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瑾急坏了,平日里有个头疼脑热都是由柳慕枫配置药丸服用即可,如今师父不在,师姐病重,她一筹莫展。她在云清霜床头心神不宁唉声叹气,来回走动。
云清霜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小瑾,你晃来晃去,我的头都晕了。”
“二师姐,我还是去请个郎中来瞧瞧吧。”小瑾一早便提过这个建议,被云清霜否定。一来,她是什么病没人比她更清楚,二来,她不愿让小瑾知道她中了剧毒,平白惹她担心。
“不必那么麻烦,”云清霜还是没有答应,“一点小病,休息几天就会痊愈。”
“师姐……”小瑾还待说什么,被云清霜制止,“我不碍事,你练功去吧。”
小瑾一眼瞥到门外颀长挺拔、踌躇不前的身影,想一想,退出卧房。
“小瑾姑娘,清霜她……”尉迟骏急迫的问道,嗓音低哑,略有深意。
“公子,你关心师姐,何不亲自进去看看。”小瑾年纪小,人却不傻,尉迟骏对云清霜的情意她看的一清二楚,也着实为二师姐感到高兴。从前二师姐同大师兄的事她略有耳闻,但三师姐的出现,让二师姐脸上很少再有笑颜,如今尉迟公子能给二师姐带来幸福和快乐,她衷心希望他们可以走到一起。
“这……”尉迟骏犹豫道,这毕竟是云清霜的闺房,他擅自出入总是不妥。在山洞和客栈虽也曾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但那时没有其他办法。
小瑾才不管这许多,她轻轻推了尉迟骏一把,“我想二师姐现在非常需要你的陪伴。”
尉迟骏点一点头,省悟道:“你说的没错。”
小瑾欣慰一笑,她的二师姐,值得他真心相待。
“让我静一静吧,小瑾。”云清霜听到了故意压低的脚步声,只道是小瑾不放心她,去而复返。
尉迟骏含了一抹笑意,“清霜,是我。”
云清霜指头微颤,手上的绢子飘然落下。
一双温暖宽厚的大手按住她的双肩,“别起来。”尉迟骏取下云清霜额上的绢帕,重新打湿了给她覆上。
“多谢。”云清霜面上泛红,鼻尖起了疹子,烧的不轻,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小瑾呢,这让她做就好。”
“小瑾被你赶去练功了。”尉迟骏淡淡道,一双原本总是洋溢着明澈光辉的眸子,此时稍显黯淡无光。
一时无话。
“喝水吗?”也不待她回答,尉迟骏已倒了杯水过来,小心扶起云清霜,在她身后垫下软枕,将茶盅送到她唇边。
云清霜舔舔干涩的唇,眸光深处掠过一抹神伤。她就着尉迟骏的手,一小口一小口的轻啜,直到将整杯水喝尽,清甜的甘泉滋润了她枯涩的心田。
尉迟骏安置她躺下,动作细致温柔。
云清霜微抬起眼,同他的目光一触,刹那失神,他的眼波如一汪深潭,幽邃不见底,云清霜移开视线不敢再看,他的如许情深已经烙在她的心间,她无法抗拒可又不得不抗拒,他以万般柔情编织的情网,她在其中已是愈陷愈深。
云清霜的身体并没有如期待中那样好起来,相反,她开始陷入长时间的昏迷。每天她清醒的时候不到一个时辰,往往说不上几句话,又无声无息的失去知觉。
小瑾似乎也觉察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她几次询问尉迟骏,得到的是他长长的叹息,和一句近乎执著的承诺:“你放心,我定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二师姐。”不精于医术的尉迟骏要如何医治师姐,小瑾并不清楚,但对他,小瑾有种莫名的信任。尉迟骏深爱二师姐,是绝不会伤害她的。
是夜,尉迟骏将心急如焚照料了云清霜一整天的小瑾赶回房休息,他在云清霜床头坐下,握住她柔若无骨的小手。她的手略显冰凉,面容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尉迟骏心如刀割。
他从怀中摸出两件东西依次放在桌上,一样是薛雨蝉赠予的解毒秘笈,另一样则是一本没有名字的手抄小册子。
