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的气息让我心碎,我掉转目光,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任凭六爷的泪水烫疼了我的断指……
看到洁远,我的第一反应是让她赶紧跑。她怎么在这里?继而我就明白过来,方才她说要和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一起喝茶,那个人应该就是墨阳吧。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背脊挺直的墨阳。他并没有转头去看洁远,只低声说:“洁远,你怎么跟过来了?这儿危险,快离开,听话。”洁远的眼睛因墨阳的这句话一亮,人反而靠近了我们一步。
“哼哼,既然来了,那就别走了……”歪靠在墙上的徐墨染突然粗喘着笑了两声,用肩膀顶着墙壁站起来。他身子一晃,手里的枪也指向他处。墨阳下意识地往前扑了一下。“别动!”徐墨染低喊了一声,枪口摇晃间对准了我,墨阳立刻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云清朗,看来我还是小瞧了你,刚才你跟这小丫头是话里有话。你警告她了是吧?”徐墨染笑得很不在意,并没有因为被我们破坏了计划而恼羞成怒,见我不说话,他冲我一努嘴,“你过来。”
墨阳双拳紧握,“跟你有仇的是我,你把清朗绑来不也就是为了引我出来吗?我人就在这儿,有本事你冲我来啊!你永远都是个躲在阴暗处的卑鄙小人。”
面对墨阳的怒气,徐墨染只冷笑了一下,“你不用激我,我亲爱的弟弟。”他把“弟弟”两个字说得好像从牙缝中磨出来的一样,声音不高,却很刺耳。
“你不是从前的你,我也不是从前的我了。咱们俩相处二十几年,我自以为看透了你,结果我错了,你的心狠手辣真是我没想到的。”说到这儿,徐墨染一咧嘴,“幸好,你也没看透我。我没你想象的那么笨,不是吗?清朗,过来!别再让我说第二遍。”
看着徐墨染狰狞的脸色,我一时间也没办法,只能磨磨蹭蹭地朝他走了过去。
“清朗……”经过墨阳身边时,他轻轻叫了我一声。我抬头去看,时隔半年,我和墨阳的目光再次相遇。
墨阳的脸庞清瘦了少许,脸上的线条越发明晰,不再阳光,却有了一种成熟的男人味道,只有那双眼眸依旧是乌亮深邃。他神色复杂,我唯一读得懂的就是担忧。见我看着他,他微微一笑,示意我不要害怕。
想到方才徐墨染说的那番话,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墨阳一直像阳光照耀着我,保护着我。我也一直拿他当哥哥看,甚至很羡慕丹青可以名正言顺、亲亲热热地叫他一声哥,可没想过真会有这一天……
“哼,怎么,很舍不得吗?”徐墨染不怀好意地哼了声。洁远抽气的声音大得像风箱。墨阳面色一暗,却只观察着我的反应。以我对墨阳的了解,显然他有些事情并不想让我知道。
可现在不是探寻秘密的时机,不论墨阳是不是我的亲哥哥,我都不想让他受伤害。我回了墨阳一笑,表示根本不在乎徐墨染说什么,我只相信他。墨阳的神色一松。
“哎哟。”我刚靠近徐墨染,就被他一把抓了过去挡在身前。他粗重的呼吸喷在我耳边,我忍不住歪了下头。“你哥哥对你可真好。清朗,你都不知道真相吧,要不要我告诉你呢……”徐墨染哧哧地笑着,墨阳低吼了声:“徐墨染!”
看着墨阳近乎凶狠的表情,徐墨染笑得越发恣意。弄堂外面突然有一阵响动,好像是脚步声,还有车轮轴转动时的吱呀声,越来越近。徐墨染立刻止住了笑,就听见一个有些粗的声音,“奇怪,刚才好像听到??儿有动静,难道是我听错了?”
