来之后才发现头顶上是微红的天,隐隐的喊杀声不断从上方传来,原来自己掉到了一口井里。
真不知道当初罗战怎么找到这个秘道的……罗战?!水墨发现罗战并没有跟着掉落井里,水墨的心立刻又揪紧了。她强忍着寒冷窝在水里等待,心中疯狂地祈祷罗战平安,下一刻就会出现在眼前,对自己冰冷喝骂。可等了半天,依旧只有她一人,水流也渐渐地消失了,水墨这才绝望地相信,罗战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了。一时间,水墨很茫然,不知该何去何从,黑暗的井中,只有她牙齿轻微撞击的声音。
“你不要怕,大君一定会来救我的,你是个好姑娘,我会带你走的,现在没人敢伤害我们。”一个柔柔的声音从井口飘过。正在发呆的水墨立刻警醒过来,她小心翼翼地靠向水井边壁阴影处。“公主,我虽然是南人,但你一直对我很好,可是,能不能不要打仗,虽然我家里没人了,但还是有很多邻居就生活在这里的,”一个女孩儿抽泣着说。
先前声音柔软之人叹了口气,“小桔,可惜这一切不由你我,我们女人,只能听天由命,任由男人支配。”话音落下之后,再无声响,只有女孩儿偶尔的哭泣声传来。冻得发抖的水墨咬牙忍耐,直到听见两人离去,外面没有一丝声响之后,才借由躲藏时发现的井壁上的石阶开始往上爬。石阶又浅又滑,一不小心就会滑落井底,真不知道这是不是罗战当初凿出来的。
一想到生死未卜的罗战,水墨仿佛又有了勇气,尽管手指剧痛,她还是努力的向上爬着……老天爷,水墨在心里大叫了一声,几乎化身蜘蛛侠的她终于探出了头,再一用力,她半个身子爬上了井口,“呼,呼,呼,”水墨剧烈的呼吸着。她一边喘气一边想,如果还有命回去,一定要锻炼身体,这喘气声也未免太大了,怎么都克制不住。
克制不住?水墨呼吸一滞,听着自己脑后的呼气声,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暖风正拂过自己的后颈。僵硬了半晌,水墨慢慢地回过头去,可惜维持四十五度角的她看见的并不是忧伤明媚,而是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和大耳朵。
“Hi,”水墨强笑着打了个招呼,那家伙显然并不领情,而是不高兴地叫了起来,“呜昂,呜昂。”大惊失色的水墨还没想好该怎么办,就听见旁边传来拉门滑动的声音,“小驴,你安分一点好不好,不要打扰公主休息!啊!”原本小声埋怨的女孩儿忽然惊叫了一声。
水墨一回头,和她睁大的眼睛对个正着。水墨既不会飞刀杀人也不会隔空点穴,无计可施的她只能苦笑着想,自己辛辛苦苦的钻洞之旅大概算结束了,黄泉路上不知道会不会碰到罗阎王。忽然一股淡淡的香气飘入了水墨鼻端,跟着就有人帮自己从井里爬了出来,看着鼻尖冒汗的小姑娘,水墨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那女孩儿用袖子擦了擦汗,又观察了一下四周,才带了点兴奋地小声说,“你可算来了,公主等你很久了……”
水墨默然地看着女孩儿表情多变的小脸儿,那双圆圆的眼睛里竟然能流露出那么多的内容,期盼,惊喜,还有不安。但不论她想要的是什么,都跟自己无关吧,水墨很想苦笑。这个时候多说多错,她只能面无表情的装酷,试图从小姑娘的只言片语里听出些有用的线索来……
“其他人呢?不是说闵大人会去后城门那里接应你们吗?”连连发问却得不到回应的小桔开始不自觉地揉捏着衣带儿,这个一直默不作声的男子让她感到紧张,也许是女人的本能让她感觉到有些不对劲,鼓起勇气,她略抬头偷觑了对方一眼。
不远处的火光映着月色,衬得对面年轻男人的脸色忽明忽暗,被水浸湿的黑发紧贴着他的脸颊,虽然脸色青白,却越发显得清秀,一双乌黑的眸珠定定地正看着自己。小桔只觉得脸忽然就烫了起来,心跳开始加速……“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破了寂静,错愕的小桔看见水墨正吸溜着揉鼻子,表情有些尴尬,原本的羞涩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她抬腕用袖子遮掩了一下笑容,然后才悄声说,“你随我来。”
转身走了两步却发现水墨还呆立在原地,小桔回身想拉她,一碰到水墨冰凉的手,小桔想起了男女授受不亲,手一滑,慌张之下却抓住了水墨的袖子,她红着脸,扯着水墨往屋里走。无奈前行的水墨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虽然天色黑暗,但看得出这是座不小的宅院。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可那高高的围墙就让人泄气。