这两本书他看过许多遍,早已烂熟于心。秘笈中关于解云清霜体内穿心跗骨针之毒有详细的记载,但独缺狼牙草这一味药。他曾飞鸽传书给师父,希望他能够寻找到狼牙草并送至云苍山,可如今休说没有半点回音,即便能找到,云清霜的身体也再拖不起。
另一本小册子,是他从怪华佗上官哲处求来。上官哲年轻的时候,曾经欠下过尉迟骏的师父李笑一个天大的人情,他交给李笑一块玉佩,许下誓言:无论是谁,只要执此玉佩寻到回天谷,他定然有求必应。后来,李笑将玉佩送给了爱徒,尉迟骏又拿它换来了这本弥足珍贵的小册子。银针刺穴推宫换血的方法,就被记录在案。
上官哲在给云清霜换血之时,发现她体内剧毒无药可解,及时收了手,否则毒素转到尉迟骏身上,那尉迟骏就会代替她承受毒发的痛苦,并最终死去。
尉迟骏避开云清霜同上官哲密谈,为的就是学到推宫换血的方法。这是最后一条路,但现在看来,也是唯一的一条路。
尉迟骏轻扯出一团笑意,手再度抚上云清霜姣好的面容。他不能也不愿意看着云清霜如花的娇颜在他面前枯萎,他不能忍受失去云清霜的折磨,他宁可替她承受一切的苦楚,包括死亡的威胁。
尉迟骏在脑中过虑了一遍施针的步骤,扶起云清霜与之面对面而坐,以左掌相抵,并用早就准备好的银针扎进几处要穴,他的手法不甚熟练,所幸认穴极准,没多久,他感觉身体起了些轻微的变化,体内似乎有两股真气在冲撞,极为难受。云清霜呓出几丝呻吟,双目紧闭,眉头蹙起,好似也在备受煎熬。尉迟骏强忍着莫大痛苦,一手紧紧抵着云清霜不松开,另一手,替她抹去额上逐渐细密的汗珠。
“尉迟……大哥,”云清霜呢喃着,好似清醒,好似神智依旧涣散。
尉迟骏心头一喜,在云清霜的心中,还是留有他的一席之地的。他定了定心神,咬紧牙关把剩下的银针刺入相应的穴道,更强烈的冲击紧随而至,胸口像是被重物压着,喘不过气,喉头腥甜,大口吐出暗色浓血,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口腔,胸口是撕裂般的剧痛。他一阵头晕目眩,眼前漆黑,连云清霜的脸庞也再看不分明。
云清霜手臂上似有异物在跳动,顺着经脉一路游走到她后颈,从大椎穴射出三枚带血银针,落在地上,她的面色由苍白转为红润,原本嘴角溢出的暗黑血渍则变的鲜红。
尉迟骏放下了心,他用尽全力搂了搂云清霜,松开了手。穿心跗骨针之毒发作迅猛,很快夺去了他浑身的气力,他不舍的望着云清霜微笑着倒下。
他躺在不远处的角落里,一身衣衫尽被鲜血所污,嘴角还有大量的血不断涌出。双眼紧闭,脸色惨白,唇边却挂着欣慰的笑容。
云清霜惊骇的睁大双眼,刹那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死死的咬住下唇,泪水在脸上划出两道清痕。她想站直,却无法支撑住大病初愈的身体,脚下虚软无力,手上指关节被握的发白。
她手脚并用,努力爬过去,一个信念在支撑着她,尉迟骏不会死,他是那么坚强、英武、意气奋发的一个人,怎会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她一定是看错了,她要拉他起身,告诉他天寒地冻,他不可以睡在地上。
眼前一片模糊,泪水濛住了她的双眼,云清霜狠狠擦去,她的手撞在桌脚上,起了大片淤青,脚被地上的石子磨破,她什么都不在乎,根本感觉不到疼痛,她跌倒了爬起,跌倒了再爬起,如此反复了数次,她的手终于触到了尉迟骏。
他的手足冰凉,但身体还是温热的,云清霜稍稍安心,再也顾不得矜持,紧紧的抱住他,泪如泉涌。
他的嘴角又开始流出鲜血,云清霜拼命用衣袖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尽。
昏迷中的尉迟骏感受到了一丝暖意,温热咸涩的液体打在他的脸上,他略抬了抬眼,费力的挤出微笑,“清霜,别哭。”
“你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云清霜双目红肿,眼泪鼻涕在脸上交纵,狼狈不堪。“我已经欠了你那么多,你要我怎么偿还,怎么偿还?”