所有人都没开口,彼此的眼珠死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徐墨染突然抬手,用枪指着我的头,低声说:“徐墨阳,别动什么歪脑筋,不然……”
他用枪在我的太阳穴上转了转,我甚至能感觉到那黑洞洞的枪口陷入了皮肉中,一滴冷汗顿时从额头顺着眉毛滑入我的眼里,咸涩的感觉让我忍不住挤了挤眼。
“跟我走!”徐墨染扯着我往后退着。泪眼模糊中,墨阳焦急又不敢妄动的样子一闪而过,我已经被徐墨染拉了出去。弄堂口外不远处,站着一个个子不高、车夫打扮的男人,正东张西望,听到动静立刻回身。“哎哟,枪……哎……”他被吓得倒退了两步,“这位先生,你,你这是……”
“少废话!”徐墨染不耐烦地对他一甩头,“你怎么来晚了?不是让你在这儿等吗!”那个车夫哆嗦着说:“先生,我,我没来晚啊,您不是说,说是在静堂里等着您吗……”
徐墨染一愣,我感觉他的身子转了一下,可能是在往后看。那个车夫嗫嚅着说:“先生,这是静安里,这两个里弄挨着。我刚才听见有动静,才过来看的……”
“行了,你过来,拉上你的车!”徐墨染打断他的话,朝四周看了看,然后故意用力勒了我一下,“啊……”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别乱动啊,不然我不客气!”徐墨染扬声喊了一句,我知道他是故意让弄堂里的墨阳听到,以阻止他轻举妄动。
那个车夫磕磕绊绊地拉了车子过来,到了跟前一抬头,正好看见徐墨染的枪指着他。他吓得一个踉跄,头上戴的帽子掉了下来,一张朴实的脸立刻露了出来,我轻轻地吸了口气,是他……
居然是那个倔小子的父亲!上次就是他送丹青和张嬷回来的,没想到这回又鬼使神差地被徐墨染雇佣了来。看来他跟我们还真有缘呢,虽然是孽缘,每次碰上都没好事,我在心里苦笑。
车夫慌乱地捡起帽子,显然怕徐墨染一怒之下开枪要了他小命,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徐墨染的脸色。他目光一转,与我碰个正着,他很明显地一愣,微微张大了嘴。我心里打了个突,知道他也认出我来了。上次动静闹得那么大,他不可能没有印象。
徐墨染冷斥了一声,“你,赶紧把车篷子弄起来,好让我们上车。一双贼眼乱看什么!”我一怔,看来他误会了,以为这车夫只是看我的容貌看得愣住了。还好,那车夫立刻低下了头,“是,是,对不住。”说完,他把车子拉到了我们跟前,竖起了车篷子,但再没抬头看我。
我以为徐墨染要带着我上车,没想到他只是弄出了一些声音,如果弄堂里的人不出来看,一定以为是我们在上车。他压低了声音对车夫说:“一会儿我让你走,你就立刻拉着车子跑,但是不能快到让人发觉你车上没坐人,听明白了吗?”车夫赶紧点头,徐墨染森然一笑,“别坏我的事,不然……”那车夫更是鸡啄米般地点头。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徐墨染,看来他说得对,我们谁也不曾看透过他。我们一直以为他是个只会吃喝玩乐,而没什么头脑的大少爷。他回头大声喊道:“徐墨阳,你要追出来也随便你,只是别让我看见你,不然的话,别怪我不念旧情,拿你妹子开刀!”趁这会儿工夫,那个车夫迅速偏头对我做了个眼色,我顿时安心了不少。
上次他送丹青回来,虽然被吓得够戗,但我还是很感激他,给了他足够多的钱,又求了六爷,让他的儿子可以在六爷那儿长久工作下去。虽然那个倔小子拒绝了,可车夫感激涕零的样子,我一直不曾忘记。那时候石头还笑着说,你对个拉车的也那么客气,我只一笑,说是礼貌而已。
虽然石头他们认为这种礼貌纯属浪费,可我一直记得二太太说过,做人其实不难,不过八个字而已,“与人为善,难得糊涂。”原来年纪小,不是很明白,还是尽量做,但今时今日,我真的明白了这其中的意义。
徐墨染喊完后,就对车夫大叫了一声:“还不快走!”车夫立刻拉着车子奋力往前跑。徐墨染却拉着我闪到旁边的一堵断墙背后蹲了下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手拿枪抵在我的腰部,一手紧紧捂在我嘴上,然后安静地等待着。
也许只过了几分钟,但又仿佛过了很久,墨阳终于从弄堂里面冲了出来。这时候黄包车已经跑到小路的拐角处,一闪就不见了。墨阳回头对洁远说:“快去找你哥哥,让他派人找。那边拐过去不远就有岔口了,我得赶紧追上去,到时再联系!”