水墨正琢磨是打昏这小姑娘然后逃走比较靠谱,还是说走一步看一步,抓个什么公主当人质更安全的时候,隐隐的马蹄声从墙外传来。俗语说久病成医,大小也历经数仗的水墨立刻判断出,马队人数不少,方向不明,再过个二十来分钟,应该就会到达这里。
小桔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脚步顿了顿,跟着就拉着水墨快步往屋里走。“哗啦”声响,纸门打开又合上了,扑面而来的暖意登时包围了水墨。屋内没有点灯,只在中间放着一个铜质的炭盆,木炭已被烧得发红,里面显然加了香料,水墨自然闻不出是什么味道,但从那下水道出来之后,她闻什么都是香的。
“公子,你先稍待,奴婢去请公主,”小桔碎步走了过来,送上一壶热茶,干巾,还有一件半旧的大氅。炉火映着她红扑扑的脸庞,看水墨捏着那件斗篷,她低声说,“这是奴婢的,公子别嫌弃。”说完不管水墨如何反应,她低头膝行到拉门边,动作轻巧地离开了。
“呼……”贴在门边的水墨确定小桔离开之后才放松地喘了口大气,抄起茶壶试了下温度,就咕嘟咕嘟地喝了起来。温热的茶水瞬时让身体暖和不少,水墨来到火盆边,一边用干巾擦拭着自己,一边打量屋里环境。
方才一直在戒备着小桔,她并没有仔细看,现在才发觉这屋里虽然装饰简单,但一看就是异族风情。想想之前小桔的膝行和这些拉门,还有公主和她们提到的那个大君,难不成,自己钻出来的地方会是……
不容水墨多想,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来,她一个翻滚躲到了拉门边,顺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腰,翻滚之时感觉被什么东西别了一下,挺疼。“嗯?”水墨的手一顿,她感觉自己竟然摸到了一把匕首似的东西,这玩意儿什么时候挂上的?之前为了能钻过水闸,明明把那些零碎都解下交给罗战了。后来为了躲避敌人,也没来得及再穿上就拼命地跑,然后又赶上发大水,别的不说,自己那件“软甲”都跟着罗战一起不知所踪了。
“公子!”小桔一开拉门发现没人不禁惊叫了一声,一扭头看见水墨正蹲在门边看着她,她脸一红,顿时松了口气,“公子,请随我来,公主殿下要见你!”水墨还是一声不吭,只是安静地站起身来跟着她走,暗自盘算着,看来这院子里的人很少,如果只是个弱不胜衣的公主,自己应该是有很大机会制住她的,然后再……
再什么呀,水墨苦笑着想,前提条件自己就弄错了。“嘶……”她下意识地想缩一下脖子,可跟随而来的压迫却更让人胆寒,水墨都能感觉到那锋利冷锐的弯刃已经割破了自己的皮肤。“公主!”小桔被眼前的一切吓到了。这个人不是来拯救公主的吗?为什么那人刚一低头进门,就被公主用长刀抵住了喉咙。
小桔本能地往前膝行了一步,伸出双手,不知道是想阻止还是想求情,但公主一声低喝,她立刻跪坐了回去,低下头,一声不吭,只有头上轻微晃动的步摇让人知道,她在发抖。虽然被人掐住了要害,水墨也还算镇定,毕竟类似这样的危险经历的多了。倒不是说水墨胆子变得有多大,而是情绪上产生了一种麻木,对危险,甚至对死忙降临的麻木。
很多久经沙场的老兵似乎都有这样的倾向,所以当他们经历一场搏杀还能活着回来的时候,他们会喝得酩酊大醉,嫖女人,赌博,花光所有的饷钱,不去想明天该怎么过。水墨初临战场之时,曾经厌恶甚至恐惧这些似乎永远臭乎乎,醉醺醺,动不动就翻脸见血的粗鲁汉子。可当她经历了几次可怖的战斗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不想明天,因为没人愿意去想明天我会死在哪里……
麻木归麻木,水墨可半点也不想死,她甚至慢慢抬头看向那个公主,既然这女人没有当头一刀杀了自己,那就是说还有圜转的余地。水墨的眼光对上了一双丹凤眼,很美,也很冷,公主高月俯视着水墨。高月十二岁的时候做为高句丽的人质来到了松岩城。本来她应该会被送到京城,成为天朝皇帝的嫔妃,但不知为何一直没有成行,没人告诉她理由,她就样在松岩城年复一年的等待着,被送往京城,或老去……
跟大长今里的穿着打扮也不是很像啊,但多少还是看得出未来韩服的样子,水墨在心里撇了下嘴。“你到底是谁?”高月原本柔软的声音仿佛结了冰。眼前的男子长得十分俊秀,若不是看到他有结嗉,定会认为他是女子。莫名其妙的就从井中爬了出来,而且就他一个人,高月觉得不对劲,这回之前说过的不一样啊。
水墨眨了眨眼,暗叫坏菜,盘算了半天,却忘了这高句丽的公主是讲外语的!心思电转中,水墨已经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压力越来越重,对方眼中的杀气也愈发浓烈,实在没辙,她下意识地抬手想指指喉咙装哑巴,手刚抬起一半,就觉得脖子剧痛,小桔哭喊了一句“公主,不要!”