尉迟骏抬手,立即被云清霜牢牢握住。他的嗓音依旧暖若春风,滋人心田,“下辈子,下辈子再还我。”
云清霜摇着头,手心被指甲掐的隐隐作痛,她不敢眨眼,生怕稍稍一动,眼泪会泛滥成灾。
一阵轻咳后,尉迟骏微微喘息道:“下辈子,我要你做我的妻子。”
云清霜的泪水大滴大滴的陨落,“不,尉迟大哥,你赶紧好起来,今生我就要做你的妻子,我不要下辈子,那全是虚无缥缈的谎言,我只要这一生。”
尉迟骏气喘吁吁,气息短促,他抚着云清霜如缎青丝,说一句要喘上好几口,“别傻了清霜,你是存心让我不安心吗?”
任由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云清霜身体战栗,眸光暗沉,脑中一片空白。“别离开我,”她低声哀求。
尉迟骏费劲的挪动身体,竭力抬起双手捧住云清霜的脸,轻吻她的面颊,“清霜,下辈子让我早些认识你。”
云清霜疯了似的摇头,“今生你若离我而去,休想我再记得你。”
尉迟骏用唇温柔的吻去她脸上的泪,略牵了签唇角,笑意中带一份释然,“那样最好。”
云清霜的泪水如决堤的黄河,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那么多的眼泪,这一刻,仿佛流尽了她一生的泪。
小瑾轻手轻脚的推开门,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尉迟骏和云清霜,她吓呆了,拼命捂住嘴才没有失声大叫。“二师姐,尉迟公子,”她颤声道,跌跌撞撞的扑到跟前,不知该先翻动谁的身体。
云清霜神情涣散,完全属于无意识状态,还是尉迟骏轻声说:“小瑾,先扶你师姐起身。”
听到尉迟骏开口,小瑾舒了口气,方才的情景差点让她崩溃。她手忙脚乱的扶起云清霜,云清霜东倒西歪,小瑾费了很大劲才将她按到椅上。
云清霜面色仍显苍白,但已无病症,再瞧尉迟骏,他脸色晦暗,眉心笼罩一团黑气,神情委顿,分明是中毒之相。小瑾高声道:“师姐,快拿师父的冰芙还转丹给尉迟公子服下啊。”
云清霜如梦初醒,冰芙还转丹虽解不了穿心跗骨针之毒,但可以延缓毒性的发作。无需去师父的炼丹房翻找,她身边就有,她摸索出一个精致的玉瓶,可手指直发抖,试了好几次才拧开瓶塞。
她倒了两颗在掌心,让小瑾服侍着尉迟骏和水吞下。尉迟骏服药后,体内痛楚稍稍缓解。
“感觉好些了吗?”云清霜问道。
尉迟骏消耗了太多体力,此刻说不出话,只虚弱的点了点头。
小瑾天真道:“师姐,既然冰芙还转丹有效,不如让尉迟公子把一瓶都吃了吧。”
云清霜脸上泪迹未干,又添两道幽伤泪痕。若是冰芙还转丹能够解毒,别说是一瓶药,哪怕是拆了师父的炼丹房,她也毫不犹豫。
云清霜同小瑾合力将尉迟骏抬上床,做完这一切,云清霜恢复了平日的冷静,她语调平静轻柔,“我会找到救你的方法,我不会让你死的。”
尉迟骏淡淡道:“我不得不提醒你,银针刺穴推宫换血的方法,只能用一次。”
她的心思被轻易点破,气氛静默下来,云清霜无声叹息。
小瑾虽不懂医术,听了这番对话,也能猜到发生了何事。为心爱的人甘愿舍弃自己的性命,这世间,能有几人做到。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如今她有了更深的体会。她垂下眼帘,向上天祈求师姐和尉迟公子这一对璧人,能够顺利度过难关,通过生与死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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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清霜拖着大病初愈的孱弱身躯在师父的书房内一坐便是两个时辰。尉迟骏服下冰芙还转丹以后不再呕血,精神也稍见起色,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解药。他没有服过怪华佗所配置的拖延毒性发作的灵药,又是将云清霜体内毒素倒行经脉强行换到自己的血液中,她清楚的知道,她当初能拖上数月甚至一年半载,但尉迟骏绝对没有这般好运。冰芙还转丹能保他三天性命无忧,但三天之后,她完全没有把握,她只能寄希望于师父留下的药典,她不奢望药典会记载解毒方法,但求能够延续尉迟骏的生命。
有人轻轻叩响房门,云清霜正专心致志研读医典,并未听见,门外的人极有耐心的敲了好几次,云清霜才有所反应,“进来吧。”
娉婷而入的是小瑾,她端来一小碗米饭和几味下饭小菜,不容云清霜拒绝的放在她身前案几上。“二师姐,你多少吃一点。否则尉迟公子身体还未复原,你又病倒了。我可服侍不了你们两人。”
“嗯,”云清霜心不在焉道,一边吃饭,手还在不停的翻书。
“二师姐。”小瑾唤道。
云清霜抬头瞥了她一眼,微微而笑,合上书本。
小瑾这才满意的笑了。
云清霜拂了拂裙角,“你就把尉迟公子一个人留在房里了?”