说完墨阳就要追过去,洁远扯了他一下,尖声叫:“墨阳,他有枪!你千万小心!”说完松开了手,看着墨阳,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墨阳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飞快地点了下头,只说了句:“谢谢你。”然后拔腿就跑,追那辆黄包车而去。
站在原地的洁远呜咽了一声,一抹脸,毅然转身往里弄冲。她的身影一消失,徐墨染就在我耳边轻声问:“你这个朋友的哥哥是谁?不会是陆城吧?听说陆青丝风华绝代,应该不是这么个青涩模样……”他话没说完,突然,洁远的惊叫声从里巷中隐约传了出来,我下意识地就想跳起来,却被徐墨染一把按住了。
没容我挣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石虎的大嗓门就响了起来,“霍小姐,你说的那个姓徐的带着清朗小姐往哪个方向去了?”我心里一喜,徐墨染的手突然发力,把我紧紧地按在了身下。
“就,就是那边,墨阳追过去了。”洁远气喘吁吁地答道。“汪全、赵明国,你们几个跟我去追,刘泉,你保护霍小姐去找青丝小姐,通知咱们的人赶紧出来。”石虎大声喊道,“狗日的,让老子逮到他,先敲折他两条狗腿再说!走!”
我感觉到徐墨染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就算现在时间不对,我还是偷偷笑了一下。就听着石虎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远,然后刘泉恭敬地说:“霍小姐,您赶紧跟我来吧,青丝小姐还在等着呢,她也快气疯了。”
“好,我也要给我哥哥打电话,再加上你们的人,一定找得到清朗的。她一定会没事的,对吧。他们都会没事的……”洁远语无伦次地说着。我的胸腔中顿时涌起一股热流,洁远……
“那是当然,您请。”刘泉毫不犹豫地说。脚步声响过之后,外面慢慢地安静下来。我这才觉得被徐墨染捂得有些憋气,挣扎了两下,他不动。我一张嘴,“哎哟。”他痛叫一声,甩开了手。我顺势推了他一把,自己则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徐墨染的脸色越发不好,可能是太多的意外出现,他越来越不安。他活动了一下被我咬痛的手,狠狠地看着我。也许是因为时间紧迫,他顾不得修理我,只一把拉了我起来。
“赶紧跟我走!”他说完,就拉着我往路的另一头走。走了一会儿,我趁他不注意,把刚才被他压在身下时摘下的耳环,偷偷扔了一只在地上。
因为那个车夫,还有墨阳、石虎他们的出现,让我心里多少踏实了些。我一边走一边想着该怎么拖延时间。也不知道徐墨染要带我去哪里,见什么人,还是想要先把我拘禁起来,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可如果他带我去见那些日本人,那我……
我虽然来上海有些日子了,但很多地方还是不认识。显然徐墨染还不如我,他一边走,一边不自觉地张望,寻找着路线。我暗自琢磨,如果不是墨阳出现,那么那辆车应该是他雇来拉着我们去某地的,而不是被徐大少的灵机一动用来做饵的。
那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知道徐墨染要去哪里。如果是那样就太好了,那个车夫应该会被墨阳和石虎他们追到,然后告诉他们我的去处。
我扫了一眼走得很快又有些犹豫的徐墨染,忍不住开始担心,这位徐大少爷不会迷路吧?如果因为这样而没被找到的话,我可真是冤死了。可我又不能跟他说:你到底要去哪儿,兴许我认识,要不我带你去……
“应该是这里吧……”徐墨染叨咕了一句。我四处看看,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里我来过,什么时候呢……“就是那里!”徐墨染叫了一声,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座石桥出现在眼前,夕阳西落,晚霞泛彩,染得这座石桥别有一番味道。