“小桔!”高月冰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愤怒,这些年寂寞生活,因天朝不肯让高句丽人来服侍自己,而那些天朝女人对自己有的只是不屑和仇恨,除了小桔。所以自己也打算,只要能离开这里,一定带着她同回寒枝城,可她现在……
脱口而出的小桔立刻感到了公主的不满,她灵机一动,指着水墨手指的位置,“公主,他好像是要拿东西给你看!”高月细长的眼睛一眯,“你去拿来!”说着又重了下手中长刀,示意水墨别动什么鬼心思。
小桔不敢多看水墨苍白的脸,还有颈上流下来的鲜血,她哆嗦着手,半天才将匕首从腰带扣里拔了出来。“公主,您看,”小桔双手将匕首送上,高月低头看去。假装虚弱的水墨蓄势待发,她早就看到这个公主所用的是长刀,也就是说只有一面开刃,如果时机抓的好的话,还是有机会的。
等待中的水墨突然感到脖子上压力一松,她大喜,立刻长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去夺刀。“嘭”的一声闷响,长刀掉在了地上,一旁的小桔张大了嘴巴,看着水墨怪异的姿势和更加怪异的表情。
“呜……”原本冰冷如霜的高月已扑倒在地,虽然自己用手捂住了嘴,可还是能听到她呜咽的哭声。小桔顾不得水墨,赶忙贴了过去,惊慌地拍抚着高月的肩膀,“公主,你怎么了?!”水墨只觉得嘴里干巴巴的,她吞咽了一下,收回手,挪开脚,然后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脚趾……还好,感谢上帝,五个脚趾都在。
水墨松了一口气,这狗屁公主,你说你扔刀就扔吧,干嘛往我脚面上扔啊,幸好我躲的快!“告诉我,他在哪里?!他现在好不好?!他说过什么?!”正在哭泣的高月忽然抬起头,一把抓住水墨的手臂大声问道!听着她一连串的叽里咕噜,水墨哪里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能还是老办法,指了指自己的喉咙,示意不能讲话。
高月一愣,紧抓着水墨衣襟的手慢慢松了开来,人又滑落地跌坐在地上,表情有些怔忡。小桔慌张地看一眼高月,又怜惜地看了一眼水墨,这样一个人,竟然是哑巴。在一旁装雕像的水墨眼光落在了被高月紧抓在手的那柄匕首上,暗铜色,毫不出奇,但水墨坚信,自己以前从未见过这匕首。
只有罗战……水墨想着那个不知所踪的大黑脸,他身上,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那个女人是那样的狠毒,难道连他也学会这一套了吗……”高月喃喃地说了一句,讲的却是汉语。水墨虽然听懂了,却全无头绪,但她看得出,高月好像受了很大的打击一样,正想着要不要利用这个机会反制,就听屋外不远处“轰”的一声,人声马嘶顿起。高月脸色大变,“糟了!”她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长刀,那把匕首也被她塞入了怀中。
高月迅速恢复了平常,若不是眼角隐约的泪痕,水墨真不相信眼前冷肃的女子方才还在哀哀哭泣。“小桔,先将他藏起,速去!”小桔怔了一下,但立刻将有听没有懂的水墨推了出去,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们等着你喔!”小桔低声又嘱咐了一句,然后对水墨一笑,这才将盖子盖上了。水墨弯曲着身体躲在地板之下,一瞬间,外面的声音变得模糊起来,根本就听不清。小桔刚回到高月身边,对她点点头,就听见繁杂的脚步走近,跟着震得人耳朵嗡嗡的笑声响起,“高月公主,下官打扰了!现在战事烦乱,为了保证您的安全,请您随我去行辕暂时休憩如何?”