小瑾眉心一动,“公子刚睡着,我不放心师姐,所以过来瞧瞧。”
云清霜神情淡泊镇定,“哦。”
“师姐,你爱尉迟公子吗?”小瑾突然问道。
云清霜面上潮红,恰好案桌上的红蜡烛毕毕剥剥的爆出几朵花火,她拔下头上的发簪,拨了拨灯芯,徐徐道:“小孩子懂什么情情爱爱的,定是平日里看多了戏文,耽误了功课。”
小瑾泰然而笑,“二师姐,你可比我大不了几岁呢。”其实云清霜不过长她两岁,她性子沉静,做事稳健,而小瑾天真可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也总是被当作孩子看待。
小瑾双手抵着下巴,撑在案桌上,“师姐,尉迟公子对你的情意,你难道一点都感觉不到吗?”
云清霜不是迟钝的人,尉迟骏为她所做的一切,点点滴滴,早已渗入骨血,即便心如铁石,也被溶化了。
“那么,”小瑾推了推她,“师姐爱他吗?”
云清霜神色有些茫然,爱他吗?昨儿夜里,她无法安睡,也曾一遍又一遍的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还没有回答,小瑾趁热打铁的问道:“像爱沈师兄那样爱他吗?”
云清霜微微怅然。她和沈煜轩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从她懂事开始一直到十六岁,在那段懵懂岁月里,身边唯有他相伴,这样的感情她视作理所当然。结识夏侯熙,那份瞬间的心动和他不容拒绝的强势,让她无所适从。而同尉迟骏相遇,曾经以为那只是个意外,她牢记他是天阒国大将尉迟炯孙子的这一事实。可他,总是在她遇难时和最需要关心和帮助的时候出现。他从不轻易言爱,只以实际行动告诉她,在这世上有这样一个人,爱她如生命。他的关心无时无刻都以他的方式萦绕在身边,不知何时,搅乱了她的心湖,又不知不觉的进驻到她的心间。
她深吸口气,容色恢复淡淡如常,“尉迟公子命在旦夕,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师父留下的医典,我需尽快都翻阅一遍。你先回房吧,好生照顾他。”
小瑾没有得到任何她想要的答案,她不依不饶,嘟着嘴,“最后一个问题。”
“你问吧。”云清霜平静如水道。
小瑾谨慎道:“若是……”她迟疑着:“尉迟公子救不回来,你会怎么做?”
云清霜眼皮一跳,她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她定定心神,坚定道:“不会的,我绝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小瑾没有打算放过她,“世事无常,如果你真的医不好他呢?”