我忍不住笑了,果然熟悉。第一次与六爷交心的那个夜晚,就是在这座石桥上,只不过那时天色已晚,又是冬天,我一时竟没有认出来。我记得那个车夫的儿子就是在一旁的小巷里被石虎抓到的,因为他想偷钱,六爷还放走了他……
“你笑什么?”徐墨染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我抬头看去,他皱起眉头,显然对我身为一个人质,居然还笑得出来感到不可思议。“你以为他们会找到你吗?”他冷笑了一声,然后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低头与我对视,“这么有自信?你就不怕我……”
他话未说完,不远处好像有人过来,他反手扯了我往桥下走去。这座桥不算很高,一大两小,三个桥洞,也许是水位下降的关系,桥洞里并没有水流经过。
桥下面是一段废弃的堤坝,上面长满了野草,但可以通过。再看过去我就只能看见江水了。不远处是大码头,这会儿有很多船只正在装载卸货,码头上人声鼎沸,可没人会注意这个已经荒废的地方。
在下桥之前,我悄悄丢下了第二只耳环,就被徐墨染拉扯着走到一个桥洞里。“靠边坐好。”他一把将我推到一边,盯着我坐下,自己也靠在另一边坐下了。
他的呼吸又开始急促,一只手拿着枪,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到怀里去掏摸着什么。我两手抱膝,以一种最不会激怒他的方式坐好,看着他摸出了一个小盒子,单手抠了半天也没打开。
啪的一声,那个盒子丢到了我跟前。“打开它。”徐墨染急促地说了一句。我慢慢伸手拿起了那个盒子,一个很普通的锡制圆盒。我隐约猜到了里面是什么,看着徐墨染不时地抽搐一下,手指也不自然地不停弯曲着。
“打开啊!”他突然大喊了一声。我吓了一跳,看着他赤红的眼,抖着手抠了好几下,才把盒子打开。一股冲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我下意识地将手里的盒子丢出了桥洞。
徐墨染跟狼似的扑了过去,捡起那个盒子。握枪的手虽然一直在抖,但还是牢牢地指着我。我闭上了眼,不想去看他吞食大烟的丑态。可那股味道,还是弄得我一阵阵的恶心。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股味道淡了下来。“哼,这可是个好东西。人生在世,就要及时行乐。”已经安静下来的徐墨染突然呻吟着说。“这个不是好东西,你还是戒了好。”我忍不住睁开眼,徐墨染一脸淡漠地看着我,却不再说话。
这种无声的压抑让我很不自在,我想都没想就问了句:“你为什么来上海?”话刚出口,我就知道不对,徐墨染的脸色顿时又狰狞起来。
“哼,为什么来上海?问你的墨阳哥哥去啊。要不是他用手段毁了我的一切,你以为我想来吗?!”我大概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丹青曾暗示过,墨阳这次回老家是为了报复。
我皱着眉说:“要不是你们先找土匪想要害他,墨阳才不会这么做……”“哼哼……”徐墨染一声冷笑,打断了我,“没错,土匪是我找的。不过,如果不是那样,恐怕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一文不名了。”
见我不解其意,他脸上有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仇恨,怨怼,却又像是要哭,“徐广隶,算你狠,你什么都留给了自己最心爱的儿子。那我呢,我算什么?所以你注定得死……”
听他提到老爷的名字,我一怔,最后那句“注定得死”让我汗毛直竖。这是什么意思?“算了,我懒得跟你说这些,只要把你交给那些人,我自然就有足够的金钱再一搏了。到时候,还不一定谁输谁赢呢……”徐墨染贪婪地咧嘴笑了起来,仿佛那些钱就近在咫尺。
那些人是谁?还没等我张口问,桥上突然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徐墨染猛地跳起来,扑到我跟前,一手勒住我的脖子,将我扯了起来,一手拿枪指着我的头。