高月跟小桔对视一眼,她柔声说道,“原来是傅将军,请稍待,容我收拾一下!”“哈哈,好,公主殿下果然识大体,来人,小心送公主移驾!”藏在密室里的水墨耳朵都快立起来了,可还是什么也听不清。一时间也不知道外面来的是敌是友,水墨决定再等等。
“将军,这高句丽娘们倒是识趣,原以为还得绑她走!”一个嗓音粗豪的汉子说道,声音也没压低多少。留了一把长髯的傅友德瞪了他一眼,却没了之前的笑容,“老彪,如果我们不能将战况通知阳盛府,不知还能再守多久,再过数日,天气就会转暖,松澜江一旦化冻,我们跟后方就会被这天堑隔开,就算边府派兵过来,也是没用!”
“哼,我就不信这些高句丽狗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今天的水攻还不是被石老将军识破了!”被称为老彪的汉子混不在意地说。傅友德摇了摇头,“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城里的高句丽人我们也未必抓干净了,但愿这个公主能延缓一下高句丽攻城的速度。”
“拿个娘们当挡箭牌,传出去真真让人耻笑!”老彪一脸的不自在,虽然他提出了反对意见,但没人听他的,尤其是那些吓破了胆的文官,我呸。“高月公主虽然出身皇族,但高句丽既然敢攻城,就未必在乎她的命……”话未说完,高月都带纱笠,扶着小桔走了出来。院中的火把让她藏在纱下的面容愈发神秘,就连老彪也歪头看了她两眼。
傅友德恢复原来的表情,客气地请高月上了马车,带着兵卒护送着高月呼啸而去。水墨直到院里变得安静起来,才悄悄地打开地板往外窥视,乌漆墨黑的人影皆无,就连刚才还在燃烧的火盆也熄灭了,只有暗香犹存。
小心翼翼地探察一番之后,水墨确信院里再无他人,她批起斗篷赶忙出了屋子,向大门的方向跑去。没跑几步就觉得有些不对劲,回头一看,呃……
这时高月坐在马车里望着窗外,借着火把看的到家家门户紧闭,不时匆匆跑过的只有士兵。战事一起,高月就被监禁在院中,但在此之前,她已得到消息,他会派人来带自己离开这里,之后任何消息全无。自己一直在盼着这一天,直到今夜水墨的出现,可没想到,南人居然将她转移了。高月握紧了拳头,现在只能指望那个哑巴了,既然是他派来的,那一定是个可靠的人吧……
“驾!”“哑巴”水墨用力夹了一下腿,小毛驴跑的越发快了起来。没了罗战,水墨也不识路,而且这里人人敲门不应,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有人嘱咐过战时宵禁,实在没了办法,水墨只能看着哪里有火光就往哪边骑去。
别看这驴小排气量低,速度可不慢,没一会儿,水墨就看见不远处火光闪烁,人影憧憧。再近些,水墨张大了嘴,空气中的热度和鲜血味道混杂在了一起,明显穿着不同的两彪人马正在厮杀中,巨大的城门正在半开半合之中,城里的人拼了命的向前挤,不想让城外的人杀进来。
要光是这样也不至于让水墨吃惊万分,重要的是守城的士兵装束奇异,攻城的看起来却像是天朝士兵打扮。不是吧……水墨赶忙勒住小驴,想要下驴仔细观察一番。忽然“嘭”的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炸上了城门。城门登时破了一块,推挤城门的士兵也被那股力量伤到,但立刻有更多的士兵冲上去继续堵住城门。
“你给我站住!吁!停!STOP!”水墨都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她拼命地扯着缰绳,但受惊的小驴同志根本就是不管不顾,一路嚎叫着冲,冲,冲!“啊!“水墨大叫了一声,只见当头一槊直奔面门,她一个翻身跌下驴,然后立刻滚到路旁。只觉得肩膀有些痛,这时才看见,一只羽箭斜插在肩头,显然是被厚重的斗篷挡了一下。