“那么,”云清霜吐了口气,“生死相随。”她口吻寻常,好似不过是在讨论衣裳的料子。
“师姐,”小瑾惊呼,不由得紧拽住她的袖管。
云清霜淡定从容的笑,“我会尽最大努力不让它发生。”
小瑾默默点头,但暗自留了个心眼,她这个二师姐,外表柔弱,实则性格坚毅,她打定的主意无人可以改变,但她不可以眼见惨剧的发生,否则她将来如何向师父师兄交待。
“你怎么起来了?”云清霜随手拿过一件衣衫,替他披在肩头。
尉迟骏顺势握住云清霜的手,“我觉得身子舒坦多了。”
他的气色依旧不佳,眉心的黑气愈发浓郁,一种深切的无奈扼住了她的呼吸,眼眶亦有些湿润。
“傻姑娘,我现在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你哭什么?”尉迟骏好笑的以指摩挲她的脸颊,语意温柔。
“我没哭,只是被风沙迷了眼。”云清霜忙揉了揉眼,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尉迟骏也不揭穿她,他轻轻咳嗽几声,以拳掩住嘴。
云清霜担忧道:“我扶你上床歇息,你身体还弱,不可吹风。”
“哪里就这般孱弱了,”见云清霜嘴巴一扁,似又要哭出声,尉迟骏忙改了口,“我上床躺着还不成吗?”
云清霜将她小心搀扶到床前,刚弯下腰,尉迟骏道:“我自己来。”他自行脱了皂靴,云清霜别过脸,他笑容浅淡,除去外衣外裤钻入被窝。
云清霜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边,柔声道:“我陪你说说话。”
“也好。”尉迟骏微笑。
不过几天,两人的处境互换,云清霜心情低落,想说笑话逗他开心也不知从何说起。她连着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累了就在书桌上趴一会,醒来再继续翻阅药典。她眼底血丝密布如蛛网,本就只有巴掌大的脸越发瘦削,尉迟骏心疼的握了握她的手,“清霜,你这几天辛苦了。
其实……”他顿了顿,没有往下说。事实上,他不愿云清霜再做无用功。
云清霜的眼泪又快落下,她从来都不是柔弱的女子,可在尉迟骏面前总是无法掩饰情绪。
尉迟骏凝神片刻,缓缓张开双臂,云清霜顺从的投入他的怀抱。尉迟骏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喃喃低语,“清霜你可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快活的时光。”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最后用力的握紧。
云清霜几欲落泪,她强忍着心酸和悲痛,在他耳畔一字一句道:“我也是。”
尉迟骏欢喜的拥住她,他暗沉的眸子突然溢出流光溢彩,“清霜,你这句话,我盼了很久很久了。”
云清霜往他怀里靠了靠,那是她毕生都无法割舍的温暖。
尉迟骏略嫌冰凉的唇倾上云清霜的眼皮,浅啄了下,蜿蜒而下,云清霜闭起眼,微微仰首,尉迟骏却在这时放缓动作,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一只手悄悄按住了腹部。
云清霜心细如发,目光下移了几分,发觉不对劲立刻问道:“是不是我弄痛你了?”她急忙直起身,尉迟骏现在的身体状况极差,经受不住她的重量。
“不是,”尉迟骏缓缓摇头,胸前一阵剧痛,体内真气冲撞如翻江倒海,他身子前倾几乎要呕出血来。
云清霜吓的面无人色,呜咽声断断绝绝如淅淅沥沥的雨点,“都是我连累了你。”
尉迟骏说不出话,用手死死摁住腹部,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才逐渐缓过劲,他捧起云清霜满是泪水的脸庞,“清霜,你毋需介怀,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他的双眼明澈透亮,表情认真而执着。
云清霜失声痛哭,哽咽难言,心在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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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几株红梅斗雪怒放,繁花压枝,香韵满园。
云清霜有一下没一下的捣鼓着药草,师父的医书上记载一种解毒方法,虽然不是针对穿心跗骨针,但这种毒与穿心跗骨针毒性发作时的症状极为相似,她试着给尉迟骏服用,这药其实于减缓毒发时的痛苦并没有很大疗效,但尉迟骏不忍拂她的好意,由着她折腾,竟也拖过了十来日。
煎好药,云清霜吩咐小瑾端去房里,她独自一人坐在窗前发呆。须臾,她从枕下取出一个裹的严严实实的丝帕包,一层层打开,待剥开最后一层,里面赫然躺着三枚细小的银针。
这便是在云清霜体内潜伏长达半年之久的穿心跗骨针,尉迟骏替她驱毒时从后颈大椎穴顺着污血流出,这是种十分歹毒的暗器,若是随意丢弃被人拣去则害人害己,云清霜考虑再三后还是觉得由她保管最为安全妥帖。
她在指尖缠上厚厚的纱布,小心拈起一枚,放到鼻尖嗅了嗅,有一股子腥臭味,针尖上还闪着幽幽的蓝光,云清霜目光中现出厌恶,将它挪远,这毒针不仅使她险些丧命,如今还将尉迟骏害成这样。
“师姐,你千万不可做傻事,”小瑾不知从什么地方扑过来,冒冒失失的欲抢夺云清霜手中的毒针。
这毒沾上一点就足以致命,云清霜赶紧藏到身后。
“师姐,你这样做岂不是辜负尉迟公子对你的一片深情。”小瑾义正严词道。
云清霜淡然一笑,“小瑾,你误会了。”
小瑾迷茫的望住她。
云清霜伸出手,“我若要自寻短见,何必这么麻烦。”
小瑾一见她手上缠着的纱布,立刻明白是自己性子太急行事冲动,也有一丝后怕,她讪讪道:“师姐,对不住了。”
“傻丫头,师姐知道你是关心我,又怎会怪责于你。”云清霜笑容清清淡淡,可看在小瑾眼中,她即便是在笑,也难以到达眼底。
有黑影在门前闪过,云清霜喝道:“什么人?”