我只觉得自己开始浑身冒汗,也弄不清是恐惧还是兴奋。上面安静了一下之后,六爷清越的声音响了起来,“清朗,你是不是在下面?”我忍不住挣扎了一下,徐墨染的手臂愈加用力。
“徐先生,我们谈谈好吗?我既然找来了,你就别想轻易脱身,不如平心静气地谈谈条件如何?”六爷的声音很沉稳,不急不缓,可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了一句老话:风暴来临之前的平静。
“怎么可能这么快……”徐墨染喃喃地说。他不知道那个车夫认识我,更想不到六爷在上海手眼通天的本领。我想那些骗他来绑架我的人,一定没有跟他实说六爷的势力和背景。如果他能成功最好,就算不成也不过就是一个弃卒而已。他之所以被选中,可能就是因为他和我的特殊关系吧。
“徐先生,我想我们还是文明一点的好,你说呢?”六爷在桥上悠悠地说,但其中的威胁,徐墨染也不会听不明白。咕嘟一声,徐墨染咽口水的声音很响,响到我都觉着有回音。他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你是谁?”短短三个字,难掩惊慌,我甚至开始可怜起他来了。
“陆城”两个字,于徐墨染等于利矛,于我而言却如坚盾。我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徐墨染的呼吸仿佛凝固了。“原来是陆先生,久闻大名了。”他故作镇定地说,可我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有多快。“好说。清朗,你还好吗?”六爷淡淡地问。
我偏头看了一眼徐墨染,他呼吸的频率越来越快,眼珠转个不停,见我看他,瞪了我一眼,“她还好,就是有些害怕,哈哈。”“我想听清朗自己说。”六爷没有理睬他的虚张声势。徐墨染的笑声一滞,有些愤恨地压低声音说:“别乱说话,嗯?!”我点了点头。
“我还好,就是有些害怕。”我几乎原样重复了徐墨染的话。“是吗?有什么可怕的?”六爷仿佛在和我聊天,轻松地问道。徐墨染显然被他这种口气激怒了,努力地平复着自己的呼吸,恶狠狠地说:“告诉他,你为什么害怕。”边说边把枪用力地往我头上顶了顶。
“六爷,他拿枪的手一直在哆嗦,我怕走了火,所以很害怕。”我清晰而大声地说。徐墨染愣住了。“哈哈……”一声憋不住的笑声传来,我嘴角一弯,叶展也在上面。
“你居然敢……”徐墨染目眦欲裂,可这会儿他再疯狂也不敢对我随便下手,我微笑了一下。自从听到了六爷的声音,知道他就在我旁边,不要说只是一个徐墨染,我甚至敢去挑战全世界。我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让他知道我很镇定,而他已经没有办法伤害到我了。
“姓陆的,既然想谈你就下来啊,在上面充什么英雄……”徐墨染果然更加紧张,因羞恼恐惧而变得有些疯狂。没等他嚷嚷完,呼的一声,一个黑影顿时落在了桥洞的外面。徐墨染吓了一跳,带着我后退了一步。我睁大眼,就看着六爷带着淡淡的笑容往前走了两步,“没问题。”
“你别过来啊!”徐墨染吼了一声,六爷站住了脚。他居然从上面直接就跳了下来!我眼睛眨了又眨,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算这桥不高,也有四五米吧,再说我都告诉他,徐墨染手里有枪,他就不怕……
“清朗,别怕。”六爷温和地对我说。我同时脱口而出,“你就这么跳下来了,摔到了怎么办?”六爷愣了一下,徐墨染一直粗重的呼吸也停顿了一下。安静了一会儿之后,六爷突然破颜一笑,“我知道了,以后注意啊。”
“呃……好……”我嗫嚅着说了句。脸一定红得不像话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去说这些废话。我发誓我听到了叶展和石头的贼笑声,真可恶!但是那声音已经不在桥上了,而就在附近,他们什么时候下来的?
“够了!你们要打情骂俏还是换个地方!”徐墨染呸了一声,顶在我太阳穴上的枪越发用力。我想最后就算他不开枪,那里大概也会被他钻出个窟窿来。六爷自然看见了,但神色不变,说:“好呀,我也想带着清朗走。这样吧,你放了清朗,我放了你,如何?”