谢谢小桔,水墨默念了一声,躲在个水槽后看去,再次确认守城的应该是高句丽人,那攻城的岂不就是天朝人。真是见鬼了,怎么都反过来了?城里其他士兵呢?难道不知道这里出事了?水墨觉得脑子乱成了浆糊,这时一个天朝士兵踉跄着摔倒在不远处,他身上插着数只羽箭,却仍勉力爬起来奋战,直到被人一刀砍成两段。
水墨这才发现,离这不远处,数根拧缠在一起的粗大缆绳正在燃烧着,而它连接的就是千斤闸。水墨立刻明白了,高句丽人用火想烧断缆绳,放下千斤闸,阻碍城外的天朝人入城。一个个的天朝战士为了阻止千斤闸落下而拼死攻击,其中一位被马槊当胸击穿,也不知道是内脏还是肉屑崩到了水墨的脸上,同时高句丽人也发现了她。
“该死!”水墨低骂了一声,只觉得自己眼前一片血红。一个天朝战士挡住了正欲攻击水墨的高句丽人的去路。水墨迅速脱下斗篷,还好,饮马的槽里还有些水,沾湿了斗篷,水墨算计了一下路线,找准时机朝着缆绳就冲了过去。
“咳咳!”水墨大声的咳嗽着,她的方法只能管了一时却不能管一世。耳边的金属撞击声音简直能撕破耳膜,所剩不多的天朝战士发现了水墨的动作,都豁出命的去保护她,水墨一时才没有被人击倒。水墨正想寻找什么东西来卡住轮轴,一个战士推了她一把,羽箭瞬时擦着她脸颊就飞了过去,水墨刚好摔在了一把马槊上。
她连忙捡起马槊,使出吃奶的力气将它插在身后的绞盘里,这样就算缆绳烧断了,也能保住千斤闸不坠。摇摇晃晃的水墨对自己的成果很满意,擦了一把有些模糊的眼,手上粘糊糊的却都是鲜血,四周躺满了天朝战士和高句丽人的尸体,水墨忽然觉得腹部有些绞痛。
“轰”的一声传来,水墨身后的声音一滞,接着就是高句丽人在惊惶地喊叫着什么,她转身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小心!”一声嘶吼让水墨定在了原地。一个满脸血污的高句丽人狰狞着举起一把长刀正向自己砍来,水墨甚至能清晰的听到刀刃破风的声音。“啊!!”的一声惨叫,眼前的高句丽人突然消失了。
一匹红色的战马毫不留情地踩踏着摔倒在地的高句丽士兵,冲破火光向自己冲了过来,水墨只能愣愣地看着那闪烁着银光的战甲,和他手中挥舞的长刀,挡在他面前的敌人如同麦子一样纷纷倒地,没人能阻止他,哪怕一瞬。
顾边城纵马而来,先俯身从刚才袭击水墨的那个高句丽人尸身上将自己的银枪拔起,然后骑到水墨跟前将她一把拉上了马。“是否受伤?”他沉声问,水墨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她还没从顾边城的突然出现中回过身来。“坐好!”顾边城一声低喝,赤鸿再度开始奔跑,杀向敌阵。
方才一进城门顾边城就看见水墨正在将马槊插入绞盘,而他身后一个高句丽人正挥刀杀去,他却一无所觉,顾边城想都没想,就将手中长枪掷出,将那人钉在了地上。原本守在路边的顾边城发现高句丽人竟然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他当机立断,立刻率兵杀入。虽然高句丽士兵是骠骑的三倍,但最后的结果却是不敌骠骑军的高句丽人跑进了城里守城,而顾边城却带人攻城。
顾边城一直在担心千斤闸落下,直到攻破城门才松了口气,却没想到阻止闸门落下的却是水墨,幸好,幸好自己来的及时……
“将军,石老将军已经找到,高句丽人也已鸣金收兵,他即刻过来!”跑去联络守城将领的战士飞马而回。此时天边已经有了亮色,攻进城里的高句丽人也被骠骑杀了个精光,顾边城率人守在了后城门,以防再生变数。
“唔!”顾边城点点头,战士抱拳行礼退下。水墨披着借来的毡子坐在一旁的石阶上休息,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酸痛不已,没有一个地方时舒服的。但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活下来了。“水墨,来点酒,去去寒气!”一个骠骑战士招呼着水墨。他们都知道了水墨之前的举动,想不到这这小白脸这么有胆量,骠骑战士开始拿他当自己人,这才招呼他同饮。