小瑾奇怪道:“庄内就只有我们三人,其他的师姐妹都被我打发下山购置过冬的用品去了。”
“莫非是庄内来了敌人?”云清霜暗自思忖。邀月山庄在江湖中赫赫有名,寻常人是不敢轻易上门挑衅的。
说话间,那一小团黑影噌的一下窜进屋里,云清霜眼明手快将手里的毒针就势射出,小东西咚的摔在地上,一动不动。
云清霜这才看清楚,竟是她曾经救下的雪貂,此刻它嘴里发出委屈的呜咽声。云清霜万分后悔,那雪貂定是循着她的气味一路寻到云苍山来,还没有好好亲热一番,便被暗器所伤。
云清霜内疚的蹲下身体,抚摸着它长途跋涉过后脏乱的毛发。毒针是从它尾处射入,尚留出半截在外面,云清霜直叹气,自己虽说救过它的性命,如今却也是自己生生剥夺了它生存下去的权利。
小雪貂舔了舔她的手指,从她手中挣脱开来,一扭头又窜出门,云清霜原本想替它清理包扎伤口,还来不及反应,小雪貂早已不见了踪影。
云清霜懊丧的跺了跺脚,这方圆几百里,让她上哪里去找,也只能放任它自生自灭了。
晚上云清霜同尉迟骏说起这件事时,一脸惋惜之色:“我应该看清楚了再动手,若不是我太过鲁莽,它就不会中毒。”她静静依偎在他身边,自责道。
尉迟骏扶着她的双肩将她的脸扳向自己,神色泰然,“清霜,你不用太过担心,动物有自行寻找伤药的天性,或许情况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严重。”
“总是我无端害了它。”云清霜无精打采道。
尉迟骏凝眸于她,拉了她靠在胸前,“也不是你存心为之,就不要难过了。”
云清霜偎入他怀里,柔顺乖巧若小兔。
云清霜给娘亲请安后从后山返回,尉迟骏的病成了她心头的伤,她心烦意乱,胡乱踢着碎石,步伐缓慢。
她如今的武功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但尉迟骏的身体一日比一日瀛弱,曾经那样鲜活的生命,渐渐枯萎,每每想起,便是剜心挖眼般的疼痛。
她仰天悠长叹息,像是被霜打过后的茄子,萎靡不振。
一小团黑影匍匐到她脚下,她本心不在焉,被吓了一跳,再低头一瞧,正是昨日被穿心跗骨针打中的小雪貂。云清霜心下黯然,同它总算是一场缘分,怎忍心看它暴尸荒野。云清霜弯下腰,小雪貂却活蹦乱跳的钻进她怀里,亲热的摇动尾巴。
云清霜讶异,它中了剧毒,为何一点事都没有。银针的一头仍旧深深的扎在它的尾部,云清霜摸出绢帕覆在针上,用力拔出,惊异的发现上面妖异的蓝色光芒已完全不见。难道这小东西真有寻找伤药的天性?天下万物相生相克,穿心跗骨针之毒固然厉害,也未必没有破解之法。
云清霜精神大振,她抱起雪貂加快步子回到书房。她考虑良久,取出另外两枚银针,“貂儿,抱歉了,我要让你再受一次伤,你带我去找解药可好?”她闭上眼,咬咬牙,扎进雪貂的身体。
小雪貂似是通人性般的点了点头,云清霜把它放到地上,它走几步便回头瞅一眼云清霜,生怕她跟不上。
云清霜跟随它一直往后山走去,雪貂头耷拉着,前肢刨地,像是在用心识别药草。