“哼,你当我是傻子吗?”徐墨染不屑地哼了声。“六爷从不说谎。你就算把我交给那些人,你以为他们会给你钱,让你走吗?”我飞快地说,一来让徐墨染来不及阻止,二来能让六爷知道一些他可能还不知道的信息。
“你给我闭嘴!”徐墨染大吼了一声。我自然乖乖闭嘴,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六爷眉梢一扬,“如果清朗说的是真的,没有我的保护,你恐怕休想离开上海。如果你告诉我是谁让你干的,他们答应给你多少钱,我给你两倍,你觉得如何?可如果你还有别的想法的话……”
六爷话音一落,他身后忽的一下就站满了人。叶展笑眯眯地在手里转着一把匕首,先对我笑了一下,然后看着徐墨染戏谑地说了句:“这手是够抖的。”洪川、石虎、明旺都面色不善地带着手下的人包围了这里。
我吃惊地睁大眼,估计徐墨染也好不到哪儿去。我突然明白,方才六爷跟徐墨染故作不经意地谈话的时候,这些人就已经偷偷地潜了过来。
“你……你们……”徐墨染的手臂抖动得更加厉害了,威胁和利诱都摆在了他面前。“你最好快点决定,不然,我保证你什么也得不到。”六爷盯着他说。
“好吧,说话算话……你让他们都离开,你也是,我再放手。”徐墨染咬牙说。“嗯,可以。”六爷一点头,手一挥,身后的人立刻退开了。叶展对我挤了下眼,也转身离开了。
六爷往后退了出去,徐墨染剧烈的心跳我都能感受到,他原本就贪生怕死。他为了钱可以冒险绑架我,自然也不会轻易放弃六爷那个双倍的许诺,更何况,他已经没有选择了。他小心地推着我往外走去,我依然挡在他身前。六爷就站在外面右侧,其他人则站在稍远的地方。
到了桥洞口,看见那些人,徐墨染最后一点挣扎的心思也没有了。他缓缓地移开了枪口,一直扯着我脖颈的手臂也垂了下去。六爷朝我们缓步走了过来。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突然觉得一阵腿软,但仍然坚持着,心想就是软也软到六爷怀里,绝不再碰一下徐大少。
就在六爷离我们还有五六步距离的时候,桥上突然传来一声疾呼:“小心!”竟然是墨阳的声音,然后我就看见六爷脸色一变,身子一歪,啪的一声,一颗子弹打到了我们旁边的桥壁上,冒起一阵烟雾。
“六哥!”“六爷!”“哪儿开的枪!”“看,那边有条船!有人跳水了!”“大家小心!”一片混乱中,我正要冲到六爷那儿去,恍若惊弓之鸟的徐墨染,也许是被这颗不知道射向谁的子弹刺激到了,也许是被突然出现的墨阳吓到了,突然狂喊了一句:“你们都骗我!”然后举枪就乱打。
六爷先是因为躲避子弹而半跪在地上,此时正要起身,一颗子弹就打在了他旁边的地面上。我大惊失色,脑中轰的一声响,下意识地回身去抢徐墨染手中的枪。
“清朗不要!”啪的一声,我只觉得手掌猛地一下剧痛,就像被人按在了火炭上。徐墨染用力一甩,我重重地撞到了一旁的墙壁上,眼前顿时一片昏暗,只听到六爷狂喊道:“清朗——”
“啊……”一阵痛彻心扉的疼痛让我惊醒过来。我努力想睁开眼,却觉得一片模糊。眼前光亮刺眼,却让人无法看清楚。我用力地眨着眼,一切渐渐地清晰起来,熟悉的景物让我明白,我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虽然一想事情头就疼,但我还是回忆起了之前发生的一切。看来我昏迷有一阵子了,不晓得事情变成什么样了,六爷没受伤吧?墨阳呢?还有那个胡乱开枪的徐墨染……想到这儿,头更疼了,我下意识地抬手去摸头上的伤。
“哎哟!”一阵难以忍受的疼痛让我忍不住叫了出来,可痛的不是我的头,而是我的手。我把手送到嘴边,下意识地想轻轻吹一下,缓解那股热辣辣的疼痛,可举到眼前的左手,却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没有醒来,可如果是在梦中,为什么会感觉到痛呢?
我脑中一片空白,只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一声轻响,有人打开了我的门。我赶紧放下手,闭上眼做昏睡状。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我现在只能这么做。
一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靠近了我,听声音好像是半跪在了我的床边。他轻轻地把我的左手放在了自己的手上,然后低下头。我能感觉他柔软的睫毛压在我的手背上,一抹温热缓缓地浸润了我手上的纱布……
我悄悄睁开眼,看着六爷乌黑的头发。他正埋头在我的手上,一动不动。他身上的气息让我心碎,我掉转目光,看向雪白的天花板,任凭六爷的泪水烫疼了我的断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