水墨虽然不喜欢喝酒,可她知道不能拒绝战士们的好意,再说喝点酒去去寒气也好,反正古代的酒度数低,水墨微笑着站了起来朝战士们走去。旁观的顾边城微微一笑,正想回头吩咐亲卫些什么,他瞳孔一缩,翻身下马走到了水墨刚才坐的地方。
接过酒壶正想喝的水墨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臂,一回头,顾边城眉头微蹙地问,“你受伤了?”“啊?”水墨一愣,“没有啊。”顾边城没说话,一把掀开了她的毡子,“水墨,你裤子上有血!”一个亲卫指着她说道。其他战士听说,也纷纷关心地围了过来。
裤子?水墨顺势一摸,屁股上果然有些湿冷。怎么会……不会吧!!!水墨突然明白了这是什么。自从吃了元老头的药,唯一的好处就是省了这一关,水墨私下里还曾担心过自己会不会彻底变男人。
现在这个担心显然是多余的了,但是……水墨瞠目结舌地看着团团围住自己的骠骑战士,还有拉着自己的顾神将,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亲爱的大姨妈,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呃……”一群大男人就看着水墨表情极其诡异地摸着自己的屁股不动。盯着那半片血迹的顾边城心中忽然一动,他原本抓着水墨小臂的手不经意似地一滑,登时落在了他的手腕上。入手的肌肤已被清晨的空气浸湿,带着微凉,顾边城却仿佛被火烫了一样,猛地松开了手,眉头蹙起。
他这一番动作顿时惊醒了因为太过尴尬而失去了思考行动能力的水墨,扫了一眼周围如铁桶一般将自己包围起来的彪形大汉们,人人表情不同。有人担心,有人好奇,有人却带了点若有所思的样子……水墨的眼光不经意与顾边城一碰,心顿时嘭的一跳,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突然带了七分苦笑三分调侃地说,“我说我月事来了,你们信不信啊?!”
骠骑战士们先是一愣,面面相觑又看了眼“一脸晦气”的水墨,“哈哈哈!”他们都大笑了起来,显然认为水墨在鬼扯。其中一个体型精瘦的汉子更是笑说,“水墨,就算是痔疾犯了也没什么丢人的,不是受伤就好!”众人笑得更是大声,水墨也应景的做出了生气状。顾边城抱臂站在圈外不发一语,水墨虽然背对着他,但那目光让她身上的汗毛早已竖起,但只能装作不知,依旧大大咧咧地和战士们笑闹。
“咔哒,咔哒,咔哒”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从对面传来,听得出来人不少,战士们立刻停止了打趣,迅速地回到了各自的位置,翻身上马戒备着。刚才还被人围得密不透风的水墨顿时暴露在了空气中,旁边只剩下了让她心神不定的顾神将。实在无法逃避,水墨只能讨好地对他笑了笑,顾边城的表情一哂,又恢复成了平时的温和,他略转身面向来客。
那让人无法喘息的压力随之消失了,水墨稍稍松了口气,看来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招还是管用的,但不能常用,太受刺激了。现在就算顾边城有所怀疑,只要他不来扒衣服,自己就算暂时安全,幸好那酒坛子跟着谢之寒去搬救兵了。元老头的药还剩两粒,本来打死不想再吃的,可现在这种状况,不吃也不行了。可如果再服一粒的话,不知道自己体内的木石姻缘还能不能解。如果不能,难道要去恳求风娘再给自己下一次毒不成?联想到自己哭着喊着求风娘下毒的样子,水墨唯有苦笑。
心中胡思乱想,摸向胸前的手却一顿,水墨雷噬般低头看去,瓶子呢?!一直挂在她脖子上的瓷瓶不知何时不见了。水墨大惊失色,又是摸脖子又是扯衣襟往里看的翻找着。骠骑战士们虽然都关注着来客,可水墨全身“自摸”的动作实在夸张,那精瘦汉子忍不住跟旁人低声说,“我说,那小子怕不是伤了屁股而是伤了脑子吧?”