云清霜注意到它的嘴上衔着好几种草药,分别用前肢捣腾的稀烂,再将它们混在一起,随后吃进肚中。
那些药草大多数云清霜都可以辨别,这些剧毒的草不能单独入药,如若配以其他草药,才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云清霜迟疑着,单单一味就足以夺命,若是将这许多放在一起,焉能活命。她想了想,还是把这些药草收集起来,带回了书房。
云清霜仔细数了数,共是八味药草,其中七种她在师父的医书上看到过,最后一味颜色漆黑,枝头开着小黄花,边缘部分还有小刺,她从未见过。
她的神思有一刻的凝滞,神情复杂。踌躇片刻,她已将下唇咬的发紫。她把所有药草倒入药钵中,用药杵依次捣烂,再混合在一起,凑近闻了闻,只余寻常中草药的清香,无一丝异味。
她忐忑不安的抱着药钵走进卧房,恰好尉迟骏刚醒转,小瑾识趣的找了个借口溜走,将独处的空间留给她二人。
云清霜沉默着,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尉迟骏抬头看她,哂笑。
“尉迟大哥,”云清霜咬了咬唇,把药钵推到他面前。
“不要再为我费心了,清霜。”尉迟骏手指有些僵硬的蜷缩了起来,不忍她再每日为他辛苦奔波。
云清霜犹豫不决道:“你还记得昨日我和你说过的那只雪貂吗?”
尉迟骏挑了挑眉,“它怎么了,难道……”
云清霜摇头,“不,它完好无损。”
“此话怎讲?”尉迟骏双眸微抬。
“它中了穿心跗骨针之毒,但它没有死。”云清霜顿了顿,“我跟随它找到了这些药草。”她冲着桌上药钵努努嘴,“但这些药草本身都含有剧毒,我不知道该不该让你冒这个险。”
尉迟骏心念一动,“是哪几味药草?”
他对医理并不擅长,对于他的提问云清霜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道:“是朝阳草、大茶藤、虎狼草、梭葛草、甘草、铭藤,夹竹桃和一味不知名的药草。”
尉迟骏手微颤,容色震动,他郑重其事道:“清霜,或许这些药草真能解我体内剧毒。”他抬首示意云清霜打开墙角的橱柜,他病倒以后,云清霜将他的随身物品都收起放在了那里。“这是薛雨婵当日赠予的小册子,”他翻到最后一页,指给云清霜瞧,“这便是穿心跗骨针的解毒方法,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味不知名的药草大约就是狼牙草。”
云清霜大喜过望,“那太好了。”
尉迟骏不语,半晌,他道:“嗯。”
“事不宜迟,大哥,你快服下药草吧。”云清霜按奈不住的喜悦,兴奋的满面生辉。
尉迟骏抚住她的双肩,沉吟道:“清霜,你当真要我吃下去吗?”
“当然。”云清霜点头。她听出尉迟骏的语气稍有怪异,但没有多想。
“好,”尉迟骏认真的看了她一眼,端起药钵,囫囵吞下。
云清霜神情紧张,不住问道:“是不是感觉好些了?”