“顾将军!老夫来迟!”爽朗的大笑声让水墨从慌乱中警醒过来,她立刻肃手站立,抬头看去。一匹白马越众而出,残留的处处火光将马上将领的金甲映得愈发耀眼。马上之人面红须白,身材高大。虽已年近花甲,但神色行动之间,仍透射着威仪。
见顾边城大步迎向自己,老将军心中满意地一笑,不等到跟前,一个翻身下马,自行走向顾边城,那战马兀自向前跑了几步,方才停了下来。顾家先辈在军中与石老将军有所交情,因此顾边城微笑着行子侄礼,“石老将军,几年不见,您风采依旧啊!”“哈哈哈!”老将军的笑声震得水墨的耳膜嗡嗡作响,她勉强克制了自己掏耳朵的欲望。
“顾家二郎,老朽在你面前哪里还敢说什么风采,今次多亏你及时赶来,不然若真的被那些高句丽狗攻入城内,某唯有一死已谢皇帝天恩了。”石老将军抓住顾边城的手重重一握。顾边城微笑着说,“老将军太过谦虚,边城不过适逢其会,想来老将军早有安排,没有坏了您的大计就好,还望您在军报里为边城解说一二!”“哈哈,二郎客气,来,让我来给你介绍一番!”石老将军大笑着点了点头,豪气地一伸手,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各路官员赶忙按照品级顺序,依次上前跟顾边城行礼问候。他们或好奇或激动,没想到自己竟有缘见到这天朝第一战将。
骠骑战士除了留下几人,帮忙交接城防,其余皆随顾边城前往将军府。水墨自然不能不例外,她原本还心存侥幸,也许瓷瓶因为之前的打斗掉落了,想在附近找一找,现在却只能上马离开,水墨忍不住回头张望。顾边城一边策马与石老将军谈笑,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城中的情况。他这次带兵阻止了高句丽军队的破城,按说是大功一件,可对于守城的将领来说,那就是绝对的失职。
在朝中,石老将军表面上只是个戍边守将,但自己却知道,他的孙女嫁入了燕家,那男子也算是燕府的直系亲属。因而他应该是燕秀峰的人。燕家乃是武将世家,天朝立国以来,已有了三位兵马大元帅,偏偏在今朝又天降祥瑞,竟然让他家出了一位皇后——燕秀清。
皇帝对这位皇后说不上喜爱,却很尊重。想到这儿,顾边城微微垂下眼帘,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眼中透露的信息。他不尊重也不行吧,天下半数兵马都掌握在燕家手中,生性温柔多情的皇帝怎么可能不怕呢。姐姐要不是因为有自己的存在,恐怕也……顾边城心中有些憋闷。
他命令自己不要去想这些,而是专注在城中战况上,可余光却不经意扫到了表情不安的水墨,顿时以为她还在为了那事烦恼,顾边城下意识地揉搓了手臂几下。一瞬间,从初始水墨那天起,历经的种种都飞快地滑过了脑海,顾边城不自觉地一笑,却没注意到自己心中的烦闷也暂时抛到了脑后。
“二郎,你感觉如何?”石老将军询问道。顾边城一敛心神,微笑说,“老将军果然布置严密,边城已命人前去阳盛府求援,只要我们能撑过十日,定然有个结果!”“哦?”石老将军闻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样子,顾边城只当他在考虑战况。而其他守城的文官武将听到这个消息,皆面露欣喜,尤其是那些文官,见到神将本人,仿佛就让他们感觉到了安全。
石老将军心里多少有些后怕,如果不是顾边城如神兵天降一般保住了城门不失,那自己现在很可能已经身首异处了。天朝以军力起家,就算在朝中武将也能与文官分庭抗礼,但同时对武将要求更为严格。守城者,若城破,唯死。
现在顾边城算是救了自己一命,虽然这年轻人很识趣,不抢功,也表明态度,如何上报朝廷都由自己来做。可他的功劳无论如何也无法遮掩吧,燕帅来信中曾提过,那谢之寒也随同返京,现在看来去报信的就应该是他了。一时间,石老将军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了火上烤,内廷中,皇后与贵妃势同水火,此番对抗赫兰,明显是顾边城出了风头,现在高句丽人又来偷袭,若是再让顾边城立功,燕家人如何肯放过自己!
该死的高句丽人,既然都忍了二十年,如何不能再多忍几日?若等燕帅赶来,自己哪里还用这般烦恼……
石老将军偷觑了一眼顾边城,头盔遮掩了他大部分的面容,看不清表情如何。朝中一些武将总在背后嘲讽,顾边城的威名不过是靠自己姐姐余荫得来的,可那些世家子哪里知道他的厉害,一想起顾边城脸上疤痕的由来,历经战阵的石老将军也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将军,您回来了!”石老将军闻声望去,一个面貌斯文的中年武将正飞身下马,迎向自己。石老将军微笑着给顾边城介绍说,“二郎,这是我手下战将傅友德,友德,见过神将大人!”赶到跟前的傅友德一愣,神将?他抬头看向顾边城,果然是赤马银枪,只是头盔遮掩之下也看不清面貌,忽然一股莫名的压力袭来,傅友德只觉得身子一麻,他不自觉地低下了头。石老将军半白的眉头一动。
之前他去接领高句丽公主,走到半路发现后城门火光突起,正欲一探究竟,没想到埋伏在城里的高句丽人又杀了出来。那些高句丽人十分难缠,悍不畏死,最后抓到的两个活口也服毒自尽了。受了轻伤的傅友德生怕再横生枝节完不成军令,只派了老彪去城门查探,自己赶忙带着公主绕路回了将军府,没想到却跟应在守城的将军他们迎头碰到。
“傅将军!”顾边城在马上抱拳行礼,惊醒过来的傅友德赶忙端正回礼,“末将傅友德,见过神将大人!”“友德,事情可曾办好?”石老将军沉声问。精明的傅友德立刻觉察到将军对他有所不满,虽不知为何,他态度愈发恭敬,说明事态。“唔,”石老将军眉头一皱,策马走到停在暗处的马车前,朗声问道,“高月公主,可安否?”
他这样一说,人人都转头看向马车,水墨莫名有些心虚,忍不住转头他望。“劳将军挂心,一切安好,”一个娇柔的声音传出马车。虽然话语标准,但还是能听出异族口音,却反而让她的声音更迷人。周围的男人们都情不自禁地猜测着车中女子的美貌。
顾边城曾听闻高句丽为了交好天朝,特意将他们血统最高贵的一位公主进贡以示友好,可当时刚刚继位的皇帝因为种种原因,仿佛将这位公主遗忘了,就这样让她留在了松岩城直到今天,那应该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吧……顾边城看着面带微笑的石老将军,这老头打的什么主意呢?
正想着,泼喇喇的马蹄声越来越响,透出来的那股子急切让才刚放松一些的人群登时又紧张起来。一直躲躲闪闪的水墨也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士卒几乎是从马背上翻滚了下来,跌撞着跪倒在石老将军马前,喘息着禀报,“报!高句丽人再度攻城!”“什么?!”石老将军脱口而出。高句丽人疯了,刚刚攻打了一天一夜,他们死伤惨重,而且计谋失败,难道文智那狗贼都不考虑士兵的士气和身体吗?还是说……
“老将军,请允许小侄随您前去看看情况,”顾边城看见石老将军有些愣怔,周围人群再度骚动,故出声相询。石老将军立刻听明白了他委婉的提醒,压下心中疑问,森然道,“乱什么!诸位请各司其职,二郎,你随老夫前去查探一番。”停顿了一下又道,“傅友德,带上!”他下巴一扬。
顾边城瞳孔微缩,石老将军竟然打了这样的主意,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低声吩咐了两句,就策马跟上。水墨无奈也被裹在骠骑战士中一同行进。顾边城扫了眼眉头紧锁的水墨,她的问题暂且不说,倒是罗战还未出现让他有些挂心,之前水墨只来得及说了个大概,可顾边城不相信罗战会轻易丧命。
“公主,将军大人带我们去哪儿?“小桔胆战心惊地问。高月虽感觉不妙,仍强自镇定地说,“放心吧,大军压境,他们不敢轻易伤害我们!”话虽如此,但方才高句丽死士的失败已让高月心灰了一半,现在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那个人身上。
好像没走多久,马车猛然停下,小桔的头差点撞到窗框,还是高月扯住了她。车帘子被士兵毫不客气地掀开了,小桔战战兢兢地保护着高月下了车,看着周围那些粗鲁的,甚至是血腥的天朝士兵,高月不禁庆幸自己带着纱笠,可以掩盖内心的恐惧。
高大的城墙顿时映入眼帘……还勉力保持着贵族仪态的高月如雷击般抬头看去,墙头上无数的火把闪烁着,来往穿梭的人影憧憧,刀枪剑戟密如丛林。“嘭,嘭嘭!”熟悉的战鼓声突然在墙外响起,这是高句丽表示即将进攻的鼓声,高月只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瞬间结了冰,她明白了石老将军的用意。
“公主,你看,那是……”小桔哆嗦着指向对面,剩下的话语破碎得仿佛被风吹散了。身体僵硬的高月下意识地看了过去,美丽的眼睛立刻瞠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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