“哪会这么快发挥效用。”尉迟骏失笑。
云清霜湛然一笑,“是我心急了。”
尉迟骏握一握她的手,神色淡淡。
“我扶你上床歇着。”云清霜盈盈笑道。
尉迟骏还未来得及答话,喉头一甜,张口就吐出一口淤血。
云清霜吓的花容失色,连声唤道:“尉迟大哥,大哥。”她身子簌簌发抖,伸手便去擦他唇角的血渍。
尉迟骏将她的手捉在手中,“我没事。”话未完,又吐出两口血。
除了流泪云清霜别无他法,“都怪我,我不该让你服药的。”她的啜泣声微弱而凄凉,几乎是万念俱灰了。
尉迟骏笑容显得有些虚无,“清霜,你别紧张,这药当真有效,我觉得身体舒坦多了。”
“可你……还在吐血。”云清霜目光中略带了疑惑。
尉迟骏摆了摆手,语气轻柔,“将污血毒素排尽就没事了。”他的肚子一阵咕噜噜作响,淡瞥了云清霜一眼,俊脸红的可疑,“你……扶我去下茅房。”
云清霜闻言也是羞红了脸,她小心翼翼的扶着尉迟骏出门,送至茅房前,尉迟骏淡声道:“我自己进去。”
云清霜执意留在门口,不肯离去。
尉迟骏蹒跚走出时,浑身大汗淋漓,疲惫的像要虚脱。云清霜赶紧上前搀扶住他,他浅浅淡淡的一笑,一扫之前的颓势,眉心中的黑气已尽数散去。
尉迟骏内力高深,加之本身底子就好,调养了两天,精神已完全恢复。但他的情绪并不高涨,他的身体在逐渐好转,武功也在恢复中,可云清霜却开始有意无意的躲避他。
半轮冷冷的明月斜挂当空,繁星密布,跳动着点点寒光,尉迟骏在云清霜卧房门前驻足许久,心中是极微妙的感觉。
透过半掩的房门他看到云清霜坐在梳妆台前,怀中抱着小雪貂,另一只手执着一枝腊梅,有一下没一下拨弄着花瓣,目光轻轻一转,透着几许茫然。
尉迟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房门。逃避不是办法,有些事情总要面对。
“谁?”云清霜神思恍惚,但并未失去警觉,她头都没回,将腊梅当作袖箭射出,尉迟骏飞身接住,稳稳落地,微咪了下眼,“清霜,你又冒失了。”
此时云清霜已经倏地转过身,她收势不住,一头扎进尉迟骏怀里。她难掩惊喜,“尉迟大哥,你完全好了。”
“是,我全好了。”尉迟骏安静的望着她,眸光缱绻缠绵。
云清霜含泪道:“大哥,我好高兴。”
尉迟骏的声音温柔至极,“清霜,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云清霜垂眸,支吾嚅喏,半天没有做声。
尉迟骏轻抬起她的下巴,强行与之对视,嗓音带着某种蛊惑,“清霜,回答我。”
云清霜避开他灼灼目光,笑容转为苦涩,“大哥,你明知道的……”
尉迟骏加重了指尖的力量,鼻息继而轻扑过来,云清霜闪避不及,他干燥的唇准确无误的印在她的唇上。一时,满室的春光旖旎。
这一刻,无关国家民族大义,他和她,只是凡世红尘中一对互相倾慕的痴情儿女罢了。
尉迟骏于第二天不辞而别。他带走了云清霜常佩戴的一只耳坠子,将一串清晰的马蹄声留在她孤寂的心里。
云清霜抚摸着剩下的另一只耳坠,怅然若失。
她和他第一次相遇,在大雨之夜的破庙里,他是儒冠素服,迂腐至极的书呆子,他谨守礼教,宁可经受风吹雨打而整夜不曾踏进大殿半步。
再度相逢,他依旧是文弱书生,可气势逼人,神情坦荡,无人敢小觑。
同王子湛一战,她真正见识到了他的本领和一身的傲骨。
为了救她,他不惜与司徒寒以及楚天官决裂。
他乔装改扮混入西茗国皇宫,拼尽全力救她,对她始终不离不弃。
他被逼下跪,在人前受辱,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到最后,他用推宫换血的方法把毒素转移到他自己身上,替她承受所有的痛苦。
记忆如此清晰,那些刻骨铭心、永不磨灭的记忆早已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
尉迟骏骑马而去,一步三回头。
初次相见,她是清冷孤僻,沉静内敛的孤身女子。
再度相逢,她是路见不平,挺身而出的白衣女侠。
她重病昏迷不醒时的无助和无意识的举动,激起他所有的保护欲望,这样美好的女子,值得更好的人来对待。
得知她所中剧毒无药可医,他明白,若他和她之间只能活一个,那么他宁可放弃自己。
她的善良和勇敢早已无形中占据了他所有的思想,他将一生的爱恋系于她身,此生,再没有人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
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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